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走廊下,均设有桌椅作考试用。
各人考卷之上均印有座号,但其实平时县试并不要求一定非得按座号坐下,所以经常有考生在入场后哄抢光线好、又不受日晒雨淋的二、三排座位。这是因为头排在屋檐下,光线虽足却难蔽风雨日晒,而后面的位子则光线不足。县试只有一个白天,不许点灯,叫做“不继烛”,光线太暗的话,于考试当然就很不利了。
不过高务实显然有一定的特权,虽然颇有考生争座,但他的位置却一直没人去抢,让他轻轻松松坐了第二排第三个——这是最好的位置,显然也是县衙胥吏提前帮他安排好的。
县尊点名完毕之后,生童全部进入大堂,然后县衙便封门落锁,县尊亲自宣布考题。
明代县试只试一场,全出四书题,南方一般考八股文两篇,北方则大多只考一篇,但不论南方北方,县试之出题,多为小题。
所谓小题,就是意义不完整的题目。这种题或是取四书中的一个字或者几个字;或是将一个意义完整的句子截去上半句只留下半句叫做截上题;或是将一个意义完整的句子截去下半句只留上半句叫做截下题。
在作截上题或者截下题时,文中不得直接写出所截去部分的字眼,但又要将截去部分的意义包含在内,故而十分难做。小题还有偏全题、枯窘题等名目。
更难做的小题是所谓的截搭题。在四书或五经中取一个句子,截去其上半句,然后搭在下一句之上半句,叫截搭题。
有的截搭题甚至是取隔了一节或一章的第一句之上半句相搭,往往两句意义毫无关联,而考生还得设法将两句意义串联起来,最是难做。但由于这种题目最能锻炼和考验考生的思维,故而在童子试中大量采用,而在乡试和会试中则不常用。
至于原因,倒也简单。乡试、会试已经属于抡才大典,用这种割裂经文意义的题目与科举考试为向士人灌输儒家正统思想的宗旨不相符。
高务实坐下,发现自己桌上的草稿纸居然都比邻桌的多了不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实际上,他根本不觉得自己考个县试还需要格外关照。不过回头想想,以他高家在新郑的地位,人家只是照顾一下,而没有更出格的举动,就已经算是很有节操啦!
高务实打开题卷一看,上头写得是“或生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果然是截搭题,但还好截得不是很偏。
这题出自《中庸》第二十章:“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咦,这个题的意思,莫非……
高务实下意识抬头朝坐在台上的县令望去,却见年纪已经不小的县尊老爷正好也朝他看来,两人目光一接触,高务实就肯定了:县尊老爷大概也听过自己的各种神童传闻,把自己当做“生而知之”者,但他却借此题目提醒自己,不要因为生而知之就骄傲,因为“学而知之”者、“困而知之”者,只要最后“知之”了,按照孔子的说法,那就都一样。
当然,明白了县尊老爷好意提醒自己的意思,和“解题”并不是一回事,破题还得看写文章的技巧。
不过这题虽然是截搭题,但可能县尊考虑到北方学子的普遍水平,故而这题意义没有被割裂,仍然是主旨明确的一道题。
高务实心道: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生知、学知、困知,皆可得之以安行、利行、勉行,所以古人云“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
所以,这题的主旨应该确定为: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而且按照儒家的传统习惯,当以“困知勉行”为着重点。
高务实面露微笑,轻松研墨,提笔挥毫,毫无滞待,行云流水一般开始打草稿。
台上的县尊见了,颇为惊诧,想了想,忍不住站起身来开始巡场,但却刻意走到高务实身边来。
只见高务实已经用标准的台阁体写下了三段话。
县尊只看了一眼高务实的破题,就在心中感慨了一句:盛名之下无虚士。
却见高务实的草稿之上破题写着:
知之诣不尽同也,能知斯无异知矣。
………………………………
第022章 轻取案首(中)
县尊老爷看得眼前一亮,左右看了一眼,绝大多数考生还拿着题目在苦苦思索,有些考生一脸茫然,有些考生满脸惆怅,难得有两个考生一边面带思索一边研墨的。
县尊老爷摇了摇头,失去了巡场的兴致,又把目光转回高务实的草稿上,看他已经写完的第二、第三段:
“夫生知不数覯,而或由于学,或由于困,要皆能知此达道也。故其知之也,从乎同。
且入道莫先于致知,聪明神智之用,虽曰天授,岂非人事哉?惟得天独厚者,思无不通,而尽人以合天,则必有所牖之以求通,且牖之而犹未遽通焉。要其实则识有先后,量无盈欠也。”
县尊老爷览文欣喜,一时忘了身在考场,站在高务实身后一动不动,只等他的下文。
此时高务实挥毫不断,又写下一段:
“天下之达道,不有赖于知之者哉?虽然,知之正非一致矣。”
县尊老爷把这三段连起来一想,心中暗暗点头,捻须微笑:此子已知吾用意也,诚然可造之材,如此观之,高氏之兴盛,非止于中玄公矣。
此时高务实便以写到起二比,也就是提比。比者就是对,起、中、后、束两比内,凡句之长短,字之繁简,与夫声调缓急之间,皆须相对成文,是为八股之正格。
这里就不光是考校考生的思维能力、讲理水平,还特别考校文字功底。按照县尊老爷的想法,高务实这一处若是仍然写得好,后面的文章即便不看也没关系——此文必取也。
高务实在此时也稍微提笔思索了一下,显然是在字斟句酌,但也没多久,他便再次动笔,写下两段话来:
赋予毗乎阴阳,维皇似有以囿之,故率性不皆上哲,而穷稽考以资研索,实隐导以循逮渐达之程。
气禀分乎清浊,造物若有以歧之,故负质匪尽昭融,而祛暗昧以迪光明,几难泯夫造诣相悬之迹。
若非在心中连连提醒自己正在监考,县尊老爷只差抚掌大赞起来,他长长出了口气,施施然走回高台,口中还在喃喃念叨着这两段,仿佛吃了一顿山珍海味,还要仔细品嚼一番。
到了高台坐下,望向高务实的目光都变了,就如同好财货者看见珠玉、好饕餮者嗅闻佳肴一般。
“吾二十三岁举茂才,年近半百方中进士,原以为只是气运不佳。今日观高侍读雄文,方知生而知之者虽已上也,然则生而知之,却不虚妄浮夸,继之以学,继之以思,潜心向文,方成大器。”
县尊再看高务实时,见他面色如常,挥毫如旧,嘴角甚至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禁心中再次叫好。
……
高务实写完草稿,仔细检查了一遍,又改了几个字,再审读两次,这才工工整整地誊真——就是写考卷。
即便如此,他交卷之时,也才巳时一刻,放在后世就是上午九点半左右,其速度之快,简直让其余考生瞠目结舌——他们之中最是读书刻苦者,此时也才不过从自己拟定的几个破题中选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写在草稿纸上,正文那根本还没写一句话。更别说那些水平一般的,迄今还在纠结怎么破题。
县试的试卷用过弥封,卷面写姓名的地方贴以浮签,交卷时要揭去,由考生自己携带回去,以防阅卷者徇情舞弊。
不过,县试不同于抡才大典,交卷的头几名,知县一般会当时直接阅卷,并且随看随评。若文章中意,特别是对于年幼且文章上佳的考生,他可能会叫过去问几句,然后出个对子来叫考生对。若文章上佳,对子也对得好,县令经常会当场取中。
高务实的卷子交上去,县尊看得连连点头,甚至摇头晃脑,口中跟着默念——前文说过,古人读书喜欢念出声来,这位县尊老爷看来也是如此。
当然,因为其他考生尚在考试,县尊不可能大声读出来,但看他的模样,想必是极其喜爱高务实此文的了。
果然,他读了一遍之后,一边吩咐胥吏招呼高务实上前,一边直接提笔作评。
待高务实上前之后,县尊老爷刚好写完评语,抬头笑了笑,把卷子递给高务实,道:“公子雄文,本县已经拜读,妄置微评,不敢自珍,请公子一观。”
高务实接过考卷一看,只见上头县尊的评语是:思绪如峰回径曲,解理如水净沙明,怡然焕然,与道大适,诚称上品。
高务实忙微微躬身,道:“县尊过誉了,小子岂敢当得。”
县尊见他谦逊,毫无少年得志者的轻佻,更是高兴,春风满面地道:“当得,当得,此文若还当不得这一评,今春河南无人可当矣。”
哟,您老倒比我还自信。
高务实再次谦辞谢过,县尊这才捻须道:“按说高公子有此雄文,漫说县试,府试道试也是小菜一碟,廪膳功名,唾手可得……不过,规矩总是规矩,本县还得考你个对子。”
高务实不悲不喜,微笑着点点头,伸手虚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请上句。”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出对子并不会出太复杂的对,不过县尊老爷见猎心喜,看了好文章,一时心中痒痒,竟然站起来登高望远,仔细想了想,才道:“请听好:百里平川,铺青毡万顷,可收春时香麦,夏后黄粱,秋中玉黍,两季庄稼醅新酒。”
嗯,这对子的上句倒是符合新郑的情形。
不过说实话,八股文都能写的人,对对子实在没有太大难度。高务实稍稍思索,便开口道:“千年古城,绕碧水双洎,好赏渚里芦花,堤上绿柳,桥畔芙蓉,几重风景入旧谣。”
县尊听了,哈哈一笑,道:“好对,新郑乃轩辕旧地,自然是千年古城,双洎河左右分叉,环抱新郑县城而过,这个绕字用得贴切!”
然后他便笑眯眯地坐回高台大座,扫视了身边的几名胥吏一眼,大手一挥:“尔等且将方才一对记录在案,并记:儒童高务实此卷……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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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 轻取案首(下)
高务实的长耳竹篮里带着的吃食在县衙考场走了一遭,又原封不动的被他带了出来。
此时时间尚早,他的考卷又被县尊老爷当场取中,按例最多只要两三天,县里便会放榜,到时候便可以拿了县里给的各种文书证明前往开封府进行府试,所以高务实想了想,便让随他前来的四个家丁自己商议一下,去一个人到高老庄给张氏报喜,自己便打算在五伯这里住两天,等县衙放榜再回去不迟。
县衙之外的吃瓜……哦围观群众们见高务实这么早便交卷出来,一个个兴奋得好像自己被县尊老爷取中了一般,哄然吵闹,不少人笑嘻嘻地要县衙敲锣打鼓——这倒不是瞎叫嚷,而是有很多地方都有这种习惯,对于交卷早且被县令当场取中的考生,县衙有时候会又乐手吹吹打打欢送出场。
但高务实虽然满足了上述这些要求,却没有享受这个待遇,新郑人这些年一直把高家当做新郑的脸面,所以才会通过起哄要求县衙派乐手出来。
高务实自己对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兴趣不大,但架不住起哄的人多,有些闲汉又是看戏的不怕事大,而且他们也知道这是喜事,高家少爷不可能怪罪他们,于是纷纷上前拦住高务实的队伍,让他等一等,说可能县衙也没准备好,毕竟高家少爷这交卷也实在太快了一些。
高家是世代官宦,又不是豪强恶霸,高务实还真不敢在这种时候对新郑乡梓不假辞色,只好哭笑不得的留在原地,心里有些尴尬——搞得好像自己在要求县衙给出“待遇”一样。
这,可能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被民意绑架”吧?
不过幸好,这份尴尬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县衙大门打开,一队鼓乐手吹着锁啦敲着锣出来了,一个个喜气洋洋。
在鼓乐手队伍之前还有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两张告示,快步走向公榜之处,朝在场的围观众人抬手作了四方揖,大声道:“诸位乡梓!且静一静!这里是高公子方才的考卷誊真抄本,只等待会儿县衙内考生全部放牌(出考场),就会张榜公布!另外这一份,是刚才县尊出对,以及高公子所对的一联,县尊交待可以提前张榜,诸位乡梓可以一观!”
在场围观的各色百姓极为满意,尤其是一些闲汉,纷纷叫好,又推荐了几个读过书的上前念出来。
那师爷贴了榜,笑呵呵地朝高务实拱手道喜,高务实客气了两句,身边的高珗也满脸笑容的递出红包——这是惯例的赏钱,一般不多,且不会放银子或铜钱,一般是宝钞。但宝钞此时已经停印,市面上流通的也不多了,所以高家的红包还真是放碎银子,不过高务实既不是个格外低调的人,却也不是个喜欢瞎显摆的,因此这赏钱一般也就二三钱碎银,图个吉利罢了。
那师爷倒也不是非要这点银子,只是“讨些喜气”,拿了红包又恭维两句,便借口衙门里还在考试,先行告退进去了。
这下子鼓乐手既然出来,高务实派回家报喜的人也就不必单独回去了,反正鼓乐手必须一直去到高老庄“送喜”,高家家丁也就跟着一起走。鼓乐手兴致高昂,因为高家是文宦世家,家中有人考中的时候打赏历来大方,一队人卖力吹打,送高务实离去。
这下子高务实也别想去五伯家了,只能老老实实一同回高老庄。
到了高老庄,张氏已经提前一些知道了消息,亲自出门迎喜,又让下人们给鼓乐手打赏——张氏对这种事情倒比高务实大方,每个红包一两碎银,乐得鼓乐手们脸上全绽开了花儿,一个劲盛赞高务实刚才考场上的表现,直把高务实夸得跟文曲星下凡了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进士了。
好容易把这些迎来往送的事情打发完,高务实才有工夫给张氏细细讲了讲刚才考试的情况,张氏听完也十分欣喜,道:“童子三试,你这第一试看来还算顺利,就看能不能取个案首了。”
所谓案首,即县试、府试、道试三个童子试的第一名之雅称。
高家在新郑引领士风凡数十年,高家子弟取中案首的前例不在少数,张氏觉得自家儿子这篇文章既然交卷又快,又得了县尊的极力赞誉,甚至说出“此文若还当不得这一评,今春河南无人可当矣”这样的话来,那么县案首应该不在话下了,因此有这一说。
高务实本来对于考试这种事,习惯性的思维是“分不在高,能过就好”,但听张氏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拿个县案首应该的确问题不大。且不说自己这篇文章本身就写得很顺畅,单说由于他今年参加县试,就已经让县中几个略有文名、希望参考时能拿个好成绩的儒童打了退堂鼓,准备明年再考,以避高务实的锋芒这一条,他就觉得这个案首非我莫属。
县试考完,府试未开,高务实先是在家好好休息了一日,翌日打算抽个空亲自去新郑煤矿拟定开挖的地方实地看一看。谁知道这一日县衙居然就已经张榜公布了县试取中名单,甚至把所有取中的卷子抄了副本,一同张榜公布出来,以示公正。
当然,这个操作本身也不罕见,例如乡试、会试等抡才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