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琴色呈浅黄,纹理直,结构粗,琴音清透。再有以柳木斫琴,色稍白,古材则呈黄褐色,纹理细直,柳木之琴,琴音清亮而厚,散、泛、按均佳,泛音尤其清爽灵敏。百年以上的水曲柳也可以斫琴,色黄褐,有花纹光泽,成琴后琴音宏大凝重。还有可以紫椴斫琴,色黄棕色,纹理细腻而软,木纹有绢丝光泽,琴音清润圆厚。香柏也可以斫琴,色黄红,纹理直或斜,结构细,香气浓重,但柏木属阴才,少见于制琴,琴音有金石韵,音清润,但稍欠松透。最常见的、也是最佳的斫琴之材是桐木,桐木之琴,琴音质润厚古朴,有金石韵。世间之琴,绝没有超出这些材质的了。可是这艺冢却独揽了以上材质的所有优点,奇、古、透、润、静、圆、匀、清、芳,几乎占全了。以我的微弱功力和浅薄见识,完全发现不了它的不足在哪里。我原先觉得,它的样子真是太丑陋了。可是当我听完它的音质之后,我现在竟觉得它的样子并不是丑陋,而是超凡脱俗。”
“那你看我超凡脱俗不?”窦福宁问。
“哈哈哈。福宁哥哥当然是超凡脱俗的了。”赵允说。
“完了完了。我和艺冢一样了,也是丑陋的,丑陋的都超凡脱俗了。”
逄简笑了几声,说:“福宁,不要捣乱。我们正在说艺冢的来历呢。”
“对对对,你快说呀。”赵允催着。
“这艺冢确是由湫樟木所制。这艺冢制材的树种虽然普通,但经历却大不普通。相传五百年前,从象廷郡国沙漠之外的神秘国度索迷答剌来了一个索迷答剌商队,其中一位叫古拉诺的紫眼睛的年轻人,在湫水郡国的湫水潭边,认识了当地一位美丽的妙龄少女湫。湫是一个斫琴师的女儿,而古拉诺仰慕中土的文化,更是嗜琴如命,两人相爱并私定终身。终于还是到了索迷答剌商队要离开的时候,索迷答剌商队规矩甚大,必须全部集体出行,不得单独行动或在当地滞留不归,更不能未经国内大统领同意而将外人带入国内,因此古拉诺只能随商队离开,暂时与湫分离,古拉诺允诺回国后恳请大统领允准他迎娶湫,然后就回来接湫过去。在两人离别之际,湫除了送给古拉诺一把琴之外,还别出心裁送给古拉诺一包湫水郡国特有的湫樟树种,希望古拉诺在他索迷答剌的家中栽植湫樟,以解古拉诺相思之苦。那古拉诺其实正是大统领的小儿子,回国之后受到大统领的严厉呵斥,大统领拒绝了古拉诺的请求,而且从此严禁古拉诺再随商队出国。古拉诺在家中栽种了湫樟树种,但却只长出并成活了一苗。古拉诺相思不止,日日守着湫樟抚琴,最终郁结成疾,三年之后去世,临终前恳求大统领将其与琴埋于那湫樟之下,请商队到湫水郡国时,告诉湫自己已经去世,不要再等他了。后来,湫从索迷答剌商队的口中得知此事,悲痛欲绝,投湫水潭殉情。你们都知道,那湫樟树的花朵是纯白色的。但古拉诺种下的那棵湫樟和湫水潭边的一棵湫樟却独独开紫花,就像是古拉诺眼睛的颜色。这两棵紫花湫樟成了索迷答剌商队的神树和图腾。五百年后,两棵紫花湫樟同时被雷击中并焚坏,分别只剩下一段焦木。索迷答剌国的紫花湫樟的焦木上天然生成一个“湫”字,而湫水郡国湫水潭的紫花湫樟焦木上天然生成一个“古”字。索迷答剌人因为古拉诺仰慕中土文化,因此将带“湫”字的紫花湫樟焦木从索迷答剌带到湫水郡国,与“古”字焦木合在一起,并请斫琴大师旷楚将这两段焦木斫为两把琴,并留给了旷楚,也就永远留在了湫水郡国,满足了两人的心愿。旷楚原本以为这两把琴只是做成个琴的样子以成全故人,但万没想到这两把琴竟是无双神器,音质远非世间名琴所可比拟。”
众人都听痴了。可窦福宁却说:“这是杜撰的。”
逄简摇摇头说:“福宁啊,这可不是杜撰的啊,这是发生在湫水郡国的真事。旷楚前些日子在湫水郡国刚刚过世,临终前将这两把琴进献给了湫水郡王,希望能够在皇室中善加保存,以留给后世。湫水郡王不敢独享,于是进献给了父皇。父皇因为我喜爱音律,于是将这两把琴又转赐给了我。”
窦福宁一副大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原来是逄科进献来的,那这故事就更值得商榷了。逄科和他母亲,天天就知道装神弄鬼的,我才不相信他呢!”
逄简正色道:“福宁,不许胡说。这和婕妤娘娘有何牵扯,以后再不许如此说话。”
窦福宁吐了吐舌头,转脸问赵允:“好吧,简哥儿。允弟弟,你信这故事是真的吗?”
赵允点头道:“嗯,我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不知道湫水郡王殿下是何秉性,但这琴就明明白白摆在这里,它的音质非凡是无论如何无法否定的。这世间无奇不有,若是没有超常的奇遇,怎会能够让湫樟木发出这么奇异美妙的琴音呢。”赵允忽然想到什么,转脸问逄简:“那这一把艺冢,是‘湫’字焦木,还是‘古’字焦木?另一把在哪里?”
“你们猜猜。”逄简看着大家说。
众人都摇头。赵允刚要开口猜这一把是“湫”字焦木。谁知窦福宁撇着嘴说:“哎呀,这个谁能猜到?!简哥儿,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吧。”
“这是‘湫’字焦木和‘古’字焦木的合琴。父皇将这两把琴赐给我之后,我就请圣都斫琴上师花徵将两把琴合二为一,合成了一把琴。这样‘湫’字焦木和‘古’字焦木就再也不用分开了。湫和古拉诺再也不用分开了。”
赵允两眼怔怔的看着逄简,热烈盈眶的说:“简,我替湫和古拉诺谢谢你。是你,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华耘举起素陶盅,说:“殿下真是至情至性之人。于细微之处,更见殿下的真性情和大胸怀。殿下日后必是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的一代贤王。华耘为湫和古拉诺的痴情有殿下的成全而幸!为妫水百姓有殿下的仁义而幸!来!”说完双手一举,然后仰面饮完。
逄简也举起素陶盅,一饮而尽,说:“华公子谬赞了。不过,方才你说的一点,我甚是赞同,为政就是成全百姓。这与成全两人的痴情是一样的道理。来,我们为艺冢,共饮一盅。”
赵允特别兴奋,站起身你来,直接举起素陶瓶一饮而尽,脸上立时泛起红晕,赵允看了看艺冢,又转眼对逄简说:“简,我不想叫这琴为艺冢了,这个名字不贴切,我想给它换个名字,我想叫它湫古。好不好?”
逄简扶着晃晃悠悠的赵允,笑着说:“允,这琴是你的了,你愿意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
“好,那我就叫它湫古,以后,它就是我的湫古了。”赵允走上前,抱着湫古说,“‘湫’和‘古’字在哪里?我想看一看。”
“我把原来两张琴合在一起的时候,把‘湫’字和‘古’字对着封存在里面了,这样这两个字也就不用再分开了。湫和古拉诺生前没有一同生活,我想他们现在肯定不愿意别人去打扰他们吧。”
“你真好,简。”赵允说。
华耘也说:“殿下真是有情有义之人。”
融雍也点点头表示赞许。融雍心里在想,自己姊姊融湫的芳名里也有一个“湫”字,看来逄简与自己姊姊之间确是缘分匪浅的。
窦福宁撅着嘴说:“简哥儿你偏心。”
“怎么了?”逄简问。
“你把这么好的琴都给了允了,却什么也没有给我。我不高兴。”
“你刚才还说不相信这琴的故事,现在又开始吃醋了。”逄简说。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不管,反正你也要给我一个礼物。你快说,你给我个什么礼物?”
“我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你想要什么?”
“嗯……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要不先算你欠我的,等我想起来你再给我。”窦福宁抿着嘴,说道。
“好吧,福宁。”
月色很美,一轮圆月悬在半空,与水潭中的圆月遥相呼应。
“这里可真美啊,比玲珑花溪还要惬意。”窦福宁喝的有点醉了,歪在逄简的肩上,一手拉着赵允,一手指着那水潭说。
果然是月色撩人,风景别致。
“我给这花园起了个名字,你们听听好不好?”窦福宁叫嚷着。
众人齐声说好。
窦福宁站起来,站在亭子外,扯下一只蔷薇花枝,说:“叫‘薇枝映月池’,如何?”
华耘首先说好。
逄简却说:“这么拗口做什么,而且也太直白了。让你多读读《诗》,你却从不听话。现在露怯了吧?”
窦福宁不干了,转过身来,将那枝蔷薇硬硬簪到逄简头上,说:“你厉害,你来说说,这里叫什么好?”
逄简呵呵笑着说:“让允来取吧,他擅长此道。”
“不行。”窦福宁醉醺醺的说,“允都已经给那琴取了名字了。你不能这般偏心。”
众人大笑。逄简说:“那让融雍公子来取吧,他可是饱读史书的,必有佳句。”
融雍却说:“殿下,我实在不擅此道。还是请殿下和窦公子来吧。”
华耘哈哈大笑,说:“你们都如此谦恭,还是我来取吧。”众人都看着他。华耘认认真真的思索一会,若有所悟的说:“我看啊,叫做‘漂亮池’,最妥当不过了。哈哈哈哈。”
原来是一个玩笑,这一下子把窦福宁都笑的岔了气,边咳嗽着边说:“你这个华耘,要是把我笑死了,小心简哥儿拨了你的皮。哈哈哈。可是笑死我了,‘漂亮池’,你还不如叫‘好看池’‘舒服池’呢。哈哈哈。罚你明日和我一起宴请大家。今天还要罚你喝光一整个素陶瓶的清酒。哈哈哈,笑死我了。”
华耘大笑着举起一个素陶瓶,说:“今日开心,再喝一瓶又如何?”
“算了。”逄简说,“明日皇后娘娘要去英露宫探望云娙娥娘娘。你不要喝醉了。”
“啊?!”华耘瞬间从兴奋中清醒过来。他对雒皇后的善妒早有耳闻,雒皇后要亲临探视英露宫,绝非什么好事。而且,皇帝陛下已经早有明旨,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英露宫。但当着逄简的面,这话却是不好说出口的。
逄简说:“今日已经很尽兴了。明日太学也要开课了,今日不宜太晚。我们再饮一杯吧。改日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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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蓝瞳喜饶 第六十九章 英露宫(一)
雒皇后的仪驾超乎寻常的精简,除了皇帝陛下身旁的中常侍春佗、新委任的大长秋槐傩、皇后平日里服侍得力的几个贴身内侍和宫女外,只有一个太府丞管遄。
雒皇后抵达英露宫的时候,没有提前派人来通禀,一行几人静悄悄的过来。等雒皇后的步辇拐入英露宫前面的甬道时,华耘方才看见。步辇已经近在咫尺,春佗已经开始朝华耘使眼色。这个时候,华耘无论如何已经来不及进英露宫向云姬通报了。
实际上,也无需通报。
因为大长秋槐傩看到英露宫门口的华耘,快步跑过来,道:“华令君,请不要报唱。”
华耘心里有些吃不准。雒皇后此番到访英露宫究竟是何目的?皇帝陛下昨日夜里史无前例的主动下旨宿在了长秋宫,今晨,雒皇后又突然造访英露宫。华耘心里开始有些害怕。
面容威严有余、亲切不足、浑身素净、几乎完全素颜的雒皇后走近了,雒皇后独有的恢弘器宇,让华耘更加心生畏惧,毕恭毕敬的行礼道:“臣华耘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生无极。”
雒皇后很不明显的笑了一下,道:“起来吧。你是云娙娥的弟弟,也算是皇亲,我们是一家人了。以后,没有外臣的时候,你不用这么行大礼,行家礼也就是了。”
华耘心里更加紧张了。堂堂皇后,而且是妒名昭显在外的雒皇后,竟然如此大反常态的平易近人。“反常即是妖”。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华耘恭敬道:“臣不敢。君臣之礼,臣万万不敢废。”
“你这个孩子呀。早前,我还听说你小子世事练达、人情周全呢?!今日一见,怎的竟也是这么冥顽不灵的?!君臣之礼是礼,这没有错。可是,家人之礼,难道就不是礼啦?!快点起来吧,我以后仰仗你的地方还多着哩。”雒皇后示意春佗去扶起华耘。
华耘也算是急智无双的少年才俊,自诩从来都是临危不乱、善于应急。可今日这样的突发场景,他实在是没有预料到,更是无从应对。英露宫里是自己奉旨护卫的云娙娥,而且皇帝下过严旨,非其本人圣谕,旁人一概不得入内。可雒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万一雒皇后硬闯英露宫,那他应该怎么办才好?如果他放雒皇后进去,那就是违抗皇帝的圣旨,必要受皇帝的重罚,而且万一雒皇后进去对云娙娥有何不善之举,发生什么不测之事,不仅自己这条命万万保不住,恐怕就连华氏家族也都要跟着遭殃。可如果他阻拦雒皇后进英露宫,那么,雒皇后以国母之尊,立时就可以命人将他当场打死。
华耘百思不得其解,慌急万分,头上冒出了汗。
春佗好像看出了华耘的为难,笑着道:“华令君,陛下昨夜口谕,请皇后娘娘今晨莅临英露宫,替陛下看望云娙娥娘娘。你可是要好生护卫着呀。”
“喏!”华耘朗声道,但心里仍忐忑不安。
“云娙娥醒着呢么?”这是雒皇后在问。
“臣尚未进英露宫。平日里,云娙娥娘娘这个时辰应该已经醒了。”华耘说。
“那这么着吧。你先进去悄悄地瞧一瞧,千万不要声张,也不要大声通禀。云娙娥如果醒着,你就跟她说我来瞧瞧她,不用她出来行礼,在正殿里候着就是了。如果她没有醒着呢,我就先去旁边的宫里看看,等她醒了,我再过来。云娙娥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千万不要惊着她,也不要劳累着她。你可懂么,华耘?”
华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外间传闻极其善妒刻薄的雒皇后说的话。皇后的威仪,是仅次于皇帝的。雒皇后的威严,更是朝野皆知。可她今日竟如此迁就一个出身卑微的娙娥,雒皇后所为何来?
无论华耘如何讶异,但前有春佗传的皇帝陛下的口谕,现在又有雒皇后自己表达的迁就和恩典,帝后两重威严,华耘是万万不敢违抗的,甚至都不能多问一句。于是,华耘简单应了一个“喏”,转身进了英露宫。
云娙娥正在英露宫的正殿漪兰殿里,和凌姬、蝶姬一同说闲话。凌姬早已封了娱灵,可从未侍寝。蝶姬和其他几位琉川舞姬,自从凤鸣阁一次献舞后,也再未得到皇帝宣召。奉皇帝的恩旨,只要云娙娥同意,九个随同云姬来京的琉川舞姬,都可以进出英露宫,以解云娙娥思乡之苦。
华耘简单行礼,道:“姊姊,雒皇后来了。”
“啊?!”凌姬和蝶姬先失声叫了起来。
凌姬道:“这可如何是好?让不让她进来?”她们对雒皇后的善妒是早有耳闻的,而且听皇帝的意思,之所以对英露宫实施类似于封禁的特殊管制,主要的,也是提防着雒皇后的恶意挑衅。现在她主动上门来访,虽说有皇帝陛下的严旨,但雒皇后若是搬出皇后之尊硬闯英露宫,侍卫们怕是也难拦得住。
可是,云姬却甚为平静,微笑着看着华耘,示意华耘接着说。
“中常侍春佗大人说,是陛下昨夜特准皇后娘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