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点!我这刀也有些年头了,划伤了可治不好。”季莹姐是个大手大脚的女汉子,我有些担心她拿着刀乱来,于是上前强行夺回刀,“导魂刀通常用来对付那些凶残狂暴的活螺,活螺的尸体本来就是死的,你就算把它剁成肉泥,亡魂依旧不会湮灭。而导魂刀无论砍哪儿,亡魂都会受到损伤,魂气足的老刀甚至一刀就能把亡魂斩灭。”
“这么厉害,那今天的事情全交给你了,我们赶紧过去。”
我和季莹姐加快步伐走到一必经的水泥台子上,这里却被看热烈的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担心这些村民会搞出什么叉子,于是在后面大喊:“完蛋了!听说里头诈尸,已经被整死好几个了!”
我这一嗓子出去,围观的村民顿时像决堤的洪水,一边尖叫怪喊,一边争先恐后地往回跑,撞得我和季莹姐东倒西歪。
“宋凡!你还嫌事儿不够大呀!”季莹姐揪住我的皮夹克,气冲冲地走下台子,“你是导魂师,是来解决麻烦的,不是来制造麻烦的。”
“哦哦,知道了,开个玩笑嘛。”我总感觉季莹姐今天怪怪的,一会儿放松的不得了,一会儿又紧张兮兮的,搞得我都无所适从。
走上一条小斜坡,空气中飘来的死气扎得我眼泪直流:“姐,怎么这么重的死气。”我戴上口罩、手套,然后把装玉石蒜的盒子从背包里拿了出来。
季莹姐在亡者家院子门口放缓了脚步,“导魂刀呢,快把刀给我!”她上前翻我的裤兜,又把导魂刀拿走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要也进去,我提醒她:“不要以为拿刀就安全了,出事情我可不负责。”
“不啰嗦,快点进去。”她躲在我身后,推着我进了院子。
院子里空无一人,地上全是茶水,鞭炮纸沾满一地。几张被掀翻的桌子四周全是洒落的瓜果,还有几个女式包也没有及时被拿走。
两层的白色小楼,一楼大门已从外面锁住,二楼的阳台上还蹲着三个抽泣的大妈和一大叔。我抬头看着他们,他们以为我是警察、医生之类的工作人员,一见到我立马站了起来。虽然不敢喊叫,但看他们那激动的架势,我真是担心他们会跳下来。
我急忙做了个下压的手势,示意他们呆在原地不要乱动,然后轻声问季莹姐:“活螺?”
“不像是,但可以动。”
“什么程度?”
“能动胳膊,抓人。”她说话时声音沙哑的厉害,胳膊紧挨着我,身体也在发抖。
我见她这副紧张的样子,感到有点无奈和头疼,“害怕你就出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我试图拿回刀,却被她拒绝了。
“她就在里面,你先把门打开。”季莹姐把钥匙塞到我手中,接着又把我向前推了一下。
我迈上台阶,死气更浓,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尸气也出现了。我能感受到这些死气和尸气是从门缝里传出来的,我将耳朵贴在门上,然后对里面念出一句导劝语:“迷茫之魂,夜已至。” 没有听到回应我的魂语,也没有螺的任何声音。“夜已至,何不眠?”我又念了一两句,还是没有回应。
我站直身子,准备开门。由于手有点抖,我几乎是把钥匙从锁上推进去锁孔的。
开门之前,我扭过头对季莹姐轻声喊道:“过来啊,你把刀拿走了,还站这么远。”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迈着僵硬的腿往前走了几步,但在上台阶前又停下了,然后就保持着双手紧握着刀的姿势一动不动。没办法,我只好猛地扭下钥匙,一把推开门。
………………………………
第五章 触魂灭魂
扑面而来的死气和尸气让我全身的汗毛齐刷刷地立了起来,我一手紧握着玉石蒜,一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观察着一片狼藉的灵堂。
满地脏湿的纸钱和花瓣,横七倒八的桌椅上挂着白色的头巾和孝服,吊扇还在缓慢转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棺材被掀倒在地上,底部朝着我,我只好继续向前走,去看看棺材里的尸体还在不在。
我每向棺材走一步,就要回头看一眼。灵堂回荡着我脚步和呼吸声,静得让人害怕。离棺材越来越近,我的右手已经握住腰间的枪柄……突然,我踩到了一根倒在地上的粗蜡烛,差点滑倒。这个不小心比遇见活螺还让我受惊,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棺材里是空的,花花绿绿的寿服掉落在外,几件上面沾有一滩滩黑色的脏迹。突然,一只手轻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全身一紧,随后身体赶在大脑思考前做出了反应,转身将枪顶在了身后人的额头上。
“宋凡……”季莹姐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手里的导魂刀也“叮当”一声掉在地面上。
我身体里的恐惧顷刻化为怒火,“你!服了……”我用力吭出一口气,慢慢放下手枪,而季莹姐也被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随着她纤瘦的身影滑落到我视线的下方的同时,一披头散发,脸色青黑,睁着没有瞳孔的暗紫色浑浊眼的中年女活螺就这样出现在她身后,与我面对面。
强烈的死气和尸气一下子把我呛懵了,就在这一瞬,女活螺跃过坐在地上的季莹姐将我扑倒,期间我胡乱的开了一枪,随后枪便掉落了在地上。
“完蛋了!”由于亡灵超脱**,女活螺的重量几乎增加了一倍,加之它僵硬的臂膀框着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摆脱不了它,“刀,刀给我!”我嘶吼着。
季莹姐捂着嘴巴,满脸泪水地呆坐在地面上许久没有反应。我又咆哮了两声,她这才抖了一个激灵,然后惊慌失措的在地面摸来摸去。可灵堂地面上全是纸钱和垃圾,她半天找不到我的导魂刀。
在季莹姐找导魂刀的期间,我已经死死捂住了女活螺的嘴巴。就算她不咬我,嘴里的尸气也能熏晕我。
“你是谁……”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听见了女活螺嘶哑的魂语。也是在这一刻,我从恐惧中惊醒――我是一名导魂师。
“你,已死之魂,吾乃引路人”我结结巴巴地念出导魂文,并趁机将手中紧握的玉石蒜按在女活螺的背上,“我是引路人,守门人,导魂师。”
“引路人……”女活螺一直用魂语重复着这三个字,似乎是勾起了某些生前的回忆。
“阴阳双道,生死之门,错失其一,不坠轮回……”交流有了效果,女活螺松开我,直直的站在原地。
我坐在地上,边揉着胸口,边剧烈咳嗽,缓过气后才撑着地面站起。这时我才发现季莹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二楼阳台上的那几个人也开始嚎哭,喊救命。
“生前为女妇,生之始,爱之源……”我用右手拍左手背一下,左手拍右手背两下,然后对着女活螺微鞠一躬。这是触魂仪式,仪式结束后的十五分钟里,我有一次机会接触到螺的死魂。这次机会十分重要,倘若螺不愿意接受导引,我可以尝试强行将死魂拉扯出来。但对同一个螺,仪式只能生效一次,失败或十五分钟过后我将再也不能触碰它的死魂,否则会有被反噬的风险。
我上前一小步,把玉石蒜递到她的手边念道:“万物阴阳生,阴阳万物死……阳生,阴灭,寰宇苍穹万古轮回……”
“引路人,导魂师,引路人,导魂……”女螺一抖一抖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玉石蒜的花朵。随后它的死魂从指尖流入玉石蒜,玉石蒜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彼岸花开始渐渐绽放。
我以为它已经接受导劝,愿意自行湮灭,但万万没想到注入玉石蒜的死魂突然回流,女螺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尸体与死魂共同嘶吼出一句:“导魂师……我要活着!你的这副躯体送给我吧!”
女活螺的力气极大,僵硬的手指犹如铁钳子深深按进我的脖子,将里面的经脉、血管,气道挤压在脊椎附近,更糟糕的是它把脸也凑到了我的口鼻附近,本来就呼吸不畅的我,现在吸进的全是死气和尸气。
我的面部和眼珠涨得厉害,体内生气也开始外溢,但我本着最后一丝导魂师的怜悯之心呵道:“已死之魂,别无归,归途……湮灭之道,不尊则消。冥顽不灵,死神将临,若尔等执迷不悟,定当烟消云散,死无全尸!”
女螺突然笑了,笑声仿佛来自深渊的鬼嚎,让人毛骨悚然。同时它浅蓝色的面部瞬间崩裂,干枯的皮肤像墙壁上剥落的石灰,蹭蹭往下掉。浑浊的眼珠开始冒烟,转瞬间便蒸发殆尽,在把牙齿全部吐到我脸上后,它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副被死魂腐蚀,吸收过后,供其寄生和维持存在的人型黑紫色物质,真正的螺。
活螺开始急剧变软,头颅率先去形状成了蠕动的胶质,同时又长出五根黑紫色的触手,朝着我的口鼻耳伸来。
既然它想趁我临死,灵魂湮灭之际侵占我的躯体,那我只好强行触魂,况且它变软后更加容易触魂。
我跳过第三阶段的灭魂经,直接将手插进活螺黏糊糊腹部,然后抓住死魂用力一拉,螺瞬间化作装满一壶沸水的气球,红色的死魂如同蒸汽从我插手进去的那个洞里喷发而出,随后消失在我眼前。
死魂痛苦的尖叫着,这种尖叫无法形容,因为世间没有可以与其比拟的。死魂的喷发和消亡照亮了整个灵堂,而那被腐化的胶状尸体也慢慢塌陷,最后变成了一滩黑色的血水。
女活螺消失了,被强行导魂,被消灭的代价就是如此,不仅要经受难以言表的折磨和痛苦,连尸体都不复存在。
而我也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第六章 苏醒还是昏迷
昏迷后,我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之前导过魂的亡者在我眼前满天乱飞,有道谢的,有道歉的,还有不说话的。我梦到了一个无垠的空白世界,这个世界除了白什么也没有,分不清方向,没有距离感,听不见声音,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无尽的虚空。
最后我梦见了一只黑猫,它蹲坐在城市中最高的那座塔的塔尖上,用那双绿油油的吊角眼俯视着下方的人类……
“大黑猫,大黑猫,大黑猫……”我隐约听见筱筱的声音,慢慢睁开眼,随后就看到她正坐在我身上,拿着彩笔在我脸上乱画。“大黑猫,你醒啦?你这个大懒猫!”她慢慢爬下床,一溜烟就跑出了我的房间。
我慢慢坐起,环顾了一眼自己的房间,干净而又整洁。望着被收拾过的书桌,起初有一种古怪的陌生感萦绕在我脑子里,呆滞了一会儿,这股陌生感就消失了。
片刻后,季莹姐端着一托盘的饭菜,一脸歉意地走进房间,筱筱则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我急忙把头扭到一边,装作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
季莹姐将饭菜放到书桌上,然后坐在我的床边说:“吃饭?”
我脱口而出:“不吃。”
“不饿?”
“不饿。”
“好啦,别生气了。”
“你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你差点害死我,我的老姐!”我摆出一副极为严肃的架势,然后慢慢扭过头,“你说你把导魂刀拿走就算了,你丫的,竟然还跑了!”
我很严肃,但季莹姐却噗地一声笑起来,“宋凡,你的脸……”她指着我的脸,大笑着说。
我板着脸瞅了一眼趴在床尾的筱筱,然后伸手拿过书桌上的镜子。我一照镜子,心里一颤,镜中竟然是一张黑猫脸!我慌忙地定定神,再看去,镜中是我,只不过筱筱给我花了几条胡须,鼻尖也涂成黑色罢了。
“恩?怎么?”季莹姐递来一张纸巾,我急忙把脸上的涂鸦擦掉了。
“没什么,我睡了多久?”
“一天,昨天早上到现在。”说着季莹姐递给我一杯水,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弟弟啊,昨天是我不好,不要记恨你老姐呗。”
“哼,我不恨,我牙痒!你自己说说你,一个入殓师胆子却这么小!小就算了,还要瞎捣乱。”
“那可是螺,多吓人……”
“知道是螺你还跟着来,而且还跟我耍心眼。明明是活螺,硬说不清楚。”我指了指书桌上的饭菜,然后长着嘴巴等她喂我。
季莹姐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掀开我身上的盖被说:“自己吃,饭都给你端来了,还想让老娘喂你。”
“切,不到一分钟就原形毕露了,活该没人要。”我一边抱怨道,一边走下床,然后坐在书桌前开始吃饭。
季莹姐的手艺比我和延舅的都好,一碗鸡汤,一荤一素两个炒菜,既好看,味道也没话说。男人和女人做菜的就是不一样,男人做菜调料重,火大油多,吃一两顿还行,吃多了容易腻;而女人做菜虽然花样少,味道也淡一些,但能吃一辈子。
想到这些,我又怀念起了母亲,她穿围裙在厨房的样子,她叮嘱我好好吃饭的严厉神情等等往事突然在脑海中冒了出来,清晰得让我想哭。
我把筱筱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然后也喂着她吃一些,毕竟她连妈妈都没见过。
“我昏过去后,事情怎么处理的?”我问。
季莹姐靠坐在书桌上,双手抱在胸前说:“罗瑞延处理的,他一来就把我轰走了,所以我也不清楚。”
“完了,又要挨骂。”
“昨天我都被他骂哭了!神经病,跟吃了**一样,谁招他惹他了!”季莹姐和延舅认识的早,但两人一见面就掐,从宗族恩怨到我父母的结合,从职业到性别……只要看法和意见稍微有不一致的,他们两个就能开骂,甚至还动手。
延舅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教训起人来头头是道,骂人也不含糊,季莹姐每次都会被他气哭;不过动起手来他就要吃亏,只挨打,绝不还手。前不久两人就大吵过一次,季莹姐气得不行,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而延舅只是嚷嚷着要把她抓到局子里去,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但我就没有这么季莹姐这么好运了,11岁那年父母相互导魂离去后,姥爷问我想跟着谁,我还没发话,延舅就擅作主张说要带我。那年他才20,虽然已经是导魂师了,也凭借出色的身手当了警察,但从小被宠大的他,当年完全还是个浪子哥,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不用带我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姥爷竟就答应让他带我,说对我们两个都有益处。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12年,前几年的生活一团糟,也没少挨教训。后来他遇到了贤淑的凜舅母,性子也就慢慢收敛些了。
我和延舅,凜舅母共同生活了3年,那段时光是父母死后我最安心的日子。但这段温暖的日子很快便伴随凜舅母的自杀而彻底瓦解,延舅这匹狼从此藏居在了森林深处,专心做起导魂师,养育筱筱。
也是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打过我,骂我也只是他嘴上的习惯,并不是真恼火。延舅于我而言更像是兄长,早年的打骂更像是哥哥对弟弟的成长的一种锻炼,我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
陷入回忆中的我抬头看了看季莹姐,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期盼:“倘若季莹姐能和延舅一起过,对他们两个,还有筱筱都是好事情。”我并不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身为导魂师在某种感觉上还是非常准的。不过这个期盼或许永远只能停留在脑子里,一个不能说出来的想法。
“这是你的出工费,两千块。”季莹姐将一沓钱放进了我的抽屉,然后起身说,“我想回去了,下午还要活要干。”
“遗体都没了,那家还愿意给钱?”我疑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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