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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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9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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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命大臣”固然做不成了,掌控内廷、外朝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

    扪心自问:舍得吗?

    自己舍得,张庭桂舍得吗?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唐景崧的话里,隐含着浓重的威胁:

    你们如果不同意我的“唐三条”——其实是“第三条”——我就对“亲富”宗室大开杀戒!

    二择其一,你们选罢!

    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张庭桂首先表态了,“维公睿见,‘亡羊补牢’……呃,必不可少。”

    唐景崧微笑,看向阮知方。

    阮知方心头,涌起一阵苦涩,然而,形格势禁,不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是,”他涩声说道,“此确为……万全之策。”

    *

    *

    北京,紫禁城,军机处。

    大军机们传看过唐景崧、郑国魁联名的电奏,个个神采飞扬。

    “好!”文祥拿手在奏折上轻轻的拍了一拍,含笑说道,“自此以后,王爷加于唐维卿的‘大清班定远’,便不为虚誉了!——唐维卿尽可居之不疑了!”

    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都笑了起来。

    “大清班定远”,是文、许、郭在朝内北小街第一次见到唐景崧的时候,关卓凡对唐的称誉,这顶大帽子,唐景崧当然不敢“居之不疑”,当即逊谢不遑,那个时候,唐的身份,还只是“越南采访使”,衔级亦不过“六品京堂”。

    “郑栋星的这一炮也打的好!”曹毓瑛说道,“极干净、极利落!一炮即定乾坤!多少宵小,震撼莫名,再不敢生出异心?”

    文、许、郭都点头,曹毓瑛“一炮即定乾坤”之说,确为“的评”。

    彼时,攻入禁城,可架梯越墙,可以大木撞开宫门,甚至,“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必“攻城”,只“攻心”,守门军卫,就可能投降,但郑国魁选择了最直接、最迅捷也是最激烈的一种方式——炮击。

    这一炮,除了叫禁城里头的乱党来不及做进一步的反应外,更给相关人等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震撼——胡威为其把兄弟和部下“缚送”到案,阮知方、张庭桂对“唐三条”不能置一辞,都和这一炮,有着直接、间接的密切关系。

    确实是“多少宵小,震撼莫名,再不敢生出异心”。

    “唐维卿、郑栋星所可贵者,”许庚身说道,“尚不止于当机立断——只有早已成竹在胸,事发之时,才能够当机立断!”

    这也是“的评”,不过,军机处为大政所出之地,这个话头,只宜私下底深入,在此,点到为止就好了。

    因为,所谓“成竹在胸”,是指唐、郑对于嗣德王之薨,是有预期乃至预案的——即是说,“赤灶丸”是个什么货色,嗣德王的身体状况何如,以及以他这个身子骨儿,大剂量服用“赤灶丸”,可能导致什么后果,唐、郑都是心里有数的。

    这一层,自然不宜“深入”,不然的话,就“诛心”了——你们明知嗣德王这么瞎折腾,可能有“不讳之事”,身为“天朝上使”,为什么不加干涉?

    所谋者何?

    当然了,也可以这样辩解:就有心干涉,可是,帷幄之私,叫俺们如何措手涅?

    “唐维卿、郑栋星的话,说的虽然委婉,”郭嵩焘说道,“不过,我看他俩的意思,似乎,这个新君的人选,正蒙堂、养善堂两者之中,养在正蒙堂的那一位,叫做阮福膺祺的,更加适合一些?”

    “应该是这个意思。”关卓凡点了点头,“正蒙堂的阮福膺祺、养善堂的阮福膺祜,其本生父,大致上都可算是‘温良恭俭、谦虚退让’,不过,阮福膺祜的本生母,却是一个极泼辣的角色,若阮福膺祜做嗣君,这位本生母,未必不会生事,如此权衡过来,这张宝座,由阮福膺祺来坐,自然就更加合适些了。”

    顿一顿,“还有,这两个小孩子,经医生检查,都算健康,不过,阮福膺祺毕竟大了一岁。”

    意思是,养大成人的概率,要高一些。

    “我想,”曹毓瑛说道,“这一回,越南新君登基,可要好好儿的讲究一番了!”

    “琢如‘讲究’二字,”文祥微笑说道,“听上去,大有讲究啊!”

    许庚身有些心急的样子,探了探身:“琢如,请道其详!”

    “越南新君,”曹毓瑛目光炯炯,“不论正蒙还是养善,皆为天朝上使所扶立;登基典礼,天朝上使也一定是在场的,因此,最大的一个‘讲究’——”

    略略一顿,加重了语气,“不论对内、还是对外,这位新君,都不能称‘皇帝’了吧?”

    “不错!”许庚身大声说道,“而且,从今往后,越南历代君主,不论对内、还是对外,都再不能称‘皇帝’了!”

    “对!”文祥沉声说道,“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各归其位!这才是真正的宗藩制度!”

    “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关卓凡微笑说道,“博川这个话有味道!”

    顿一顿,“不称皇帝,称什么呢?”

    几个大军机都转着念头,曹毓瑛慢吞吞的:“仿朝鲜例?”

    文、许、郭一起看向关卓凡。

    “嗯……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就仿朝鲜的例吧!越南的君主,对天朝,称‘国王’;对内,以及对其他国家,可称‘大王’。”

    郭嵩焘:“庙号、谥号呢?”

    “这个嘛……准其保留吧!”

    郭嵩焘想了一想,说道:“那就成了……嗯,‘世祖高大王’、‘圣祖仁大王’、‘宪祖英大王’了!”

    几位大军机都笑了起来。

    阮朝开朝的嘉隆王,庙号“世祖”,谥“高”,越南内部称之为“世祖高皇帝”;继之的明命王,庙号“圣祖”,谥“仁”,越南内部称之为“圣祖仁皇帝”;继之的绍治王,也即嗣德王之父,庙号“宪祖”,谥“英”,越南内部称之为“宪祖英皇帝”。

    “明命王庙号‘圣祖’,谥‘仁’,”文祥微微皱眉,“完完全全,重了本朝的圣祖仁皇帝……”

    话刚说到一半儿,就听门外卫兵唱名报告:“军机章京领班徐用仪求见!”

    徐用仪进来了,手里捏着封电报,“王爷,日本长崎的急电!”

    *

第三一零章 一向一揆!() 
    中国在日本,江户设公使馆,长崎设领事馆,而日本只有长崎和海外通电报,因此,“长崎的急电”,即相当于“驻日公使馆的急电”,几位大军机的目光,都落在了徐用仪手中那封薄薄的电报上。

    关卓凡接过,用裁纸刀挑开封口,取出电报,只看了一眼,目光便不禁微微一跳。

    几位大军机都在留意王爷的神情变化,很快,王爷脸上的欣悦不见了,变得……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也是一种表情。

    看过了,关卓凡抬起头,微微的眯着眼睛,有些出神的样子。

    军机处里,一时变得十分安静。

    大军机们相互以目:王爷这个样子,可是很少见的啊!

    过了一会儿,关卓凡轻轻透了口气,淡淡的说道:

    “日本又乱了。”

    说着,将电报递给了文祥。

    日本……又乱了?!

    电文并不太长,行文疏简粗糙,隐约可以感觉到草拟电文之人的窘急惶迫。

    很快,几位大军机就一一的传看过了。

    内容大致如下:

    “真宗本愿寺派”二十一代“法主”明如上人,刚刚接了“法主”的位子,便离开京都的“本山”西本愿寺,仪从煊赫的来到江户,觐见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提出两大要求:

    一是“天皇迎还”即将和樱天皇从中国迎回日本。

    一是“大政奉还”即幕府将政权交回给天皇。

    德川庆喜大怒,当场喝斥,“国家大政,岂方外人得妄议?”

    说罢,推席而起,拂袖而去。

    明如上人走出江户内城即幕府将军的“御所”,愤激大呼:“一桥庆喜不肯迎还天皇、奉还大政,则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

    一时间,信众聚集,如鼎如沸。

    幕府派出兵丁衙役,驱散聚集人众,你来我往的就见了血,场面失去控制,有人趁机打砸抢掠,还有人放起火来,没多久,大半个江户就乱了。

    德川庆喜下令逮捕明如上人,新选组冲入明如上人驻节的浅草寺,随侍明如上人的僧兵激烈抵抗,双方正在乒乒乓乓,大批武装信众闻讯赶到,加入战团,将新选组打的七零八落,救出明如上人,呼啸驰出江户,幕府手忙脚乱,竟不能阻止。

    于是,明如上人宣布幕府和德川庆喜为“法敌”,号召全国信徒起而“一揆”,推翻幕府,“迎还天皇”。

    电文分成两段,以上为驻日公使徐四霖所拟,而江户距长崎有相当一段距离,驻长崎的领事赵慕云在拍发电报的时候,又加了一小段:

    日本其他地方的情况还不清楚,可是,九州已有“一向宗”的信众,蠢蠢欲动。

    同时,还有一个情形,十分值得警惕原龟缩在萨摩藩的那帮子倒幕的“志士”,“纷纷逸出”,进入其他藩国,不晓得要做些什么?

    徐四霖和赵慕云都说,目下的日本,一片混乱,情形不明,略迟一些,会有更加详细的报告送呈。

    另外,我驻江户、长崎、马关的部队,已进入“一级戒备”。

    与我利益相关紧密者,如别子铜矿等处,也已严密设防。

    大军机中,除了关卓凡,余者对日本,都比较隔膜事实上,不止文、曹、许、郭几位,彼时,整个中国,对日本其实都是隔膜的;而因为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特殊性”,日本相关事务,一向由辅政王本人“直辖”,文、曹、许、郭几位,几乎从不介入,因此,他们都不免有相同的疑问:

    在日本,诸侯求见将军,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这个“明如上人”,何方神圣?说见将军,就见将军?而且,在翻脸之前,似乎,德川庆喜对他,还颇为礼遇?

    至于“真宗本愿寺派”、“西本愿寺”

    嗯,隐约晓得,“本愿寺”乃“净土真宗”的“本山”即宗庙,那么,“真宗本愿寺派”、“西本愿寺”,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赵慕云提到的“一向宗”,同“真宗本愿寺派”、“西本愿寺”又是什么关系?

    彼时中国士人,对日本佛教的了解,主要限于禅宗,“净土真宗”是“净土宗”的一派,文、曹、许、郭,都不甚了了。

    还有,考诸电文,不过就是江户城内纷扰了一阵子,加上九州的“一向宗”信众“蠢蠢欲动”似乎,还谈不上辅政王说的“日本又乱了”呀?

    为什么徐四霖、赵慕云的口吻都颇严重,辅政王更加为之……呃,“面无表情”?

    几位大军机都晓得“一揆”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几年来,日本大大小小的“一揆”,本就是此起彼伏的,而规模都不算大,从来没有哪一次的“一揆”,演变成难以收拾的大乱,也没有哪一次的“一揆”,得到过驻日公使、领事乃至辅政王如此的重视啊?

    更何况,那个“明如上人”,只是号召信众“一揆”这个“一揆”,还没有变成现实嘛!

    当然,倒幕“志士”,“纷纷逸出”,还是很值得提高警惕的。

    只是,有什么证据表明这两件事情有所关联吗?

    好吧,能科普的就科普一下吧。

    “‘净土真宗’为‘净土宗’最大的一派,”关卓凡缓缓说道,“目下,大约也算是日本佛门势力最大的一派了”

    势力最大的一派?

    “‘净土真宗’亦曰‘一向宗’,”关卓凡说道,“教主曰‘法主’或‘门主’,讲究佛、佛法、法主三合而一,法主为‘人佛’,所谓‘一向’,就是一心一意的向着这个‘三合一’的意思说的白些,就是一心一意向着他的法主了。”

    原来,“净土真宗”和“一向宗”是一码事儿,只是,这个教义,听起来,呃,有些邪性啊……

    “‘净土真宗’讲究‘肉食’、‘带妻’,,”关卓凡说道,“即,不禁食荤,并且,可娶妻生子”

    啊?

    文、曹、许、郭一齐愕然。

    “事实上,”关卓凡说道,“‘净土真宗’的法主,便是父子相继、世代承袭的。”

    呃……果然邪性!

    “‘净土真宗’自身也是分派系的,”关卓凡说道,“开山祖师叫做亲鸾上人的,弟子众多,各立门户,不少都自成一派,当然,最大的一派还是嫡传的一派,即亲鸾上人的小女儿觉信尼做‘法主’的一派”

    啊?女儿做“法主”?我们没有听错吗?

    关卓凡看到几位下属一脸的愕然,笑了一笑,说道:“是,亲鸾上人将‘法主’之位传给了女儿。”

    顿一顿,“这位觉信尼,一边儿主持教门,一边儿嫁人、生子,啥都不耽误‘净土真宗’不是讲究‘带妻’吗?唉,不能只许‘带妻’,不许‘带夫’嘛!”

    呃……

    “这一派,”关卓凡说道,“以本愿寺为‘本山’,几代下来,势力愈来愈大,其最著名的一件事迹,是在战国末年的时候,同彼时的霸主织田信长,狠狠的打了一仗”

    嗯?

    “这一仗,”关卓凡说道,“一打就是十年!期间,本愿寺的僧军,不止一次大败织田军,杀了织田的好几员大将,彼此称得上势均力敌!虽然,最终还是气力不支,不得不向织田投降,不过,基本算是全身而退,输的并不太过难看。”

    文、曹、许、郭都悚然动容了!

    至此,晓得为什么驻日公使、领事乃至辅政王都对明如上人的“一揆”如此紧张了!

    “如此说来,”文祥说道,“这个‘净土真宗’或者说,这个本愿寺,虽然披了一张‘方外之人’的袈裟,事实上,不啻一方诸侯?”

    关卓凡点了点头,“不错,还是势力最大的诸侯之一!”

    *

第三一一章 和尚造反,无法无天() 
    文、曹、许、郭相互以目,脑海都跳出了这样的几个字眼:黄巾,白莲,以及……太平天国。

    嘿嘿。

    关卓凡好像晓得下属们在想什么似的,“‘净土真宗’同黄巾、白莲,确有相似之处,不过,不同之处也是很明显的——后者在体制之外;前者,本就在体制之内。”

    “体制之内”、“体制之外”?

    咦,好新奇的说法啊!

    不过,仔细一琢磨,还真是……恰如其分呢!

    辅政王的新鲜说法,层出不穷,大军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现在,辅政王的“新词库”中,又多了新成员啦。

    “‘净土真宗’开山祖师法号‘亲鸾’,”关卓凡说道,“这位‘上人’,就是出身‘公家’的,到了明如这儿,已经传到第二十一代了,每一代,都同‘公家’联姻——留意,是‘每一代’,没有一代例外的。”

    “公家”,朝廷公卿。

    “而且,”关卓凡说道,“本愿寺同皇室的关系,也极密切!本愿寺受封‘御门迹’——即皇家寺院,法主则受封‘权僧正’——这是正经的官位,可以名正言顺,任命下属为僧官,建立管治体系。”

    好家伙!真真正正“体制之内”,正正经经“一方诸侯”啊!

    “当然,”关卓凡说道,“本愿寺这个‘诸侯’,并未裂土分茅,不过,若将其信众视作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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