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砻江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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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砻江之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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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无边的雪山上,一只落单的苍鹰在飞扬,黯然失神的眼睛里啊,充满折断翅膀后的渴望……” 
高松柏老师冷漠、傲慢和无情的沉默,的确让一直在附近歌唱的娜沫姑娘深受伤害,这种无声的冷漠远比恋人间的大声吼叫、争吵甚至打骂更刺人心肺,更让人绝望。可怜而无助的娜沫姑娘像一只失偶的苍鹰,失伴的母狼,断奶的羔羊,每天跟随在羊群的身后,每天在学校附近的森林里转荡。她想得到高松柏老师的原谅,哪怕是一声仇恨的咒语,但她得到的却是情人无休止的沉默和伤害…… 
姑娘火热的胸膛,仍然跳跃着火热的心脏,姑娘深厚的情思,仍然滚热发烫全身似火,她嘶哑的情歌从白天唱到黑夜,又从黑夜唱到黎明……
高原的夜晚,寒冷空旷,沉寂漫长。 
羊群就驻扎在峡谷对面能清楚地俯视高松柏学校的半山坡上。娜沫姑娘在草地上临时搭起了帐篷,她依偎在羊群身边,夜夜守侯深谷对面的情人。惟有这样,她才能与爱情的距离拉得更近,似乎才能听见高松柏跳跃的胸膛, 
“娜沫什仫(妹妹),回去吧。”秋天的夜色,浓烈寒冷。 
阿切旺增西姆从地里收工回家,赶到碉楼对面的山上陪妹妹过夜。夜里有野兽出没,她担心妹妹的安危,送来了松杰老人的猎枪。她隐约感觉到妹妹爱上了高松柏老师。爱上汉人,那将是大逆不道、充满罪孽的事。要是事情败露,将受到族人的严厉惩罚,但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纯洁、热情、美丽的娜沫姑娘会爱上异族人高松柏,会跟他远走高飞。藏民对远方的客人都很热情,愿意献出自家珍藏的美酒招待客人。到了年终杀猪羊庆祝新年,或者谁家有喜事筹办时,村人会轮番将客人高松柏请到家中做客,在整个漫长的寒假他都不用生火做饭了。他们请远方的客人到家里做客,他们的阿妹、阿姐陪客人通宵达旦唱歌跳舞,他们并不认为男女授受不亲,也不会认为客人就会和自家的姑娘做出勾奸搭背的丑事来。因为峡谷的词典里根本就没有山外汉人中的诸如通奸、私生子、强暴、离婚、同居、勾引这样的词语。 
峡谷里的女人胆子特别大,她们能像男人一样独自在山上狩猎、防守野兽损害他们的庄稼和牲口。 
黄昏到午夜,在高松柏老师独自一人居住在学校,窗口不时飘来娜沫的情歌,情歌直率又婉转,似乎在请求高松柏与她和好如初,请求高松柏原谅她莫名的罪过。 
高松柏老师正在灯下备课,累了,他就站在窗口下,凝视着对面山上那早已经点燃的一堆篝火。明亮的篝火前,似乎有一个轻盈的身影在跳舞。那一定是尼朵娜沫姑娘在载歌载舞了。 
高松柏凝神细听:女人嘹亮的歌声里充满强烈的爱恋、又夹杂直率的怨恨。 
寂寞的村小上空,野兽、飞禽、虫子的叫声,悠长而嘶哑。 
峡谷对面的远处,娜沫姑娘灼热悲伤的情歌,在峡谷里飘扬回荡: 
在太阳初升的地方 
有一只美丽的云雀在高高飞翔 
它衔来了涂有酥油的书信 
恋人的思念四季常青 
美丽的云雀歌唱森林 
它哺育了万物的生长 
美丽的云雀歌唱蓝天 
白云带走了我的眷恋 
远方的人儿啊 
你可知道我为你牵动衷肠 
远方的人儿啊 
你可知道我为你愁断心肠 
在太阳落山的地方 
寂寞的雪莲花在悄悄的开放 
峡谷深处的牧羊女啊 
思念的心儿永远没有忧伤 
古老久远的传说 
我们的格萨尔王征服了高原四方 
每一个雪山开满幸福的花朵啊 
只为迎接远方的客商 
献上我洁白的哈达啊 
只求与我心上的人儿比翼双飞 
飞向神住的天堂 
献上我洁白的哈达啊 
只求与我心上的人儿比翼双飞 
飞向神住的天堂 
飞向神住的天堂 
灼热的歌声,夜夜在学校上空飘扬,搅得高松柏张狂、自负、高傲和受伤的心灵不得安宁。他本想尽快结束这段痛苦,结束这段原本并不现实的恋情。可娜沫竟是如此的难缠和顽强,让他无法摆脱记忆中快要愈合的伤痛。这样让她无休止的胡闹下去,会在学校这个圣洁的地方对学生造成极坏的影响,会败坏高松柏为人师表的名声。 
必须阻止无聊女人的胡闹;必须结束这段尴尬的恋情,断绝娜沫心中的念头。高松柏老师在峡谷已经生活了两年,他认识了藏民的淳朴、豪放和坚持不懈的惊人毅力,以及对神近似愚昧的虔诚。为了彻底打消娜沫心存的念头,就必须狠狠惩罚她。现在只有神才能打消她对爱的幻想,让她在困难和痛苦,在神的折磨面前彻底丧失信心。娜沫和村中的姑娘都爱听高松柏老师讲故事,他用在大学文学专业学来的语言技巧和天才的想象力,给她们讲过汉族历史上《孟姜女哭长城》的动人故事: 
据说在暴秦年代,秦二世荒淫残暴,为了抵御北方外族的入侵,他征集成千上万的民工修筑长城。孟姜女刚新婚三天的丈夫万喜良也被强征入役。一晃几年过去了,丈夫杳无音讯,孟姜女思念丈夫,千里迢迢赶到塞北。结果闻讯丈夫已经累死掩埋在长城脚下了。孟姜女悲痛欲绝,扶着城墙痛哭,结果,感到上天,坚固如铁的长城也跨塌了,孟姜女见到了丈夫最后一面…… 
高松柏老师还给娜沫姑娘讲述过元代名剧《窦娥冤》中描述的悲惨故事: 
一个农村良家妇女窦娥,贤惠善良,丈夫死后,与守寡的婆婆相依为命。在遭到恶棍调戏后,坚决不从。恶棍为了报复她而设计诬陷她,用药毒死她的婆婆,并将她告到官府。昏庸无能的官员判处窦娥死刑。临刑前,窦娥对天发誓,哭述冤情,结果感动玉帝,六月天竟飞下大雪,她发下三桩誓言也一、一应验…… 
当时,娜沫姑娘听了,竟信以为真,眼圈红肿,还因此受到过他的嘲笑呢。 
想到这里,高松柏老师突然茅塞顿开,只有利用这些动人的民间故事,利用娜沫对神的迷信来教训愚昧无知的峡谷女人,才能让娜沫对他从此死心,不再无休止的纠缠他,让他安心度过高原支教的最后岁月。 
第二天黄昏。 
通过歌声,高松柏老师在山上找到了娜沫姑娘。 
姐姐旺增西姆回避,让两人谈心,消除误会。 
高松柏老师止住了娜沫的欣喜和拥抱,他冷冷地说,“你听说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也听说过《窦娥冤》的故事,要是你觉得你很冤枉,要证明你是真心喜欢我的,那么,你也一定能把你家后面的雪山哭崩的,哭得漫天飞雪的,要是神感动了,应验了。你就来找我吧,我就答应与你修好。否则,你永远是我的敌人,你我永不相见!” 
娜沫姑娘沉思良久,“是请求神山雪崩吗?”
“是。”对方面色冰冷。
“那你说话要算数?”见有了一丝希望,娜沫姑娘激动得泪水直涌,她要紧紧抓住这根爱情的救命草。藏人信仰宗教,信仰山神,她以为自己是真心喜欢他,她的诚心会让山神感动的。 
“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说谎骗你呢。要是那时你的愿望还实现不了,你可别怪我凶狠无情!”高松柏老师是不容商量的口气。这个在大学里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共党员,无神论者,让神灵出来主持公道,怎么可能实现呢?简直就在愚弄、欺骗善良无知的峡谷女人。但惟有这样,借用神灵的威信才能彻底打消娜沫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 
“谢谢你,松柏——”娜沫姑娘竟然感动地朝高松柏深深鞠了一躬。
篝火闪烁的光亮里,是娜沫疲惫而天真、甜蜜、充满虔诚希望的面庞。 
“我走了。雪崩后,请你告诉我。”高松柏老师嘲笑,打着手电筒离开了娜沫的帐篷。 
“阿切啊,出来吧。我有希望了。”娜沫姑娘欢快地叫嚷道。 
“他同意与你和好了?”旺增西姆关心地问。 
“没有,但我有了希望,我相信神会照顾我的,帮助我实现我的愿望。山神保佑,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娜沫收起帐篷,连夜下山。她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开始祈祷山神。 
“天黑路险,要现在回家吗?” 
“是呀,阿切,我们下山吧。从明天开始,你帮我放羊,好吗?”娜沫姑娘顾不上天色已晚,坚持摸黑下山。 
“好吧。”旺增西姆很照顾她的妹妹娜沫。 
两人举着火把,相互搀扶着连夜下山了…… 
第二天,娜沫姑娘请求松杰老人免去了她的放牧。她要一个人到神山下静心祈祷,直到雪崩山塌,初秋飞雪。 
老人不明白女儿的心事,但还是很理解她的苦衷,农活很忙,是收割青稞的季节。旺增西姆也忙不过来,松杰老人把娜沫的放牧交给了她的傻子哥哥。老人为女儿准备了足够几天的糌粑,要她带在路上吃。 
两天后,木措村背后里离蚂螂山不远的马扎落雪山下,娜沫姑娘跪在苍茫的雪山前,双手合十,闭目祷告。雪山不崩塌,她决不下山。 
初秋雪崩,大雪纷飞,那是很艰难的事。初秋雪山的降雪很小,或者根本不会下雪。雪山经过盛夏高温的炙烤,隆冬留下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部分,雪层稀薄,很难发生雪崩,而隆冬时节,或者初春雪融时,才是雪崩频繁的季节。 
娜沫姑娘心中的雪,正是她自己。 
一时间,娜沫拜雪的消息传遍了村寨,人们以为娜沫中了邪,藏民遇到天灾人祸的年份有上雪山求神降灾的,却没有人跪拜神山求雪崩的。 
“难道教师又在搞什么恶作剧?”村民从转山会回来后,对高松柏敬而远之,因为他当众侮辱了他们的山神。他们与他之间,已经有了一层隔阂,他们不再像松杰老人一家一样将高松柏看做朋友、坐上客。 
学校的几个老师,也在办公室为娜沫拜山求雪的事议论纷纷。他们疑惑地打量高松柏,对他冷漠的表情和长久的沉默感到很异样。高松柏听到了其他老师的窃窃私语,他装着没有事一样,他想很快人们就会忘记这些事的。但他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他总是不知不觉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三天后,高松柏老师在午休时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后心里很是不安。他忍不住向学生那娅打听娜沫姑娘的消息。小女孩说姐姐已经在几天前背上干粮出门了,去做什么,她并不知道,她的家人也没有告诉她。 
“傻瓜,她真的去了?”高松柏老师一夜无眠。 
两天后,是周末学校的放假时间。 
高松柏老师把自己关在小房间,他却无心备课、作画,也没有心思写作。他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他的脑海里全是烦恼的事情。他想忘记它们,可偏偏往事难忘。娜沫姑娘的笑脸、雪山攀沿、森林小木屋、雷雨之夜、温泉沐浴、野狼出没……一切都如闪电在脑海里一、一放映,搅得他心神不定,他对着孤独黯淡的窗口,弹起吉他,可指法却很凌乱,不听使唤。他的耳边总是响起娜沫姑娘灼热而悲婉的情歌《哭泣的狼》:“茫茫无边的雪山上,一只落单的苍鹰在飞扬,黯然失神的眼睛啊,充满被折断翅膀后的渴望,我尊贵和善良的神啊,你是否将我的罪过原谅…… ”
高松柏老师在书桌前从早晨一直默默坐到太阳西沉,他的良心受到一种莫名的煎熬。他站起来,倚靠在窗口,望着远处闪着光芒的雪山。已经几天没有娜沫的消息了。他突然希望老天开恩,雪崩满山,大雪漫天了。可世上没有神啊,初秋的峡谷雪山,薄雪覆盖,怎么会有雪崩呢。难道真的要让娜沫姑娘一直跪拜下去,直到跪死在雪山下?要是娜沫因为他的一句谎言而拜山,最后饿死在雪山上,或者被野兽吃掉,自己就是整个峡谷藏民的罪人、他们的敌人。即使自己最后逃出峡谷回到城市,恐怕良心也要受到一世的谴责。峡谷的女人娜沫,除了风骚多情外,美丽善良、勤劳朴素的女人还有什么过错呢? 
想到这里,高松柏老师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赶到雪山,阻拦娜沫的愚蠢行动,其实,更是为了阻止自己在峡谷里留下骂名。他关上学校大门,一路朝雪山飞奔而去……
很快,高松柏老师爬上雪线下的草甸。 
远远的,高松柏老师望见娜沫跪在地上的身影,那虔诚的一动不动的祷告身影,如一尊美丽的仙女雕塑,一尊祥和、洁白如玉的山神……他不想打扰她的祈祷。他轻轻走过去,想听听她嘴里念叨的是请求的词语,还是佛家的经文? 
他轻轻地站在娜沫姑娘的背后…… 
娜沫姑娘双手合十,无限忠诚地跪在神的面前,她请求山神大发慈悲,满足她的愿望。五天过去了,可山神仍然充耳不闻,雪山仍然安静缄默。娜沫满怀希望,只要人在,希望就在。这是峡谷藏民被野兽围困在艰难险境中的精神之柱。几天来,家人已经多次上山劝她回家。但没能改变她的固执。 
“你来啦——”娜沫姑娘感到背后有人喘着粗气,她惊诧地回头,平静的脸突然泪如泉涌…… 
高松柏老师默默望着她。 
娜沫姑娘的脸虚弱而浮肿,苍白而黎黑,没有一点血色,她的眼圈发黑,花边头巾下的长发凌乱、干燥,没有一点青春气息,看得出,因为连续多日的跪拜,她的身体已经接近虚脱……
高松柏老师心里发酸,自责的悔恨从心底升起,他的仇恨消退了大半。峡谷女人太傻,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她却要痴迷地做下去,把世上根本没有的神当作希望在崇拜。 
娜沫姑娘没有低下头,继续默默祷告……
“你好傻啊,起来吧。”高松柏老师于心不忍。 
“神山还没有雪崩呢。”娜沫侧过头,认真地望着高松柏,没有起来。 
“难道你真的要一直拜下去?”高松柏反问。 
“是的。” 
“可是,世上没有什么山神。” 
“有的。” 
“你好愚昧啊,世上哪有神灵啊。” 
“有的。我没有做错什么,只要我真心求神,它会开恩的。” 
“娜沫,起来吧。秋天的雪很薄,怎么会把大山压跨呢。别傻了,别把希望寄托在世上根本就没有的神身上了。”高松柏摇头,去搀扶她。 
“你不要说神的坏话,好吗?” 
“起来吧。” 
“你不生气啦?”娜沫的声音虚弱。 
“当然生气,但你求神是没有用的。” 
“不允许你说神的坏话,它在山顶上看着我们呢。再说神的坏话,你就走吧。”娜沫朝山神连念罪过,为高松柏的怠慢赎罪。她对高松柏对神的怀疑、嘲讽强烈不满。 
“起来!”高松柏老师命令道,他去拉她的胳臂,将她提起来,可她站立不稳,又倒下了。女人努力爬起来,跪在地上念叨。女人厚厚的棉袄已经磨破了,露出白色的棉绒,她的腿肿得厉害,无法伸直了。 
“起来吧。”高松柏干脆将娜沫姑娘抱起来,他感觉到娜沫身子冰冷僵硬,“你怎么哪?” 
娜沫姑娘仰头望着高松柏的脸,她紧紧抓住高松柏老师的肩头,她四肢无力,差点滑落在地上,她想说什么,颤抖的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抱紧我,你的身子在发抖呢。”高松柏老师一边说,一边用火热的脸膛贴在她冰冷的脸盘上温暖她,他把她冰冷的小手放在他温暖的胸襟里,抱紧她虚弱僵硬的身子。 
“高老师,放开我,我要拜神,神山还没有雪崩呢。”娜沫的脸色渐渐温暖、舒缓过来,但她坚持要从高松柏温暖的身子上挣脱下来。 
“拜什么神啊,还不如拜我,求我原谅呢。要是你向我磕头,我就原谅你了。”高松柏笑道,朝她的脸上呵热气。他心中的怨恨已经被娜沫坚韧的毅力、女性的脆弱和对神近似愚昧的天真融化了。 
“你已经原谅我了?不生气了?”女人的脸上凸现出惊喜的疑惑。 
“没有原谅,怎么会原谅你呢,因为你还没有磕拜我呢?我就是你的神啊——”高松柏调侃。 
“好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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