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连过来给景花添开水,景花与他耳语句,景连理会开门出去。玉林眼快:“我还有好东西吃哩,你别忙出去!”“让他去一下再来不迟!这大冷天的,你让小跟牢上街放心吗?”
景连刚走,玉林拿出一只精致的竹丝盒:“这才你最爱吃呢!”
“鹿肉,好香,从那儿弄来的?”景花欣喜欲狂。
“你只管吃,最好别问!”
“还卖关子呀!”景芳端来盆热水,大家洗了手,就各取所需地捡着吃起来。
玉林边吃边说:“这是麝香鹿,把它杀了,把整只生肉浸进用黄酒、陈醋,酱油等配制的料汁缸里两个时辰,然后风干,用姜蒜茴香麻油葛粉捣成的浆泥涂上,再放炭火上烧烤半天,尔后又涂又烤,连番三五次,当内部熟透,外部油光焦黄,散发出诱人香味时,就可以撕开来吃,那味道就好极了。这只鹿还来自热沁洲哩!”
“旧地重游,你去过热沁洲?”
“我那里会再去那个鬼地方,这是白铁先生从那里买来的一头小鹿,养了好几年。那天我捣衣裳经过他家门前,那个老白铁说我脸色潮红,说不定肝火上升,或是肺气过旺。其实由于我多待室内,少见天日,生相白晰,一时被太阳晒红的,什么病都没有,只是下身来潮不准。他又说这与太阴星圆缺有关,虚则迟,盛则早,飘忽不定那是停经之兆……”
我听他胡诌一气,本来不予以理会的,但也觉得不无道理,就问他有无方可治。
“有!”他一边给我把脉,一边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死盯着我,他说:“水轮师艳福非浅,你真美,我走过这么多的地方,还没给这么美貌的人瞧过病哩,不过你大可放心,我已过不惑之年,对你不会造成威胁的。你不管有病无病,我还有一个滋阴补阳的偏方,你不妨试试!这不,这头麝香鹿是他送来的呢!”
“你可当心了,他是个老色鬼哩!”景芳插话:“他那傻儿子已有三十岁,领养了童养媳,才十三岁就让他们洞房,那儿子说房里有鬼,逃到牛栏里去睡觉,先生娘周迎萍叫白铁替他儿子到房里赶鬼,这不是赶出鬼来了,傻儿子不懂生理,十三岁的女孩却怀上了鬼胎,成了茶店里的笑料……”
大家正在一边吃鹿肉一边说笑,外面传来了小跟牢哭声,大家忙开了院门赶了出来,见景连抱着小跟牢过来,不知小跟牢何因而哭,见下回。
第三十四回 议逻牌暗叹明忌惮 听传奇明讥暗交锋
第三十四回议逻牌暗叹明忌惮听传奇明讥暗交锋
原来小跟牢被姜顺婆娘认出是玉林的孩子,要留下吃汤圆,他不肯,就拣了块大焐肉夹在馒头里塞到他的小手上,不想跑到寺姑桥,被突然从空中俯冲下来的鹰叼去,把他吓哭了。
转眼到了正月初五,那是收珍日,农家家主清早起来就沫浴更衣,带领一家参拜列祖列宗,把请回来过年的列祖列宗的神位、香炉送进祠堂或堂屋。卷起画影轴、撤去供品。所以姜家大小都欢聚一堂。把祭祀后的鸡鸭鹅及猪头等荤腥肉食,回锅后切块上桌配酒,而把蒸桶里的半生饭,钵头及丝箩里芋羹经过煮沸继续存放,全家坚持吃到正月十五。
农家一年到头都非常节俭,除了年夜饭丰盛以外,平日里只有中上人家才有两羹一饭,那些贫穷小户只有早晚两羹,午饭一碗白开水几把米胖充饥。只有大户人家才有花样繁多的午饭、点心,以凑足一日四餐。姜家虽然属于初步富足大户。但生活基调还保持着贫困年代的遗风。把谢年时用米汤、毛竽烧制的年羹已成为早晚两餐的主食。范氏规定,本来稀薄的年羹加热时还要加注一桶水,再刨进一大筐萝卜丝或切进一大篮子芥菜,开饭时除未出阁的闺女有优先权外,其他必须先男后女,先小后大的程序打饭,所以轮到景芳、玉林等盛羹时,已是稀汤照人,连块毛芋都捞不上。里锅虽然焖有白米饭,那是留给客人和干重活的男人的。但由于兄长景前没有碰过,其他兄弟自然只能望锅兴叹。玉林因有过演艺时代部分收入,偶尔备些小食,也会遭到人家的白眼。今天则不然,吃供珍乃是古风,在家人可以随意吃,孩子们还可带进私房,所以彩凤和小跟牢如鱼得水,一上桌就你一只鸡腿,我一块猪鼻冲,各抢了一小碗。大人们都以宽容的目光加以爱护和鼓励。
吃罢午饭,一家子围桌喝茶闲聊。门外拥进一大帮人。原是闳济先生带着祠堂头首及十二堂口干事,说是向范老太拜年来了。实际上来姜家商量接逻牌的事项。樟勇在世时是族望所归,有关社火活动都找他商量的。现在他去世多年了,但以他的壮烈牺牲,保全了塘堤下千家万户的生命财产,为阴阳街树立了一座丰碑。习惯成定例。而今年又轮到三七公堂分当值,景明既是堂口干事,又是祠堂账房先生,有关接逻牌,迎龙灯,打醮等活动都得到本堂口聚议的。
姑嫂们并非黄花闺女,又是本村熟人,无须回避,她们心性又喜爱社火活动,就在厨房里或站或坐地扎堆候听。宏济、姜庚、俊奎、维虎等祠堂头首及十二分会干事都分别塞给彩凤,跟牢小红包。这又是东乡风俗。凡正月头走家落户,一般不好空着两手的,那怕来家坐一会,喝口茶,吃顿粗粥淡饭,也要表示一下心意。否则被人家看轻。祠堂头首们一般都深孚众望,讲究礼节的头面人物。况且他们多属良田百石,家境显赫,手头富裕。彩风、小跟牢那里见过这许多红包,都高兴得裂着嘴,一蹦一跳地上阴阳街去买糖吃或买流星放。
客人们用了茶,吃了鸡蛋,又喝起酒来,范氏尽其所有,摆满了一桌菜肴,客人们从姜严良训练乡勇围剿太平军,谈到樟勇砍杀‘长毛’的人头,拒绝皇恩;以身堵漏保住生灵等事迹颂扬了一番。话题又转到今春社火安排,闳济说:“今年逻牌出巡得早,斋公们为了一年的生计,竟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大年三十夜就出发了。那白沙卢,琅琊徐、三会铺都倾村出动,真是万人空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那炮仗都放了几箩筐,响彻夜空。”
“到达阴阳街历例是正月初十,由于沿途多有抢接的,也许推迟。接逻牌、卜收获乃是族里吉庆的盛事,及早妥为安排。”俊奎接着说:“今年轮到三七公堂分,这场地恐怕不够宽裕呢。不如移师宗祠。”
“早年都是祠堂里接的,自从家父开例以来都是按支族堂分轮值的,如仓促改变,唯恐村民有所不服,徒增堂分之间纷争,不利和睦。若要改制也得轮番转圆之后。本堂口虽不宽裕,但收拾一下也可勉强用之……”
姐弟俩怀着鼓鼓囊囊的红包,喜滋滋地跑了出去,玉莲早已瞧在眼里,她怕女儿跟着这个掏气鬼出去乱花钱,就从小门口打斜刺里赶出去在弄堂口截住:“小彩,快把红包给妈妈,妈妈替你保管,元宵大灯节时给你扯件好看的新衣裳。”
“不;不么;这钱我要和弟弟买流星放的。”女儿死死护住口袋,抗声道:“那弟弟也有,为啥不拿出来呢?”
“他的东西妈可管不着。他是男孩,买个鞭炮、流星什么的玩玩还说得过去,你一个女儿家,放什么流星呀,快拿出来!”她一把抓住彩彩衣领,从她绣花褡预的大兜里掏出一大叠红色。又转过身来指着小跟牢:“你再淘气,我就告诉你娘,须小心你那方已打裂了的小屁股!”
“咦咦——”他扭过头双手勾嘴扳眼,朝她做了个鬼脸,突然来了一个回头冲,竟从她的胯下钻过去,险些被他冲翻,然后消失在大门内。
“这个少爷娘匹教的野种,这点儿大就狂到这步地田了,大起来还得了么?不是强盗转世也是地煞星下凡!”玉莲气愤之余,还为姜家未来感到担扰。她不得拍拍裤管上尘土,拉起赖在地上打滚的女儿回到堂屋。
俊奎依托着家势,向来说一不二的,今日把逻牌礼义移师宗祠的动议却遭到“小孔明”的否定,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因而感到樟勇的后代人才已出,这个目前还不显眼家庭有股不可小看的潜力,阴阳街未来的对手舍其还谁?
席间谈兴正浓,小跟牢怕婶娘赶来,一头钻到桌下藏身。牵制了许多好奇的目光——看这深眼浓眉、高高的鼻梁、厚实有力的下巴,都像景聚一个模子里打造出来的。这就是水轮师在沙沁洲一夜风流萌发的种子,因而随着人们的遐想又把视线探进隔着竹帘的正在闲聊的女眷中去。寻找曾在戏台上倾倒全场观众《大荣春》名旦杨玉林。见她粉妆玉琢,风采依旧,当年多少风流才子会她一面都难,可这位简衣寒食的普通工匠却独占花魁,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景聚面对尴尬场面,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来把自己的儿子拽出来,送到厨房交给玉林,他却爬到景花膝头:“姑姑,逻牌是什么?”
景花见他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就在他粉嫩的小鼻梁上刮了一指头说:“那是画着白沙王爷和白沙娘娘影像的两方木牌。每年大年三十夜子时,分别是从白沙殿出发,沿着白沙溪两岸巡逻,至正月十四在乌村殿后会合。
由于他把国家最高层次治水法门和水利设施普及到民间,推动了农业发展,历代王朝都追封他为侯、公、王,民间按照王爵品位给影像配备銮驾仪仗。出巡时鸣啰开道,奏古乐,画戟剌天,旌旗盖地,浩浩荡荡。
出发时除了白沙殿里的斋公以外,还有司仪,卦师、吹鼓手,戏班等社会三教九流助兴。他们只要有口饭吃并无他求,只是借助民间社火机会发挥才华,奉献技艺,提高声望而已。到了正月十四,白沙王爷和白沙娘娘两支銮驾都到达乌村殿后吃会合饭。因为娘娘化的斋饭比王爷少,提出分‘赃’,王爷不肯,因而吵架,打碎了席面上所有的碗碟盆钵。这个古典也成了惯例,因此当两支逻牌吃会合饭时,凡就餐人员都必须砸锅摔碗,以示消灾降福。更有趣的是如发现某人不参与打砸就会遭到村众唾骂围攻,并罚其挨家挨户去摔一只碗,否则莫想溜走!”
“白沙王爷是谁?”小跟牢还要创根究底。
“那是春花阿姨的老祖宗哩!”景花见大家兴趣盎然,就接下去讲:“他叫卢文台,汉王朝的护国将军。派他守黄河,因没守住,决口成灾,获罪问斩……”
“好啦,你这位大学问家给屁股还没有收黄的伢儿讲这些,能听得懂么?”景芳笑道。
“讲下去吧,我们也想听听呢。”玉林和刚拉着女儿进来的玉莲怂恿她再讲。
“那卢文台是一代名将,为刘家王朝打天下,功高如山,且说那黄河堤坝决口泛滥成灾,在当时社会背景里谁能守得住呢?皇帝只不过违心地借他的脑袋平息民愤,为失政遮羞罢了。”景花细细道来,娓娓动听。玉林鼓掌:“这段评注下得好!”
“那护国大将军装入囚车,拉到五凤楼午门外,午时三刻一到,刽子手们手起刀落,那——”
“咔嚓一声,那颗人头不是一下落地了么?”景芳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抿着嘴诡笑。
“不!把囚车砍破了。”景花故意卖了关子:“原来这些行刑的刽子手都是跟过他南征北战多年的老部下,与卢将军结过拜的三十六兄弟。他们事先作过策划,劫走卢文台,夺取了马匹和令箭,冲出了皇城,望南方绝尘而去。当京都御林军追到黄河边时,他们已经渡过了河,又不知经过多少昼夜的奔波,终于来到古越地带,从括苍山又翻到仙霞岭,在汤溪县境白沙溪源头门阵——深山断谷里隐居下来,并靠打柴,撑排为生。
卢将军带领三十六名把兄弟为民兴利除弊,利用他的专长,在长达数百里白沙溪水源修筑了三十六座大堰,七十二座小堰,把沿溪万顷荒滩改造成渠网交织、旱涝保收的良田,使数十万黎民受益近二千年。为了表彰他的丰功,历代王朝都有封谥,如唐时封侯,吴时谥王,宋时封昭利侯,元时追封忠烈王……
“喝口黄汤润润嗓子眼吧,这口沫横飞的,只苦了自己的喉舌呢!”景芳要来一壶酒,斟了满满一大碗,递了过去。
“去去,你自己不爱听别来打横,我们正等下文呢!”玉莲、玉林不耐烦地说。
景花接过酒,呷了一小口清清嗓眼:“这三十六名钦犯也因此从门阵迁居到亭久,白沙卢一带讨妻生子,那卢大将军虽然丢官无职。但仍然忧国忧民。大年三十夜就出发视察各地水利工程,敦促黎民利用农闲筑堰固堤,今日逻牌出巡线路就是卢大将军在世时巡视的老路。”
玉莲原是听过的,唯独玉林来了兴致:“这白沙娘娘也特小肚鸡肠,连丈夫一路辛苦讨来的一点斋饭都眼红,要“分赃”,还使小性摔了碗碟盆钵,动不动发淫威……”
“都是一家子么,谁挣来的钱都应充公!”玉莲因说过大叔修水碓进账不如先了,这婆娘不服气才含沙射影骂她的,因此玉莲心里很不是滋味,冷笑道:“白沙娘娘原是守水碓的,每天打扮得妖狸似的。自从白沙老爷充军到高圩,靠撑排卖柴为生,路过石人山水碓,看上了她,还帮她舂米,刚好遇上暴雨,被她留宿了一夜,成了他的妻子,你们想得到的,守水碓的村姑兜里有几个小钱,不从丈夫那儿掏些来,拿什么去打扮自己哄住丈夫?她的小气原是有原因的。”
“你讲的故事我也听过,但有一点儿不同。”玉林被她拐弯抹角打了一棍,自然不服,但她很坦然,随即接过话头反讥笑道:“看水碓的不是一位,而是一对姐妹花,正由于一夜风流,都成了白沙老爷的妻妾。不过她俩都有天姿国色,又何必到丈夫那里去抠钱呢?那源头野味多的是,不会从什么胡家、徐家的公子口袋里掏些来吗?”
玉莲脸一红,正待反讥,她身边的女儿却拉着她的袖头撒娇:“我要吃酥糖,就是姜顺店里的那种松松脆脆……”
玉莲信手打了她一巴掌:“你这没爷娘匹教导的小淫妇!吃‘塘’啦‘海’啦的,不会像人家那样用自己的皮肉去换么?你妈生得丑,又不会台上露大腿,台下卖色相,那里挣大钱去?”边说边拎着女儿的耳朵拖出。
景花见势立即丢下小跟牢赶出去,好在堂上人已散去,就抱起哭哑了的彩彩,塞她两把糖:“大嫂,你这是何苦来?”
“小姑子,你是个明白人,这些年来我为了这个家,风里来雨里去起早贪黑的干落个什么?这么一大家子吃喝拉撒,衣裳五服,鞋袜穿戴那样不是我一手料理的,而她,凭着脸皮白,有人宠,饭来张口,茶来伸手,难道她是这家主人我是奴才么?”
“如果没有你大嫂大哥操劳,我们家那有这般光景呢!这是有目共睹的。就凭今天而论,二嫂固然不应该说些没影子的话,但你说的故事也在不经意中捅到她的忌讳呢,你和她都是我的哥嫂,说句公道话,就这件事而论,你们俩已经扯平了。家里发生口角传出去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家和万事兴,我劝你们今后都不用提它就是了。”
“这就要看她的态度了,难道我还真当怕她不成!”
“这你放心,那一头我会去说的,二嫂原是个没气性的人,估摸她也绝不会把今天的事搁在心上的了。”
叔伯母之间由来已久的芥蒂,经过这次交锋,都泄了气,得到暂时的心理平衡。见了面也能打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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