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花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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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花冷-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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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想到他还会回来,看着地上的柴火,不禁茫然——他这是打算生火?

    乞丐们也不知为何,竟然不由自主地散到一旁。

    疏离的目光扫过围上来的乞丐们,不愠不火的一句:“让开。”

    他一走,庙中的乞丐便围上来询问,七嘴八舌的议论吵得她头疼不已,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正当她打算逃走之时,那一抹白衣再一次走进了破庙,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抱着一捆柴走到她的干草旁,放下。

    她以为他打算离去,并未阻拦,她心中清楚,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留恋于一个乞丐丫头的。

    本以为待雨停了,他便会离开破庙,所以她思量着趁此多看上两眼,毕竟这样好看的人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些倾国倾城,沉鱼落雁放在他身上竟全成了庸俗之词,眼前的人生生让人觉得是望尘莫及的。然而雨停了又下,期间明明有机会回城,他却巍然不动,直到天色渐暗,细雨渐柔,他终于睁开了眼,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破庙。

    他闭目养神,她便枕在膝头,撑着下巴看他。

    “……啊?”她觉得眼前这个好看得不像个凡人的白神仙思维似乎有些跳跃,从他的话中她着实不明白怎么就能从“姓白”过渡到“师父”的。她瞧着他衣着品貌皆是不凡,想必是那户人家的公子哥,许是外头雨大,在她这暂作歇息,便小心翼翼在他身旁坐下。

    “我不叫神仙。”他温声道,“我姓白,你可以唤我‘师父’。”

    “神仙你……”她尴尬地注视着他,不解他为何就坐下了。

    他这一举动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他淡淡“嗯”了一声,突然撩起衣摆,坐了下来。那样无暇的一个人,就这样干脆地坐在了脏乱的草垛上。

    “……我到了。”小乞丐指着这堆干草垛。

    然而今日,“异类”却不似往常那样低着头快步穿过庙中乞丐们直勾勾的目光,回到她的神龛旁,在乞丐们惊异的注视下,尊比王侯的白衣男子收起了伞,牵着小乞丐乌黑的手缓步而入。有一种人,只需站在人前,便顿给人气冠众生之感,明明连眉头都不曾皱起半分,凭空却有一种迫人的气韵,篝火旁烤着馒头的众乞丐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儿,看着他牵着小乞丐走到神龛旁的干草垛。

    城郊的异类,附近的乞丐如是称呼她。

    表面上,沧澜城与人间其他城池并无二异,只是此处乃是人妖两界的分界,弱肉强食的几乎成了一种不成文规定,明面儿上百姓和睦,私底下却也有阴暗不堪的角落,沧澜的城郊便是这座古城最是苍凉的阴暗面。穷苦的百姓与成群的乞丐,鱼龙混杂,地下钱庄,黑市当铺齐聚于此,到了就连官府也无法干涉的地步,能在此处存活下来的,皆是圆滑狡诈之辈,然其中却也有一个异类,那便是住在城郊破庙角落里的一个小乞丐,没人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庙中,瘦瘦小小的身子长年蜷缩在篝火照不亮的神龛后,仿佛永远长不大似的,话也少,偶尔有几个老乞丐凑过去给她半个馊馒头,她便会露出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这时候人们才会注意到,她有一双明珠般的眼瞳。

    他便抱着她往城郊走去。

    她眨了两下眼睛:“城郊的破庙。”

    碎玉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莫名的,她竟然会害怕惹他不悦。

    那双静若止水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间就将人魂都吸进去,她以为他觉得烦了,连连摆手:“我我我不问了……”

    这一次,他停了下来,垂眸看着她。

    “神仙,我们去哪?”她以为他没听清,遂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神仙,我们去哪?”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只敢用细蚊般的声音询问。

    怀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他,或许是他目不斜视的侧脸太过好看,她竟然收不回神来。

    诚然她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知这手脚该怎么摆才好,路上的行人眼见着白衣倾华的公子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行走在沧澜城的街道上,每一步皆稳健轻缓,以至于怀中的人都感觉不到他在行走,飞落的雨水沿着伞骨滴落成帘,他月光白的衣角却不沾分毫,他微微抬起袖子,替怀中的小人遮风挡雨,他的臂弯间好似形成了一个世间最温暖的小窝,供怀中之人休憩。

    那时候,她脑子里突然就一片空白,眼前的人却俯身将脏兮兮的她揽入那如雪的怀,轻轻抱起,撑着伞走出巷子。

    见她衣不蔽体,他便脱下自己的外袍,温柔地替她披上,衣袍上有他淡淡的体香,闻起来像是冰凉的雪,却不至于冷,令她头一回知道了温暖为何物。

    他伸手收回陷入地面的短剑,袖下的手如梅骨般修长好看,单是一双手,便足以令人挪不开视线。

    她终于将鸡腿咽了下去,脏兮兮的小脸也被擦拭干净,露出一张灵秀动人的小脸。

    眼前好看得不像话的男子俯下身,从怀中抽出一方锦帕,帕子是雪一般的白,就如他一般纤尘不染,他却用这样干净的帕子轻柔地替她擦脸,同时用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儿。她错愕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样一个画中仙般的人怎么会待她这样好。

    她噎住了。

    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走到眼前,那把青花伞遮住了她头顶的雨,那双似包容着千万星辰的眼睛注视着她时,她还是满嘴鸡腿油光地傻望着他,脸上泪痕酱汁泥水组成了一副分外灿烂的画面。

    雨幕朦胧的小巷的那一头,缓步走来一道月华般的身影,他撑着六十四骨的青花油纸伞,墨发似锦,白玉为冠,犹若从天而降的神祗,落落白衣上,银色九华兰朵朵飞绽,他踏着水雾而来,步下似生花般尊华无双,他的出现,就连身旁的雨都在突然之间变得温柔不已。

    忽然,她听到了雨打伞面的声音,想着也许是方才帮她的人来取回短剑,她须得好生道谢才是,这样想着,她便抬起了头。

    她疲惫地枕着自己的膝,连委屈都不知道要从何而起。

    这样的日子她究竟还要过多久,这茫茫天地,难道没有她可以回的地方吗。

    雨似乎下大了些,她蜷缩在墙角,以墙上的片瓦为檐,然风一起,她便只能是一身冷雨。细瘦的胳膊上遍布淤青,无论她怎么拢,身上的破布也无法再穿上,她仰起脸望着苍穹,目光茫然。

    小乞丐似乎也感到了方才迫人的杀意,看了看眼前的短剑,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那人。

    知道来人惹不起,他们也委实不愿为了一只鸡腿犯险,遂立即离开了巷子。

    就在二人愣神之际,眼前突然掠过一道银光,犹如裂帛般的一声似破空而来的惊雷,一柄短剑已经在他们脚下,剑锋如泥三分,剑气犹如惊鸿,令人胆寒的杀气不知从何处步步逼近,饶是他们也并非善类,此时也不禁感到恐惧。

    小乞丐满嘴的鸡腿,惊恐的泪水不要命似的往下掉。

    那二人看着墙角受惊小兽般蜷缩着的小乞丐,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居然是个丫头?”

    小乞丐塞了满嘴的鸡腿,痛却又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努力地将鸡腿塞进嘴里,只有吃了这鸡腿,才能活命。那二人一面打一面撕扯他身上的破布,以至于本就勉强蔽体的破布更加难堪,腰上的麻绳也在挣扎中断了。

    然那二人可不会怜悯一个乞丐,见他胡吃海塞登时就上了火,二人交换了眼色,抬手便打。

    小乞丐缩在墙角,突然拼了命地把怀中的鸡腿往嘴里塞,看样子便是饿得不行了。

    那二人见他无处可跑了,便在他跟前停下:“臭小子,偷了东西还想跑,你当留仙居是你可以进的地方吗?!”

    小乞丐似是饿了许多日,跌跌撞撞地跑不快,被堵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中时,终是再也跑不动了,望着眼前的死路,小乞丐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惊慌失措,回头看看留仙居的那两个人高马大的下人,顿觉无望。

    从留仙居后门逃出一团黑影,破布为衫,手脚乌黑,怀中抱着一只鸡腿,俨然一个小乞丐,身后酒楼里的人正呼喝着追赶。

    午时刚过,沧澜古城迎来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细雨绵绵,透着些许薄凉,茶楼上的风流雅士又聚在一起吟咏诗句,江河湖海,盛世春光,词曲文采奕奕,好不惬意。诚然这世间有人爱慕春雨润如酥,却也有人怨这雨下的不是时候。

    小乞丐抿着唇委屈地跑开。

    “哪来的小叫花子,滚滚滚!没有吃的给你!”二人见其脏成这样,顿觉难以下咽,摊主见状毫不犹豫地将人轰走。

    二人正说着,点的包子和茶端了上来,正欲大快朵颐,却感到了一道刺亮亮的视线。二人侧身一看,身后的墙后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人,披着一条不知从哪个角落捡来的破布,勉强地用麻绳“穿”在了身上,手脚乌黑,脸上还蹭了几条泥巴印,春寒料峭,竟然之穿着一双破烂草鞋,身子瘦得跟就剩下了一副骨架似的,然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犹如晨星,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包子,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

    “这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来找人的吧……”

    “这样的人物上这沧澜古城作甚?”

    “可不是!”

    “我不曾见过那位公子,不过听你一说,岂不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友人也有了兴致,与之交谈起来。

    “昨日我在城郊瞧了一眼,那公子的姿容气韵简直是惊为天人,饶是咱们城中最好的画师也不见得能描绘他半分的神采,便是男子见了也得没了魂。”一处茶摊上,一个樵夫模样的男子如是对他的友人说道,“我没敢近看,远远的那一眼,脑子里便只剩下‘举世无双’这四字,那公子日日穿着白衣,霓裳阁的千丝雪锦一匹千金,该是纯白如雪吧,但看了那公子身上的缎料,千丝雪锦却是万分不及,他身上的白衣,白得就如同天上的月光,还有那衣摆上绣得也不知是什么花,朵朵都跟真的似的!……”

    沧澜城中逐渐热闹起来,从酒肆茶摊上那些百无聊赖之人口中,偶然听到这几日城中似乎突然之间来了位公子,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只知道他貌若谪仙,尊华无双。

    山脚下的桃林绽放如铺展的烟霞,温柔而灿烂,风拂花落之际,仿若一场未央之梦。天空仿佛一张被撒上淡墨的素宣,云色缓缓晕开。这画面如同某位雅士书房中挂起的卷轴,淡雅安逸,远处山巅之上,扬起一抹白,似是清冷月光,一转眼,却又消失了。

    春色烂漫,庭树飞花。

    城南星君殿,小道士已然打开了山门,做起早课,殿中的香火袅袅地升向天际。

    早春的河堤,成排的青柳在最不经意的时辰冒出了细嫩的芽,薄冰消融的湖面经过整个寒冬的沉淀,晨曦中恍如一面明镜,清风拂面,水纹窣窣。古老的城楼上岁月痕迹斑驳可见,“沧澜”二字更是历经百余年的风霜雨雪,显得厚重而独有一番韵味。沧澜古城就像一本读不尽的书,一旦走入其中,迎面而来的便是令人痴神的气息。飘荡着煎饼果子香气的大街小巷,有着中气十足的叫卖声,两旁的店铺便在这些叫卖声中陆陆续续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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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山有木兮木有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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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收拾一下罢。”

    他神色淡漠地垂下手臂。

    她赤红的双眼胜似南天门前遍地鲜血,绝望地大笑如斯刺耳。

    白君卿,这支玉簪是你赠我,如今还给你。妖的心,一生只凝一颗,这颗心被你,被这天下踩在脚底狠狠践踏,可笑五十年来我居然如此信你……

    在她无邪的目光中,他沉默了许久,终是抬起手轻柔抚过她的额,神色复杂,却说不出那一句“后悔”。

    花汐吟伸手捏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那你可后悔?”

    他双肩一震:“……是,她已经不愿再认我这个师父了。”

    “你让她伤心了么?”她如是问。

    他摇摇头:“我待她不好,时常将她一人留下,她在这片羽桃林中等了我七年,没有一句怨言,到头来我却没能护她周全。”

    “……你定然很是疼爱她罢?”

    “她是我徒儿。”

    他许久不语,最后用一种几乎是在叹息的口吻说道。

    “画上的女子是你的熟人么?”她指着画中舞剑的身影问道。

    他似乎并不打算将画中人的容颜绘成,轻轻将笔放下,道:“这是羽桃花,它的颜色便是雪白。”

    她愣了愣,露出疑惑的神情:“小白,桃花都是烟霞般的红,你怎的将它画作白色呢?”

    他抬起手,她便看到素宣上的十里桃林,碧落浮云,桃花似雪,桃林深处是一座竹屋,窗下放着一盆浅紫色的玲珑花,竹屋前依稀一抹皎洁的身姿,似在舞剑,乌发结环,青绫飞扬,竟是个丫头模样。五官还未绘上,但已经可以看出几分灵动的神韵,她手中的长剑一舞生风,仿佛有阵阵花香迎面而来。

    她凑过去仔细瞧了瞧:“你画的是什么?”

    他笑而不语。

    数着数着,她发现白君卿还在画,便走过去道:“小白,咱们该收摊了,明日再画吧。”

    头一日开张意外地顺利,白君卿一幅画足够他们吃上好几日,日薄西山时,人群渐渐散去,花汐吟坐在挂画的架子下乐呵呵地数银着银子,有了这些银子,她就有希望去天山了。

    这丫头怎么就能傻成这样……

    注视着她心满意足的笑容,白君卿啼笑皆非。

    白君卿只是垂眸铺纸,花汐吟立即上前应付,不消一盏茶功夫,这副连墨迹都未干的画便被人以百两高价买走了,捧着沉甸甸的钱袋,花汐吟笑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望着白君卿一个劲地傻笑:“小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诶!”

    她欢欢喜喜地将这副昆仑图挂起来,围观之人皆叹此画有如神工,气势恢宏,有不少文人雅士前来问价。

    “有。”他温言道,指下婉转勾勒,点上最后一笔。

    “昆仑当真有仙?”

    他看着画上的碧霄宫,道:“去过。”

    “从前听紫姐姐说,昆仑山上住着神仙,小白,你可有去过?”

    他无奈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她抿着唇笑:“小白,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一笑之间,自成芳绚:“昆仑山。”

    她撑着下巴好奇地望着他:“小白,你画的是哪儿?”

    他笔下的画卷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致,雪山巍峨,山涧奔流,千山暮雪跃然纸上,远处的山巅隐隐约约一座宫殿。

    本身就如画一般的人,出现在城东街头,不消片刻,便引来路人驻足围观。他托着袖子作画的模样,分外地雅致好看,犹如落笔生花,她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突然就觉得她花光拜师的盘缠给他买下这文房四宝都是值得的。

    如今银子也给了,笔墨也买了,她就是后悔也来不及,遂干脆狠了狠心,用十个铜板在城东租了张桌子,用竹竿搭出几面架子,当日午后便在城东摆了个书画摊。她不识字,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只能做些体力活,闲下来时帮白君卿磨墨。

    他看着她一脸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啼笑皆非:“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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