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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玉花台的那株羽桃今年又开了,春荣秋谢这许多年,对于不知生灭几许的天庭,众生芸芸,不过弹指间。羽桃花淡若薄雪,仿佛是世间最脆弱的蝉翼,临着高耸的玉花台,如梦如烟地随风纷扬,落在仙人飘飞的衣袂。
羽桃花期的最后一日,有一个人站在了树下,凋零殆尽的花瓣飞落在他月白的衣角,悄然无声。他微微仰着脸,望着疏朗的枝头,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连他这个早已麻木的仙都恍然觉得岁月荏苒的时光里,那个总爱扎着青黛色头绳,一派稚嫩的女孩,站在她为他亲手种下的羽桃树下,明眸澈目地笑着。她大喇喇地挥着手,生怕他会看不见,听不见,她手腕上的那串铃铛在风中发出歌谣搬的脆响。
合上眼,仿佛就能听见她正用活力十足的声音喊着:“师傅――师傅――”
他以为他忘记了,可原来无论什么,只要是关于她的记忆便都像刀刻上去的一样,即使割下了皮肉,血流如注,终究是无法忘怀。从何时开始,一向看得通透的琼华君仙,竟也如此放不下。
他忽然就笑了。
不该忘的……
不知何时,紫发羽冠的男子已站在他身后,俊秀的眉头紧紧皱着:“你真要去?”
“是。”他答道。
“不许去。”他一字一顿,如同命令。
他缓缓回身,容颜如画,瞳若清潭:“脚掌在我身上,如何去不得?”
“你这是犯天条的!”
闻言,他竟温雅地抿着唇:“那便犯吧。”
“你!”紫发的男子真是怒了,上前两步提起他的衣领,“白君卿你疯了!你去了又如何,寻到她又如何?!无论你是不是琼华君仙,她都入魔了!你以为你去能改变什么?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阿吟了!”
白君卿的眼神默默地黯了下去,那股悲哀萦绕在如画的眉宇间,最后化作一声轻叹:“紫辰,这是我欠下的。我当她师傅这么多年,一心只有天下苍生,却从未真正为她想过什么。我这师傅,不好,若救不了她,便一同去了吧。”
紫辰看着他默然如雪的神色,心知已劝不回来,瞳孔狠狠一紧,终是拂袖而去。
白君卿望着这一树寥落的羽桃,抬起手接住一抹花瓣,终于连笑都觉得吃力。
羽桃花落尽了繁华,仿佛是那人曾有的笑靥如花。
叮铃……
叮铃……
指尖在清澈的水面划开浅浅的涟漪,女子手腕上的三颗银铃发出流水般的脆生。从冥府蔓延而来,红如烈火的曼陀罗在她身边开成一片惊心的美景,忘川河的河水经过边界的魔瘴,所有的冤魂和污浊在刹那间消散,缓缓流淌的河水澄明如镜,似是无生无灭,有很多人称这条不浮寸羽的河流为,弱水。
弱水三千,浮生已矣。
她静静坐在河畔,任由河水浸湿了她点着灼灼桃花的衣袖也毫不在意,只是神色漠然地注视着倒映在河水中,自己的脸。银白的长发如披就月光般倾泻一肩,双眼如同绽放的石蒜花闪烁着耀眼的鲜红,长睫似羽,白瓷为肤,妖娆如她,只一个侧影便倾尽了天下。
她的唇角忽然湿凉一片,抬起头,细密的雨丝沙沙落下,如同奈何桥上被斩断的三千烦恼丝。
楞神间,头顶多了一把绘着肆虐盛开的伽摩陀花的红色油纸伞,她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望着身后那双与伽摩陀花瓣一样浓紫流光的眼睛,安心下来:“连陌。”
连陌解下肩上的紫狐裘披在她身上,淡淡的口吻中包含着细腻的温柔:“魔界的雨瘴气很重,别生病了。”
她摇摇头,目光邈远地落在弱水两岸红得耀眼的彼岸花丛。
连陌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为她撑着伞。用她的话来说,连陌的美就像这些彼岸花,灼灼其华,只需一眼便能让人迷了心神,不像个魔,倒像魅惑众生的妖,可若换上白衣玉冠,又像个脱俗的仙。
每每听到她半调侃半认真地形容他,连陌总是一笑,从不置可否。
沉默了良久,她仰起脸,若有所思:“我在天庭的时候是从来看不见雨的,那里只有星辰。”
连陌垂眸:“你想他了?”
“不算是想。”她兀自弯了弯嘴角,起身,“回去吧,连陌。”
拂袖间,莲香清婉。
“汐丫头。”连陌唤住她,认真地问,“你爱他么?”
她脚步一顿,笑意流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复了他:“爱。”
“那么,你恨他么?”
她还是笑着:“恨。”
她迈开步子,衣袂翻飞,拂落了曼陀罗火红的花瓣。
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到人妖两界的那片青冥池中,做一朵无心无知的七瓣红莲,没有与他相见,没有朝夕相伴。其实人啊,仙啊,妖魔啊,在一开始都是一样的。妖本无心,有了情便成了魔,看透了自能升仙。
可她今生,注定是看不透的,也不愿看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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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沧澜花落(上)
两百年前,天历七十七年。
天庭的玉花台顶还没有那株羽桃树,众仙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和如一条忘记流淌的溪水,就像人间所形容的那样,不染凡俗。这样的岁月平静得似乎永无止境,就算是那西天极乐日日诵经
的禅佛,如此循环往复,肚子上也得生出三圈肥肉。事实上就算不日日地念,他们一个个也早已珠圆玉润。
于是,在王母娘娘地七百次举办寿宴的时候,闲得发慌的太白金星给除了主意:日子长了,不免烦闷,不如鼓励众仙再开坛收徒,一来后继有人,二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众人当下议论纷纷,可谁也不敢率先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他自成仙以来从不收徒,六界相安无事,他便也极少露面,可他的名字却是至今令众仙敬仰的存在。
王母缓缓扫过众人,来回几遍也不见白衣似锦的那人,便唤来台下紫发清眸的紫辰,低声询问:“可有看见琼华星君?”
就知道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紫辰犹豫半响,躬身作揖:“臣这就去寻。”
这偌大的天庭,除了蟠桃园,桃树种的最多的地方便是琼华星君的居所,羽桃林。说了是居所,紫辰找了几百年,神眼都快给瞪瞎了愣是找不到那屋子在哪,每每去问桃林的主人,那人总是悠然地
坐在石凳上抿着茶,用一双秋水雨润的眼睛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什么时候下棋赢我一回,就告诉你。”
紫辰想,这大概就是仙界传得犹若神祗的琼华君仙私下里的腹黑,而他,从来就没赢过他一回。
他立在桃林前,望着成片盛开的白色桃花,忽地失了神。
“琼华!”看不见林子的主人,他便一边往里走一边喊,可喊了好久都没人回应。最后,当紫辰终于找到他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躺在长石上假寐的背影,绘着青花的白衣随意垂下,墨发倾泻,温
润而柔软,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便已风华万千。见此景,寻了他半日的紫辰终于忍不住嘴角的抽搐,他今天真是脑子让门挤了才会来找这个“天下第一面瘫”!对着眼前的那人,紫辰忍无可忍:“白君卿
你给爷起来!”
仙气飞绽,林子里刹那落英缤纷。
一枚桃花瓣无声地落在眉宇间,长石上的那人终于睁开了眼,起身看向他:“怎么了?”
紫辰眉心一跳:“王母寿宴,别跟我说你记错了日子,我都帮你挡了几次了?”
“那颗碧落明珠不是让仙官送去了?”他站起,白衣飘飞,流转了千般风华。
“姓白的,就算没人规定你非去不可,可你好歹去一次吧。如今天下太平,你这个琼华星君就变成养花的了?”放眼六界,大概只有紫辰敢这么不要命地跟白君卿说话了。
白君卿没有作答。
有人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成仙以前确以为不假,可真成了仙才发现,天上一日,地上同是一日,有差别的,不过是心罢了。上千年的不老不死,索然无味,就算是再热衷于成仙的人,心性
也早磨尽了。若不是心系苍生,他也不会留在此地。
紫辰站在他身后,真是无奈了:“喂,白君卿,那老娘们,啊呸,王母让众仙开坛收徒。”
“所以?”
紫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得收一个吧。”
“不收。”白君卿拒绝人一向爽快,这是还在昆仑山的时候紫辰就知道的。
“白君卿,你真要你师傅后继无人啊?”
白君卿不语。
紫辰默默转身,弯着眼笑得极是妖孽:“你是自己去还是我帮你物色?”
沉默良久,树下的人有些不耐烦地吐出俩字:“你去。”
说罢,眨眼便消失在紫辰面前。
紫辰笑得更邪魅了:“你丫还真给爷蹬鼻子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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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沧澜花落(下)
天上阳春三月,人间同样春意绵绵。
这日的沧澜城刚受了一场细雨的洗礼,空气中弥漫着古城特有的青泥芳香,善男信女陆陆续续走进星君殿供奉添香,远远便能闻见不算好闻的烟火味儿,刺得人鼻尖发酥。庙堂偏门外,一株相思古树如今又到了开花的时令,深灰的枝桠像细密的银丝向四周伸展开来,红泪般明丽的相思花开得铺天盖地,绘就一株烟华。
接踵而至的香客间,紫发白衣的男子尤为夺目,缓步而行,翩然如画。他径直走进星君殿,抬起眼扫过殿上供奉的五大星君:琼华,云刹,紫辰,天狼,九霄――清一色的白发老者,不禁嗤笑。
原来世人眼中,我们这么丑啊。
此人正是下界替白君卿挑选徒儿的紫辰。
在殿中逛了好一会,紫辰从偏门出去,正打算换个地方,回身正瞧见那株相思树,一树红花绝世脱俗。迟眸间,注意到盘根错节的树根旁有一团黑影,蓬垢的头发乱如麻,浑身上下蹭得又是尘又是土,身上胡乱缠着一块黑布,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人。这污浊的模样团在这,真是又突兀,又碍眼,硬生生破坏了这花辰美景。
紫辰迈开步子,走到那孩子面前,打量了还半天也没看清长得什么样,孩子一直垂着头,睫毛倒是又长又卷,很是俏皮。
紫辰绘着银色锦鲤的衣角轻轻飘过,那孩子才陡然惊醒,把脸抬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澈如镜,正对上这双眼时,紫辰恍然联想到了今晨白君卿送给王母的那颗碧落明珠。
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唇边那抹好看的微笑简直要把魂勾去。
那孩子呆呆地望着他,似是痴了神。
一直到紫辰把手伸到她面前,对她说:“小丫头,跟我成仙去可好?”
就像是真没了魂,她乖乖地把自己满是泥垢的手放到紫辰手心,拂袖间,莲香难掩。从此便是万劫不复,也回不了头了。
紫辰把她带到天池,让仙婢把这脏兮兮的小丫头从头到脚涮洗了一通,捞出来换上干净的衣物。等她再次被带到紫辰面前,粉粉嫩嫩的好像个瓷娃娃,柔然头发用青黛色的头绳绾起一对垂髫,一身鹅黄短衫,眉睫间清灵秀骨。
“果然是人靠衣装。走,小丫头,跟我见你师傅去。”紫辰丢下那把胡桃,起身道。
“师傅?……我的师傅不是你吗?”那女娃娃茫然地望着他。
“当然不是,我已经有徒弟了。”
闻言,她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那……我师傅也如你这般好看吗?”她有些好奇地跟在紫辰身后。
紫辰被这个问题给呛得差点把刚吃下去的胡桃咳出来。
说话间,已到了羽桃林。
紫辰指着桃林深处那一抹月白的背影对她说:“娃娃,虽说你师傅不喜言谈,但他一定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女娃娃歪着头,细细打量着那抹清华潋滟的背影,似是在琢磨着紫辰所说的“最好看”该是什么模样。
紫辰远远冲他喊:“姓白的,我把你徒弟带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桃树下那人回过身,朝这边走来。
许是今日天庭的雾气有些重了,她伸长了脖子去看,可一直等他快走到跟前时在、才真正看清那人生得什么模样,只一眼,便再不能将目光挪开。青丝飞扬,紫玉为冠,白玉作骨,一双墨染般的眼深如北海,又明如碧落,无悲无喜,宁静得仿佛能容纳进世间一切。想要靠近时,又如在千里之外,望尘莫及。修长的身姿,一袭玄白长袍,衣袂随着走动随意起舞,步若生莲。明明没有笑,却让这风都温柔不已,顾盼生辉间,任何的点缀都在他身上化作多余。雪白的羽桃花飞落在他的白衣上,唇边,灿若烟霞的朦胧间,翩若天降,神祗般的一眉一眼仿佛是江南烟雨水墨画上最淳厚的一笔。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怎么也料不到,眼前从繁花美景中信步而来的人,竟会成为她今生永远的劫。
白君卿站在他们面前,看了看紫辰,最后把目光落在他身后愣神的女娃娃身上:“她?”
自己的容貌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人看得没了魂,他并不在意。
“你别小看她,仙根清灵着呢。”紫辰把她拉出来,指了指白君卿,“娃娃,过去叫师傅。”
她定神仰望着白君卿,看得差点流口水,直到紫辰从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颤着眸走到白君卿面前,明明是这样温柔好看的人,她居然有些不敢抬头,抿了抿唇:“师,师傅……”
刹那间,风拂花落,羽桃如雪的花瓣在天地间宁静淡远地飘洒,逆风而立的白君卿目光深若夜色,注视这才及她腰际的女娃娃,恍然间嗅到了一阵沁凉的莲香。
“这娃娃我可交给你了,以后的事就归你。”说罢,紫辰转身离去。
白君卿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淡淡的,像静谧的碧落苍穹。她的手心不禁冒了冷汗,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衣袖。
“名字。”他忽然开口问。
她心头猛地一紧:“……花汐吟。”
“待在这。”垂眸间,那抹月白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羽桃林。
白君卿再次出现已是三个时辰后,远远看见花汐吟依旧站在与他说话的地方,瘦小的身子在夹着花瓣的风里,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
他点点头,走到她面前:“手伸出来。”
她乖乖抬起手,银线串起的三颗闪着银光的铃铛戴在了她腕上。
“这是师门信物,不许摘下。”白君卿放开她,“花汐吟,跪下。”
闻言,花汐吟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欣喜的光芒,望着白君卿笔直地跪了下去。白君卿将手放在那串银铃上:“昆仑有令,天道有常,混沌无声,今日起,你便是昆仑山玉昆真人门下第一千七百四十三代弟子,尊敬师长,谨从师命,以天下苍生为重,如有悖逆,为师必定严惩不贷。”
“徒儿见过师傅!”花汐吟恭敬地磕下三个响头。
从此,她就是琼华星君白君卿唯一的弟子,花汐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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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浅色(上)
仙界的风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