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梅试图从孟氏的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怎么也找不到。心微微颤抖,纵使有一千一万个疑惑,也只想抛之脑后,置之不理。表面维持着冷静,心中却早已喜极而泣:郁儿、郁儿、郁儿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祖母,梅儿五年未见过郁儿,想出府探望,请祖母恩准!”林傲梅目含水雾,可怜楚楚,盈盈下拜。
孟氏稍加思索了会,道:“当年你不过七岁,以为你早已忘记郁之了,也不便对你提起。既然你挂念他,那就出府看看他吧!如果过得不好,就把郁之带回相府好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世人都已淡忘了,当今圣上也并不忌讳黎家,还是让郁之回来,你们表姐弟,也有个照应。”
当今圣上和黎衡融的关系,可是非比寻常,黎衡融是圣上未登基前的导师,可以说,圣上从小就是黎衡融看着长大的。据说,当年先皇将黎家定死罪、打入大牢时,当今圣上才被册封为太子没多久,却跪在御书房外恳求先皇重新彻查此事,还因此触怒先皇,禁足太子府,直到黎家满门抄斩,尘埃落定为止。
黎家灭门三个月后,先皇驾崩,圣上登基,想来现在必是不会忌讳黎家的。一朝天子一朝臣,黎家有罪,可是有金牌令箭,死罪能免,活罪能饶。因此,郁之并没有罪。他回相府,只要圣上不计较,谁也不敢妄论。
林傲梅感恩的看着孟氏,没有人会不清楚,谋反是多大的罪名。现在的皇上,虽没有像先皇一样忌讳黎家,可这么多年,也没有为黎家平反冤屈的意思。圣意难测,皇上心里的想法,谁能说百分百把握得准呢?一喜高官俸禄,一怒伏尸百万,所以,带黎郁之回府,相府也免不了要冒一定风险的。
其它人她尚且可以不管,但是孟氏,却是真心待她的,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相府承担这个风险,以免牵连孟氏。“祖母仁厚,郁儿虽幸免于罪,但流言蜚语,郁儿始终顶着罪臣之后的名头,若是郁儿过得好,梅儿不会带他回相府,以免使相府名声有碍,梅儿万死不足以谢罪!”
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在为相府着想,引得孟氏越发怜惜欣慰。其实,在林傲梅私心里,她也并不希望郁儿到相府生活,她的郁儿,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这辈子过得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就好,所有腥风血雨,诡谲阴谋,都由她一力承当就够了。
不过,她必须亲眼见到郁儿才能放心,她感觉,有些事情,已经偏离了上辈子的轨道,上次是黑衣人,这次是郁儿,黑衣人倒也罢了,但郁儿的事,却无处不在透漏着蹊跷与不对劲。
得了孟氏的批准,苗嬷嬷赶忙叫了府里的马车,带上几个护卫,主仆三人根据孟氏给的奶娘住址正要出发,不料在府门口遇见了刚从宫里议事归来的林箭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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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苑――
“废物!连这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养你们有什么用!”林芙蓉一个甩手将桌上的三彩瓜棱净瓶扫落在地,惊得采星和采月猛的下跪,碎片飞溅刮得她们生疼,却依旧不敢动弹。
外人皆道右相府嫡大小姐温柔大方,进退有度,待下人更是宽厚仁慈,只可怜她们这些贴身大丫鬟有苦难言,打碎了牙齿还得含血吞。
“大小姐息怒,奴婢已经叫人跟上老爷和二小姐的马车了,一路上都会留下记号,不会跟丢的。”采月忙磕下头,颤巍巍的道。
听到这话,林芙蓉脸色才好看了些,缓和了神色轻轻坐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把碎片收拾掉,到管事那里领新的去,知道怎么说吗?”
“是,奴婢笨手笨脚,摔碎了大小姐房中的三彩瓜棱净瓶,大小姐仁慈宽厚,不予计较。”采星驾轻路熟的回道。每一次大小姐生气,就会摔东西发泄,而她们这些丫鬟,往往就是替罪羔羊,张管事又是夫人的人,自然不会深究。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她和采月笨手笨脚,大小姐却是待她们一如往昔,都说不知道她们俩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善事,得大小姐这般宽厚对待。
林芙蓉满意的点点头,水润光滑的手剥着桌上的橘子,独自思索着什么。
林傲梅!再这样下去,绝对是个威胁!
昨天才刚回来,早上在书房里帮爹爹处理公文那么久也就算了,还得了爹爹批准可以自由出入书房,这可是连她都没有的殊荣!听采月打探说,早晨书房中还不时的传出笑声。
谁不知道她林芙蓉是爹爹最宠爱的女儿,相府哪个小姐少爷比得上她?就连大哥,也退了一席之地。现在府里居然有传言说林傲梅比自己还受宠!高傲如她,怎么忍受得了?
眼里一抹狠色划过,林芙蓉扔开手中橘子,冷声道:“把武楷叫来,我有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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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见郁儿:傲梅的心痛
宝蓝色蜀锦制成的马车,自右相府平稳上道,外观与寻常普通马车无异,但那头前开路精壮抖擞的马匹,旁边跟车强健威武的护卫,楠木窗口精致火红的云鸾花,却无不在昭示着它的不普通。
林箭澜靠在车内主座,闭眼养神。林傲梅微望向窗外,脑中不停的串连着整件事情。
郁儿的事,与前世出入实在太大,她已经分不清,前世发生的,今世出现的,到底哪件是真,哪件是假……事情好像马上就能想通了,却总有一团迷雾在潜意识里扰乱自己。
前世,詹玄启是在三年后找到了郁儿,城东根本没有什么破旧城隍庙,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是在那里找到的郁儿。那他是在哪里找到的?又为什么要骗自己?根本就没有必要,除非…他是想遮掩什么,或者说,他要误导自己什么!
还有,林箭澜会冒先皇大忌私下救助郁儿?不得不说,这五年,如果林箭澜没有出手相帮,郁儿一个五岁的孩子,又是罪臣之后,要存活下去,几率微乎其微。
但是上辈子郁儿活下来了,这辈子,郁儿也活下来了。这辈子是林箭澜救济的,那上辈子呢?也是林箭澜吗?他目的何在?纵容杜柳清害死娘亲,却又冒先皇之大忌暗中救助郁儿,自己到底该怎么看待他?
脑海中一片迷雾茫茫,林傲梅将头靠在软榻上,不觉又想起了当年在黎府的奶娘。以前在黎府时,人们都称她为李大娘,面目长得和蔼可亲,郁儿幼时和她很是亲密。她家就住在京都城郊街四巷的狗尾巴胡同里,这么多年,倒也没变。如果郁儿真是她在抚养,想来日子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吁――”石稀勒住缰绳,马儿扬蹄嘶鸣一声,缓缓停下。
狗尾巴胡同是在小巷子里,马车是挤不进去的,所以,剩下的一段路程,众人只得步行进去。
随行护卫都在外候着,好在这个时辰行人并不多,减少了不少麻烦。林箭澜和林傲梅,带着石稀和两位嬷嬷,一行五个人前前后后走进深巷。
小巷很深,但宽度却实在不敢恭维,以至于林傲梅一行人还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就听见小巷深处传出的不堪入耳的叫骂声:“你个小扫帚星,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他娘的娶了个女扫把星,还带回来个小扫帚星,你们俩真她妈的是老子克星,你们来了后,老子在风云楼就没赢过一个子!我打死你个扫帚星!打死你!”听叫骂者浑浑噩噩的语气,似乎还酒过三巡,声音有些踉跄,粗矿难听。
“王巴虎又在发酒疯了吧?那孩子挺俊秀乖巧的,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啊!”一个老妇人闻声跑出来,连手中的铜盆都来不及放下,连连摇头道。
“这王巴虎啊!就是个死没良心的,媳妇走了,连口棺木都没给买,直接一张草席裹起扔了,也不想想这几年他都靠着谁过活的,花自个娘们儿的钱本来就是个孬的,还对人家上打下踹的,简直不把人当人了!”旁边又是一位老农接口道,语气中对王巴虎表示绝大的不满。
“诶,你别说,她媳妇还是命好的,死了一了百了,只可怜了那孩子,多俊啊,这下没了王巴虎的媳妇护着,只怕要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咯,真是可怜……”老妇人惋惜无奈的道,似乎看不过去,想去劝架,又心有余悸。想起前日附近有人去劝,却被王巴虎好一顿臭骂,又被他的一阵耍无赖讹去了两贯钱,顿时打消了念头。
“这有什么办法,只怪那孩子命不好!诶,你们都不知道吧,我可是听说过,这个孩子,好像有什么亲戚是京都的大官呢,要这事是真的,王巴虎就等着悔青肠子吧!”听到这里,本来无动于衷的林傲梅猛的驻足。
“不会吧,要是大官,怎么会被巴虎媳妇带回来……哎哟喂――”妇人一句话没说完,就见一个穿着名贵衣物的芳华少女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臂,力度大得似乎要把自己的手骨给捏碎了。
“大娘,你说的王巴虎的媳妇,是不是姓李?”
“是、是是,是姓李。”妇人忍着痛,结结巴巴的道,看着眼前似九玄天女下凡的美丽少女,只不住的点头,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林傲梅意识到什么,和苗嬷嬷对视一眼,五人不约而同快速的往叫骂声发源处跑去。
小巷深处,王巴虎正抡着一根随手捞起的扁担,叫骂声不绝于耳的同时,更是拼命的往地上的小身影打下去,发出“啪啪啪”清晰的声音,可见下手之重。小身影卷缩在地上,衣衫褴褛,破裂的衣物上血迹斑斑,露出的手臂和大腿血肉模糊,分不清是干涸的鲜血,还是磨破的皮肉。
扁担依旧毫不犹豫的朝他身上招呼着,他咬紧牙关,始终一声不吭,若非瘦弱的身体颤抖着,都不能确定他是否还有气。
“打死你个扫……”又一次高高抡起扁担,这一次却是手起未落,手尚在半空便被拦住。苗嬷嬷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儿,怒火中烧,抬起脚往王巴虎的膝关节重重踢去。王巴虎虽是男的,却不懂武,所用的也不过是蛮力而已,如何比得上苗嬷嬷这种练家子?还没回过神,就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一个劲的只会喊饶命。
林傲梅却顾不得这些,从看到黎郁之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已经扑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护在怀里。若非苗嬷嬷拦住王巴虎,此时的一扁担子恐怕就是招呼在林傲梅的身上了。
伸手拨开遮挡在黎郁之脸庞上的头发,看着那张俊秀熟悉的小脸,林傲梅更觉心如刀割,轻轻摇晃着黎郁之,声音发颤:“郁儿、郁儿,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表姐,郁儿――郁儿!”黎郁之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眼,咬得发白的唇在看见林傲梅的那一刻缓缓松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是力不从心,终是没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郁儿!郁儿!”林傲梅急切的摇晃着黎郁之,见他始终没反应,急声喊道:“白嬷嬷,快过来帮郁儿看看啊,快啊!”白嬷嬷赶忙应声上前,和石稀一起把黎郁之抬进屋中,轻放在木榻上,细细的查看他的伤势。
白嬷嬷刚接手过黎郁之,林傲梅就在林箭澜脚边猛的跪下,抓住他的衣摆,两行清泪直流,声音凄然诉道:“爹!请爹爹为郁儿作主啊!郁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梅儿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外祖父,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二舅舅,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娘亲啊?郁儿虽是罪臣之后,却也是您的亲外甥,要称您一声姑丈,怎么能如此受人欺凌?”
在相府时,林傲梅落下的泪水,多多少少都含着假意搏可怜招怜惜在里面,而这次,她是真的流泪了,郁儿身上的每一道伤,都犹如一把把利刃割着她的心窝,她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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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郁儿的重见天日
黎芊芊的二哥黎靖,生前和林箭澜就是好友,且相交不浅。深究起来,若非黎靖将林箭澜当做知己好友,带他到黎府游玩,应该也就没有十年前所谓的“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两心相悦”的故事了。
林傲梅突然提起黎靖,勾起了林箭澜脑海深处的记忆,想起好友昔日托付,心中更是愧疚。郁之若是有事,梅儿对不住黎靖,那自己呢?又何尝对得起他?郁之成了这样,终究是他大意了,他难辞其咎。
“石稀,去把京城府尹给我叫来!”林箭澜将一块刻有林府字样的玉佩扔给石稀吩咐道。扶起跪在地上的林傲梅,柔声安慰。
“小姐,表少爷肋骨断了一根,左手手臂也轻微骨折,必须尽快找大夫接骨,否则恐怕会留下后遗症。”白嬷嬷出了屋子,声音难掩焦急。她擅长的是毒药内科方面,对骨折外伤并不在行,又是表少爷,没有把握,她万不敢贸然出手,以免出了差错。
只不过,这个地方,说好听叫京都城郊,说白了就是京都的贫民区,精通医术的大夫几乎是找不到的。但是黎郁之的伤,不能移动,却又耽搁不得。
无奈,只得吩咐侍卫快马加鞭出城郊去找大夫过来。
王巴虎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说要找京都府尹来,顿时吓得脸色一片苍白,又被苗嬷嬷绑起塞住了嘴,连话都说不了,也动弹不得,只一个劲“呜呜”的叫。
林傲梅和林箭澜走进屋里,看着木榻上血迹斑斑,双目紧闭的黎郁之,心中难受,林傲梅袖中双拳更是紧握,脸上一片平静,内里却是一片戾气:王巴虎!她定要他付出代价!
白嬷嬷打来一盆水,想帮黎郁之擦脸,却被林傲梅接过,轻声道:“我来吧。”
白嬷嬷点点头,也不和她抢,走到一旁将木榻擦拭了一遍,才请林箭澜坐下。
说是木榻,其实不过是两把长凳架着一块木板,板上铺着一些干草罢了,相比林傲梅在刘家住的破屋,显然还要差上几分。
林傲梅拧干了帕子,轻轻拭去黎郁之脸上的泥土,依旧俊秀熟悉的脸,比之前世,显得更稚嫩了些。
郁儿!前世的今天,他们还没相见,三年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三年后,她见到他,他显得那样成熟,那样没有笑容,完全没有一个十三岁孩子应有的开怀烂漫,就仿佛,他并没有喜怒哀乐一般。
其实,她自己现在也不过十二岁,又何尝是开怀烂漫的呢?只因为她经历了前世,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才会变得如此。没有人是天生冷漠的,那郁儿呢?前世的他,是不是也经历了她所不知道的痛苦呢?
三年,可以发生太多事,前世郁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无法预估。但是今世,她一定会护郁儿周全安乐,哪怕让她的手再次染满血腥,她也会毫不犹豫!
因为骨头受伤,不能随便移动,更换不了衣服,林傲梅只能尽量放轻动作的帮黎郁之擦拭手脚,直等到护卫带回一位年过四旬的老者。老者背着木箱,应该是被护卫抓着赶得有些急了,两缕黑须轻扬,扶着墙壁气喘吁吁。他是京都小有名气的坐堂大夫,在骨科外伤方面更是内行。
“大夫,快帮我家少爷看看。”白嬷嬷一眼就认出了高大夫,也信得过他的医术,忙上前将他半拖半拉的带到黎郁之榻前。
“且、且容老夫喘口气啊!”高大夫也是个有性子的,甩开着急的白嬷嬷,呼吸不稳的道。刚刚他正在铺里坐堂看病,突然间闯进几个护卫,话都没说一句就把他带到了这里。不过再稀里糊涂的,看到这场景也知道是要干什么了,得亏那领头护卫还挺机灵,懂得顺手把他的药箱也给带来,否则就是他再医术通天,也看不了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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