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肯定会去，就懒得跟他玩这套把戏，同时我也思索再三，考虑要不要把此行的真实目的告诉他，但想想还是算了，要是罗楠现在这个状态被他知道了，指不定他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午饭在一家港式茶餐解决的，期间我们没聊任何与自身行当有关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毕竟是在外面，人多耳杂的，说多了总归不好，再说吃饭呢，说些污七八糟的，我们不介意，邻桌听到了难免不影响胃口。
说实话，像普通人一样谈谈家常、扯点闲话、逗个乐哈哈一笑，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是一种奢侈，所以我很珍惜这样的机会，能看着老文妙语连珠地惹季莹姐和筱筱欢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就冲这一点就没白交他这个混蛋朋友。
午饭吃了一两个小时，下午老文请季莹姐和筱筱看电影，而我却被延舅一个电话叫到了襄市中心医院。
菁舅母在医院门口等着我，我走到她跟前，行称礼，她摸着我的头，满眼慈爱地说：“听你小舅说了，凡儿，你这次表现得很不错。”
我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还行吧，总归是活着回来了。”
“这就是锻炼，男人就是这样成长的。”说着，菁舅母转身向门诊大楼的左手边走去，我知道这条路是通往医院灵栈的，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跟在菁舅母身后问：“舅母，出什么事儿了？延舅在电话里也没对我讲。”
“别急，去了你就知道了，你小舅也在那儿。”
“老舅也来了？”延舅都来了，肯定又有螺要导魂，说不定还是活螺，“对了，权哥回来没？”我突然想起权哥，顺口就问了。
“罗权昨天刚回来，今儿一早又走了。”
“去哪儿？”
“青海，昆仑山口。”
我一愣，惊呼道：“难道权哥要去找天灵栈？”
“是的，你小舅说金栈里出了异样，所以让罗权去看看。”菁舅母的语气依旧自若，她就像一泊深不见底的湖水，无论风暴有多么猛烈，你永远看不到波澜，让人不由心生敬畏，“别担心，你小舅明儿也过去。”
“可，可我怎么能不担心！”我有些激动地说，“权哥新婚啊，万一……太危险了，还是让我去吧。”
“这是他的本分，我们罗家的命。”
………………………………
第六章 恩泽
从菁舅母嘴里听到这种话，实在是悲哀和心酸，要知道为了罗家，为了导魂师这一行当，菁舅母已经失去了三位至亲，是的，其实权哥并不是罗家真正意义上的长孙，其上还有一位早夭的大哥和前几年病逝的大姐。
大舅、大哥、大姐相继离去，菁舅母嘴上说是因为命，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的死，导魂师这一行当怎能脱得了干系。
我们罗家亏欠菁舅母的实在是太多太多，纵使延舅和我将罗家导魂师的事尽量全部揽下，同时不以罗家的名义去干涉菁舅母的决定，对权哥与普通人家的女子结合未提出任何异议，都于事无补。
如今菁舅母只剩权哥一个儿子，新婚燕尔，她怎能忍心让他再去赴险！可她偏偏这样做了，她该是经过了怎样痛苦的抉择，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我不知道，但我依稀能体会到她对导魂师的爱与恨，感受到她对权哥的担忧和无奈。
我想说点什么，替罗家道歉？但这还轮不上我；换下权哥，把我这条贱命丢到昆仑山上？菁舅母不会答应的。
“舅母，我……”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一闭嘴就有万千言语哽在喉咙里。
“小凡，舅母知道你已经成了个好男人，但男人也不能总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肩上扛吶。”菁舅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放慢脚步，挽住了我的胳膊，“导魂师也是普通人，不是神鬼，不能呼风唤雨，也不能颠倒阴阳，我们能力有限，这世上有很有太多的事都是我们无可奈何的，与普通人相比我们手里只是多了一盏灯，我们在给别人引路，同时自己也在走路，生老病死，悲喜苦乐，我都也要加受，仅此而已。”
“可这不公平……”我踩着小道上的鹅卵石，低头喃语道，“我们付出了这么多，回报呢？难不成老天就用死和悲来打发我们这些不见天日的引路人？太不公平了。”
菁舅母微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回报会有的，迟早有一天，或者就在下一秒，上天赐予你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厚礼，那只属于恪守导魂师道义的恩泽就会到来，相信舅母，我们得到的东西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云光搅合在一起的模糊天空，从云缝中投下的满天光明没有任何温度，“回报？恩泽吗？笑话，把因导魂师这一行当而死的亲人都还给我，这才算公平，否则任何东西都弥补不了我所失去的。”我暗自唾弃道。
顺着医院门诊大楼左手边的小道向前走，途径一片有太湖石、有水塘，有小亭子的五角枫林，这片枫林曾经只属于母亲一人，春天她在亭子里看书，夏日在塘边纳凉，初秋她来处拾叶，晚冬她独自赏雪。
而今母亲不在了，这片枫林也荒废了，塘水干涸，亭子破旧不堪，大红色的枫叶落了一地，真真切切让我感受到了物是人非的凄凉。
我俯身拾起一片还算新鲜的枫叶拿在手里，跟着菁舅母穿过腐朽的廊架，来到一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平房脚下，房子前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块生锈的铁牌子：“止步，殓房”。
我打量着这块铁牌子，又回头望了一眼寂静的林子，心说难怪这一带荒废了，立了这么个牌子，谁还敢过来散步。
房子的防盗门虚掩着，我和菁舅母推门而进，里面除了白炽灯和地门，什么都没有，连天花板和墙壁都没有粉刷，三百六度的粗糙水泥面。
虽然我很早就知道医院灵栈在这座小平房的下面，但从来没有机会进来过，每次都是在门外晃悠，今天第一次进来，说实话，如此简陋倒真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不过想想这也是姥爷和菁舅母的作风。
我帮菁舅母拉开地门，下面是十几节阶梯，走下阶梯，是一条一人高宽的地下通道，同样是水泥修砌的，非常粗糙，一不小心就挂到了衣服。
地下通道一般都阴冷潮湿，这条也不例外，好在通道里隔几步就有一盏白炽灯，比七星地宫里的石道强多了。
我走在前面，渐渐有些发怵，特别是一想起这条通道是通往灵栈的，指不准就会有活螺张牙舞爪地迎面而来，我就腿发软。
很快，我们便走到了地下通道的尽头，一扇厚实的铁门前。门敞开了一条缝，里面很亮堂，但是异常的安静，我握着门把手迟迟不敢开门，“舅母，里面不脏吧？”我咽了口唾沫，医院的螺一般都惨不忍睹，而像上次在汉中医院灵栈里导的那只断手死螺，已经算完整和干净的了，要是碰上出了严重车祸或火灾的，能把人恶心死。
菁舅母把手放在我的后背上说：“很漂亮。”
“很漂亮？”我一下就傻了，这里面的东西该有多么不堪，才会让菁舅母用“漂亮”这个词形容。
我缓缓推开门，一缕淡淡的死气从里面飘出来，非常奇怪，这股死气并不让人反感，我不知道要是用“淡雅”这个词来描述这股死气，被延舅知道了他会不会揍死我，但我真的有这样的感觉。
进入灵栈，第一眼看到的是在角落抽烟的延舅，他瞅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而他身边站着两名医生和一名护士，也都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这边。
我转过身，轻轻关上门，这时我视线的余光偏见左手边还坐着一位女子，披肩黑发、盖膝白衣、埋头不动，怎么看都不像是护士，莫非是螺？
我打量着她，并试着感受她身上的死气，就在这时，女子突然坐直了身子，我也跟着一抖，随后她僵硬地扭过头，白如雪的肤色，巴掌大的脸廓，细弯眉，小勾鼻，一点唇珠，就算她的样貌有了些许的变化，而且还闭着眼，我也不会认错，她就是罗楠！
“罗楠？”我心一沉，谨慎地唤道，“你醒了？”
罗楠点点头，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欣喜，可还没等我向灵栈里的人确认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睁开了眼——一双漆黑的眸子。
………………………………
第七章 颠倒
看到这双黑眼，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了几步，“老舅，什么情况？”我边提防着罗楠，边轻声问道。
延舅的神色稍显凝重：“你自己问问。”
我一惊，心说罗楠该不会是完全成活螺了吧，可从她刚才的反应来看，好像有自我意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楠现在是人还是螺？
我将视线转移到菁舅母身上，她朝我点了点头，我这才壮着胆子挪步到罗楠跟前，然后又向后退了几步，与她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
“罗楠？你是罗楠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她突然就扑来过来，“你能感受到自己吗？有心跳吗？”
罗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得我胆战心惊，随后我又问了她一遍，她微张着嘴巴，用一种奇怪的口音和缓慢的语速回答道：“非也……”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非也”是什么意思，她继续说道：“公子，小女并不是您口中的‘罗楠’。”
我彻底懵了，但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于是忙问：“你是亡人？”
她迟疑了数秒，然后缓缓点了一下头：“现观之，小女应是亡魂。”
果然没错！罗楠体内的死魂已经主宰了她的躯体，她死了，应经成螺了！
我顿时万念俱灰，接而一汪酸水漫上心头，让我无心再去理会这只会说人话，有自我意识的奇异活螺，转身就往门外走。
菁舅母拉住了我的手，轻声说道：“凡儿，不多问些？”
“人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我头也没回，冷冷地说道，“舅母，你是在恶心我吗，这就是你所谓的‘漂亮东西’？你们不想动手导魂，就把我骗来？你们解决这只螺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甩掉菁舅母的手，拉开门，向门外走去，这时只听延舅一声呵斥：“臭小子，怎么跟你大舅母说话呢！”
此刻延舅的呵斥无疑是火上浇油，我冷笑一声，大步走出灵栈，并用极大力度的关门宣泄了我心中的悲怒。
回去的路上，我心乱如麻，脑子里浮现的尽是在七星地宫里千方百计带回罗楠的场景，我们为了那一线生机，吃尽了苦头，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或许我们压根儿就不该抱有幻想，在地宫里就果断为罗楠导魂，这样的的话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身为导魂师，一想到罗楠刚才的这幅鬼样子，我就觉得自己像是喝了一杯苍蝇榨成的浆糊，除了恶心还是恶心，恨不得用导魂刀结果了她，除去这个违背阴阳的怪物。
我不知开车去何处，一直在市内转圈，半个多小时后，延舅打来了电话：“你小子去哪了，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我没有说话，他继续在电话里说：“我告诉你，十分钟内不回来，回家打断你的狗腿！”
延舅接着又说了一通恼火话，可我还是一声不吭，最后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菁舅母数落他的话语，心软了些，开口应答道：“我回去干什么，导个魂还要这么多人？”
“罗楠还有救。”延舅说话的口气好了许多，我能想象得到他强压怒火的样子，“快回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还有救？”
“你小子没见她还有意识吗？有意识就还有救。”延舅在电话里跟我解释说现在主宰罗楠躯体的这只死魂很有可能是七星魂灯里囚禁的死魂，而不是面具混蛋原先注入的那只。
他分析说，七星灯在被点亮前，曾吸取过周围的死魂，点亮后又释放了大量的死魂，想必罗楠体内的死魂的替换就发生在这点灯的前后。
我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但这跟罗楠还有救有什么关系呢？
延舅继续解释，既然发生过死魂的替换，那就说明罗楠的躯体，灵魂与死魂三者之间必然已形成了新的，较为稳固的平衡，加之罗楠体内第一只死魂被吸走后，她没有和那些三鱼兵一样烟消云散，足以说明罗楠的躯体已经发生了改变，但具体是怎样的变化，恐怕一时难以摸透，不过他觉得罗楠还是有救的，只要改变死魂的主宰地位，让罗楠的灵魂重新控制躯体，拥有罗楠的自我意识，纵使她体内还有死魂，也不碍事。
听完延舅的言论，我只问了一句：“即便照你所想罗楠恢复了自我意识，可她是个什么东西？活人，死人，还是非人非螺的怪物？”
延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随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臭小子，就你事儿多。你啊，还年轻，有些事情现在跟你讲，你也明白不了，赶紧回来，把事情解决了。”
我一听又是这种以年龄当幌子的敷衍话，心里就很不舒服，“什么不能明白，你讲啊，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明白？你们总是把我当孩子，我可以理解，但孩子不是傻子，还能听得懂人话。”
延舅在电话里边笑边叹气：“宋凡，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是不是觉得罗楠现在的这个样子很奇怪？”
“不，是恶心。”
“你有可能不知道，当初小凛离世前，我曾到处寻找留生咒，知道什么意思吧，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可最后想了想，导魂师搞这个毕竟不好，况且人死不能复生，搞只螺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儿，要是被老爷子知道了，他能起得从土里蹦出来！”延舅在电话里放声大笑，听得我心塞不已。
“要是把罗楠救回来，她还是处于非人非螺的状态该怎么办？”我结结巴巴地问，“虽然有了原先的意识，但怎么也不能算作是活人，到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嘿，你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延舅说，“能不能救回来还要另说，就算把事情搞臭了，还有老子呢，大不了我亲自送外甥女上路。”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不仅是因为延舅的一番劝说，更因为我自己，我还是不甘心，不愿让之前努力白费，不想放弃最后一丝渺茫的机会，我不知道自己这次为何会如此固执，或许是我真的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人了。
………………………………
第八章 罗楠
听延舅啰嗦了一番，我心中的悲愤与失落感总算得到了些许缓解，可一情刚消，一绪又起，仔细想想罗楠现在这非人非螺的状态，其实倒还有些意思，排除导魂师与生俱来好奇感，仅是主宰她躯体的这只死魂就值得我们去一探究竟，以修建七星地宫的年代来推测，这只死魂生前极有可能是三国时代的人，或是更久远，不管怎样一定能从她嘴里听到不为现代人所知的史实。
与此同时，我对这般状态的罗楠仍有些抵触，听延舅在电话里的意思，接下来不仅要正视她，和她聊聊，还要暂时接受她的存在，说实话我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但人生就是这样，不如意，不愿做的事情总归还是要去面对，能怎样，咬着牙，硬着头皮呗。
罗楠的事情越想越让我忐忑，驱车回医院的途中，我一度感觉自己仿佛要去见一位重要的陌生人，非常紧张，以至于中途停车，跑到眼睛店里买了一副墨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