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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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片云-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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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望望宛露。对母亲的眼光是无奈的,对宛露的眼光却是祈谅的。

    孟太太没有忽视他这种眼神,摇了摇头,她悲声说:

    “我不再说话了,我根本没有资格说话!”

    “妈!”孟樵的声音变得温柔而哀恳:“请你别生气吧!今晚,我们是在谈婚事,这总
是一件喜事呀!”

    “喜事!”孟太太幽幽的说:“是的,是喜事!宛露是家学渊源,是名教授之女,你交
到这样的女朋友,是你的幸运!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老太婆,怎么有资格教她为人之道?”

    “我想,”宛露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森冷清脆,她的面颊上已毫无血色,她的眼睛乌
黑而锐利,她的呼吸急促而重浊,她直视著孟太太。“你应该先了解一件事,再答应我和孟
樵的婚事,我不是段立森的亲生女儿!我是他们的养女,我的生父是谁我不知道,我的生母
是个舞女……”

    “什么?”孟太太直跳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雪白雪白了,她掉头看著孟樵。“樵樵!”
她厉声喊:“你交的好朋友,你不怕你父亲泉下不安吗?我守了二十几年寡,把你带大,你
居然想把一个出身不明不白的低贱女子,带进家门来羞辱孟家……”“宛露!”孟樵也急
了,对于宛露的出身,他根本一点也不知道,第一个直接反应的念头,他就认为宛露又在编
故事,目的只在和母亲呕气。于是,他叫著说:“你别胡说八道吧!宛露,你何苦编出这样
荒谬的故事来……”

    “哦,孟樵!”宛露的声音,冷得像冰块的撞击:“原来你和你母亲一样!你也会注重
我的出身和家世,更甚过注重我自己!你们是一对伪君子!你们看不起我是不是?你又怎么
知道我看不看得起你们!”站起身来,她忍无可忍的逼向孟太太,压抑了许久的怒气像火山
爆发一般喷射了出来,她大叫著说:“你是一个戴著面具的老巫婆!你讨厌!你可恶!你虚
伪!你势利!你守寡了二十几年,有什么了不起,要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如果你不甘心守
寡,你尽可以去找男人!你守寡也不是你儿子的错误,更不是你给他的恩惠,而你!你想控
制你的儿子,你要独霸你的儿子,你是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孟太太被骂傻了,呆了,
昏乱了,她蜷缩在沙发上,喃喃的叫著:“天哪!天哪!天哪……”她开始浑身颤抖,指著
孟樵,语无伦次的叫:“樵樵,樵樵,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
“宛露!你疯了!”孟樵大吼,扑过去,抓住了宛露的胳膊:“住口!宛露!你怎么可以这
样骂我母亲?你疯了!住口!”

    “我不住口!我就不住口!”宛露是豁出去了,更加大叫大嚷起来:“你母亲是个神经
病!是个妖魔鬼怪!她根本不允许你有女朋友。她仇视你身边所有的女人!她要教育我,要
我端庄贤淑,目不斜视……”她直问到孟太太脸上去。“你敢发誓你二十几年来没想过男人
吗?没看过男人吗?你是一脸的道貌岸然,一肚子的……”

    “啪!”的一声,孟樵已对著宛露的脸挥去了一掌,这一掌清脆的击在她面颊上,用力
那么重,使她站立不住,差点摔倒,扶著沙发背,她站稳了。转过头来,她不信任的睁大了
眼睛,楞楞的看著孟樵,低低的说:

    “你打我?你打我?”她再看看缩在沙发上的孟太太,然后,她转过身子,像一阵旋风
般冲出了大门,对著大街狂奔而去。孟樵呆立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他大叫著:

    “宛露!宛露!宛露!”

    他追出了大门,外面的雨已经加大了,雨雾里,他只看到宛露跳上了一辆计程车,车子
就绝尘而去。

    宛露缩在车子里,浑身发著抖,像人鱼一样滴著水。她不想回家,在这一刻,她无法回
家,她心里像燃烧著一盆好热好热的大火,而周身却冷得像寒冰。她告诉了那司机一个地
址,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个地址到底是什么地方。车停了,她机械化的付了钱,下了
车,站在雨地里,迷迷糊糊的四面张望著,然后,她看清楚了,自己正站在顾友岚的家门
口。她疯狂的按了门铃。开门的是友岚自己,一看到宛露这副模样,他就呆了。一句话也没
问,他把她连扶带抱的弄进了客厅,大声的叫母亲,顾太太和顾仰山都奔了过来,他们立刻
用了一条大毛毯,把她紧紧的裹住。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面颊上,雨珠和著泪水,流了一
脸,她浑身颤抖而摇摇欲坠。我是一片云23/38

    “顾伯母,”她牙齿打著战,却十分清醒的问:“你会为了我是个舞女的私生女,而不
要我做儿媳妇吗?”

    “什么话!”顾太太又怜又惜又疼又爱的叫。“我们爱你,要你,宠你,从来不管你的
出身!”

    “顾伯伯,你呢?”“你还要问吗?”顾仰山说:“我们全家等你长大,已经等了这么
多年了。”“那么,”她回头直视著友岚。“我已经考虑过了,随便那一天,你都可以娶
我!”她把双手交给友岚,郑重而严肃。“别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也别以为我是神志不清,
我很清醒,很明白,友岚,我愿为你做一个最好最好的妻子!”

    “宛露!”友岚激动的喊了一声,立刻把那滴著水的身子,紧紧的拥进了怀中。

    12

    宛露病了一个星期。她的病只有一半是属于生理上的,自从淋雨之后,她就患上了严重
的感冒和气管炎,一直高烧不退。另一半,却完全是心理上的,她毫无生气而精神恹恹。躺
在床上,她不能去上班,就总是迷惘的望著窗子。雨季已经开始了,玻璃上从早到晚的滑落
著雨珠,那阶前檐下,更是淅沥不止。而院子里的芭蕉树,就真正的“早也潇潇,晚也潇
潇”起来。宛露躺在床上,就这样寥落的,萧索的,忧郁的听著雨声。

    段太太始终伴著她,全心全意的照顾著她。至于她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段太太已陆续从
她嘴中,知道了一个大概。那晚,她和孟樵一起出去,却被顾友岚裹在毛毯中送回家来,又
湿,又冷,又病,又弱。当夜,她在高烧中,只迷迷糊糊的对段太太说了一句话:“妈,他
们母子都看不起我,因为我是个弃儿!”

    段太太不用多问什么,也了解以宛露这样倔强任性的个性,一定和孟家起了绝大的冲
突。她后悔当初没有叮咛宛露一句,对于自己的身世最好不提。可是,再想想,养育了宛露
二十多年,秘密仍然有揭穿的一天,那么,这世界上岂有永久的秘密?如果等到婚后,再让
孟家发现这事实,那个刁钻的孟太太,一定更以为自己是受了欺骗,还不如这样快刀斩乱
麻,一了百了。想定了,她就安心的照顾著宛露,绝口不和她提孟樵。她自己也不再提,就
好像孟樵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就好像她从没有认识过一个孟樵。她却时常谈友岚,谈顾
伯伯顾伯母,谈童年时代顾家如何照顾她,每当顾太太来探望她时,她就会难得的高兴起
来,抓住顾太太的手,她常天真的问:“顾伯母,你会一直这样喜欢我吗?你会一直疼我
吗?你会不会有一天不喜欢我了?不疼我了?”

    “傻孩子!”顾太太是慈祥,温柔,而易感动的。她会把宛露拥进怀中,爱怜的拍抚著
她的背脊。“你怎么说这种话呢?顾伯母不止爱你,疼你,还要照顾你一辈子!现在,你不
过叫我一声伯母,过几天,你就该改口叫我妈了!噢,宛露,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有
你这样一个儿媳妇!”

    这时,宛露就会含著泪笑了。一看到她这种笑中带泪的情况,段太太就觉得又心痛又怜
惜。因为,她从宛露这种对“亲情”更胜过“爱情”的渴求里,深深体会到她在孟家所受到
的屈侮。孟太太,那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她竟把宛露所有的自信心,都扫得一干二净了。

    顾友岚每天下班后都来看宛露,有时带一束花来,有时带一篮水果。坐在她床边,他会
想尽各种笑话来说给她听,只为了搏她一笑。宛露躺在那儿,静静的看著他,静静的听著
他,当他说到好笑的地方,她也会微微一笑,可是,那笑容是那么怯怯的,可怜兮兮的,含
泪又含愁的。于是,有一晚,友岚再也忍不住,他在她床前的地板上坐了下来,定定的看著
她,问:“宛露,你到底怎么了?明白告诉我吧!别把我当傻瓜,宛露,我并不像你想像的
那么单纯和天真,你之所以选择我,一定有某项特殊的原因。”把握住她那瘦骨支离的手,
轻轻的说:“那个孟樵,他伤了你的心了,对不对?”

    宛露感到胸中有一股热浪,直冲到眼眶里,她迅速就把头转向了床里。但是,友岚不容
许她逃避,扳住她的头,他强迫她面对著自己,他稳定的看著她,温柔、诚恳,但却语重心
长的说:“宛露,我不希望自己是个代替品!但是,我要你,我也爱你,这份爱,可能远超
过你的想像。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占多少分量,却知道你并没有如疯如狂的爱上我。宛
露,爱情是一件很微妙的东西,我自己是否被爱,我心里有数。可是,宛露,即使你不爱
我,我一样也要你,因为,有一天,你会爱我,超过那个孟樵!最起码,我会避免让你伤
心!”

    她闪动著睫毛,无言以答,却泪水盈眶。

    “别哭!”他吻去她睫毛上的泪痕,哑声说:“我永远不会去追问你有关孟樵这一段,
我相信,这已经是件过去式了。我只要告诉你,我明白你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会痛苦,为
什么会流泪,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和忧郁……宛露!我要治好你!但是,答应我一件事!”

    她用询问的眼光望著他。

    “多想想我,少想想孟樵!”

    “哦!友岚!”她喊著,泪珠终于夺眶而出。她的手臂围了过来,圈住了他的脖子,把
他的头拉向了自己,她主动的献上了她的嘴唇。他热烈的、深情的、辗转的吻了她,抬起头
来的时候,他的眼眶湿润。

    “嗨!”他故作欢快的,用手指头轻触著她的鼻梁。“从此,开心起来好吗?为了我!
如果你知道,只要你一皱眉,我会多么心痛,你就不忍心这么愁眉苦脸了。”

    宛露笑了,虽然泪珠仍然在眼眶里闪烁,这笑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重新挽紧了友岚的
脖子,她在他耳边低低的、感激的说:“友岚,你放心,我会做个好妻子!我会尽我的全心
来做你的好妻子,友岚,我永不负你!”

    友岚的嘴唇从她面颊上轻轻滑过去,再度落在她的唇上,他的手臂温柔而细腻的拥抱著
她。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彼此拥抱著,彼此听著彼此的心跳,彼此听著阶前的雨声,彼此
听著芭蕉的萧萧瑟瑟。直到楼下的门铃声,惊动了他们,友岚放开了她,想站起身子,但
是,宛露紧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别走!”“我不走!”他坐在她的床沿上,静静的凝视
著她。

    楼下,似乎有一阵骚动,接著,兆培那粗鲁而不太友善的声音,就隐约的传了过来:

    “她病了!她不能见客!都是你害她的,你还不能离她远一点吗?”宛露的心脏怦然一
跳,握在友岚手中的那只手就不自禁的微微痉挛了一下,友岚和她交换了一个注视,两人心
中似乎都有些明白。友岚低问:

    “要我打发掉他吗?”宛露迟疑著,而楼下的声音骚动得更厉害了,中间夹杂著一个似
曾相识的、女性的哭泣声。于是,宛露那绷紧的神经,就立即松懈了许多,而另一种难言
的、矛盾的、怆恻之情,就涌进了心怀。来的人不是孟樵,而是那个“许伯母”!她侧耳倾
听,一面用征询的眼光望著友岚,友岚深思的凝视著她,微微的摇了摇头。“你还在发烧,
你能不激动吗?”

    她沉思片刻,段太太已经上楼来了,敲了敲门,段太太的头伸进门来:“宛露,许伯母
坚持要见你,你的意思呢?”

    宛露凝视著段太太,她发现母亲的眼角,溢著泪痕,而那眉峰,也是紧蹙著的。忽然
间,她觉得自己必须面对这问题,解决这问题了。忽然间,她了解这并不仅仅是长辈间的争
执,也是她不能逃避的切身问题。她想起那夜,她跪在段太太和段立森面前所说的话:

    “你们是我唯一的父母,再也没有别人!”

    是吗?为什么这位“许伯母”仍然牵动她心中的某根神经,使她隐隐作痛?她咬了咬
牙,从床上坐起身子,靠在枕头和床背上,她下决心的说:

    “妈,你让她进来,我要见她!”

    段太太略一迟疑,就转身去了。一会儿,段太太已陪著那位“许伯母”走进门来,许伯
母一看到半倚半躺在床上的宛露,就像发疯般扑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她就抱住了宛露的身
子,哭泣著叫:“宛露,你怎么了?你为什么生病?我给你请医生,我有钱了,我可以让你
住最好的房子……”

    宛露轻轻推开了“许伯母”,微皱著眉说:

    “许伯母,你不要拉拉扯扯。友岚,麻烦你搬张椅子给许伯母,我要和她谈谈。”友岚
搬了张椅子放在床前,许伯母怯怯的看了宛露一眼,似乎有些怕她,悄悄的拭去了眼角的
泪,她很温顺的,很无助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带著一股被动的、哀切的神情,她瞅著宛露
发怔。段太太看了她们一眼,就轻叹一声,很知趣的说:“友岚,我们到楼下去坐坐,让她
们谈谈吧!”

    “不!妈妈!”宛露清脆的叫。“你不要走开,友岚,你也别走开!妈,爸爸呢?”
“在楼下和你哥哥下围棋。”

    “我要爸爸和哥哥一起来,我们今天把话都谈清楚!”宛露坚定的说:“友岚!你去请
爸爸和哥哥上来!”

    “宛露,”段太太狐疑的说:“你要做什么?你很清醒吗?你没发烧吗?”“我很好,
妈。”宛露说:“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是必须做的。”友岚下楼去了。宛露开
始打量这位“许伯母”,这还是她第一次用心的、仔细的注视自己这位生身母亲。后者的脸
上泪痕未干,脂粉都被泪水弄模糊了,可是,那对秀丽的眼睛,那挺直的鼻梁,和她那虽已
发胖,却仍看得出昔日轮廓的脸庞,都向宛露提示了一件事实。年轻时代的她一定不难看,
而且,自己的长相和她依稀相似。她不会很老,推断年龄,也不过四十岁,但她额前眼角,
已布满皱纹,连那浓厚的脂粉,都无法遮盖了。风尘味和风霜味,都明显的写在她的脸上。
连她那身紧绷在身上的、红丝绒的洋装,都有股不伦不类的味道。宛露细细的望著她,模糊
的衡量著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她想起友岚的比喻,瑟尔绯丝!瑟尔绯丝并没有错呵,只怪
她的命运是瑟尔绯丝!一时间,她对这位“母亲”生出一种强烈的、同情的、温柔的情绪。
我是一片云24/38

    段立森和兆培进来了,友岚跟在后面。兆培一进门,脸色就很难看,对著那位“许伯
母”,他毫不留情的说:

    “我们本来有个很幸福的家庭,你已经把它完全破坏了!难道你还不能放掉宛露吗?你
该知道,你根本没有资格来骚扰我们的家庭!”“哥哥!”宛露蹙著眉叫:“你少说几句
吧!”

    兆培不语了,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坐,他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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