抄了副本,一同张榜公布出来,以示公正。
当然,这个操作本身也不罕见,例如乡试、会试等抡才大典,考生的文章和考官的点评,都是要面向全国、一字不漏公布出来的。只不过,具体到县试这一级,就只有极个别会公布,新郑县尊大概是考虑到高家在新郑的名头和实力,觉得不公布出来可能引起外界质疑,是以有此一举。
以高家这种门第家世,自然早就安排了人在县衙门口“蹲点”,倒不必高务实亲自跑去查看,县衙的县试结果榜单一公布,不到一个时辰,消息就传回了高老庄。
这里要说一个情况:如果是在清代,县里的案首去进行府试和道试,不拘成绩如何,至少是一定会取中的,原因是如果不取中,则县令的面子上未免太难看,这里头有很大的官官相护因素;但是在明代则不同,县案首一样可能在府试和道试被刷下来,所以明代县试结果的榜单,叫做轮榜。
所谓轮榜,就是榜单的样式是圆形,第一名的案首,名字写在圆圈的正中心,外面则按成绩,以顺时针方向写,一圈为五十个,倘若取得多,则在第一圈之外再写一圈,不得横排或者竖排。用这个方式表示取中的名单尚不是最终结果,还需等待府试和道试。不过像新郑这种北方中县,一圈基本就够用了。
果然不出意外,今年新郑的县试取中轮榜,写在榜单最中心的名字正是高务实。
县案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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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连中三元(上)
虽然只是过了县试,但拿到案首总算一桩喜事,高家六房仍然摆了宴,又开了流水席,邀请附近乡梓赴宴以为庆贺。
县衙方面,高务实也去拜见了县令老爷,与之谈了谈学问,临走又留下十两银子——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可不是贿赂,因为这钱是用来感谢知县老爷的点评,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和润笔银子类似。
前后忙了好几天,开封府的开考时间也通知到了新郑,定于四月初五,同时传来的消息还有道试的时间,定在四月十三。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新郑县在隆庆三年时,还不属于开封府直辖,而属于临近的禹州,当时府试是去禹州考,等道试的时候再去开封。
但隆庆四年时,朝廷进行了一些调整,新郑被划给了开封府,所以今年高务实府试、道试全是在开封府,两趟考试中间不必赶路。
如此一来,为了照顾一些家境贫寒的考生,让他们不必在开封府逗留太久,所以府试和道试之间的间隔时间只有八天——这是要留出府试的阅卷、张榜等时间来,基本没有余量,不能再缩短了。
当然,府试和道试的主考官还是不同,府试由开封知府主持,道试由宗师——也就是提督河南学政主持。
高务实仍然带着自己的两百骑丁上路赶往开封府,不过在进城之时,他只带了十人,其余人留在城外,借住在中牟张氏的一处别院中——不是高务实母亲张氏的那一家,那是蒲州张氏,中牟张氏是高拱的正妻张夫人娘家,中牟就在开封府“隔壁”,她家在开封府有不少产业实属寻常。
府试与县试除了级别略高,其他流程基本一致,无需赘言。所不同之处当然也有,譬如说入考场的时间就不同。
参加府试,在半夜时分就要入场,是以有些地方特备奇形怪状的高脚灯笼方便寻人。
这是因为府试的人数比县试时增加了十几倍甚至几十倍,考棚前人山人海,黑暗之中,送考者极易挤散,一旦挤散就找不着了。有奇形怪状的高脚灯笼高高举着,离散者抬头一望就能找到该县队伍。
新郑县考生队伍的高脚灯笼干脆就是高家提供的,样式很有新郑特色:人首蛇身。
这次府试的题目是“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这道题出自于《论语·阳货》,是一句典型的“子曰”。
高务实很轻易的分析出了府尊出题的用意:古人三疾之一,愚者直而无邪曲,今人之愚者多行自利,故孔子谓今人浅薄不如古也。
高务实这次略微卖弄了一下,他没有按照时文最常见的格式来写,而是用了一个变体,全文作十四股,其中后二大比,又各三股。
卖弄这种事也要看情况,府试这一关,难度不算太大,影响也有限,而一般还在参加府试的考生,水平上佳者其实相对有限,他这一卖弄,就显得卓尔不群了。
当然,变体比本体写起来要难,这是肯定的,所以在写的过程中,高务实还是花了不少心思,因此也就没有第一个交卷,而是排在第三。
他此文的破题是:愚以时异,失其愚也。
承题接得极紧,乃是:夫论疾于愚,初无分于今古也。
从整篇文章来说,他高务实知道府尊出这道题,真正的“考点”肯定在今而不在古,所以他文中虽“古之愚也直”与“今之愚也诈”二者并作,但又重在阐述“今之愚也诈”,撕破今人“挟私妄作”之伪。
其文最后的束股,乃是“吾为之原其实,曰古之愚也直;为之靳其名,曰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因为八天后就要进行道试,而道试不仅也在开封府考,而且连考棚都不换地方——好吧,这个考棚其实本来就是开封府蹭道试考棚用的,不光道试,将来高务实乡试还得继续来这个地方——开封府的阅卷速度大大提高,数日之后,张榜公布。
府试的榜单也是轮榜,但不写名字,只写编号,因为……写不下(名字因为有重名,要带籍贯等,编号只有数字)。
张榜之时肯定人山人海,高务实自忖以他的小身板,挤不进去的几率很大,就算挤进去,只怕也得横着出来,只好让高珗代自己去看榜。
高务实的家丁们早已知道自家少爷的编号,高珗更不用说,当下带了两名蒙古族出身的骑丁前去,那两人都是蒙古内战中失败部落逃难到大明的年轻好手,马战的本事不用说了,关键是还擅长摔跤……
高务实则老老实实在客栈等消息。
他是靠香皂发家致富的,这一点天下皆知,所以他也不担心被人弹劾“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一到开封就直接包了一个干净整洁且比较安静的小客栈住下。府试虽然已经考完,一般人还在紧张兮兮地等放榜,他却不急不忙地继续读书,准备下一场道试了。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炮仗和吹打声,由远及近,正朝这边而来。
高务实心中一动,暗道:这是来我这儿?我考进前十了?
转念又不禁自失一笑,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宠辱不惊,何其难也!我两世为人,大小考试起码数百回,竟然也不能免俗。”
刚想到此处,高珗便冲进了院子,高声报喜道:“恭喜大少爷,中了!中了!大少爷又取了一个开封府案首,连中两元!”
高务实心里松了口气,面上还要装作淡定的样子,站起身来,强行压了压心中的激动,尽量稳住语调,问道:“好了好了,不用叫了,我听见了。”然后吩咐道:“打赏用的碎银子准备了没?没有的话赶紧去换。”
高珗乐呵呵的道:“怎会没有准备?来开封之前夫人就让人切好了碎银子,别说府试了,道试的打赏碎银都准备妥啦!”
高务实一听这话,也忍不住有些想笑,不过他能理解为人父母者这种望子成龙的心思——前世他高考的时候,家中并不富裕,可他父亲仍然提前专门租了一辆轿车和专职司机,用于连续两天接送他考试,为此花掉了半个月的工资。
可见,古往今来,父母对子女的感情从来没有区别,孔子说所谓孝顺,就是能做到像爱子女一样爱父母,还真是精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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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连中三元(中)
八日之后,四月十三,道试开考。在此前三日,督学李元泰已经按临开封府。所谓按临,是遵照朝廷规定,提学官要通过岁考和科考来考校生员,未免众多士子奔波之苦,花费之巨,提学官会在其三年任期内(一任三年,一地只能一任),两次赴全省各府和直隶州举行考试,称作“按临”,这里的“按”就是考验之意。
但岁考和科考并不同于道试,那是对已经成为生员的学子进行的考试,类似于后世学生的期末考试,不同的是,这是一种资格考试,以确保学子不会荒废学业——考不过是要降级的。
而在对生员进行考试之前或之后,对各县经过县试、府试取录送来参加道试的童生举行最后一次考试,则称之为道试。
高务实已经通过新郑县试和开封府试,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最初级的读书人身份:童生。
现在他要冲击今年的最后一考,考过了道试,就有了正经功名:生员,也就是人们俗称的秀才。
督学以次分期按临考试,谓之出棚。到了道试这个层次,就比县试和府试要严格、正规得多了,考试之时,会严加关防。按临时沿途经过的地方州、县护送敕印及随行文卷官物,准许用驿站夫、马、船只,考棚应用官备各物及按规定所设的书役工食准予公费报销。
督学按临之后,住进考棚,以此为临时官署,故有时候也称考棚为学道衙门。督学按照规定所带来的随从书吏也要住进考场之内,不准外出,以免招摇撞骗、索取贿赂红包、买卖生员录取指标等项弊端发生。
还有更厉害的规定,譬如考试完毕之后,督学不准在按临之地探亲访友、拜访当地士绅等等。
当然,开封府的情况有所不同,这里是河南省治,督学平时就是呆在开封的,所以情况要反过来:开封道试参加考试的是开封府和归德府两府考生,这两府考生在开封府考完之后,督学就要立刻动身赶往卫辉府,在卫辉府举行另一拨道试,考生来自于卫辉府、彰德府、怀庆府;再又前往河南府(府治洛阳县),考生来自河南府与汝州;最后是南阳府,考生来自南阳府和汝宁府。
总而言之一句话:规矩森严。
道试考试日期已到,高务实与廪保在随行家丁的护送下,于五更天赶至考棚整备的大门——俗称龙门——内的考棚前。
这地方眼下真是人如潮涌,赶考的、送考的、卖各色食物的、乃至于看热闹的,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若有那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考生,便得抓紧时间在小吃摊前吃早点了。
高务实也没来得及吃早点,但他毕竟不同一般考生,因为他有钱,而且是很有钱,所以他早有高珗等人从客栈带来的精致食物,无论份量还是花样,都可以随便他吃。
不过高务实吃饭历来准时,现在其实还没到早餐的饭点,他的食欲比较一般,随意吃了些就算了事。
没多久,考棚放了头炮,大家便到大门点名处前等候点名进场。当点到某县考生时,院中会立起一块纸糊的大牌,牌为长方形,空其四周,中间点着蜡烛,上头写着“点某县”,一面用朱笔写着考生姓名。每块牌上写十人姓名,由人举着,在漆黑的夜色之中,老远便一望分明。应考者随着写有自己姓名的牌子,跟着举牌人下考场。
从龙门至大门点名的地方有几十丈远,这里已经搭了个竹木棚子,两边护以栏杆,中间可容二三人并行,类似后世春运高峰期火车站的入站口。
不同的是考场这个棚道有九个曲折,名曰“九龙厂”。考生手提长耳竹篮,缓缓行走在曲折的通道上,厂尽而点名处到,比春运时的秩序倒是强得多了。
道试由督学亲自点名,提督河南学政李元泰坐在北面大厅的西间。大门一开,照例由知府担任的提调官和首县、各学教官及廪保都入内参见。
司仪者高喊“提调官进”,知府免礼作揖,督学则起立答礼,然后再呼首县和学校教官进去,其礼节与知府同。最后传廪保进,督学这一次端坐不动,任其参见。
这时便开始点考生之名,新郑县排名比较靠后,高务实并不着急,安安心心等着。老半天之后才听见前头点了自己的名,高务实连忙大声回答:“有!”
督学案上放着各学教官申报来的名册,名册上每个人名下详注有籍贯、年龄、面目、有须无须、面黑面白、有无麻点瘢痕,以及三代履历,并由廪保亲笔画押。
这些做法就比县试和府试严格得多了,其目的就是严防有冒名顶替者下场作抢手代考。把廪保召至督学身边的目的也是一样,若点名上前的考生有上述情弊,他们就要马上指出。
若确系本人无误,则唱:“某某人保”,廪保应声道:“某某人保”,考生才交上“道试卷结票”验明,到发卷处领取试卷和草稿纸。
假若是冒名顶替,而廪保未发觉或有意隐瞒,一经发现,廪保要黜革治罪,抢手则戴枷跪于辕门前示众,然后治罪。
高务实走过这道流程,领完卷后到搜检处听候搜检。考生入场,按例只准携带长耳竹篮,也称考篮,篮中放笔墨食物,甚至江南某些地方连墨砚都不准带入。至于纸片,那更是只字不许带进,以防作弊。
如此一来,搜检严格,也就比较慢,哪怕是安排了多个搜检口子,速度也快不起来——不仅考篮之物要一一检查,连馒头、包子之类的食物都要掰开来看看,防止抄写的八股文章被夹带进去。
这还不算完,查了物还要查人,考生还要解发脱衣,脱鞋脱袜,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让人搜检。脱下来的衣物也有专人查看,以防上面抄有文字,甚至连耳朵孔里也要打着灯笼看一眼有无夹带,真是比搜贼还严,简直斯文扫地。
高务实一看这阵势,心里不禁嘀咕:某些小说里在大明朝玩女扮男装考科举的女神仙们,到底是怎么过的这道搜检?都脱成这样了,你就是个飞机场怕也瞒不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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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连中三元(下)
点名完毕,考生入场。这时考生全都依照卷面右上方印的号数,对号入座,长条书案上每隔二尺贴一号数,各自寻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不许随便动弹。
高务实入座之前随意四望,发现自己可能是今年考生中年龄最小者——之一,这主要是因为考生太多,他目之所及能看到的怕不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参考价值不大。但他也不禁有些心里嘀咕:早知道考生这么多,我在京师的时候就该跟三伯商议一下,干脆给我来个“举神童”。
所谓“举神童”,乃是明代独有的规矩,属于特设考试。意思就是说某地间或有十岁左右的儿童聪慧异常,可以由各县、州、府正官推举为神童参加道试。督学会对这种人特别照顾,另眼相待。
这种举神童的小考生,哪怕其八股文文理稍差,只要放在成年考生之中仍然还算过得去,通常也会破格录取。历史上万历时大才子冯梦龙就曾以神童被推举,十一岁即入庠当了秀才。
这举神童之制不是杜撰,而是史实,很有可能是因为明代神童实在出得太多所导致。
明代神童之多前文已有说明,不必赘述。但其实神童不光是多,甚至有直接应试故事记录在史的也不少。譬如嘉靖时与唐顺之、王慎中齐名的才子、文武双全的赵时春也是八股文高手。
赵时春九岁便“举神童”,去参加道试,结果因为所作之文过于出色,督学怀疑是有人代作,便把他叫过去面试,当场出了一道《四书》中最常见的二字为题:“子曰”,叫他作破题。
赵时春应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