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砻江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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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砻江之恋-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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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松柏老师躲在睡袋里蒙头大睡。娜沫姑娘在睡袋外不停地催促,吆喝他。好一会,高松柏终于懒洋洋起来了。 
朝拜者已经走光了。 
高松柏睁开朦胧的眼睛。他愣住了,他看到地上满目狼藉:遍地的垃圾,犹如一个小型垃圾场,它们都是朝拜者丢弃的食物、塑料袋、便溺的秽物。他没有说话,弓下身子,将路边的垃圾袋和纸屑拣起来,装在口袋中带走…… 
今天,朝拜路上的第二十三天。 
高松柏对信徒这种枯燥机械的磕拜活动已经厌倦了。他的摄象机不再对准那些衣衫近乎褴褛的藏民,和他们崇拜神灵而木呐的表情。 
近一个月的颠簸,如蚁爬行的队伍已经人仰马泛,特别是老人和小孩,尽管精神仍然快乐,但身体在长久的饥饿、寒冻和劳累之中,已经严重透支,一个个老人已经是面黄肌瘦、憔悴不堪,整个朝拜队伍的身体已经垮下来。先后有许多老人和小孩病倒。随行的巫师或者喇叭为病者唱驱邪歌除病魔。 
高松柏心急如焚,照这样的蜗行速度,别说是赶到拉拉地雪山,就是在朝拜的路上,也要死很多人了。 
中午,木措村的朝拜者在山涧停下来。准备吃了干粮后继续赶路。人们放下行李,拿出干粮就着从山垭口找来的冰水喝下去。 
“阿麻里嘎病倒了。”前面有人大喊。 
高松柏忙丢下手中的罐头食品,掏出内衣口袋里的西药奔了过去。朝拜的人,大多数是因为饥饿、寒冷和劳累造成的。这种伤寒病用西药阿莫西林就很有效。他看到这种情况已经好几次了,有了一些经验。
一群人将公路团团围住,大家在急切施救。 
高松柏老师推开拥挤的人群。 
病者正是木措村阿巴里寨子的阿麻里嘎老人。一个善良、勤劳的守林人。他的几个儿女正围住老人,跪在老人的脚边默默诵念经文祷告,以求老人的灵魂能会醒过来。 
“念经怎么能救人的性命?”高松柏俯下身子,用手探视老人的额头。老人脸膛发黑,嘴角颤抖,口吐唾沫,却全身滚烫,好象是食物中毒了。 
“老人吃了什么?”高松柏看见老人脚边早已经过期、发霉的饼干。他明白了,责问道,“你们怎么给老人家吃这个东西?喝不干净的脏水呢?” 
“是啊,我们都吃这个,都没事的。可阿古(舅舅)单单病了,怕是妖魔作怪。哦萼饿的恶才地无几佗——”老人的大额者巴达心痛地叹气,说完马上念起咒文为老人祈祷。 
“念经有什么用,要用药物。”高松柏为这些愚昧的藏民生气,他推开老人的家人,拿出手中的西药要为老人退烧解毒,“这是水吗?怎么比冲马桶的水还脏呢?”高松柏将木碗里的脏水倒掉,站起来大喊,“娜沫,把我的那瓶矿泉水拿过来——” 
“你要干什么?”大额者巴达惊醒过来。 
“给老人喂药啊?难道人病了不吃药而让神给老人打针吗?”高松柏反问,嘲讽的语气。 
“把这个东西拿走!”二额者地地格桑怒了,一把打掉高松柏老师手掌中的药丸,“你是医生还是喇叭?你有什么资格给老人吃那个东西!” 
“你疯了,不吃药你们的父亲会没命的。”高松柏惊诧、愤怒。 
“笑话!我们从不吃这个东西不也活到今天了。”大额者巴达拉开高松柏,别耽误了他们的祷告。 
“把药给我捡起来!”高松柏眼里冒火,站起来逼视着对方。 
“走开!别挡着我们念咒语了。”见高松柏不起身,巴达去拉高松柏。 
“把药给我捡起来!”高松柏起身,叉起腰,扬起拳头对准老人的二额者。 
“我给你捡起来!我给你捡起来!”巴达突然一脚踩在撒落在地的药丸上,用脚狠狠碾碎。药丸再也捡不起来!那可是高松柏身上最后一点西药啊。 
“愚昧无知的野牦牛!”愤怒的高松柏老师回过身,一拳朝巴达打去。 
“啊——”地地格桑见状,冲过来,大吼一声,将高松柏托过头顶,要狠狠摔在地上。过去,他象村寨里的所有藏民一样,格外尊重这个城里来的文化人。可今天,这个自以为是、傲慢无理的城市人再三阻挡他们为老人诵经救人,他如同一个想杀死老人的凶手。 
“地地格桑,神把你弄疯了。放下他!”娜沫丢下手中的矿泉水,拉住了地地格桑的胳膊。她急切的叫嚷道,“你怎么做那样的傻事?高老师可是到我们寨子支援教育的老师,不是我们的仇人。” 
村长土登尼玛闻讯赶来了,呵斥住举起猎刀正要行凶的地地格桑。 
地地格桑放下高松柏,恨恨地回身,蹲下身子抚摩着老人奄奄一息的脸膛。 
高松柏冷眼瞄瞄地上的几个儿女,轻蔑地,“那就请你们等待神灵来救老人的命吧。” 
“水、水……”老人从昏迷中醒来。 
小女儿卓玛递上用木碗重新盛上的冰水,喂养老人。 
“卓玛,水沟里的冰水很脏,不能喝。”高松柏走了几步,回过身来劝道。 
“阿古,喝吧。”卓玛将冰水放到老人嘴边,回头谢绝高松柏的善意,“高老师,没有事的。你别担心——” 
“水里有细菌,喝了会加重病情。老人就是吃了这些脏东西生病的。”高松柏回身,耐着性子,走过来劝住。 
“细菌?细菌是什么?”卓玛不解,手立刻缩了回来。“高老师,细菌在哪里呀?我看不见。”她仔细打量木碗,可很失望。 
“细菌是一种很小的细胞,要在电子显微镜下才能看见的。你给老人喝我的矿泉水吧,它在工厂里消过毒的。”高松柏平静地对卓玛解释,他要让他们相信他的话。 
“什仫(妹妹),别听他胡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喝过雪山上的圣水,可谁喝雪水喝死了。他简直是妖言惑众。”巴达对高松柏充满敌意。 
村长土登尼玛发话了。他对高松柏虽然礼貌,但却是不容反对的威严,“高老师,你回去吧,我们藏民的事你就别管了。” 
“水、水——”老人喝了两口冰水,蜡黄的黝黑的面色红润起来,他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为自己的罪过祷告山神,请求山神宽恕他。 
众人见老人的面容舒展过来,放心了。 
“人都快死了,还在崇拜山神,对山神感恩戴德。要是山神真的显圣,就保佑老人不生病了。”高松柏自言自语。他知道老人的暂时舒醒并不是老人已经转危为安了,老人已经被山神救过来了,恰好相反,老人的病情更加危险了。他在省城的人民医院看见过医生抢救这样的病人。他忘记了村长的命令,“娜沫,你那里还有阿莫西林吗? ”在峡谷的藏民中,娜沫是唯一相信高松柏,崇拜他尊敬他的人,对他的话也从不反对,尽管她也不明白高松柏话里的科学道理。出发前,她接受了高松柏馈赠的西药,并把它珍藏在内衣的口袋里。 
娜沫背转身,掏出藏在内衣口袋里阿莫西林药丸,递给高松柏,她要帮着高松柏把老人扶起来,服侍老人将药吞下。也许,老人很快就会健康起来,顺利走到拉拉地雪山。 
“老、老师,谢谢你,不、不用了。”老人睁开眼睛。 
“阿麻里嘎大叔,它不会害你的,吃下吧。”高松柏扶着老人的头。 
“不用了。年轻人,我从来不吃这个,你、你留下吧。” 
“老人家,神灵救不了你。只有它可以救你。”高松柏请求老人,他不忍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在他的面前永远倒下。 
“高松柏,你别再胡说了。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老人不需要你的帮助。”村长土登尼玛有些厌烦,同时朝着西方雪山的天空嘴里念念有词,为高松柏对神灵的怨言赎罪。 
“孩子,你的情我领了。我不吃你的药,神就是我的药,能为神而死,是我最大的荣耀。我应该感谢山神要走我的躯体,让我的灵魂得到超度……老师,你别劝他们了,我们藏民心中的想法你永远不懂,能为神献身是我们藏民最大的心愿,最大的……”老人积蓄全部的力量,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仰着头,朝着西天的方向、心目中神住的极乐世界念叨,“神啊,让我来吧,让你的儿子来你的身边侍侯你吧;神啊,你开恩吧,让我的灵魂得到超、超度……” 
突然,老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阿麻里嘎大叔,阿麻里嘎大叔。”高松柏俯下身子,去解开老人的衣襟,想做人工呼吸,进行紧急施救。 
“高松柏老师,就让老人安心随神去吧。”村长出来干涉。 
老人的几个儿女拉开高松柏,他们围在老人的身边,要保护老人的灵魂在升天之时不被任何打扰。 
“老人还没有死,他还有救。”高松柏拔开老人的家人。善良的人性决定他不能见死不救,尽管会受到委屈、责难,甚至打击。他争辩,责备他们的麻木和愚昧,是他们在扼杀一个还没有断气的生命。 
“求你别打扰我们的阿古阿麻里嘎老人了。”儿女们跪在地上磕拜。他们眼里是对高松柏的愤怒。 
“老人还有救,老人需要我。”高松柏奋力争脱拉扯他的手。他蹲在地上,要为老人施救。 
“都雕刀达,拉开他!西西格瓦,赶走他!”村长土登尼玛叫嚷道,他在以族长的身份主持公道。他命令身边年轻力壮的村民赶走异乡人高松柏。藏民早已经按捺不住心中高松柏侮辱、怠慢山神的不满了。几个人上前,挽住高松柏的胳膊朝人群外拉去。 
“阿古,去了。快去请喇叭给我们的阿古超度——”巴达吩咐他的兄弟。他看见老人抽象几下,脖子一昂,断气了。 
“可是,没有了喇嘛,他早走远了。”附近的路上没有僧人的身影。那个同行了很远的寺庙的僧人已经离开人群继续他的朝拜之路。 
“阿麻里嘎大叔。”高松柏叫嚷道,他又踢又冲,想挣脱几双大手的束缚。他的眼里冒火,“土登尼玛村长,是你杀害了阿麻里嘎大叔。还有你,巴达、地地各桑,你们都是杀人的凶手。” 
“闭嘴!让老人安宁。”村长怒目圆睁。 
老人的几个子女跪在老人的身边,他们围成一个圆圈,朝着西边日落的方向祷告,面容虔诚、专注,好象完全没有丧失亲人的悲痛。 
“杀人犯,凶手!愚蠢,无知,毫无人性的野兽!”深受西方文学作品中的人道主义熏陶的高松柏老师,愤怒地高叫道。 
“拉住他!”村长命令。 
“杀人犯,凶手!愚昧之极!”高松柏仰天大吼。 
头领土登尼玛再也无法忍受异族人的挑衅,他将手中的转经筒摔向高松柏,咆哮道,“轰走他!把他赶出朝拜的队伍!” 
几个大汉上前去拉,要按照村长的命令将攻击神的异族人高松柏从他们的朝拜队伍中驱逐出去。 
“你以为我想跟你们这群愚昧的黑熊在一起?你以为你们都是神的儿子?不!你们全是愚蠢的家伙,无知的野兽!”高松柏甩开抓他的大手,他面对朝拜神山的藏民诅咒他们的愚昧和无知,诅咒他们害人的古老风俗和宗教信仰,诅咒他们不讲卫生的丑陋习惯。 
“宰了他!白马果仁,宰了他!”村长暴怒,要他的村民杀死高松柏,将他的尸体投到悬崖下的原始森林喂鹰。 
松杰老人不能沉默了,他站出来求情,请求村长免了高松柏的死罪。看在老英雄松杰猎人的份上,村长土登尼玛赦免了高松柏冒犯神灵的“死罪”,两个得了村长命令的藏民架起高松柏老师的胳膊,将造反的异族人摔出了朝拜的队伍…… 
天色已近黄昏,再过一个时辰村民将就地扎营造饭过夜了。 
娜沫姑娘拉上松杰老人又到村长土登尼玛的面前求情,希望他破例开恩将高松柏老师找回来。娜沫知道不习惯大山生活、又脱离了人群的高松柏老师在气候恶劣的高原上随时可能出现的滑坡、雪崩、泥石流、雪豹、藏狼的大山中遇难……
可族长土登尼玛却不能原谅口出狂言侮辱神灵的异族人高松柏。异族人高松柏连续多次对神的侮辱、对村长的怠慢已经让他忍无可忍,他开始从内心深处憎恨他了,恨不得他从此离开他的木措村,永远离开青藏高原。 
高松柏没有求饶,他赌气似的卷起简单的行囊,头也不会地离开了朝拜的队伍。“愚昧!荒唐!”他口里愤愤地念道,“无知!愚昧!”
西边的天空,正彩霞满天。 
白雪皑皑的山顶,映照出火红的血色,让夕阳披上一件金黄色的藏袍。山涧慢慢升腾的白云,热情拥抱雄壮的群山,沐浴着如城市里洗脚房蒸腾的药气。近处斜坡上的松杉,如穿了一件轻柔的乌纱裙袋,似在风烟中翩翩起舞的女人。 
高松柏背上行囊在夜色中与夕阳赛跑,他满脸怨气,他要逃离这群愚昧不化的野蛮人。他跑出公路,钻进旁边的山路,这时,他才感到心里好受了些,不再那样气闷。 
天越来越黑。 
西边天空最后一丝红霞怠尽,大山突然黯淡沉寂,除了野兽、雀鸟归林的吼嘶和鸣叫外,漆黑的大山一片荒凉、凄惨。 
高松柏走进山间小路,他想凭借零星的记忆,抄近路回到峡谷的木措村,可他不知道自己完全走错了方向。大山的每一个沟谷、斜坡,都是似曾相识,又是那样陌生。 
高松柏迷路了。 
在茫茫的群山中迷路,面对空旷昏暗的天空,还有躲在山林里吼叫的走兽,头顶盘旋的飞禽。平时镇定、桀骜不训的高松柏有些寒颤、恐慌和迷茫。 
有灯火的地方,就会有人家。 
高松柏老师在孤独的恐慌中极力搜索灯花,那种在黑夜里能驱走周围杀气腾腾、危机四伏的灯火,他救命的灯火。 
果然,半山腰,闪烁着一簇灯花,一户人家。 
慌乱中的高松柏突然间看到了希望。经过拼命的赶路,高松柏在黑夜里跌跌撞撞摸索了两个小时后,终于赶到了山腰藏民的碉楼前。他不停地夜色中敲打石门,用刚学到的蹩脚藏语请求人家留他住宿。 
主人一家,按藏族最高礼节接待了落难中的异族人。 
他们一家七口,是方圆数十公里的大山里唯一一户人家。主人热情好客,草草吃过他们的糌粑后,疲倦不堪的高松柏早早睡觉去了。他想明天一大早就起床赶路,回到木措村的蚂螂上去,回到城市,等村们朝拜结束后再回到峡谷。 
没有电灯,主人在墙脚烤着碳火,昏黄的灯火如梦如幻。 
高松柏顾不上解衣脱帽就倒在烧了碳火的石床上昏然大睡。正酣然入梦时,楼上的藏獒的尖利吼叫惊醒了高松柏,他睁开眼睛。屋子里只有昏黄的木炭灯花在闪烁着,窗外的犬叫声渐渐平息。乱石垒成的墙壁上,一副登山望远镜映入高松柏的眼睛,他疲倦的眼皮直打架,但他还是半睁开眼睛打量着,旁边的墙壁,凸出的铁钩上挂着一顶登山防寒帽、两件登山运动服、一把铁撬、一捆断裂的登山绳…… 
高松柏一片混沌的脑海突然醒悟过来,大惊失色,冷汗直冒,他本能得翻身下床。头顶上,那个登山防冻水瓶差点砸在他的额头。 
“这家人是开黑店的抢匪,他们杀害了来借宿的登山运动员。”高松柏回过神来,惊恐无比,慌忙抓住放在屋角的行囊,提在手上,悄悄摸下碉楼,想钻进夜色朝下山的方向逃命而去。他从墙壁上挂着登山运动员的几件遗物上仿佛看见了影视剧中谋财害命的凶残场面,他暗暗为自己一不留神误入虎口捏了一把冷汗,要是等到熟睡后自己就被宰杀了,他们还会把他的行囊同样挂在墙上当成战利品呢。 
幸亏自己惊醒得早。 
当高松柏摸索到碉楼下层、关着牲口的篱笆门前,正在暗自庆幸脱险的时候,他的脚不小心踩在一只羊身上,羊群顿时嗷嗷叫唤。 
楼顶上的藏獒受惊大叫。 
“完了。”高松柏不顾一切跨过篱笆围栏,冲向黑暗中。 
藏獒大叫,楼房里的人大喊。似乎整个山涧也慌乱起来。幸好,这时天空浩月高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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