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舅摸了摸上衣口袋,拿出一个空烟盒:“山脊没水,找到水再休息。”他从自己包里又翻出一盒香烟,为了这次的行动,我估计他带了一条烟。
我从口袋里拿出两颗仅剩的奶糖,分给湘梅和小鸹子,鼓励两人继续前进。可湘梅实在累坏了,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竟开始啜泣,小鸹子也不走了,坐在石头上一声不吭。
“他娘的,你俩儿一个有钱拿,一个是为了自家的老祖宗,还在这里磨磨唧唧,老子啥好处都没有,还攒劲得像条狗。”延舅责骂的声音不是很大,听起来更像是抱怨,“不走,就在这儿喂狼。”说着,延舅独自向身前的一片缓坡树林走去。
我见他越走越远,身影几乎要被树干挡住了,急忙拉起湘梅,然后又对小鸹子说:“浩德,再加把劲儿,回去我让延舅多给你两千。”
小鸹子眼睛一亮:“当真?”小鸹子人长得秀气,身手好,性格也挺可爱,就是不该和他老爹一样,见钱眼就钻。
“需要写欠条?”
“不用。”
我拉着小鸹子,小鸹子拉着湘梅在缓坡上追赶延舅,其实这样做很危险,只要有一个人倒了,我们三个人都会受牵连,但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相互鼓励和安慰,尤其在这除了山就是树的秦岭深处。
忽然,我听到了流水声,此时前方的延舅也在喊:“有条小溪,在这里休息!”
我们兴冲冲地来到小溪旁,有水,意味着我们可以吃点煮食。纵使在这大山中生火很方便,我们这几天依然吃的是压缩饼干配柑橘,因为延舅说精神饱满,体力充沛时吃艰苦点,到后面疲倦,泄气时就能用好点的食物鼓舞士气,看来他这招确实管用。
升起火后,我们一人打开一个罐头,放在上面加热。热罐头陪压缩饼干,在这种条件下已是大餐。我们狼吐虎咽吃到一半时,延舅从小鸹子的包里拿出了那半块儿腊肉,洗了洗,切片放进罐头里再煮。
腊肉的香气让我馋的不行,可我和湘梅还是忍住没吃,在场的三位导魂师都只带了一把刀,用这种刀切肉,尤其是延舅那把刺过无数螺的匕首,我是真的吃不下。
半包压缩饼干,一个午餐肉罐头和柑橘,我刻意只吃了七分饱,全饱容易犯困,怎么说我也算是这四人小队中的调剂者,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吃饱喝足后,我们又在小溪旁休息了会儿,正当我们要出发时,圆谷中传来一声枪响,一遍遍回荡在山林中,直至秦岭深邃的寂静将其吞噬。
延舅对枪声特别敏感,刚才枪响的瞬间,我甚至看到他的耳根稍稍动了一下。枪声消失后,只听延舅自语一句:“是鸟枪!”,随即他拔起腿就往山下冲,仿佛着了魔。
我们边呼喊他慢点,边跟在他身后狂奔。说来也奇怪,自从我们翻过山的鞍部后,下山走的全是缓坡,前面一段缓坡还有些沟坎,灌木,现在走的缓坡不仅平坦,上面还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松针,将山坡盖了个严实,连杂草的都没有。
等等,我心想怎么会有如此厚的松针垫,定神一看,周围的落叶杂木林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一色的松树林!我顿感情况不对,急忙叫停小鸹子和湘梅,任凭前方的延舅消失在林中。
“叔是怎么回事?”湘梅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是不是昨晚被引魂铃迷了心智?”
“不可能,以延舅的魂压还不至于被引魂铃影响。”看着四周幽暗的松树林,嗅闻着刺鼻的松脂香,我忽然意识到,延舅不可能被影响,并不意味着我们三个是正常的,这周围的一切难道是我的幻觉?
我从背包里拿出导魂刀,割断了几根头发,什么也没有发生,周围是松树林,湘梅和小鸹子任在看着我。“难道真是延舅出来问题?”我暗想道,“但这林子什么时候变得样,我竟一点也没察觉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坡狂奔,把脑袋抖懵了,回忆刚才的追逐,我竟没有丝毫的时间印象,“湘梅姐,山林什么时候变成这松林的?”我问。
湘梅姐坐在松针垫上,扫视了一眼松林:“我也不知道,等缓过神儿,周围突然就是这个样子。”
“浩德?”
小鸹子摇摇头,“我们追了多久?”我继续问,两人也同我一样,茫然无所知。
我拿出指南针,不出所料,果然失灵了,而gps还在延舅身上。“大爷的!这究竟是这么回事!”我有点恼火,若不是延舅疯跑,我们也不会误入这片林子,现在只能闷头往下走。
没有指向的工具,就算走缓坡也很容易迷路,特别是这树种单一的松树林,你以为自己是笔直地向下走,其实是斜着往下。只要方向有一点偏离,待到山脚,就和之前预定下山的地方差了十万八千里。
无可奈何,我们只能继续往山下走,这次我是记着时间的,继续下山时是14点35分。一个半小时过后,我们还没有走出这片松树林,而我最担心的情况却发生了,一直在松树林中行走,空气里只有松脂的气味,视线内是一根接一根的松树,头顶是破碎的天空,脚下是棕红的松针垫……处在没有任何变化的单调环境中,所见之物都在重复,重复再重复,看不出有时间和空间变化的痕迹,这让我们三人已有些头晕目眩,神志不清。
事实上,自从踏入这片松林,我就觉察到林子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尸气,而且在下坡中我看到了几件腐朽的衣物,没有尸骨,大概是被山间的野兽拖走了。就算我察觉到了异常,但躯体不受控制,像是受到某种惯性,继续下着坡;想说话,也说不出口。
我深知陷入这般状态,绝非是能用普通手段清醒过来的。我抛弃心中的顾忌,突然发力跌坐在松针垫上,颤颤巍巍地抽出导魂刀,刷起裤子,在左小腿一侧拉出一条小口。
霎时,我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浑身一阵发冷,牙齿直打哆嗦,随即小腿处的疼痛弥漫到全身,在每一处肌肤下,每一个毛孔中发威,最后全身开始痉挛,我慢慢躺下,蜷缩在针叶垫上。这种感觉是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从喉咙里插进,深入体内,一顿乱搅后抓住了某样东西,想要把它拔出来,而你只能忍住剧痛,拼劲全身的力气,抵抗这只手,把它呕出来。
某个瞬间,我闭上了眼睛,耳边的声音也消失了。飘忽的意识带我来到了一个无垠的空白世界,这个世界除了白什么也没有,分不清方向,没有距离感,听不见声音,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无尽的虚空。
突然,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蔚蓝的天空从无垠中铺卷而来……眨眼间,一个熟悉的世界出现在我脚下,我站在城市中最高的那座塔的塔尖上,用一种奇异的视线俯视着下方的人类……
………………………………
第二十二章 鬼脊
“大黑猫,你还不能醒呢。”筱筱的呼唤让我缓缓睁开眼睛,坐起环顾四周,依旧是那片幽暗,单调的松树林,伸手一摸,身下还是一层松针垫。唯独不同的是,视线穿过下方松树间的缝隙,我看见了几颗杉木,这意味着我们走到了松林的边缘。
小鸹子昏倒了,他正躺在湘梅姐的怀里,而湘梅姐手中也拿着一把带血的导魂刀,看来她和我想的一样。我试着站起来,左腿刚一用力,就感觉到少了一股劲,我刷起裤子一看,被导魂刀割伤的皮肉已经坏死,发黑,过不了多久这块儿就会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小坑。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湘梅和小鸹子身边:“湘梅姐,你没事吧?”
“没事。”湘梅轻轻地笑着,此时还能看到她的笑容,我那刚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身体顿时轻松不少,想来有能有她作伴,真是一件幸事,“可是,浩子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她继续说。
“湘梅姐,你……”我本打算问她用导魂刀割的哪儿,但想想还是算了,无论是哪儿,对女性来说都是遗憾,“你喂浩德血了?”我看着她那把粉色的折叠刀,上面还沾有血迹。
湘梅抿着嘴:“没,害怕出意外。”
“那就让他自己醒,喂血太危险。”螺会因血,特别是魂压较低的导魂师的血而狂暴;活人也会因导魂师的血,从一种状态转变到另一种状态,比如昏迷到苏醒,但鲜血的量,魂压的大小需要丰富的经验才能准确把握,稍有差池就会发生意外。
松林中的光线已经很暗了,我抱着侥幸从包里翻出手机,没有信号,gps不能用,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但多少还是让我有些失望。找不到延舅,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继续找龙潭,还是原路返回,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无论怎么样,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离开这个诡异的松树林,我背起小鸹子,费劲地向下走去,很快就走出了松树林。走出那破林子,我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我们一鼓作气超山脚下走去,一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走出山林,到达圆谷谷底。
来到谷底,纵然已近黄昏,整个世界还是瞬间明亮了许多。我感觉自己终于摆脱了阴暗的幽冥之地,来到天堂,纵使这天堂是一片寸草不生,怪石嶙峋的荒地。
我们下到了圆谷的荒地一端,其实用戈壁来形容这片荒地还不准确,首先,眼前的景象和我们在山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裸露的土地变成了开裂的黄土,一丝水分都没有,硬得快成了石头,我真不能理解在降水充沛的秦岭南坡怎么会有如此干涸的一小片荒地。
接着,荒地上竖立的怪石,我在山鞍上估摸着它们顶多有半米高,下到这里才发现这些石头至少有我两个高,呈黑褐色,少数几个遭到侵蚀而崩裂的露出了灰白色。这些怪石形态各异,形似窄瘦的太湖石,表面和癞蛤蟆的皮肤一样,坑坑洼洼的,有些凸出部分还很圆,我伸手一摸,也很光滑,有些石膏的感觉。它们数量虽不多,但分布得极为巧妙,像是保持着某种阵型。
走惯了软绵绵地松叶垫,突然踏上这硬邦邦地黄土,确实有点不习惯,加之左小腿的异常,我连迈腿,收腿都要提前在脑子里设想一下。
在怪石阵外围徘徊了片刻,很快,天色已晦暗。湘梅说即便避开荒地里的怪石头,沿着圆谷边缘走,从这端的荒地走到那端的常青林也要些时间,何况我还要背着小鸹子,她建议我们退回到山脚下,寻一荒草地休息,明日再行动。
我想了想,就算今晚勉强进入圆谷那端的常青林,我们也还是要休息,并且那林子怎么看都不如这边的荒地安全,最重要的是我也走不动了,再遇到危险能不能逃脱还是个未知数……于是我接受了湘梅的建议暂时先返回,就在我们转过身,第一次从谷底仰望周围的群山时,我霎时明白了“鬼脊”的含义。
一条墨绿的松树林带在群山山腰间环绕一圈,也就是说东西南北,无论从哪个方向下山,都会走进松树林。这环绕在山间的松林带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就拿松树林中的松树来说,不仅树种奇特,而且那松脂味儿肯定也有问题。如此看来这圈松林带显然是为了防止外人进入圆谷谷底,这也就解释了林中为何会有一层挥之不去的尸气和遗落的衣着。
弄清了“鬼脊”的所指,但还有一个疑问我始终想不通,那些打猎的,捡柴的,寻宝的普通人是怎么逃离这条“鬼脊”的?难不成这条“鬼脊”是专门对付导魂师,老鸹子等行当人的……
我将心中的疑问和看法全盘道出,湘梅姐思索了片刻,然后也表示赞同,她认为刘家先祖定是为了防范我们这些专与死人打交道的活人下到谷底,毕竟七星地宫里藏着四十九口小出龙钟,要是被人盗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随后,我们返回到山脚下,在谷底边缘地带找到一片稀疏的枯草地,生火休息。延舅失踪了,我们手上就只剩下一顶帐篷,但食物还很充足,熬个四五天没问题。
现在想想,那晚在升仙村农家乐,延舅将所有东西都分为三份的做法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或者说是早有预谋的。说实话,怀疑延舅,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他的秘密越来越多,行为也愈发的古怪,尤其是今天的失踪,怎么看都像是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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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人头石
点燃篝火,望着火焰中幻现出的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难以言表的悲痛和酸楚掺杂在身后山林吹下的谷风中,直接从我心中那个空洞中穿过。十三年前,我被父母抛弃,而今又被延舅甩下,这种无助感让灵魂都难以呼吸。
“宋凡?”湘梅姐的这一声呼唤,在我耳中竟和母亲,凜舅母的一模一样。我一怔,扭头看过去,还是湘梅,“别发愣了,饼干煮成糊糊啦!”她笑着说。
我低头一看,篝火旁,罐头里煮着的压缩饼干已经在冒泡,比芝麻糊还粘稠。就算这样,也还得硬着头皮吃,不过吃到嘴里,也还能下肚,我挖了一勺,往小鸹子的嘴里喂,结果一下把他烫醒了。
“醒了?”我急忙把勺子喂进了自己的嘴里,“感觉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小鸹子见自己躺在湘梅的腿上,一下子坐了起来,苍白的脸瞬间就红润了,“什么东西……”他将嘴里的压缩饼干糊糊吐到一边,用手背擦着嘴角,“那个,我昏迷了多久?”
我看看表:“四个多小时吧。”
他又顾盼了一眼左右问:“到哪了?”
“谷底,只不过是在荒地的一端。”湘梅姐端给他一个热好了的罐头,这小子也没道声谢,就愣头愣脑地吃起来。
“湘梅姐,明天我们进不进这个石头阵?”我望着眼前漆黑一片的荒地,那些怪石藏在百米开外的阴影中,像极了一只只张牙舞爪地鬼怪,看着我心里发怵。
“宋凡……”湘梅姐紧盯着远处的怪石阵,放低了声调说,“那些石头,好像在动。”在篝火的映照下,湘梅的侧颜在我眼里,比任何时刻都要惊恐,呆滞,仿佛是死人的脸。
我好不容易烤暖和的身体,刷的一下凉透了,我不敢再扭过头,可又必须要看过去,这种挣扎,如同赴死前的折磨,要是此刻身边无人,我早就撒丫子逃命了。
我顺着湘梅的视线一点点看过去,这时她突然笑了,开怀大笑:“骗你的啦,瞧把你吓的,笑坏我了。”小鸹子也忍俊不禁,唯独我笑不出来。
在月光的照射下,百米开外的那些怪石真的动了,我没有看花眼,它们确确实实交错了位置,就在我望过去的那一瞬间。我倒吸一口凉气,撑着草地缓缓站起:“石头动了……”
“你吓不到我的!”湘梅显然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她从容不迫地再次将视线投向荒地上的怪石阵:“哪动了?还想反吓我,太嫩啦!”
我惊骇于刚才那一眼的匪夷所思,久久缓不过来:“刚才,真动了……”
湘梅抓住我的袖子,把我扯回篝火旁坐下,“再这样,我可生气啦!”她柳眉紧锁,不知是真有些生气,还是害怕了,“石头怎么会动呢,又没长腿,不要自己吓自己。”
湘梅的这句话我像是在哪儿听到过,“石头怎么会动呢,又没长腿……石头怎么会动呢,又没长腿……姥爷,石头怎么会吃人呢?它们又没长嘴巴!”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总爱攀爬罗家老宅子后院水池旁的假山,为此姥爷曾讲过一个故事吓唬我,他说有些石头是有灵性的,你若弄疼了它,它就会吃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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