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烽塔--一个阿富汗家族的战火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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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烽塔--一个阿富汗家族的战火流离-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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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冲完淋浴后,跑到隔壁想给我的地毯老师一个惊喜。我几次敲门,可是无人应答。随后,我推开门来到院子中。只见所有的房间都已经空空如也,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我吓坏了,连忙跑回去问姨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几个星期前他们就离开这里去塔吉克斯坦了。塔吉克斯坦我失望得一下子僵住了。我怎样才能去塔吉克斯坦找我的老师呢

    姨妈回到她的房间,拿着一个小包回来了。“这是她留给你的。”她说。

    在我打开外面的白棉布之前,我就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我仔细端详着。这是我老师的地毯钩。我能从那只地毯钩里看到她美丽的容颜,令我想起她与我说再见时,她的微笑和噙着泪水的双眸。

    我吻着那只洋溢着她的芳香的钩子哭了,连我都没觉察到这眼泪为什么就流下来了。姨妈吻着我的前额,搂住我的头说:“她也喜欢你,但去塔吉克斯坦是她的决定。她说服家人离开阿富汗,她的家人始终都听她的话。他们相信她做出的决定永远是正确的。”

    “她不是个平常人。”我低语道,然后问了姨妈许多诸如我的老师为什么想举家搬走这样的问题。但是,不论她还是她家的人都不知道答案。

    我用真丝手帕把这只钩子包起来,手帕还是我们几个月前在这里时从马扎尔的集市上买的。我把包好的钩子与其他具有特殊意义的物品一起放在我的手提箱里。这些物品是我在去过的不同地方搜集的。

    那晚我早早就睡了,在梦里我见到了老师,也见到了奥马尔汗和在巴米扬结识的僧人朋友,以及哈姆扎和塔什库尔干的其他朋友。瓦基勒也在那里。我们都在一起。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了,其他人还在睡觉。我开始读我的库车表兄弟们给我的信。我从奥马尔汗的信读起。他是与我关系最亲密的人,也是我最了解的人。我从他对生活的爱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最亲爱的朋友和善良的表兄弟:

    在我的心间我会永远记住你,因为你给了能让我看清人生之路的光明。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活在黑暗之中。从遇到你那一刻起,我找到了指引。

    你为我点亮蜡烛,照亮前方,那光辉永远令我想起你。

    真诚的祝福,奥马尔汗

    这封信我读了好几遍。看得出来,奥马尔汗既是个牧童,也是个诗人。他所称的“光辉”,其内涵既明了又深邃。

    我拆开第二封信,是亚伦汗写的。他黑黑的,瘦瘦的,像蟹子似的眼珠鼓起。他说话很急促,有点含混不清,经常一副偷偷地看人的眼神,仿佛正打算跑开或者躲避起来。他一兴奋,连他那显得非常特别的眼珠似乎都在颤抖。

    知识是照亮生活的蜡烛,你给了我一支我余生受用不尽的蜡烛,对此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我会给你同样珍贵的礼物。如果不是在这个世界上,那就在下一个世界吧。我们都相信这个世界是通向下一个世界的桥梁。

    致以最良好的祝愿,亚伦汗

    第三封信是所罗门汗写的。他个性沉静,继承了他父亲那悲伤的眼神和迷人的微笑,尽管他的牙齿非常糟糕,从嘴里凸出来,上颌还长了两排牙。这使得他不断把手指伸进嘴里去碰触自己的牙齿。他还顺从地允许别人的手指探进他嘴里去触碰他的牙。我们聊天时很少有共鸣之处。他总是坐在帐篷黑暗的角落里,要么就整晚在山坡上待着。

    还有,在一块大石头上坐在他身旁是件很愉快的事情,很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望着乌鸦在帐篷篷顶周围盘旋,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更显突出。鸟儿纵身翱翔,又俯冲而下,然后突然在渐渐褪去光晕的天空拉起一张黑网,随后就消失了,在它们身后留下的是一片空寂。每当我们看到这个景象时,便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见此情景我们心底满怀喜悦。

    亲爱的表兄弟:

    知识是无与伦比的珍贵财富。你给了我这笔财富,我除了默默接受,什么也给不了你。我知道你能读懂沉默背后的秘密。这就是我能给予你的一切,因为时间能见证。我希望我们能再度重逢,彼此更多地交流。

    最良好的祝愿,所罗门汗

    一封接一封,我全读完了。信里有很多书写错误,有很多拼错的词儿,字写得很大,歪歪扭扭的,但我都能读懂。通过勤加练习,我的表兄弟们会写得越来越好,姐姐和我对此深信不疑。这就是我们学习达里语的初衷。令我感动的是他们富有创造性的书法,充满想象力。我读完后不忍释卷,读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我去哈兹拉特阿里神祠,遇到了那些同我一起玩“古尔赛”的朋友。他们听完我讲述与库车人在一起生活的故事后,都非常吃惊。在神祠里,我向真主祷告,请他保佑我的地毯老师平安,不论她在哪里。父亲在马扎尔和我们待了一个星期,然后他决定去萨曼甘取回我们的车,想必现在车应该修好了。他会回马扎尔,好载着我们回喀布尔。根据父亲从英国广播公司的报道获悉的消息,停火大半还会继续下去。我们与库车人在一起的几星期里,一直没发生激烈的交火。父母觉得能安全返家。将近一年四处漂泊之后,他们希望能再次安顿下来。

    至少现在而言,我们没有再谈及远赴他国的事情。我很沮丧。我想也许是那样一来我就能去找老师的缘故吧。我也非常思念瓦基勒,他没有像承诺的那样来马扎尔,但我清楚那一路上有多艰辛。

    我们等了父亲三天,可他还没回来。第四天,姨妈将我们介绍给她的邻居,那人是一位直升机飞行员。

    他告诉我们次日要飞到喀布尔,如果我们想去的话,他会带上我们。对我而言,这是个好主意,但我们希望等父亲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

    母亲、姨妈和姨夫一直到很晚都在谈论这事,我在床上听他们谈论。

    姨妈说:“要是你们等他回来再一起去喀布尔的话,也许车又会在路上抛锚,又得花不少时日来修理。之后,这个可怜的人不得不拉家带口地去什么地方,你们知道他身上没钱了。要是车真在路上坏了的话,他要么想办法修理,要么就扔掉,再想办法去喀布尔。”

    最后,大约在午夜时分,母亲勉强同意了。趁着她没改变主意,姨妈马上就去了邻居家,让他捎上我们。姨妈带我去了,这期间母亲开始收拾我们仅有的物品。姨妈敲了敲邻居家的院门,把他给吵醒了。姨妈先表示歉意,然后告诉他明天去机场前他可以带上我们。他睡眼惺忪地笑了笑,点点头后关上院门。

    第二天一早,全家除了父亲之外,母亲、姐妹们、弟弟和我爬进那架直升机。飞行员座舱堆了好几大袋子石榴。我们边吃石榴边透过小窗户向下俯视已经3次穿过的兴都库什山脉。飞机飞得很慢,我们既恐惧又满怀希望。50分钟后,我们到了喀布尔机场。我们打了辆出租车,半小时后到了诺伯利亚。没人知道是我们回来了。我们都不认识自己了。

    我们穿过院外的门进了庭院,经过院子里那扇沉重的木门。两个堂兄弟先瞧见我们的,然后是他们的母亲,之后是叔叔们。他们开始高声欢呼,跑向我们。我们一走到高高的金合欢树那儿,就被他们围在中央。

    我瞧见瓦基勒了。他从楼上一个房间里出来,想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一两秒钟,他非常平静地站在那儿,望着我们与许多亲戚拥抱亲吻。其他人一听到消息便马上从各自的房间里跑出来。之后,他冲向楼梯,像风筝扑向对手一样飞下来,穿过院子奔我们而来。

    又见到瓦基勒,我太高兴了。与一年前相比,他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个子高了一些,但脸上洋溢着幸福。我能觉察出他的情绪正出现波动,就像雨后干涸的土地一样。但他找不到恰当的词儿来表达自己的激动。

    他与姐妹们和母亲一一拥抱,走到我跟前时拍了拍我肩膀,说道:“喂,真的是你吗”这时,大家都在瞅我们俩。

    “你就只能说这吗”我失望地问道,心中起伏难平。

    瓦基勒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如泉涌,我也任凭涕泪横流。在我默默啜泣身体禁不住颤抖之际,他抱住我,把我紧紧搂在他臂膀间。最后,他长长地喘了口气,说:“我真担心你们有什么不测。你说你们过一个月就回来。可是差不多快一年了。”他揩去眼泪。

    我没法回答他。我的喉咙还在哽咽。我想见祖父。他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瓦基勒领我到楼上的房间,祖父正与两位朋友坐在那里。当我见他从门里出来,便跑上前忘情地亲吻他的脸,一遍又一遍,一句话也没说,只与他长久相拥。我不想看他的脸,因为我眼中噙满了泪水,我不希望他看见我的眼泪。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极力控制自己不大声哭出来。祖父也没有说话,只是将我揽在怀中。

    过了一会儿,祖父说:“喂,戈尔巴乔夫,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打量他的面庞。我庄重地亲吻他的手,说:“我们坐直升机回来的,其他人在楼下呢。”说这句话时我觉得自己像在哽咽,不能再说别的话了。

    此刻,祖父眼里像我一样泪水盈盈。“再与我抱一下。”他说,也许是因为他不希望我看到他流泪的样子。

    他极力想开个玩笑,让气氛轻松一些。他说:“你还没和我的朋友打招呼呢。你把礼节都忘了吗”我松开绕着他脖子的双臂,对他们说“安好”,但说得有些仓促。其中一人用头巾的一端揩去眼角的泪水。

    这时,母亲和其他人进来了。我第一次对大家都在这里感到很高兴。通常,我希望自己一个人与祖父说上几个钟头的话,而不被打扰。但是那天,我没法和祖父单独在一起。母亲亲吻祖父的手,祖父吻了她的头。之后,祖父问起父亲的事。

    她坐在他身旁,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对他讲了。婶婶们为我们端来茶,母亲给每个人分发礼物,只不过是圆圆的马扎尔大饼和糖果,是我们带到神祠受过神恩赐的。过了一个小时,大人们还在叙谈时,我走出房间,见瓦基勒一个人在走廊暗自流泪。我又开始涕泪横流。然后我们两人哈哈大笑。那天,没有人为自己流泪而感到难为情。谁要是说三道四,我们准会打断他的鼻梁骨。

    在天色将晚之前,一切如故。我们互相讲述了这一年来的许多经历。他把5只很棒的风筝送给我,其中一只上面写着我的名字,那是专门留给我的。他告诉我他放过那只风筝,还用这只风筝切过很多别的风筝。他说邻居家孩子都害怕那只风筝。

    他就是这样让我在卡特–帕尔万扬名立万的。城里每个孩子都以为是我放风筝把他们的风筝全切了的。但实际上是瓦基勒。令邻居孩子非常不解的是,他们从未见我出去过,但每天下午都能看到我的风筝在天空骄傲地翱翔,切掉每一个试图飞得比它高的风筝。

    第二天,我出去买早餐吃的面包时,所有的孩子都用眼角瞅着我,互相窃窃私语道:“他在那儿呢,他在那儿呢,残忍的风筝切手。”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我从他们身边经过,像个**暴君那样高昂着头。

    我给了瓦基勒几枚我在巴米扬大佛那儿搜集到的石子。我必须跟他解释有关佛像的一切,以及我认为这些石子非常珍贵的原因。起初他以为我在开玩笑,等我讲了佛像,我们在佛像头部后面的一个岩洞里生活以及偶遇高僧的经过之后,他不想要那些石子了。他认为那是我奇遇的一部分,我应该保存那些石子留作珍贵的纪念。我告诉他说,他是巴夏7,他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所有的珍贵回忆都应该与他一起分享。

    5天后,父亲开车回家了,现在那辆车完好如初。我们又一次团聚了。我们大家都希望过上像样的生活。在喀布尔的战争似乎结束了。但是,我们并不是生活在自己家的房子里,山那边的老宅已然一片废墟。我们仍旧是在哈吉努尔谢尔的九塔城堡里避难的难民,尽管所谓的九塔已经名存实亡,只有一塔尚存。

    我们不在的时候,祖父已经打定主意让他的儿子们各自居住,那样的话要是战端重启,我们就不会在一地遭遇全家灭顶之灾了,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叔叔们希望离开一段时间,但在动身前得等父亲回来。现在,他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城堡。

    一个叔叔带着妻子和孩子去了喀布尔西北端位于塔伊马斯甘的岳父家。另一个叔叔去离卡特–帕尔万不远的帕尔万–塞阿与他的大舅子同住。还有一个叔叔去凯尔–卡纳投奔一位朋友。

    我们回来一星期后,祖父一个人去了马卡罗延,与他的大女儿同住,我的这位姑姑一个人寡居。停火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人们开始满怀希冀,盼望能够从此不要再燃战火。

    马卡罗延是个由5、6层公寓组成的居民区,是由当初与阿富汗称兄道弟的外国人修建的。现在,那里被圣战者组织一个派系控制着。这个派系的士兵奸淫了那里许多年轻姑娘,抢夺民居,有时还杀害无辜平民。父亲的妹妹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她开始害怕自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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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人住。

    在短命的总统哈菲佐拉拉阿明执政期间现在,没有人还记得这位总统姑姑的丈夫被处死了。阿明的权力大到足以杀死许多受过最好教育的阿富汗人。一天,姑姑从广播中听到丈夫的名字被列入被清洗的人名单之中。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尽管此后有许多追求者,但她再也没有结婚,而是与她女儿和她弟弟我最小的叔叔一起生活。这个叔叔比瓦基勒略大,因此我们更多的时候把他当成了堂兄弟。只要马卡罗延的情况没有好转,祖父就希望一直与大女儿一起住。

    不论祖父在哪里生活,哪里就是瓦基勒的母亲想去的地方。祖父让她留在恰拉–诺伯利亚,与我们一起生活,尽管他特别喜欢她的厨艺。可是她坚持要去马卡罗延与他一起生活。我那些尚未嫁人的姑姑们也是这样。她们希望与最年长的姐姐一起生活,对她们而言她就是第二个母亲。

    在喀布尔,现在是头一次我们没有与祖父和瓦基勒一起生活。自从战端开启以来,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讲得通。我从未想象到我们会离开祖父的房子。过去这么久了,竟然不能再与祖父和瓦基勒一起生活,使得这一切更没有意义了。

    偌大的城堡显得更空旷了。晚上当风刮过大树和丁香花丛时,会发出孤独甚至有时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外面的狗站在车辙累累的路上狂吠。恰拉–诺伯利亚已不再是那个我们初来时印象中的世外桃源了。

    我思念塔什库尔干的朋友,库车表兄弟们,巴米扬的高僧,我在马扎尔的老师,还有在神祠结识的孩子。尤其是,我最思念瓦基勒。我等了这么久才和他重逢,可是现在又咫尺天涯。

    因为他是个大孩子了,每逢星期五主麻日允许他可以单独从马卡罗延来恰拉–诺伯利亚。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停火依旧在持续,他几乎每个主麻日上午便从马卡罗延赶到这里。之后,他与我父母聊一小时家里的近况。在那天的其余时间,他与我一起放风筝。他总是在天黑之前不得不赶回去,这意味着他错过了薄雾黄昏最适合放风筝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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