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烽塔--一个阿富汗家族的战火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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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烽塔--一个阿富汗家族的战火流离-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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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必须学会勇敢,如果他们要杀掉你,除了张开双臂拥抱死神之外,绝不要乞怜求生,因为到头来死神还会以另一种方式光顾我们的。”

    “在他们杀掉我之前,我想再见见家人,我希望与他们道别,我希望能亲口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我说。

    这时,我记起父亲讲笑话,母亲微笑不语,妹妹们一脸天真无邪的神情。还记得,全家人围在餐桌旁吃早餐,大家有说有笑的场景。

    祖父盯着我的眼睛,片刻后说道:“过去的事情如覆水难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往前看,你不会失去一切的。记住我说过的话,好吗”

    “是,我记住了。”我说。我看到他的眼睛湿润了。他一说完,就把脸转向一旁,掏出衣袋里的手帕擦鼻子。他望着墙面,开始读上面写的字句。他说:“我们也需要在上面留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木炭,递给我:“就写:死神只会打碎笼子,却不能伤害到鸟儿。”

    从他那里听到如此睿智的话语,而不是其他令人绝望的陈述,真令人宽慰。我想拥抱他,可他的脸埋在手帕里了。

    那瘦高个家伙打开门锁,走进来。他用右手指着祖父:“回去取40万阿富汗尼给我,我就放你们走。这孩子要留下,你取来钱他才能离开。”他说。

    “我会带40万阿富汗尼回来的,但你们不能做任何伤害我孙子的事情,否则你们一分钱也得不到”祖父说。

    “只要你信守诺言,我们不会伤害这孩子的。”他说。然后,他出去与他朋友交头接耳,身后的门没关上。

    “去哪儿弄这笔钱啊”我问祖父。

    “别担心钱的事儿。这不是问题。我们必须逃出去。”祖父说。

    “我想这种处境下要是个富人该有多好啊。”我嘟哝道。

    “我们以前是富人,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来这儿的原因。从现在开始,做个富人无异于与虎谋皮,本来晚餐宰羊待客,邀请野兽和饥肠辘辘的露出锋利牙齿的狼。可是一只羊哪够它们吃啊,结果它们把主人也给吃了。”祖父用担心的口吻说。“当下,我们不得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那高个子家伙又回来了,指着祖父说:“你是逊尼派还是什叶派”

    “逊尼派和什叶派是伊斯兰教的两个派系,这两个派系的人不共戴天。他们都是主和穆罕默德的信徒,愿他安息。”祖父说,声音出奇地平静安详。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分离,肇始于先知穆罕默德最亲近的信徒之间的一场争论,愿他安宁,即在他死后由谁来领导伊斯兰教。逊尼和什叶这两派都信仰伊斯兰教。

    突然间,他对自己提的问题表现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转身出去,似乎不确定接下去该说什么。

    另一个家伙走了进来,直到现在他也未开口。他抓住祖父的衣领,用力拽了一下。“我要与你做笔交易。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钱来”说着,他一巴掌打在祖父脸上。见此情景,我站起身来保护祖父,那家伙照我前胸一推,把我打了回去。他撸起袖子,准备大打出手。

    祖父用阿拉伯语背诵了先知穆罕默德言行录的上一则训诫,愿他安息:“主的使者穆罕默德说,谁不用怜悯之情对待我们的年轻人,或者谁践踏年长者的尊严,谁就不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那家伙恶狠狠地盯着祖父好一会儿,犹豫着,然后一言不发离开房间。他那位瘦高个朋友来锁上门,撇下祖父和我转身而去。

    我打量祖父,他脸涨得通红,左脸颊上有四个指印。要是父亲当时在场的话,他会狠揍那两个家伙,打得他们五官挪位。

    祖父冲我微微一笑。“这只不过是一场冒险经历罢了。”说罢,他开始踱步,从房间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

    我想到死亡。倘若家人见到我的尸体,却唯独不见头颅,会怎样呢他们会把我的无头尸下葬吗坟墓里都是什么呢只有我身下的黄土和上面的石头。家人会在我身上盖一块白布。我想到在坟墓里得多孤独啊。甚至比在大坑里见到的那些头颅和大腿更可怕吧。至少,那些头颅还可以彼此相伴。尽管他们彼此并不相识,也不会搭话,但毕竟他们不会感到孤独。

    突然,我渴望自己失去知觉,就这样安息。我宁愿喝下一杯毒药,如果那样可以将脑海中那些死人头颅的画面驱走,让我长眠不醒的话。

    我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我瞧见第三个哈扎拉人从我们待的屋子残破的窗前闪过。他没戴大头巾,除了腰带上别着一把手枪外,手上也没拎其他武器。他的年龄要比那两个家伙大两三岁,不过,大概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身体非常壮硕。他的小手指正要抠鼻孔。

    那高个子家伙打开门,冲我们喝道:“出来,与我们长官谈谈。”

    我们走出去。那位指挥官站在大坑边上,凝视着被割下的人头。他似乎对难闻的尸臭味并不在意。足足有5分钟,他没搭理我们。他继续挖鼻孔,然后手指在马甲上抹了一下。马甲上没有装子弹和手榴弹的衣袋和隔层。身上所有手榴弹拉环都露在外边。我琢磨了一会儿,真想拉下一根拉环,然后把他推进坑里。

    他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目光依旧没离开大坑,问祖父:“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些人头都留在这儿吗”

    “不清楚。”祖父说。

    “你想知道原因吗”指挥官问。

    “你想告诉我吗”祖父答道。

    “你想知道吗,年轻人”这家伙问我。

    “不想,因为这明摆着,你是个刽子手。”我悲伤地说。

    指挥官第一次脸转向我们。他用那双死鱼眼睛紧盯着我。

    祖父捏了一把我的肩膀,连忙说:“他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孩子最诚实了,他们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喜欢与坦诚的人交谈。我也喜欢搜集人的脑壳。有时,我在人脑壳里种花,那看上去美极了。你希望自己的脑壳变成一个漂亮的玫瑰花盆吗”

    祖父一时无语。

    “不管怎样,你的脑壳不久就会变成泥土。为什么不把它派上用场呢”指挥官面带微笑,问道。他的小手指还在进进出出地挖鼻孔,好像在寻找什么。“一个人要能变成花儿,应该会感到很幸福。”

    祖父端详着指挥官,指挥官则欣赏着那些头颅。其他两人在花园一侧盯着我们。

    “你知道腐烂的人肉适合做什么吗”指挥官问。

    “说来听听。”祖父说。

    “最适合做肥料了,难道你不知道吗”指挥官问。

    “不,我不清楚。”祖父说,似乎他对这个话题有点兴趣了。不过,我能觉察出他有点害怕。

    “哦,本来我也不清楚。就在几个月前我把腐烂的人肉放进我的人脑壳花盆里时,才发现这种妙用。花盆里栽的玫瑰发疯似的一个劲开花。现在还没凋谢呢。也许你有兴趣看看”他说,脸上还挂着微笑,第一次目光直视祖父。他又清清嗓子:“事实上,你干吗不挑选一下你想在你脑壳里种哪种玫瑰呢”

    “随你的便,”祖父非常平静地说,“不过,能否允许我穿过那条街,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家”

    指挥官闻言大笑,他笑得很大声。我抬眼望着他,纳闷他发现了什么如此好笑的事儿。“那已经不是你的家了。”指挥官说。

    “确实是我的家。”祖父答道,仿佛他在向顾客表达看法似的。“房子是我亲手建的,我也曾住在那里,当你们全都从哪来回哪去时,返回家园是我的希望。”

    指挥官眯缝着眼睛,憎恶地瞧着祖父。“我告诉过你,我喜欢讲真话的人。我认识那幢房子的主人,那人不是你。他是我的老师,我的教练。我每天都去他的健身房训练。”说着,他拔出手枪。“你是个不诚实的人,同那些有钱人一个样。”

    “你说的是阿卜杜尔巴希尔”祖父平静地问。

    “就是他阿卜杜尔巴希尔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备受人们尊敬。”

    “当然,我知道。”祖父说。

    “那是他的家,不是你的”现在,指挥官开始用他的大嗓门吼叫起来。

    “阿卜杜尔巴希尔是我儿子。”祖父说。

    “甭想愚弄我。”听到这儿,指挥官再次眯起眼睛。

    “他是我父亲。”我强调道,“如果他在这儿,见你这样与我祖父说话,他会现在就打烂你的鼻子的。”

    指挥官盯着我。“这孩子长得不像阿卜杜尔巴希尔。他看上去像哈扎拉人,与我们相像。”指挥官对祖父说。

    “他母亲是哈扎拉人。”祖父答道。我纳闷,难道这是真的以前我从未听说过。

    “那就讲讲你儿子吧。他在哪儿任教”指挥官问道。

    “在哈比比亚中学。他还是位拳击教练。他在学校有个健身房,在我们家里也有一个,就在拐角那儿。在学校,他每天都要训练200人,在家里的健身房则有50人接受他的训练。他参加过多次国际拳击比赛,并在大多数比赛中获胜。”祖父说,“除了这些以外,他的事儿你还希望我告诉你些什么诸如他早餐吃些什么,或者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抑或他喜欢骑哪种摩托车”祖父的话音里透出轻蔑。

    “就跟我说说他骑什么摩托车吧。”指挥官急躁地说。

    “四缸的英国摩托,1500毫升的。这款摩托噪音大,个头也大。两年前,一位丹麦游客来到喀布尔,从他手里买了这辆车。然后我儿子用这笔钱买了辆苏联产的伏尔加。”

    指挥官脸色一变。少量生活片段的记忆悄悄浮现在他眼前,但仅是一点点而已。“你说得对。”他低声说,整个身体放松下来。然后,他抓起祖父的右手,亲吻起来,好几次以眼睛相抵。这是我们从小被教导亲吻古兰经和圣人的手以表达尊敬和荣誉的方式。

    我不敢肯定是应该放宽心,还是随后会有更可怕的举动。已经发生的每件事情都如此奇怪。现在,凭他说出父亲的名字,我觉得更奇怪了。

    指挥官带我们出了院子。他似乎非常尴尬,他那两个朋友也跟了出来。我们一出院门,他便问祖父他手下是否苛待过我们。他的举止完全变了。他不再威逼恐吓,动作和语气就像奴仆在对国王说话似的。

    “问他们自己。”祖父说。

    “你们欺负他们了”他尖声问手下。他们站在他身后,不敢抬头,只是盯着自己脚尖。他又问他们一遍,这次声音非常平静。他们还是没有作答。他狠抽了其中一人的一个嘴巴,把那人鼻涕都打了出来,溅得左手上到处都是。

    那家伙开始揩鼻涕,指挥官用拳头猛捶那人后背。他边打边说:“你这个爱流鼻涕的混蛋,你真不知道在与谁打交道啊这位圣人是我老师的父亲。他儿子对我非常好。他获得的拳击冠军比你头上的头发都多”指挥官毫不留情地猛捶那人,打得他跪倒在地痛哭不止。这位指挥官想必也是一位拳击好手。

    祖父阻止他。

    指挥官又踢了一脚手下,然后命令另一人给我们上茶。他问祖父喜欢喝什么茶。

    “现在还是让我去看看自己的房子吧。我们下次再喝茶。”祖父答道。

    “抱歉,今儿你不能去自己家了。”他与祖父说话时,声音温和了许多,“上个星期,你家就成了前线,我们的人在院子周围埋了地雷。”闻听此言,祖父的脸马上沉下来。“当下,他们在巴米扬开战呢,用不了几天就会回来。我向你保证,下星期你家院子里埋的地雷就会完全清理干净。”指挥官说。

    祖父在与死神擦肩而过时绝处逢生,然而当得知尽管自己的家近在咫尺,我们却不得而入时,他更感到绝望。我们走进那条街,站着凝望家园,一时无语。

    昔日,这条街道充满欢乐。就在这时,我发现有两条流浪狗溜达进仅仅几分钟前我们还被囚禁的屋子。其中一条狗出来时嘴里叼着一条人的前臂。我们昔日的邻家已经成了狗儿们享用美食的餐馆。

    指挥官坚持要我们与他一起用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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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但祖父想尽快离开。

    “你似乎是个本性良善的人,”祖父说,“真是你杀了那些脑袋丢在深坑里的人吗”他的话音非常平和,就像与自己的一个儿子说话一样。

    “大叔,我不再是个好人了。我是个杀人狂。以前我是个好人,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怎么回事”祖父问。

    “以前我也在哈比比亚中学读书来着。在班上,我的成绩一直最好。我准备进大学深造。这事儿你可以问我的老师,就是你儿子马勒姆阿卜杜尔巴希尔。我也是学校体育馆最棒的拳击手之一。可是,这场战争把我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摧毁了,夺走了我的一切。”说着,他长叹一声,凝望着远处的高山。

    “遭遇不幸的不光是你,”祖父说,“每个阿富汗人都惨遭不幸。”

    “不,不是这样。多少世纪以来,我们哈扎拉人在这个国家都被当作奴隶对待。普什图人和其他部落始终把我们当成局外人,对待我们就像对狗一样呼来唤去的。几个月前,我一位表兄弟被抓去了。那些人往他屁股里插了一根空气软管,就是你们做轮胎用的那种。他们朝管子里打气,直到他身体爆开为止。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是古尔布丁赫克马蒂亚尔。他是谁一个憎恨哈扎拉人的普什图人。不久,我一位兄弟的脑袋被马苏德的一位指挥官用锤子进一枚钉子。在他嗷嗷尖叫时,他们却哈哈大笑。你知道马苏德是什么人他是一个憎恨哈扎拉人的潘吉什里人。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瞧不起我们。我们对这个国家做什么了,要被如此对待我向您保证没有人会任命像我这样的哈扎拉人在这个政府里担任要职的。”说着,他的脸因为气愤而变得越来越红。

    “可是你的所作所为也没什么两样。你不能以牙还牙啊。”祖父说。

    “我想复仇。”他说这几个字时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他的嗓门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大。“我想复仇我所有家人都被古尔布丁、马苏德和萨亚夫杀死了。他们的指挥官在杀害我母亲和姐妹之前,先奸污了她们。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吗他们让我在一边目睹她们被奸污和杀害我的一个妹妹只有7岁啊我是家里唯一幸存下来的人,我清楚自己迟早也会被杀。可是在我死之前,我要尽可能地多杀一些他们的人。我会抢夺洗劫他们,强奸和谋杀无一不做。”他的声音更大了。

    “这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明智方式。”祖父说。

    “我认为,就属这种方式最明智了。其他部落应该将哈扎拉人当成阿富汗人的一分子。如果他们认为可以对我们无所不用其极的话,我们也会对他们坏事做绝。几个世纪以来,我们容忍得太多,也太久了。现在,我们忍无可忍了。”

    祖父不再说什么,这位指挥官也陷入沉默。他仰望着那座高山。而祖父则盯着这幢房子。指挥官打破沉默:“你今天不能去看自己的家,我很抱歉。”

    “谢谢你。”祖父说。

    我们在街角处徘徊,我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好朋友穆罕默德阿里的家,以前每当走到街角总要望一眼。他住在我家街对面那幢漂亮的房子里,可现在却人去房空。他与瓦基勒同龄,在学校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他是我们几位哈扎拉人邻居中的一个。他曾教我骑自行车,而且非常擅长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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