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主力自地方官军的堵截中突围,此后的一整个晚上,一些头领都是奋力整军、奔逃,整整一夜。
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在将军岭一带陆续汇合,想起仅在半个月前,众人在这里的意气风发,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后在将军岭稍微整合,这时候清点人数,当初前去独龙岗的五万人,此时能陆续整理起来的,已经不足两万人。
消失的人数里,一半以上是死了,有的被抓,也有的在一路奔逃之中陆续掉队,只能期待他们在此后陆续集合过来,又或者自行回去叛军。在这些人中,很可能也有一部分,开始对叛军心灰意冷,他们没有家人牵绊,籍着掉队就此跑掉的,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仗下来,从开始的顺风局打到最后损兵过万,说出来都像是一场闹剧,但这时候没有足够的空闲让他们停下来做检讨。
叛军众人从狼牙岭那个诡异的梦魇里跑出来了,但余韵还在不停的发酵,哪怕用膝盖考虑问题都能想到,那个朝廷的鹰犬,不会在此时罢手,接下来必然便会集合起手上的力量,趁着叛军空虚。做出强攻。
这一下也算是此消彼便长了。
冰冷的事态摆在面前,同时在叛军众人眼前的,还有着无比焦头烂额的现状。眼下整合起来的这一万一千多人,军心也未必完全可用,要让他们回到当初的状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到的了。而最麻烦的是可能还有相当一部分已经被煽动的人混杂期间。
但就地整肃,也不可能。这种事情只能趁着打胜仗时做,越是败战,上方的威严越减,而下面的人则愈发抱团,在以义气为向心力的叛队伍上,此时还想整肃,等待上面那些大头领的,就是这些来自三山五岳间好汉们的哗变和造反。
严重的事态下,对这些麻烦事也只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自凌晨开始下起暴雨,一众叛军撤离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席麦军等人关注着军心,但事实上,军心还是挺好的……或者说,可能是挺好的吧。
独龙岗到底是怎么败的,未上战场的兵卒、头领、家属都有好奇。
他们中也有消息灵通的,大都知道攻打独龙岗的前几天是相当顺利的,此后的急转直下,就只有军中的头领和参与了战争的兵卒能知道。但是回到了叛军上的兵卒对于周围的人,几乎都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对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但这样的效果。其实是来自于心中的忐忑与恐惧。
当面对生与死的考验,处于局中的个体都开始选择为整个大局做理智考量的博弈原则终于出现在叛军众人的身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委实也能给人稍许的欣慰。
“至少真要打起来,军心还是可用的,大家家人都在叛军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希望叛军垮。”杀人魔郑秀这个时候发表意见说道。
房间里坐了好些头领,门被打开时,风雨便鼓舞进来,吹得燃烧的火把一阵乱动。
书桌后,席麦军撑着额头,有些痛苦的说道:“狼牙岭一役,毕竟耗得差不多了,就算是从山上调人下来,也来不了几个人。若是那朝廷的鹰犬说的是真的,地方官军会出兵,但在我看来,他们没那么坚决。咱们第一阵只要能将地方官军迎头打溃,以叛军的地势,终究还是守得住的。”
“如今还不知道那人会如何出招,但只要能一战而胜,咱们便可以乘胜开始整肃军心,此后便是一帆风顺了。总之,一切都要朝着这一点来做。”见到众人都认真的听着自己说的话,席麦军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
“郑头领麾下的几千人,以及咱们留守叛军的五千人士气仍在,加起来的一万人,籍着地利,要守住还是不会有太大问题。”边泽这个时候插话说道。
“可以为死去的兄弟做一场大法事,振奋一下士气……”李磊想了一下,轻声说道。
自狼牙岭撤下来之后,众人就已经紧锣密鼓地工作起来,为了可能到来的攻击先做准备,如何防御周围的山头,用哪一位头领比较好,如何控制山头上的舆论,估算对方的攻势等等。
而事实上,有关如何依靠地利来防御官兵或是敌人的问题。叛军之上早有无数对策。这时候再多想一百遍,也想不出一朵花来,但局势未明的现在,多做一点。大家心头也就踏实一点而已。
向一干头领分布着他们的任务,对着原本留守叛军的众人说着这只是一场意外的小挫,将所有能做的准备工作,都紧锣密鼓地做起来,这也是振奋士气的最好办法。。
“之前在路上离队、失散的兄弟,到今天早上,又汇集了几百人,只是在这其中,有一些是被那朝廷的鹰犬给放回来的,郑统领将他们一齐安顿了,让小的回来问该怎么办,他还让小的带来几个人给头领、军师询问。”一个传令兵站在席麦军的面前,向席麦军汇报郑秀给他安排的任务。
在议事厅中听得这个消息,席麦军的手颤了颤,与李磊对望一眼,虽然紧迫,但其实心中是有数的,嘴唇动了动,苦笑一声,说道:“又、又放回来了?”
………………………………
第322章混乱
稍作询问便知道,将军岭那边重又聚集的几百人中,到底有多少是放回来的,杀人魔郑秀也无法清点,但他做的是对的,这个时候,对放回来的人,仍然只能暂时隔离。
而如今最让席麦军等人担心的,还是对方对这些俘虏做的事情。说的话,他们如今已不再掉以轻心,连忙将带上岛的几名俘虏唤来,对于整个事态做出最详细的询问。
议事厅外还是茫茫的雨幕,这场询问一进行便是连续的好几个时辰,到得下午,却有兵卒来报告,道是有人在这样的大雨中骑快马赶回来,被山寨的兵卒拦下,对方也道有事情要禀报众头领。
那人被带上来时,议事厅上的询问还在继续,众人的精神都开始有些麻木,让这人回话时,这人竟也是被放回来的,按照他的说法,他认为事态严重,抢了一匹快马第一时间回来禀报整个事情。
众人已经将另外几人询问数遍,包括一千多的俘虏被悉数放回,包括所有的审讯流程,也包括郝景程说的那些话。几名兵卒原本对这些话还有些吞吞吐吐,直到席麦军等人发了脾气,他们才终于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席麦军等人也能够明白过来,那一番话语的重量。
“我杀过来了,你们接得住吗?”
几乎可以说,对方那恐怖的形象,随着这些话语,几乎又化为了实体,面对面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因为他们几乎已经能够看到这话语中的认真,以及可能导致的后果。
那一千多人中,有五百多人,是被对方抓过两次的,再加上对方三天时间将叛军从巅峰状态硬生生拍下去的战绩,这一次会有多少人感受到对方的威胁,已经无法估计了。
席麦军声音干涩,到得此时,才又想起一些事情来,赶忙说道:“让山寨戒备,查……查一下还有多少人趁着大雨回山……”
再做了些许询问,李磊起身,无言地走出了议事厅,屋檐下雨飘过来,他扶着墙壁往前走。
李磊在雨声中低喃:“某一生光明磊落,未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对待诸位兄弟更是视作自己的亲兄弟,何以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是要……这是要逼死人啊!”李磊压着嗓子,愤然而低声地咆哮起来,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光复大唐的,作为李唐后裔,这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梦想,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梦想似乎变的非常的遥远。
月光照耀在大地上,叛军的山寨,此时像是被巨大水泽困住的城池,人心流转,在军营中被放出来的千余人也在围绕着这座城池,做出自己的选择,一名名籍着夜色回到水泽的人被截下,又或是被调查清理出来,还有不少人,却已经藏身于山寨的黑暗之间,一丝一缕的,将恶意侵染进来。
这一次,就不仅仅是在冰上造成的些许裂痕,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整个局面,就会感受到,属于叛军的这座堡垒,已经从这一刻开始,在尚未受到攻击之前,就因为这些裂痕在逐渐的分裂、剥离、崩溃了。
整个叛军的崩溃情况,最初如同藏于水底暗涌溪流,然后便迅速地膨胀扩大,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在许多人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事态的真相前,残酷的现实就已经推向了每一个人的眼前。
这天下午,席麦军等人得知了对面所做的事情,流言其实就已经在叛军之上悄然蔓延,偷偷地侵蚀往人心中的黑暗面,光是趁着夜晚偷偷潜上叛军的人,就被截下了十多名,而那些没有被截下来,又或是通过各种关系已经潜入山寨里的人到底有多少,则无从估算。
狼牙岭一役的始末,对方杀过来的理由,手段的可怕以及意志的坚决,在此后的几天里,就在叛军之上无可抑制地传开了。
狼牙岭一役中,被放的五百多人心中顶多是选择观望,但这一次,真正因心中恐惧而选择站队的人,恐怕就已经到了半数以上。
去到将军岭主动选择坦诚或是自曝的,在这些人中只是少数。
这年月里,能够混迹绿林,又或是百里千里地出来谋一份事情的人,在大部分普通人当中,都属于心思活泛的一类,这一次降也好不降也罢,只有保证自己身份被隐藏起来,才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
对方三天就解围狼牙岭的围堵,假如真的朝叛军打过来了,自己难道还真能跑去死磕到底不成?
选择观望的这些人,实际上就已经是孕育背叛的温床,而作为一个无力的个体,他们也只能先一步潜回叛军,哪怕不做什么坏事,也可以事先安排好自己的家人。
而一旦被截下来,意识到上面可能拿他们开刀,这些人也只能拼命喊冤,同时渲染狼牙岭战役的经过,对方的可怕,以及自己这一点打算的无奈。
“我们并未背叛叛军,只是想要提前回来而已,那边玩真的,我们不想被猜忌,只得偷偷回来,不然还有什么办法……”
这些人在叛军上皆有亲朋,整个事态一说,好友兄弟固然没办法将他们放掉,但在某种意义上,却只能理解他们的做法。
而到得第二天,偷偷回来的兄弟据说更多,但被截下的人数,反而少了。
据说这其中还有一些中级头领心生恻隐,偷偷放行的缘故。
而在那被释放的一千多人中,事先已经仔细考虑,选择了立场的人,回到叛军后看到这种情况,就更加明白,只有局势更乱,他们才可能有活路,偷偷的、私下里将事情与流言跟周围人说起的频率,也就在逐渐增加。
最初的两三天里,麻烦的事情还不止是这些。。
将军岭一带,最初因为掉队被集合起来的叛军兵卒与放回来的俘虏混杂在一起,察觉到被隔离开的事实后,人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他们很多本身就是还忠于叛军,主动过来交代事态,然而他们的家人也在叛军上,假如就此被隔离,还被猜忌,这算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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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要打仗了
而更多的则是路上真正掉队了再过来的兵卒,这些士兵只感到无辜,开始喊冤,这其中又混杂有诸多浑水摸鱼的。
一个人闹起来,就会有视他们如兄弟的开始说话。
先前在叛军上因恐惧而形成的些许自觉,这时候已经完全崩溃,整个过程只是两三天的时间,一部分人口中窃窃私语的,就是到底有多少人私下向官府投诚了,官兵打过来时,邻居会不会将刀子往自己这边砍过来。
尽管更多的还是觉得“怎么回事啊”“事情没那么可怕吧”的懵懂之人,但聪明人的说话,已经能够主导整个事态的走向。
在叛军高层,李磊、席麦军等人的想法,却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叛军之上眼下的决策层,必然经受了巨大的压力与煎熬,从李磊、席麦军等人此后几天的精神状态中都能看出这一点。
阳谋的可怕就在于它一旦真正形成气候,局势就如同自雪岭上滚落的雪球,再非人力所能挡,若真想破解,必然也需要同样极端而激烈的方法,只是眼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找得到。
从外象上看来,李磊等人在经过了最初的犹豫之后,做了几件迫不得已也只能去做的事情。
李磊将将军岭的军队全数召回,叛军的防线以最保守的姿态做了收缩,李磊做了战前的总动员,讲到了这战争的形势,以及危险的处境,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度过难关。
但是这动员的意义并不大,但在演讲完后,他将那些偷潜回山上的兄弟与在将军岭被隔离起来的兵卒全部放掉了,因为眼下没法处理,也只能不做处理。
而与此同时,叛军上也在为战死的同伴做法事,原本这样的法事可以引起同伴们的敌忾之心,但在这时则是好坏参半。一部分人的敌忾之心确实可以被煽动起来,另一方面,则更加证实了狼牙岭的惨败,对于有些人,士气的影响是巨大的。
李磊和席麦军等人从命令上加强了叛军的防御与军纪,但事实上,这时候已经晚了,一些敏感的争吵与摩擦在叛军上出现,开始像要孕育起风暴来。
这样混沌的局面酝酿中,而所有事情的幕后推手郝景程,几天以来都没有停下要做的事情。
一方面让狼牙岭派出人去,到周围各个村庄、山寨宣扬叛军被打败的事情,诉说叛军之前的手段毒辣,营造起墙倒众人推的敌忾之心,另一方面,他也在到处拜访附近几个州城的知府长官,送钱、送功劳,同时渲染一下朝廷对这件事的认真,这一次,他是真的打算从根本上解决掉这叛军的麻烦。
而叛军上的状况,偶尔也会通过不同的渠道被传递出来。
“奇怪了,这帮家伙,看起来就像认命了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这样怎么救得了叛军?”马车在官道上行驶,车内摆了张桌子,郝景程、杨飞燕还有仆人阿四在马车上,阿四整理着传过来的情报,杨飞燕将手中的文告扔到桌子上,对于事态发展颇为奇怪。
杨飞燕皱着眉头说道:“暗地里做事我们不知道吧?但是他们现在整肃不能整肃,怀柔没用,甚至于放人下山都不好放,内部至少有几百几千个准备在乱局起来的时候拿刀砍自己人的兄弟,我实在想不到他们能怎么办……要不然,难道是找其他人搬救兵?”
这话说完,他望向郝景程,郝景程这边其实也在想,看了看阿四,询问道:“你觉得呢?”
阿四一直跟着郝景程,郝景程也一直想要好好的培养他,两个人虽然是主仆的关系,但是实际上倒更像是师徒,不过这阿四一直倒是比较低调,但是说实话智谋已经深得郝景程的真传了,这时候听到郝景程的问话,他忍不住皱着眉头说道:“我觉得……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就想着投靠金军吧,毕竟现在金军的处境也不容易乐观。但要做什么,我也想不到。公子,如果是你,你能怎么做啊?”
郝景程拿着那些东西想了一会儿,说道:“席麦军还是不能小看的,但这种局势下,我觉得他们是想要壮士断腕。”
“这个时候……怎么断?”杨飞燕疑惑的看着郝景程问道,杨飞燕其实也是非常聪明的人,但是这个时候,却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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