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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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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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好了!”段太太拿著衣服走出来。“宛露,去换上衣服,我们走了吧!”“一定要换
衣服吗?”宛露握著那件洋装。“我觉得穿长裤最舒服!”“到底,今天是顾伯母过生日
呀!”段太太说:“穿得太随便,是件不礼貌的事情。”

    宛露不再争辩,上了楼,她换了衣服,这是件黑色薄呢的洋装,只有袖口和领口,滚著
一圈细细的小红边。经过母亲的修改,这衣服十分合身,镜子里的她亭亭玉立,纤腰一握,
身材是苗条而修长的,她望著自己,那大而黑的眼睛,那薄薄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脑子
里忽然浮起一个女性的声音:“段太太,她实在是个美人胎子,是不是?”

    谁说过的话?记不得了。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子,跑到楼下去了。半小时以后,他们已
经全体到了顾家。

    顾太太是第一个迎出来的,一看到宛露,她的眼睛就发亮了,直奔过来,她一把就把宛
露拥进了怀里,从上到下的望著她,眼光里充满了由衷的眩惑与宠爱,她抬头对段太太说:
“慧中,你瞧这孩子,穿上洋装我都不认得了。时间真快,是不是?眼睛一眨,孩子们都大
了!宛露已经完全是个小美人了。我总记得,她刚……”

    段太太轻咳了一声,顾太太和她交换了一个注视,仍然把自己的话说完:“她刚出生的
时候,瘦得像个小猫!是不是?慧中?那时候,不是我说你,宛露,”她拍著宛露的背脊。
“你实在不怎么漂亮,头发也没有,成天只是哭,你妈抱著你啊,三天两头的跑医院,把医
院的门槛都跑穿了。又是鱼肝油,又是葡萄糖……嗬!宛露,带大你可真不简单,没看过比
你更难带的孩子!但是,现在,居然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健康了。”

    宛露惊奇的看著母亲,笑著。

    “妈,我小时候很丑呀?”

    “你以为你现在就漂亮了吗?”兆培抢著说:“人家顾伯母和你客气两句,你就当了真
了!你呀,你直到现在,还是个丑丫头!”“哥哥!”宛露大叫:“你以为你又漂亮了吗?
你还不是个浑小子!”“好了!”段立森说:“反正咱们的一对儿女都不怎么高明,一个是
浑小子,一个是丑丫头!”

    满屋子的人都笑开了。顾仰山走了过来,他和段立森是中学同学,又是大学同学,可以
说是将近四十年的老朋友了。而且,他们还是棋友,两个人都爱下围棋,才坐下来没多久,
顾仰山就把围棋盒捧了出来,对段立森说:

    “杀一盘?”“要杀就杀三盘,”段立森说:“而且要赌彩。”

    “可以!”顾仰山豪放的。“赌一百元一盘,先说明,你可不许悔子。”“我悔子?”
段立森不服气的。“你输了别乱怪人倒是真的,上次你输了,硬怪友岚打电话吵了你!”

    “瞧,”顾太太说:“又杀上了。仰山,今天是我过生日呢!”

    “得了,碧竹,”顾仰山对太太说:“过生日还不是个藉口,主要是老朋友聚聚而已。
而且,说真个的,咱们这年龄啊,多过一个生日多老一岁,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了!还是下
棋要紧!”“嗨,道理还不少呢!”顾太太望著段太太。“慧中,下辈子咱们再嫁人,绝不
能嫁棋迷!”

    两位太太都笑了起来,两位先生却已经杀开了。

    这儿,友岚望著宛露。

    “宛露,上班上得如何?”

    “很好呀!”宛露笑著说,“不过,本来把我派在采访部,现在把我调到编辑部去
了。”

    “为什么?”“上班第一天,他们要我去采访一位女作家,我劈头第一句话就问她,你
相不相信你自己所写的故事?她说相信,我就一本书一本书跟她辩论,访问了五个小时。那
作家不太有风度,她打个电话给我们社长说,你派来的不是一个记者,是个雄辩家。我们社
长把我叫去问话,我说,什么雄辩家,了不起是个雌辩家罢咧!我们社长也笑了,他说我这
脾气不能当记者,还是去编辑部看稿吧!所以,我就给调到编辑部了。”

    友岚望著她,不能自已的微笑著。笑著,笑著,他的笑容凝住了。“宛露,”他低声
说:“别再玩上次不告而别的花样,好不好?即使我曾经有冒犯过你的地方,我也不是有意
的,你犯不著报复我,是不是?”宛露的脸红了。“你完全误会了,”她坦率的说:“我这
人不会记仇,也不会记恨,我从来没有要报复你。那天的不告而别吗?是因为……是因
为……”她哼哼著:“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非马上办不可。”友岚死死的盯著她。
“到我房里来一下好吗?”他耳语著。我是一片云10/38

    “不好。”她答得干脆。

    “我要给你看一件东西。”

    “不想看。”兆培不知何时溜到了他们身边。

    “友岚,你千万别给宛露看那样东西,”他神神秘秘的说:“宛露的胆子最小,尤其对
于动物,她连小猫小狗都会怕,一只老鼠可以使她晕倒!所以,你养的那个东西,绝对不能
给宛露看到!”宛露狐疑的看看兆培,又看看友岚,好奇心立即被勾了起来了。她怀疑的
说:“友岚,你养了什么?”

    “别告诉她!”兆培说。

    “友岚,到底是什么?”宛露扬著头,讨好的看著友岚。“你告诉我,哥哥最坏,你别
听他的!”

    “不能说,友岚,”兆培接口。“天机不可泄漏!”

    宛露望了望他们两个,把下巴抬高了。

    “我知道了,你们在唬我,包管友岚房里什么都没有!你们以为我是傻瓜呢!”“怎么
什么都没有!”兆培叫了起来。“一只猫头鹰!一只活的猫头鹰!可以站在你的肩膀上跟你
说话,又不认生,又喜欢和人亲热,才可爱呢!”

    宛露立即跳了起来,往里面就跑。友岚看了兆培一眼,兆培对他挤了挤眼睛,于是,友
岚也跟著宛露跑进去了。

    顾太太一直冷眼旁观著这一幕,这时,她注视著兆培,笑笑说:“兆培,你是越来越坏
了。”

    “顾伯母,”兆培笑嘻嘻的说:“友岚太死心眼,太老实,太不会玩花样,对付我妹妹
这种人啊,一定要用点手腕才行!”

    “好像你的手腕很好似的!”段太太笑望著儿子。

    “最起码,我没让玢玢翻出我的手掌心!”

    这儿,宛露一冲进友岚的房间,就发现上了大当。什么猫头鹰,房里连只小麻雀都没
有。宛露四面张望了一下,反身就想往屋外跑,可是,友岚已经把房门关上了。背靠在门
上,他定定的望著她。“停一分钟!”他说。“为什么要骗我?”她恼怒的。“那儿有什么
猫头鹰呢?我看你才是一只猫头鹰!又阴险,又狡猾!”

    “并不是我说有猫头鹰吧?”友岚陪笑的说:“我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什么猫头鹰的话,
这是你哥哥说的,你怎么也记在我的帐上呢!”“反正你们是一个鼻孔出气,两个都是坏
蛋!”

    “好吧!”友岚忍耐的说:“就算我是坏蛋!”他让开了房门,忽然间兴致消沉而神情
沮丧。“你走吧!我没料到,只有猫头鹰才能把你吸引住,如果我知道的话,别说一只猫头
鹰,十只我都养了。”他的语气,他的神情,他的沮丧和消沉使她心中一紧,那股怜悯的、
同情的情绪就油然而生。她望著他,好一会儿,然后她走到他身边,轻声的说:

    “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摇了摇头。“不看也罢!”

    她的眼睛里漾起一抹温柔的光采,她把手轻轻的扶在他的手腕上。“我要看!”她低声
而固执的。

    他抬眼看她,在她那翦水双瞳下昏乱了。

    “哦,宛露!”他说:“总有一天,我会为你而死!”

    “少胡说!我们又不拍电影,别背台词!”

    他点点头,走到书桌旁边,他打开了抽屉,取出一本厚厚的剪贴簿。走回到宛露身边,
他把那剪贴簿递在她手里。她有点诧异,有点惊奇,有点错愕。慢慢的,她翻开了封面,那
米色的扉页上,有几行用美术体写出来的字:

    “本想不相思,为怕相思苦,几番细思量,宁可相思苦!”她心中一跳,立刻想起到淡
水去的路上,她和他讨论过这首小诗,当时自己对这宁可两个字,表示了强烈的反感。而
他,为什么要写下这首小诗?抬起头来,她询问的望著他。他静静的说:“我用了很长久的
时间,终于体会出‘宁可’这两个字的深意了,当你得不到,又抛不开的时候,除了‘宁
可’,又能怎样?”她垂下头,默默的翻开了那张扉页,于是,她惊愕的发现自己的一张照
片,大约只有三四岁,光著脚丫,咧著大嘴,站在一棵美人蕉前面,丑极了。翻过这一页,
又是一张照片,大约有五六岁了。再下去,是七八岁的……一页又一页,全是自己的照片,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收集的,贴满了一本。大约到十五六岁时,照片没有了。想必,那时他已
经出国了,没机会再取得她的照片。她翻到最后一页,却赫然发现有两颗相并的红心,红心
的当中,贴著两片已干枯的黄色花瓣。她愕然的抬起头来,瞪著他。

    “记得吗?”他轻柔的说:“你过二十岁生日那天,我曾经从你头发上取下两片花瓣。
金急雨!你说它是金急雨!对我而言,它倒像两滴相思雨!”

    她闭了闭眼睛,蹙紧了眉头,合起那本册子,再扬起睫毛来的时候,她眼里已漾满了
泪。

    “友岚!”她轻轻的喊,声音里带著些儿震颤。“你不要这样子,你会把我弄哭。”
“你肯为我流泪吗?”他哑声说,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她那泪光莹然的眸子使他怦然心动
了,他俯过头去,她立即闪开了。“不要!友岚。”他站住了,脸色发白。

    “为了那个记者吗?”他问。

    她恳求似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代表了千言万语。

    “好,”他退开去,把那本册子收回到抽屉里,背对著她,他的声音冷静、清幽,而坚
决。“我不会灰心的,宛露!我会等著看这件事的结局!”有人敲门,顾太太在外面喊著:

    “吃饭了!宛露,友岚!有话吃完饭再谈!”

    宛露很快的擦了擦眼睛,他们一起走出了房门。顾太太微笑的、探索的、研判的看了他
们两个一眼,就用手亲热的挽著宛露的肩,温柔而宠爱的说:

    “宛露,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别忘了拿一件披肩,是我亲手为你钩的!你知道吗?你从
一点点大的时候开始,就穿我为你打的毛衣了。不信,问你妈,是不是你从小就穿我打的毛
衣?”段太太笑著。“岂止穿你打的毛衣!她出麻疹,还是你照顾的呢!”段太太说。“所
以呵,”顾太太怜惜的望著宛露。“慧中,你这个女儿应该有一半是我的!”“别绕弯
了,”段立森从他的围棋上抬起头来。“干脆给你做媳妇好了!”“你说话算不算数呢?”
顾太太瞅著他。

    “妈!”宛露跺了一下脚。“好了!好了!”顾太太慌忙说:“大家吃饭吧!仰山,不
许再下棋了,再下我就生气了。”

    “别忙,别忙,”顾仰山说:“我正在救这个角呢,我这个角是怎么丢的呢?”“你再
救角啊,”顾太太笑著说:“我们的肚子就都饿瘪了!”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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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班,走出××杂志社的大门,宛露向巷子口走去,一面走,一面心不在焉的张望
著。因为孟樵已说好了来接她,请她去吃晚饭,她也已经打电话告诉母亲了。可是,巷口虽
然行人如鲫,虽然车水马龙,她却没看到孟樵的影子。站在巷口,她迟疑的、不安的、期待
的四面看来看去。孟樵,你如果再不守时,我以后永远不要理你!她想著,不住的看手表,
五分钟里,她起码看了三次手表,孟樵还是没出现。

    一阵浓郁的香水味,混合著脂粉味,对她飘了过来,她下意识的对那香味的来源看过
去,一眼接触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个中年的贵妇人,圆圆的眼睛,浓浓的眉毛,打扮得
相当浓艳。她一定很有钱,宛露心里在模糊的想著,因为虽是初秋天气,她胳膊上已搭著一
件咖啡色有狐皮领的薄呢大衣。这女人是谁?怎么如此面熟,她正在思索著,那女人已经趔
趄著走到她面前来了。

    “记得我吗?宛露?”那女人说。

    宛露!她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她张大眼睛,绞尽脑汁的去思索,是的,她一定见过这女
人,只是忘了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了。“哦,”她应著,坦率的望著她。“我不记得了,您是
那一位?”“我到过你家,”那女人微笑著,不知怎的,她的笑容显得很虚弱,很单薄,很
畏怯,还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与神经质。“你忘了?我是许伯母,有一天晚上,我和我先生
一起去拜访过你家。”哦!她恍然大悟,那个神经兮兮,拉著她大呼小叫的女人!她早就没
有去想过她,事实上,父母的朋友,除了几个熟客之外,她根本就无心接触,她总觉得那些
朋友和自己属于两个时代,两个星球。当然,爸爸妈妈除外,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父
母,最最开明,也最最解人的!可是,这位许伯母到底是何许人呢?

    “许伯母!”她勉强的,出于礼貌的叫了一声,眼角仍然飘向街头,要命!孟樵死到那
儿去了?

    “宛露,”那“许伯母”又来拉她的手了,她真不喜欢别人来拉自己的手。尤其,她实
在无心去应付这个许伯母,她全心都在孟樵身上。“瞧!你这双小手白白净净的,好漂亮的
一双手!”那许伯母竟对她的“手”大大研究起来了。“宛露,”她抬眼看她,声音里有点
神经质的颤抖。“你在这家杂志社上班吗?”“是的。”“要上八小时吗?”“是的。”
“工作苦不苦呀?”“还好。”“要不要我给你另外介绍一个工作,可以很轻松,待遇也很
好,你许伯伯有好几家大公司,我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好工作,不用上班的,好不好?”

    “许伯母!”她又惊愕又诧异的。“天下那有那么好的事?拿待遇而不上班?不!谢谢
你,我很满意我现在的工作,我也不想换职业。”“那么,”那许伯母有些焦躁,有些急
迫,她仍然紧握著她的手。“到我家去玩玩,好不好?”

    “现在吗?”她挑高了眉毛。“不行!我还有事呢!”她又想抽回自己的手。“宛
露,”那女人死拉住她。忽然大发现似的说:“瞧瞧!这么漂亮的手指,连个戒指都没
有!”她慌张的从自己手指上取下一个红宝镶钻的戒指,就不由分说的往她手指上套去。
“算许伯母给你的见面礼儿!上次在你家,我就想给你了,可是,你跑到楼上去了。漂亮的
女孩子,就该有点装饰品。下次,我再给你买点别的……”

    “喂喂,”宛露大惊失色了,她慌忙取下戒指,塞还她的手中,嘴里乱七八糟的嚷著:
“这算怎么回事?许伯母,你怎么了?我干嘛要收你的戒指?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喂喂,许伯母,你别这样拉拉扯扯,我从来不收别人的礼物,你认得我妈,你当然知道我的
家庭教育,我收了会给我妈骂死!喂喂,你干嘛?……”她用力挣脱了许伯母的掌握,脸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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