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暂且按捺,谢云渡却早已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他分明感受到一道至为精纯的剑意迅速充盈自己周身,温和地浸润识海,无数精妙到极致的剑法感悟纷纷在他心头涌现!
这是剑道传承!
与此同时,龙安澜与老白也隐约感应到了相同的柔和气息,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依陆启明所言为他二人安静护法。
然而紧紧盯着对面少年雪白到将近透明的面庞,谢云渡却只觉痛心到无以复加――
因为那些剑意甫一涌现,谢云渡便瞬间全然融会贯通,意念流转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就仿佛根本就是他自己领悟的一般!此刻谢云渡只觉自身剑心愈加通明,心念电转间尽是他从前想也想不到的绝妙创造,连本质的天赋都比过去强了不知多少倍!
――可是世间又如何能有完美至此的传承?!如果有,那一定是因为有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陆启明给他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剑道传承,而是剑道献祭!有去无留的献祭!
阻止他!阻止他!立刻阻止他啊!谢云渡在心中绝望狂喊,但却根本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
其实谢云渡知道,只要自愿献祭之人决心已定,整个过程就已经无法被外力打断,但这又让谢云渡怎么接受?
这绝不是平平常常、举手之劳的一次指点,而是陆启明将自己剑道的一切,全都给了他!
谢云渡一瞬不移地望着少年清亮如水的微笑眼睛,根本想不通他为什么直到此时――在做出这等决定的此时,竟依然保持着让任何人看不穿丝毫的平静。
他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给出的是什么吗?是他剑道上无数岁月的全部积累领悟乃至于他剑道上无人能及的天赋!从此再拿起剑,即便是空剑招他也在不会用!从此再御敌,他也再记不起应对剑招时的经验!从此即便重修,他的天赋也会连普通人都不如!
这根本不是传承,这就是他身为剑修的一条命。
他怎么能这样!谢云渡眼眶都红了,他想给就行了?他还不想要呢!
只是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谢云渡却表达不出一个字。
“抱歉,没有事先与你商量。”直到传承彻底完成,陆启明只觉心中一片空荡,身子差点向前倾倒。他尽量支撑住身体,带着些许内疚望向谢云渡,低声道:“想你也是不愿答应的,我现在又制不住你,只好先下手偷袭了。”
什么意思?龙安澜与老白都是一愣。
“陆启明!”谢云渡忍无可忍地大喊出声:“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了?!你难道觉得我大老远过来找你,就是为了贪图你剑道?!”
“不是,”陆启明强忍着脑海中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眩晕,喘了口气,勉强出声道:“云渡”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龙安澜心中的不祥已经到了极致,“谢云渡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那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他刚刚做了什么!”谢云渡猛地抬头,“剑道献祭!献祭!那可是献祭,你们为什么早早不拦?!”
顷刻间鸦雀无声。龙安澜与老白皆不敢置信地望向陆启明。
龙安澜一瞬间都怒了:“你疯了吗?!”
“知道了吧!”谢云渡惨然一笑,“这又算是什么?难道我是他亲儿子?呸,亲儿子都不会有人给用剑道献祭!”
“这是什么话,”陆启明哭笑不得。他缓过些力气,神情反倒显得轻松,道:“我早就该做这个决定了,也算是一个破而后立的机会吧。”
“破而后立?”龙安澜又是气愤,又觉心痛,冷冷道:“你前段时间还说有希望重塑剑道,那个人难道不是你?”
谢云渡愈加惊慌地望向陆启明,嘴唇微颤,说不出话来。
陆启明沉默了片刻,却笑着叹气道:“是我。但当时是我想错了。”
其他人还要分辩什么,陆启明却抬手止住,道:“你们先听我说完。”
“我不是在说假话安慰你们,而是我的剑道确实没有可能复原了。至于原因”
少年的笑容中终于多了苦涩。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剑道,是为了留住更珍贵的东西而自愿选择割舍,但现在却知道,那也只不过是他可笑的一厢情愿而已。师父厌憎承渊,又怎会放任他与承渊那般相像的剑道?他的思想,感情,一生的选择,全都是被操控的。
至于他挚爱的剑道,也根本不是普通的道伤,而是一重将他的意识与神魂本质相互割裂的封印。
所以,无论他再如何努力,剑道都永远不可能重塑。只有彻底放弃,破除封印,他才有可能在承渊手中活下来。
回过神,陆启明轻叹道:“原因实在有些丢人,我便不说了。但你们要相信,这是我的真话。”
“就算真的如此,”谢云渡气急道:“你我都是剑修,难道不都是将剑道作为一切感情的寄托吗?你练剑时经历的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现在说不要就都不要了吗?你就那么狠心全都能抛弃?我现在――”谢云渡刚要说自己现在就全部还给他,却被陆启明骤然提高的声音惊得一战。
“我就是全都不要了!怎么,这也不行吗?”陆启明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重,双臂撑着身体,指尖已不知觉刺入掌心。他冷笑道:“我就是这么狠心,就是要”
话音尚未落,陆启明只觉胸口一滞,再也压不住地喷出一口淤血,手腕一软便往前摔在了地上。
龙安澜一脚把彻底吓傻的谢云渡踹到一边,自己心惊胆战地将少年身子扶起,小心翼翼地渡过去灵力帮他调息,却不敢立即开口安慰。她心中已有明悟,之前那承渊与石人所说的,可能都是真的。
她凌厉地瞥了谢云渡一眼,冷冷传音道:“以后这种话,再也不许在他面前提!”
谢云渡慌张地白着一张脸,呆呆点头。
陆启明回聚了些精神,抬头看了遍那三双惊恐担忧的眼睛,自嘲一笑,“抱歉吓到你们了吧。”
另三个立刻一阵用力摇头,一时间什么都不敢说了。
陆启明静静出了一会儿神,一笑续道:“除此以外,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我之前去杀承渊,却最后失败了的事。当时石人阻止我,就用的是激发古战场剑意共鸣,让我承受身体的剑道反噬其实我当时本就快要死了,之所以现在还剩这么一口气,无非是承渊想留着多折腾一番罢了。”
“你别这么说,”谢云渡心里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了,低声道:“你既然能杀承渊一次,就证明他也并非无敌。只要还活着,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我正是很想要活下来,才做了这个选择。”陆启明微微一笑,叹道:“只要我剑道还在,石人就随时能用同样的方法伤我。若再来一次,就是真的活不了了。何况这内境中剑气无处不在,我自进来后寸步难行,身体也一直好不了。现在才终于能好好养伤了。”
谢云渡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云渡,”陆启明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认真道:“这是对我而言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你不要觉得心里有负担哎,哎!你哭什么呀。”陆启明无奈。
谢云渡就像尾巴被谁使劲踩了一脚,气道:“那是你看岔了!”但声音却不自然地越放越轻。
少年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松了力道,眼帘不由自主地向下阖起。
又忽然睁开了一些,勉强说道:“别担心,我真的只是睡一会儿。”
谢云渡胡乱拿手一抹脸,狼狈地小声道:“睡吧你,谁管啊!”
陆启明嘴角忍不住带起一点笑意,终于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沉休息了。
………………………………
第五十三章 向天争命(上)
中洲,松江畔。
一袭深黑衣衫的年轻男子用手拢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眼神寂静。
当秦悦风于那个清晨心灰意冷独自离家的时候,他绝没有想过自己会在短短月余之后便再次与父亲族人相见。
但这一面秦悦风已不得不见。
在不久之前的那场惨痛劫难中,是启明――唯独启明一人,向那时绝望的他毫无顾忌地伸出援手,然后挽救了他的一切。秦悦风虽从未说过,但在他心中,自己这条命,就是启明的。
如今却是启明身陷危局,那么但凡是任何可能有助于他的力量,秦悦风都会不惜一切地却争取。何况只是这不痛不痒地与族人再次坐在这同一屋檐下,若无其事地商议对策?
指节无意识地轻扣桌面,秦悦风眉心紧蹙已有很久。尽管古战场已经封锁,但利用秦门传承,未必不能间接帮上忙,只是现在还需要……
他忽然抬起头。
外面的门再次被叩响;陆子祺推开门看向坐在秦氏族人正中的秦悦风,却并未走进。她只停在了门槛,低声道:“他们……凤族的来了。世兄你也一并来吧。”
说到凤族那个词时,少女的声音仍是忍不住停顿了一时。近日以来,哥哥的危险伴随着无数超出她曾经认识的消息,突然间打破了所有人一向平静的生活。一切都令她无所适从。
“终于来了。”秦悦风站起身,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冷笑,“也是该来了。”
陆子祺面色微显疲惫,转身与秦悦风一同向正式议事的厅堂渐步走去。
一路上无人说话。两个都各自在想着最近的事。
……
……
数日前,伴随着古战场的界门彻底关闭、一大批修行者同时传送回中洲,那一个惊人的消息以海啸般疯狂的速度席卷了整个天下。
两个九代的对峙,古战场神秘的掌控者石人,不敢置信的神明之说,陆启明与承渊一模一样的相貌与灵魂,最终一战的结果……太多太多的信息、隐秘与猜测,从那些亲历者向往口口相传,顷刻间发酵成无数骇人听闻的故事,不可控制地传遍了中洲与整个神域。
陆启明与承渊同时存在的事实也终于再无法隐瞒过凤族。然而终是晚了一步,界门早已消失,凤族凤王亲自出手,直至后来与灵盟数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大修行者联手,却依旧不能找到古战场存在的一丝痕迹。
那样庞大的一个秘境,竟仿佛就此从世上彻底消失了。
亲历者无人看到最后的结果,那个凤族失散多年、真正血脉相系的孩子究竟如何了,直至今日也无人能够知道。
唯一令人没有彻底绝望的恐怕就是,陆启明年幼时引下的那枚命牌,如今仍然保留在凤族圣殿完好无损,没有出现破碎。
然而,现在又已知道承渊与陆启明的灵魂气息完全相同,承渊在这四年间有太多机会下手,如若这命牌早已仅仅代表承渊的生死安危、而与陆启明再无关系,那又该如何确认?
可惜无论凤族再如何焦急忧虑,现状始终没有丝毫好转。
何等讽刺,凤族力量何等强大,灵盟更是在世上呼风唤雨几近无所不能,然而这些人却尽皆对“区区”一个古战场无从下手。勿要说是将谁就出来,就连逼迫古战场界门再次现世,竟然都做不到。
――也是从这时起,古战场中最后传出的那些荒诞故事,才真的彻底被确信为事实。
人们已不得不信。
如果不是神明,又如何能令天下最强大的那群修行者尽皆束手无策呢?
怀着激动亢奋的心情,天下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件大事之上。
另一个世界的神怎么会作为九代来到他们这个世界?难道是灵盟有意请来的?但承渊自出世以来可谓无恶不作,直搅得整个神域天翻地覆,又何尝为任何人带来过好处?这岂非引狼入室?
人们揣测议论,殊不知灵盟也是有苦难言。这个衍纪的渡世者身份之特殊,也完全在他们自己意料之外,更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故事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
毕竟按那些目睹者来说,最开始似乎一直是陆启明占优,而那些人也其实没有看到最终,说不定最后赢得其实是陆启明?就算一时失手,也一定还有翻盘的机会,灵盟某些人,尤其是凤族那些,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凡人,又何必那样担闲心?
这反而导致陆启明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在神域成了传奇,不知有多少神域修行者争相涌入中洲,就是为了打听那个传说为神的强大而神秘的少年。
然而,只有真正心系那少年切身安危的亲人与挚友,才清楚实际情况是何等严重。
其实早在界门消失一事发生之前,通过与陆启明之间大预言术的联系,秦悦风已经先于所有人通过预言看到了陆启明的危险。
当时秦悦风立刻就进重回中洲武院,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张院长说明预言内容,可惜仍是晚了。他们还没来得及继续找寻强援,便知道了铺天盖地传来的消息。又知凤族已经出手,所有人便一起在距离古战场最近的这里聚合,尽可能地收集细节信息,还原当时事情的真切过程。
他们再也无法向那些无关闲人一样乐观。
按照陆明月、宋平安等人转述的事情经过和承渊所说的那些话,陆启明分明是不顾一切押上了同归于尽的决心才把承渊逼到了那等程度。
然而更糟糕的事实还是――在承渊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始终控制着占据。陆启明也根本不是距离杀死承渊只有一步之遥,而是石人可以在任意一刻打断,只不过是选择等到了最后。
就算是陆启明孤注一掷的努力,也不过是看上去接近成功罢了,实际上从头到尾结果都是必然失败。
而以陆启明的性情,若非伤势实在太过惨重,又怎么可能连一面都不敢相见就要拼力送其余人先走?
重伤之后的陆启明,又该如何抵抗有石人帮助的承渊?
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根本不敢深思。
……
……
……
(ps:虽然请过假了,但既然码了这么一节,还是先发上来。诸位晚安。)
………………………………
第五十四章 向天争命(下)
与秦悦风一同步入厅堂时,陆子祺意识到实际气氛比预想更加冰凝,所见处处皆是难言的寂静。
怎么回事?难道是凤族态度不好?
陆子祺将目光投向凤王与凤后,那对传中在整个神域的地位都无比尊崇的夫妻。他们样貌皆生得极美,因着凤族悠长的生命以及高深的修为,看上去也仍是年轻的模样。但眼神与神态却早已与真正的年轻人不同。
只是凤王凤后虽难免带着一身久居高位的贵气,但神情间却绝没有一丝令人不舒服的高傲。那此时这气氛却又是为何?
而当陆子祺最后注意到站在两方人中间的那个青年时,怔了好久,脸色登时一变;她终于记起了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他竟然是……陆展!
她的亲叔父,陆启明的父亲,杳无音讯数年的陆展。
陆展当年离开时陆子祺尚年幼,许多记忆都已模糊了。但修行者外貌数十年不变皆是常事,是以她在短暂的怔神后,终于还是记起了。
连着近些日子听来的传闻,陆子祺大略想到了这里面的意思。
陆氏一族在中洲地位不凡,但放到神域却什么也不算。陆展被困了了斋数年无法离开,连与外界联系都不能。然而若是换做凤族开口,任是什么了了斋遵循多年的规矩,都绝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去驳凤族的脸面。
但是,就算陆展回来了又如何?
陆子祺冷冷地想。
如果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