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那个老和尚,来了这么些人,他也不让知客僧及早提醒一声!”芸儿看到陈衍正在把那几样小玩意儿一样样指给陈澜看,顿时没好气地撇撇嘴道,“亏得咱们侯府每年给这庙里送那么多银子,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沁芳见陈澜只是一言不发,便在旁边喝了一声:“芸儿,别胡乱说道了,晋王爷若是让智永大师不要声张,他又怎么敢提醒咱们?”
陈澜展开那把扇子,仔细瞧了瞧又拿起了那把匕首,随即把荷包里的金银锞子都倾在了桌子上,见是四个梅花式的金锞子,四个海棠式的银锞子,而那个荷包针线细致,角落中还绣着一个记号,她隐约记得家里也有几样东西有这标记,应当是御用监绣房中出来的。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她的眉头便舒展开了。
果然,若是晋王早就想见见他们姐弟,应当不会预备这种过年节最常见的荷包和金银锞子,看来不管别人设计如何,于这位晋王来说只是一时起意。既然刚刚避开了,这次的事情应当就算是过去了,只是得防着以后。
倒是那位威国公世子罗旭和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有些意思,圣手刘虽不是宫廷供奉,但却是以死要钱的著称,一把扇面动辄叫卖数百两数千两不等,这把扇子决计价值不菲。而那个锦衣卫指挥使杨进周的羊角匕则是看着朴素,其实锋锐十足,当也是防身之物。据陈衍说,他过去说了一会话,又和其他清客一块赋诗,还吟了一对楹联,后来晋王就给了那荷包,其余两人立时就给了这两样东西做见面礼,仿佛都没怎么考虑东西是否贵重,是否合适。
一次祭拜便招惹出这许多人来,尽管这会儿晋王一行都已经走了,但陈澜已经完全没了在这护国寺一游的心情。看着丫头们收拾好了东西,她就拉着陈衍出了屋子。只见刚刚还戒备森严的菩提精舍已经是空空荡荡,只有那红梅依旧开得火红艳丽。
和一众家丁护卫会合之后,一行十几个人便沿着寺中小道往外走。才过了藏经阁,陈澜就看到迎面走来了几个除了身披袈裟的智永和两个小沙弥之外,还有一个面目陌生的年轻公子和一个小厮。那公子大约十七八岁,紫貂皮大氅,元青色潞绸大袄,只是那种抱手走路的慵懒样子,以及脸上那种懒洋洋的气息,偏显出一种富贵闲人的感觉来。
两相一打照面,智永便是一愣,随即笑道:“三小姐这是预备走了?难得来一回,老衲竟是没来得及招待。听说三小姐身子还有些不好,老衲这里有新拣出来的松仁,泡茶是最好的。”他一边说一边对身后一个小沙弥吩咐了一句,随即仿佛才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人似的,因笑道,“对了,老衲都忘了,刚刚三小姐在屋子里休息,不曾见过,这位就是威国公世子。”
这是威国公世子罗旭?
陈澜不禁看了一旁的陈衍一眼,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她连忙裣衽行礼。
而这时候,罗旭也笑着一揖说:“刚刚送走了殿下,我又折了回来,正打算去寻三小姐和陈小弟的,想不到竟是这么巧在这里碰上。”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陈衍,见其手中拿着自己的扇子,腰中插着那把羊角匕,脸上顿时笑得更深了:“说来今天我是硬被晋王殿下拖出来游玩,又不知道会遇上人,哪里准备了什么见面礼,就连这把扇子……咳咳,实在过意不去,我从小就爱涂抹几笔,这是我仿着圣手刘的笔法画的,其实是赝品。留着玩玩还可以,当做见面礼就不恭了。”
见陈衍眼睛瞪得老大,他便笑眯眯地冲其点了点头,又笑道:“所以,扇子陈小弟你收着玩,可千万别对人家说是圣手刘的,以免那个死要钱的来找我的麻烦。至于真正的见面礼嘛,眼下我真是两袖清风,除了金玉什么也没有,所以也不想送你那些俗物,下次你来我家园子里玩,我一定补上。哦,三小姐若是有空也不妨同来,我母亲是最好客的,看到你定然欢喜。回头到了家,我便让人送帖子去,正巧上回母亲还提过要请汐表妹。”
此时此刻,别说陈衍瞠目结舌,几个丫头和家丁亲随都目瞪口呆,陈澜愣了一会之后,便笑道:“要不是世子提醒这一声,谁也不知道这扇面只是仿的。至于世子盛情相邀,我们姐弟俩心领了,只是如今家中有事,恐怕……”
“侯府百年世家,又不是不曾经历过风雨,顶多就是一时雷霆暴雨罢了,三小姐和陈小弟不必想得太多了。”
罗旭微微一笑,仿佛根本没把陈澜的话放在心上,随即从容一施礼,对智永言语了一声,带着那小厮便施施然走了。
陈澜这一世还是头一次出门,对于陌生人总有一种莫名的警觉,所以,她实是没想到这位威国公世子竟是如此做派。等到其带着小厮消失在了视线中,她这才回过神来。就在这时候,智永也带着小沙弥上了前。
“三小姐恕罪,殿下一行离开之后,老衲真没想到世子又是折了回来,又硬是拉着老衲去精舍。”智永周旋于权贵之中,自然知道阳宁侯和威国公两家有些不对付,此时生怕陈澜姐弟回家之后说了什么,陈家寻晦气寻到自己头上,于是自然忙不迭地撇清,“威国公一直在南方镇守,世子却一直留在京师,却是在文武上头浑然不上心,懒散随便的脾气也是京师出了名的。”
陈澜心里细细琢磨着那罗旭的话,自然是对智永笑说不打紧,心里却仍是放不下此事。
一路上,智永又殷勤地送了他们出去,少不得又是就最初没来迎接的事情赔了礼。及至到了山门之外,他又从小沙弥手中接过两个纸袋,笑着双手呈了上去。
“这一袋是松仁,无论泡茶喝,或是当节下的零嘴都成,不是什么值钱物事,就是寺里自己产的。这一袋野茶是我一个云游的师弟正好经过送的,虽说是零散不像样子,却是别有一股清香,三小姐带回去图个新鲜就罢了。”
智永说着,又有一个小沙弥捧着一个盘子上来,上头却是各式各样的七八个护符,陈澜连忙让红螺收了,毕竟,这才是她今次来朱氏特意嘱咐的――护国寺每年经高僧念诵开光的护符很不少,可大多数都是这样流入了权贵府中,只有极少数才是有钱的富商地主求了去。
登上了马车,等到帘子放下,陈澜接过沁芳递过来的手炉接着,刚刚一直憋着没说话的陈衍便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随即才咧嘴笑道,直接把扇子塞进了陈澜手里:“早知道威国公世子出名懒散,可他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扇面竟不是圣手刘的,连标记都仿得惟妙惟肖!姐,这个你替我收着,别看是仿品,有什么急需的时候,我就拿去当真品卖了换钱。”
尽管心下有事,陈澜仍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便把扇子递给了一旁的红螺收好。轻轻撩起窗帘往外头看了一眼,临近午时的宣武门大街上不时有车马经过,依旧熙熙攘攘,路上行人有的脸阳宁侯府占去了半条阳宁街,旁边也有两座官员府邸,只是相比侯府便相差甚远了。街东和街西都有百多年前修建府邸时建造的木质牌坊,尽管年代久远,但多年修缮油漆,看着却仍是颇为壮美。街东的牌坊曰崇和,街西的牌坊曰节义,据说是开国时的一位重臣亲笔所题,时隔多年,那龙飞凤舞的大字依旧常常引来外地的文人墨客驻足观赏。
此刻陈澜的马车从西边牌坊下行过,却是不入正门,而是在西角门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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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秦家有后
东昌侯夫人和马夫人单独去紫宁居说话了?陈澜斜睨了一眼西次间那门帘;想起刚刚里头陈冰和东昌侯府那两位千金的说话;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旋即惊讶地说道:“老太太刚刚歇过了?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安静一些。”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绿萼不动声色地露了一点口风;此时就连忙解释道:“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说听着孙儿孙女说说笑笑;睡觉也安稳些。三小姐随我来吧。”
陈澜跟着绿萼从珠帘进去;就见隔仗后头的暖榻上;朱氏正歪在那儿由着玉芍用美人锤捶腿;见她进来便微微颔首。陈澜行礼之后言简意赅地把亡母忌辰上供的事情说了;朱氏就点了点头,只是吩咐要挑好跟出门的人;路上安排妥当;使人到护国寺先知会一声等等。末了看见郑妈妈进来,她又说了此事。
“如今澜儿已经是大姑娘了,出门不可像往日那么随随便便。红螺沁芳和芸儿都跟着她去,再挑两个三等的随着,留两个三等丫头看屋子就够了。衍儿就不用带丫头了,只小厮长随也带足。再挑两个妥当的妈妈,八个家丁护卫。对了,索性你去一趟护国寺,替我看看点的长明灯,再嘱咐一声,到了那天,除了官家人,其余闲杂人等不要随便放进去,免得冲撞。”
朱氏说一句,郑妈妈便应一声。旁边陈澜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想生在这规矩众多的侯门,就算想要借机看一看这京师的繁华景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可在面上,她少不得谢过祖母的稳妥安排。当下郑妈妈就先出去了,她陪着朱氏说了好一阵笑话,起身准备告退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紧跟着,玉芍就撞开门帘冲了进来。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
陈澜心中一紧,本能地想到了除夕夜红螺听到的那番话,于是不假思索地喝道:“大过年的时节,姐姐是怎么说话的?什么不好了,有什么事不能心平静气地说?你别忘了,东昌侯夫人和两位小姐正在咱们家做客!”
玉芍也是乍闻惊讯失了方寸,此时被陈澜这么一说,她顿时醒悟过来。绿萼也品出了滋味来,忙上前把人拉上前来,亦是低声数落道:“三小姐说得不错,西次间里还有客在!”
看到朱氏亦是严厉地看了过来,玉芍心里一缩,但想到那消息的紧急,她上前屈膝行礼之后,低低的声音仍是直发颤:“老太太,外院刚刚来了个人来见大总管,称是王妃让他来送信……还说是……说是咱们二老爷犯了事,锦衣卫……锦衣卫奉御命要拿……拿他下监,这会人已经去了衙门!大管家找不着郑妈妈,正好我到二门寻人办事,就知会了我……”
陈家既是传承了上百年的顶尖侯门,从主到仆,都知道这锦衣卫登门是怎么回事。随从太祖皇帝打下这江山的功臣们昔日封了世袭罔替的三十六家,后来陆陆续续又因战功或是外戚封了些勋贵,世袭的却极少,即便如此,流传到现在的,也不超过二十之数。那些倾颓的昔日世家有的是因谋反,有的是因站错了队,有的是因为打了败仗,有的是因为受了牵连……总而言之,锦衣卫都要上门拿人了,这几乎就意味着不测之祸!
一时间,玉芍和绿萼就眼见朱氏脸色大变,随即按着胸口,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见玉芍大惊失色就要嚷嚷,陈澜连忙一把扶住了朱氏,低声喝道:“别出声,你是嫌眼下情形还不够乱的吗?赶紧去倒一杯热水,再把老太太常用的药拿来,还有,去紫宁居给二夫人带句话,别说究竟怎么回事,只说老太太请二夫人和东昌侯夫人过来说话。要是等锦衣卫来了,东昌侯夫人和两位小姐还在这儿,指不定更麻烦!”
说完这话,陈澜就看着屋子里四个呆若木鸡的三等丫头,又沉声吩咐道:“刚刚听到的话,待会全都不许露半个字!”
玉芍被陈澜这连珠炮似的话语说得一呆,而绿萼则醒悟得快些,赶紧推了她一把:“三小姐的话你没听到?赶紧去,别耽误!”
呆站了片刻,玉芍终于恍然回神,点点头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而绿萼则是忙着去倒水取药。待到她把那一丸药取来,陈澜连忙为朱氏送水服下之后,又轻轻为朱氏抚着前胸后背,好容易等这位老祖母回过气来,她细细打量着那张苍老的脸,却是看不出半点端倪。
要不是她深信红螺绝不会在那种要命的事情上撒谎,她必定真以为朱氏是被突如其来的噩耗给惊呆了!
须臾,刚刚正在各自地方说话的人就汇集到了正厅里头。
陈衍那边几个少爷也就算了,东昌侯府此来的嫡次子金从嘉是个小胖墩,年纪还小,又是最淘气不过的性子,在屋子里早就闷得烦了。但陈冰就不乐意了,东昌侯府和自家一样是侯门,但当初袭封事还是靠自家父亲的力促成的,她对于东昌侯世子金从悠见过几面,虽也有些心动,却更羡慕嫁入皇家的大表姐晋王妃,所以刚刚那两位手帕交说起自家哥哥给皇三子吴王伴读的事,她立时留上了心,少不得百般打听。
而马夫人就更恼火了,她和东昌侯夫人李氏刚刚就婚事的说法提了个头,结果蓼香院突然派了人说老太太有请,她不得不和李氏一同过来。至于徐夫人,今天她正好说身上不爽快,陈汐都借着这理由早早退场,她就更没过来了。
朱氏仿佛没看到马夫人那强装笑脸的样子,更没去瞧满脸不得劲的陈冰,只是笑吟吟地说起了元宵节的赏梅事。果然,李夫人虽得了帖子,可终究不像朱氏乃是晋王妃的外祖母,对此次得了帖子的人家和目的了若指掌,听到朱氏历数了皇家哪几位世子郡王也要去,晋王妃甚至邀了几位郡主赏梅,她就立时打消了眼下先把婚事定下来的主意。
须知本朝自太祖皇帝定下规矩以来,无论是尚主还是娶郡主,亦或是勋戚外戚,都能凭着自个的功劳才具领相应官职,不会因为一门亲事就搁置了前途,于是皇家女儿竟是比从前更好嫁。凭自家的世袭侯门,娶一位郡主想也不难。
既然有了这心思,李夫人自不会再久留,须臾便寻了借口先告辞了。陈澜一直坐在朱氏身侧,见人走之后朱氏长长舒了一口气,忙从一旁的绿萼手中接过那一盏参茶呈了过去。朱氏捧过来还不曾喝,下头陈冰就忍不住讥诮道:“我想三妹妹怎么突然撇下我们不见人影,原来是半途来伺候老太太了,倒是真有心。”
陈滟瞥了一眼马夫人,也随之笑道:“三姐姐刚刚这么早就走了,是还记着当初在东昌侯府的事?东昌侯夫人都已经赔过礼了,三姐姐不看其他,总得看着长辈的颜面。”
陈澜心里原本还有些同情二房的处境,可陈冰冷嘲热讽,陈滟火上浇油,她又想起记忆中自己这些年的遭遇,还有前头在东昌侯府莫名其妙的落水,那一丝怜悯立时烟消云散了,面上却是淡然不语。果然,朱氏皱了皱眉,随即冲身旁的绿萼问道:“人还没来?”
绿萼望了望外头,随即小心翼翼地说:“人已经去好一会儿了,只外院过来有一大段路,大约是快了。”
这没头没脑的话终于让屋子里的众人意识到了什么,马夫人也终于有些不安了起来,犹豫了片刻就张口问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老太太,刘管家来了。”
闻听此言,朱氏也不理会马夫人,立时喝道:“吩咐下去,蓼香院各处人等不许随便走动,不许出这院子门一步!去挑开门帘,扶我出去!”
侯府素来内外分明,二门之内除了至交亲朋,别的男人鲜少有能进来的,哪怕家里的管家管事亦是如此。所以,这会儿朱氏竟是直接让管家刘青进了内院,又下了不许人随处走动的命令,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陈澜一听见这话就立刻搀扶了朱氏起身,马夫人亦是警醒过来,连忙朝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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