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又响起死前林芙蓉的话,林傲梅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稍纵即逝,无人察觉。
“梅儿,爹会好好彻查,给你一个交代的。这件事,你二娘即便有疏忽,但绝无恶意,你切不可因此事怨上你二娘,知道吗?”家和万事兴,不管是以父亲还是以当家人的身份,他都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和妻子不和睦的。芊芊早逝,他希望梅儿能在柳清身上找到一丝母爱的温暖。柳清向来淑慧贤良,定会把梅儿当亲女儿看待,不会厚此薄彼。
她怎么会怨杜柳清呢?她对杜柳清,是恨!是永无止休的恨!上辈子有多敬她,这辈子就有多恨她!
云历四十七年夏,杜柳清触怒皇后被罚,她不顾詹玄启的反对,出面为她求情杆旋,最后,杜柳清平安回了相府,她却被罚跪铁链,在东华门足足跪了两个时辰,中暑倒地;
云历四十九年冬,杜柳清缠绵病榻,林芙蓉远嫁夕幻,她担心下人不够用心,凌晨四更从二皇子府赶回相府,亲伺汤药,直到杜柳清病愈;
云历五十年秋,夕幻传来消息,太子武蓝寂被废,移出东宫,林芙蓉身为夕幻太子妃,也饱受牵连。她得知后,担心杜柳清过于伤心,回府相伴,想方设法的逗她开怀。
一切一切,历历在目,一件一件,她做得心甘情愿。只因为,她感谢杜柳清对她的关怀仁爱;只因为,她将杜柳清视为慈母;只因为,她以为杜柳清对她视如己出;只因为,她以为,杜柳清,值得她付出……
云历五十一年冬,詹玄启成为储君,所谓“饱受夕幻太子牵连”的夕幻太子妃林芙蓉,莫名其妙成了出云的太子妃,成了詹玄启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时,她才知,她理解的关怀,有多么虚假。她真心的付出,有多么可笑!
“这事和二娘有什么关系?大概都是下人见二娘仁慈,所以才做出这等事,梅儿怎么会怨二娘呢?”强行压下心中汹涌的苦涩和恨意,林傲梅吐语如珠,浅笑盈盈。
林箭澜大感满意,笑着点头:“至于你娘亲的首饰,让苗嬷嬷她们去当铺赎回来,多少银两,去门房支会一声,记在府里账上就行。”
“谢谢爹爹!”林傲梅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面带感激的对林箭澜道。
“你呀!”见林傲梅喜不自禁的孩子模样,林箭澜失笑,半开玩笑的道:“既然如此,爹还有一大堆公文没看呢,梅儿就帮爹处理一下吧!”
林傲梅一怔,扬眉道:“梅儿只是个小女子,后宫都不得干政呢!梅儿可不敢放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诉说着大道理,怎么看怎么别扭。不及回神,头上就吃了个爆栗:“你这鬼丫头,嫌麻烦还偏说出这等大道理来了。”
“可女儿确实帮不上忙嘛!”林傲梅捂着脑袋,星眸水汪汪的望着林箭澜,略带委屈道。
“谁说帮不了,梅儿不是识字吗?把这些公文按地方分类,爹处理起来也方便得多。”他忽略梅儿太多年,正好趁此了解了解她,哪里不好不足,他可以亲自教导她。
林傲梅只以为林箭澜是在考验她,笑着应下。
父女二人一分类,一审阅,一研磨,一批字,配合得完美无瑕,天衣无缝。和煦的眼光透过窗棂射入书房,更显温馨和美!
有了林傲梅的帮忙,林箭澜居然破天荒的提早了半个时辰将公文全部处理完。平时,都是石稀在分类研磨,从来没有如此高的效率,忍不住侧目看了二女儿一眼,见她仍乐此不疲,完全没有厌烦的神色,林箭澜暗自点了点头,这二女儿,处事倒是沉稳,小小年纪,实属不易。
据说从那天起,嫡二小姐就成了府里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相爷书房的人。据说那天,芙蓉苑的丫鬟彩月“不小心”打碎了大小姐闺房里好几件瓷器物什,大小姐仁慈宽厚,只训了几句,便轻轻掲过。众人都在羡慕彩月跟了一个仁慈贤良的主子,只有当事人心里有苦不能言,还要强颜欢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只是,“嫡二小姐十分受宠,大有超过嫡大小姐的趋势”这类话,随风吹遍了整个相府。
林傲梅倚着圈椅,漫不经心的翻看着书卷。听了这些,暗暗发笑:不枉她一大早特意送糕点去书房,收获不小……
时过中午,林傲梅唤来白嬷嬷,从首饰匣子里拿出几支首饰放在桌上,其余的都交给白嬷嬷,语气稀松平常的道:“爹爹说,到当铺把娘亲的首饰都赎出来。都当得七七八八,就剩下这几支了,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回。”两指把玩着桌上的慧钗,微微叹息。
都当得七七八八?就剩下这几支了?白嬷嬷猛然会意,噗哧一笑,小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了不少,坑人的本事也见长了不少。不过没见到有人连自家银子也坑的就是了。转念一想,在府里要用银子的地方实在不少,小姐根本完全处于下风,不像其它相府小姐一样,有自己的亲姨娘,亲外族相帮衬,只能靠自己,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将匣子连同首饰都包起来,放进竹篮里,再用布盖住,完全遮掩起来。白嬷嬷大大方方提起竹篮出去赎首饰去了。只不过,现在带出去的,呆会就变成“赎”回来的了。
谁也想不到,林傲梅的首饰只当了七八件,现在,却“赎”回了将近二十多件,而从相府支出的银子,一半多都入了林傲梅的腰包。
既然林箭澜要她把三年来当的首饰都赎回来,她若只赎回了七八件,不是明摆着露馅吗?三年当了七八件首饰就过活了?还请了教习先生,读书习字,学茶艺,学琴棋,学书画,可能吗?不可能!所以,“赎”回二十多件首饰,才是顺理成章,谁也说不出半点不对劲!
白嬷嬷自然是面带笑容的回来,而苗嬷嬷,却是垂头丧气的回来。
“砰!”林傲梅听完苗嬷嬷的话,失措的猛站起来,桌上的点绿彩花茶盏因她的重心不稳而撞得嘣然落地,她却浑然不觉,口中喃喃道:“没有……怎么会没有…这不可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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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郁儿的下落(上)
“小姐,确实没有,老奴整个城东都打听过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废弃的城隍庙,更别提表少爷了。”苗嬷嬷上前一步,掺住林傲梅摇晃的身子。
不、不可能!上辈子詹玄启明明说,郁儿自从黎府灭门后,就和一群乞丐一块乞讨为生,长年住在城东的破旧城隍庙里。她还因此有些怨怼林箭澜,怨他怎么能不对郁儿多加照应,让他与乞丐为伍。
后来一想,当年黎家正在风口浪尖,林箭澜又是黎府的女婿,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落个同党的罪名,想他这样做也只是明哲保身而已,对林箭澜的怨怼这才逐渐消释。
可是,怎么会没有?没有破庙,那郁儿在哪里?上辈子詹玄启到底是在哪里找到郁儿的?又为什么要骗自己说是在破庙找到的?
林傲梅眼神涣散的站定,心中一团迷雾迫使她冷静下来:“嬷嬷,拿上小厨房的药包,随我去常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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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院内,孟氏午睡的时间点刚过,便悠悠醒来。门外的袁嬷嬷听到声响,忙进来伺候她更衣梳洗。一番收拾打点后,袁嬷嬷便命旁边的小丫鬟到茶房知会海棠送茶过来。
不多时,一袭粉色衣裙的海棠便掀帘而入,笑嘻嘻的道:“老太太醒了啊!”边说着,边将茶盏摆放在桌案上,但笑不语。
孟氏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反而微皱起眉头。地麻茶和白芷茶,是古书中缓解头疼最有效的两味良方,孟氏经常头痛,海棠每天泡这两种茶,理由可想而知。不过,再喜欢的东西,喝久了也是会腻味的,孟氏自然也不例外。
挣扎着想了想,无奈,只得伸手拿起茶盏。不过,一拿到手,孟氏的脸色就变了。
深吸一口茶香,幽香而鲜雅,清爽生津,哪里是自己长年累月喝的略显酸涩的地麻茶和微微发苦的白芷茶?
“你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不过,茶艺倒是见长了不少。”孟氏毫不吝啬的夸奖道。刮开茶沫浅酌一口,舌尖显其苦,舌中显其酸,舌根显其甘,透彻心扉。
妙!妙啊!海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泡出这么韵味十足的茶来了?
正想要再夸她几句时,只听海棠有如献宝似的笑嘻嘻的道:“老太太高看奴婢了吧!奴婢哪有这本事!这茶啊,是二小姐亲手煮的!奴婢还偷尝了点鲜,老太太可别怪罪奴婢才好。”
要说常青院这么多丫鬟,也就海棠敢时不时的耍上两句贫嘴逗孟氏开心,再加上她确实口齿伶俐,时常把孟氏哄得开怀大笑。
梅丫头?怪不得了,望眼相府,也就梅儿煮得出这般妙不可言的茶了。
“贫嘴,还不快去请二小姐进来。”孟氏佯怒斜眼瞪了海棠一眼,后者忙怂了怂肩,出了里屋迎林傲梅入内。
“祖母万安!”林傲梅一袭玫瑰紫烟罗裙款款而入,下跪见礼,霎时看呆了一屋子的人。
二小姐的一举一动,都美得如同画里走出来似的,不仅容貌较之先夫人更多了一分灵动和飘逸,就连举手投足,也仪静体闲,柔情绰态,高贵不可方物……
“起来吧,坐。”
待林傲梅坐定,孟氏问道:“这茶,是什么茶?”味道很好,却极其陌生,孟氏不敢说喝遍天下茶,但是什么茶什么味,即使第一次喝,她也能猜出个大概,不过这次,她却丝毫也尝不出。
“回祖母,这茶,没有名字。是梅儿在医书中根据药物药效煮的,希望可以缓解祖母的头疼。”这是香附川芎茶,专门用于肝气郁滞所引起的慢性头痛,一般人都是知道的,更别提孟氏身边还有个懂茶道的海棠,连府医都没想到孟氏是肝气郁滞引起的头疼,她不懂医术,是怎么得知的?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所以,她只能在茶里加入些百合和葱白,去掉涩味,更填一两分清爽的同时,又不会去掉药效。要的就是孟氏喝不出来,海棠看不出来。
“你有心了,小心以后祖母的胃被你养刁了,就喝不下别人的茶咯!”孟氏将茶饮下,慢吞吞的道。
“梅儿学茶艺,本来就是为了让祖母喝得舒心的,祖母要是喜欢,梅儿以后天天泡给您喝,保证不会是地麻茶或者白川茶的。”林傲梅掩嘴半开玩笑道。
前半句也就算了,后半句,可谓是说到孟氏心坎里去了,长年累月的喝这两种茶,早喝腻歪了,能换一种茶,又能缓解头疼,孟氏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那敢情好,奴婢也能趁机偷学点皮毛呢。”海棠迫不及待的道,发自内心的高兴。二小姐的茶艺,真的是炉火纯青,巅峰造极,不管看过几次,都觉得如仙人笔画,让人望尘莫及。
“你就是想偷懒吧。”孟氏无奈道,突然灵光一闪,转而问道:“是百合,对吗?”
林傲梅俏脸上适时的露出一抹惊讶,点头道:“祖母英明,确实有一味百合。”
赞赏吹捧的话谁都爱听,就看你会不会说,懂不懂说了。
林傲梅从来没有时时的阿谀奉承,刻意讨好,这时候的话,更显得无比真诚,发自内心。孟氏十分受用,摆摆手开怀的道:“老咯!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咯!”
“祖母没听过姜还是老的辣吗?祖母品百家茶,知百家味,岂是年轻人能比拟的?梅儿还有好多不懂的事,要请祖母指点呢!”
“噢?梅儿有哪里不懂吗?说来我听听。”
林傲梅随即娓娓道来,祖孙俩言谈甚欢,似乎有说不尽的话,直看得白嬷嬷和苗嬷嬷心中着急:小姐不会忘了此行目的吧?怎么绝口不提起表少爷?
不知不觉已到了申时,孟氏还意犹未尽,看着眼前清逸灵秀的人儿,心中不由暗自赞扬。
和林傲梅聊天,是一件很畅快的事,她虚怀若谷,身上没有一丝年轻人的浮躁。她从来不会打断你的话,而是细细聆听,只在紧要关头说上一两句,却往往一语中的,直指要害。就是当年的芊芊,性子温婉娴静,也不一定能做得这般沉稳。
这个孙女,绝非池中之物!
“听祖母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想当初,外祖父也时常教导梅儿和郁儿,只是当初梅儿年纪小,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倒是郁儿,小小年纪就总是能和祖父争个不休,只可惜……”
林傲梅垂下眼帘,无比伤痛,似乎挣扎了好久,才起身跪下:“求祖母救救郁儿,梅儿知道,这事会让祖母为难,梅儿不孝,但是梅儿保证,绝对不会牵连相府。请祖母开恩,救救郁儿吧!”
“你这孩子,好端端这是怎么了?快起来,什么救救郁儿?”孟氏听着莫名其妙,见刚刚一直沉稳端庄的林傲梅突然跪下,忙伸手托起她道:“你说的,是郁之?”
“是,郁儿是黎家唯一的血脉了,梅儿曾梦见娘亲,她叮嘱梅儿要好好照顾郁儿,梅儿不想有负娘亲所托。请祖母帮梅儿找找郁儿!梅儿感激不尽!”
当年黎家满门抄斩,黎家唯一一块能免任何罪行的金牌令箭,救下了黎芊芊二哥黎靖年仅五岁的儿子黎郁之,就连先皇,因为有言在先,也只能饶了黎郁之死罪。
那一年,真是黎家翻天覆地的一年,黎家倒台,黎芊芊去世,林傲梅离府,而黎郁之,即使林傲梅时常挂念,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离京五年,打听不到黎郁之的任何消息。
树倒猢狲散,黎家的“谋反”罪名一定,文武百官人人自危,只恨不得从来没和黎家有过交集。不趁机踩上几脚已经是大仁大义,谁还会在风口浪尖时伸出手帮郁儿一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郁儿能活过那五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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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郁儿的下落(下)
“郁儿?他不是在奶娘家吗?”孟氏疑惑道。
“祖母,您说什么?郁儿,在奶娘家?”林傲梅睁大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娥眉微微蹙起,俏脸上现出淡淡的疑惑与迷茫。因为太过震惊,双手紧紧攀着孟氏的圈椅扶手,自己却毫无察觉。
奶娘家?怎么可能?
见林傲梅向来沉稳,这会竟慌成这样,想必是真的很着急,常言关心则乱,所言不虚。
孟氏忙摒退了左右,开口解释道:“五年前,黎府满门抄家斩首,就只剩郁之这根独苗。当时正值风头,朝中文武对黎家颇为避讳。你父亲怕他出头收留郁之,会引起先帝猜忌怀疑,不得已,表面上只能装作对郁之视而不见。私下里,却悄悄寻到了郁之的奶娘。因为不是家生子,奶娘并没有被牵连到。加之她的儿子刚出生便夭折了,母性使然,对郁之向来视如己出,极为疼爱。所以,你爹爹便给了她一笔钱,将郁儿交给她带回家里抚养。”
想起当年黎家的惨况,孟氏心中感叹神伤,风靡一时的“出云第一家”,就这么臭名昭彰的没了。一瞬间人头落地,零落成泥碾作尘,却是留一世骂名,怎么不叫人惋惜怜悯?
手中的佛珠转动,孟氏悠悠叹了口气:“想想真快啊!一眨眼都五年了,那孩子,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郁儿是奶娘在抚养?他没有沦为乞丐?他没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林傲梅试图从孟氏的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怎么也找不到。心微微颤抖,纵使有一千一万个疑惑,也只想抛之脑后,置之不理。表面维持着冷静,心中却早已喜极而泣:郁儿、郁儿、郁儿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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