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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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9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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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庭桂嘟囔,“也不见得能耽搁多久……”

    阮知方不搭理他,继续对着唐景崧,语气更加的恳切了:

    “大位虚悬,人心浮动,政局是安定不下来的!而政局若不能安定下来——维公,北圻那边儿,咱们即将同富浪沙接战,顺化这儿,若纷纷扰扰,这个……与大局有碍啊!”

    唐景崧目光微微一跳,不由看了眼郑国魁,郑国魁面色依旧平静,不过,也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我记得,”阮知方说道,“维公你说过的,辛酉政变,两宫皇太后曾有谕示,‘和气致祥’,因此,顾命八大臣虽大逆不道,却只诛载垣、端华、肃顺等‘三凶’,其余五人,最重的处分,不过充军——‘三凶’之外,与逆者竟然尽数保全了!这真正是天恩浩荡!两位慈圣的心胸气度,真正是叫臣下钦服不已啊!”

    唐景崧微微一笑,“天朝和越南的情形,毕竟不大一样——再者说了,辛酉政变,到底也杀了载垣、端华、肃顺等三人。”

    “是,是!”阮知方说道,“不过,我想……事不同而理同!关键是两位慈圣‘和气致祥’的懿训,咱们做臣子的——”

    说到这儿,虚虚的拱了拱手,“应该仰体天心、仰体天心啊!嘿嘿,嘿嘿!”

    这个话,唐景崧无论如何不能反对,只好点了点头,“是!”

    “‘谋弑’为‘大逆’之最,”阮知方说道,“一旦坐实了,律有明文,不分首从,一律凌迟处死!到时候,再怎么‘加恩’,也不过‘斩决’,顶多、顶多,赏一个全尸——或者‘绞决’,或者‘赐死’。”

    顿了顿,“维公,一旦定了‘谋弑’,咱们可就没有任何腾挪余地了啊!——‘和气致祥’四字,是无从谈起了!”

    唐景崧心想,我本来也没想什么“和气致祥”、要什么“腾挪余地”——我本来就是打的一个“不分首从”的主意。

    不过,嘴上没说什么。

    “此其一,”阮知方继续说道,“其二,此案若要办,便要办成铁案!要经得起千秋的史评!不然,莫说你我将为后世讥刺,就是当下,恐亦有大可虑者!”

    “铁案”、“史评”、“讥刺”云云,暗指以“谋弑”加之于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证据不足,有“欲加之罪”之嫌。

    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当下即有‘大可虑者’?”唐景崧眉毛微微一扬,“含翁,这话怎么说呢?”

    *

第三零八章 斩草未除根() 
    “维公,栋星将军!”阮知方说道,“瑞国公枭獍之尤,是不消说的了!考其心性行径,即便投畀豺虎,亦不为过!可是,到底暂时还无法证明他同‘赤灶丸’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因此,就很难证明他和‘谋弑’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应和公、太平公等人,就更加不必说了!”

    顿一顿,“当然,反复勘磨,相关人等,自承其罪,不是没有可能——可是,毋庸讳言,口供和证据,到底不是一码事儿啊!”

    再一顿,“只有口供,没有证据,即加‘谋弑’于瑞国公、应和公、太平公等,只怕……人心不服啊!”

    郑国魁木无表情,唐景崧脸上,阴晴不定。

    张庭桂觑了觑两位天朝上使,心下不安,对阮知方说道:“你多虑了!有‘钦使护卫团’在,就有人不甚甘服,也只好……‘腹诽’,难道……还敢铤而走险不成?”

    这几句话说到很不得体,阮知方一声冷笑,立即怼了回去,“那可未必!登翁莫不是忘了黎文魁之乱?”

    张庭桂张了张嘴,嗫嚅了一下,没说出啥来。

    阮知方回过头来,语气恳切之外,变得沉重了:

    “维公,栋星将军!越南宗室、重臣,多有亲附富夷的,对此,我亦痛心疾首!可是另一方面,亦不得不承认,此情形其来有自,并非无水之源、无本之木!毕竟,阮福氏复国开朝,多承富浪沙之力,越、富百年渊源,枝连蔓牵,欲一刀两断之,难啊!”

    “我以为,总有一天,要将亲富的势力,彻底清出越南的!可是,这股势力,盘根错节,不是单凭一、两件案子,便可以连根拔出的!操之过急,只怕……欲速不达啊!”

    “尤其是英睿太子一脉,于国家有功无过,却一再遭遇横逆,越南国内,不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同情他们的人,都非常之多——”

    “当年,敝国圣祖以‘悖逆伦常’加罪于应和公母子,舆论大哗,如鼎如沸,嗣后,黎文魁起兵作乱,遥奉应和公为正朔——这场大乱,席卷南北,并将暹罗、真腊以及富浪沙都卷了进来,最终虽然被敉平了,但国家已是元气大伤!”

    “维公,栋星将军!接下来的话,我就放在这里说,出于我口,入于二位之耳——敝国圣祖此举,其实大有可议,应和公母子,实在是无辜的!不过,敝国圣祖到底没有以更加严重的‘谋逆’加之于应和公母子——非不想也,是不敢也!然而,还是激起了几乎不可收拾的大乱!”

    “当然,黎文魁造乱,还有其他的原因,不过,无论如何,应和公母子罹罪,是重要诱因之一!”

    “唉!殷鉴不远,宁不惊心?”

    阮知方侃侃而谈,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张庭桂虽不甘心放过应和公、太平公等,却也不由的开始担心起来,看了唐景崧、郑国魁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也是,越南‘在教’的很多,真乱起来,这班人,说不定都会卷进去,如是,也挺棘手的……”

    阮知方立即说道,“是啊!若是太平时节,有钦使护卫团坐镇,乱就乱了!咱们也不怕他!不论乱子闹的多大,最后总是能够敉平的!可是,目下的局面——”

    顿一顿,“南圻已非吾所有,北圻亦是一个……呃,敌我‘共有’的局面!如果乱了起来,北圻的战事,固然增添变数;中圻……顺化,这个,肘腋之下,更是可虑啊!”

    再一顿,“还有,本朝龙兴于……呃,本朝起于南圻!南圻地方,同情、追思英睿太子的人,尤其之多!若应和公、太平公罪不当其罚,南圻人心浮动,将来咱们克复南圻之时,也必定会……增添更大的阻力啊!”

    这个话,说到了头儿了。

    唐景崧看了郑国魁一眼,郑国魁先是微微扬首,次之微微颔首,两个微妙的身体语言,前者表示:我只管军事,政务方面,你拿主意吧!后者表示:若问我个人的意见,我大致认同阮知方之所说。

    “以含翁之见,”唐景崧开口了,语气干巴巴的,“此案相关人等,该如何处置呢?”

    “呃……”阮知方字斟句酌的说道,“杨义凌迟,胡威斩决!瑞国公……削去爵位,废为庶人!应和公、太平公……呃,虽然卷进了逆谋,但毕竟是为杨、胡、瑞等所误的,我看,由公爵降为伯爵,大致上……也算罪罚相当了。”

    顿一顿,“如此处分,也算是有前例可援——富平郡王阮福绵安之子阮福洪楫举兵造乱,事败后,所获处分,不过‘闭门读书’而已,连爵位都没有削掉——阮福绵安薨后,阮福洪楫接了富平郡王的位子。”

    再一顿,“当然,以上只是我一己的管见,到底如何定案,还要仰仗维公和栋星将军的睿断!”

    “‘睿断’不敢当,”唐景崧干笑一声,“不过,含翁这个‘前例’,未必‘可援’啊!阮福洪楫是典型的卫道之士,他举兵造乱,口号是‘清君侧’——事实上,他也确实只是奔着‘清君侧’去的,并无意于大宝,因此,大行国王才不为己甚的。”

    阮福洪楫是在《壬戌和约》草签之后起兵作乱的,他要“清”的“君侧”,是潘清简一班“亲富”的大臣。

    “呃,”阮知方有些尴尬,“这个,也是……”

    “不过,”唐景崧说道,“含翁说的,也有道理——”

    阮知方、张庭桂立即竖起了耳朵。

    “这样吧,”唐景崧淡淡的说道,“杨义凌迟、胡威斩决,这个不变;瑞国公——嗯,含翁、登翁都说了,‘枭獍之尤’!既如此,何能轻轻放过?赐死吧!至于应和公、太平公——算了,就照含翁的意思办吧!不过,加上一条,‘闭门读书’!”

    “闭门读书”——就是软禁了。

    唐景崧不肯放过瑞国公,阮知方也是能够理解的:

    瑞国公即便废为庶人,亦是新君的潜在的最有力的竞争者,这一点,考诸黎文魁之乱,亦是“殷鉴不远”——王太孙已经被废为庶人了,黎文魁照旧拿他做号召,唐景崧坚持“赐死”,是“斩草除根”的意思。

    同时,也要给“亲富”一派一个严重的警告。

    不过,能够保住应和公、太平公的性命,而且,他们的爵位,虽然降了两级,毕竟也算保住了,对此,阮知方已经很满意了,不能要求更多了。

    于是,心里虽为瑞国公感叹,脸上却神色不露,口中则连声说道,“是!是!”

    说着,看了张庭桂一眼,张庭桂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啊?……哦,是,是!”

    不过,还是有点儿不甘心,“那个胡威,罪大恶极,是不是……也该凌迟处死?”

    唐景崧微微一笑,“到底还是得有一点儿区别——还是斩决吧!”

    “呃……是……”

    唐景崧看了看郑国魁,郑国魁微微颔首,意思是我木有更多的补充了。

    唐景崧转过头来,“好了,这件案子,大致就这么定了——”

    顿一顿,“关于新君的人选,二位有什么高见?”

    新君的人选,只有两个,一个是养在正蒙堂的阮福膺祺,一个是养在养善堂的阮福膺祜,都在襁褓之中,不论选谁,实在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张庭桂既为首辅,自然首先发言,“正蒙堂、养善堂……应该挑身子骨儿较好的那一个吧?”

    这是“正论”,唐、郑、阮都点头。

    “还有,”阮知方沉吟了一下,说道,“新君的本生父,必须是一个温良恭俭、谦虚退让之士……”

    “对!对!”张庭桂大点其头,“这是防患于未然——新君的本生父如果是个不懂事儿的,将来,说不定就会干政!”

    这也是“正论”,不过,只好聊具意思,暂时不宜深谈,因为,天朝那边儿,有一位“本夫”,正在“干政”呢。

    总不敢说那位“本夫”竟然是个“不懂事儿的”吧?

    唐景崧、郑国魁点了点头,以示赞同之后,唐景崧换了话头:

    “这一次,大行国王一旦弃臣下人民,一个内侍,居然就可以隔绝内外,几乎酿成颠覆之祸,教训很深!这个,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某些制度,必须有所更替了!”

    嗯?

    阮知方、张庭桂不由再次竖起了耳朵。

    *

第三零九章 天朝的归天朝,藩属的归藩属() 
    “我能够想到的,”唐景崧说道,“拢共大约三条——”

    顿一顿,“第一条,新君冲龄即位,朝廷端赖老成,必得有肱骨之臣,‘赞襄政务’,含翁、登翁,二公老成谋国,威望夙著,依我之见,‘赞襄政务’,当以二公领衔!”

    张庭桂一张老脸,立即放出极灿烂的光芒来,好像在鼻头之上,点起了一支牛油蜡烛一般。

    阮知方亦是双眼放光,本想谦虚一番,一转念,这里还牵扯着张庭桂,自己如果“谦辞”,张庭桂不能不跟进,嘴唇微微动了一动,忍住了。

    见张庭桂、阮知方都没有推辞,唐景崧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第二条,目下,内阁、枢密院,虽在皇城之中,但距离禁城太远了!一旦有事,呼应不及,乃至为不逞之徒‘隔绝内外’!所以,从明天开始,内阁、枢密院,就应该搬进禁城!”

    啊?

    “嗯,我看,”唐景崧继续说道,“勤政殿的左庑,拿来做内阁、枢密院的‘直房’,十分合适,二公以为何如?”

    张庭桂大声叫好,“好!维公高见!如是,内阁、枢密院本就位处内廷,再也没有人可以‘隔绝内外’了!”

    阮知方亦是心中大大一跳:如是,内廷、外朝,全在“赞襄政务”的大臣——即“顾命大臣”的直接掌握之中了!

    这个权力,太大了!

    可是,这个权力,是交到自己手上的啊!

    他内心深处,虽然隐隐觉得不安,可是,终究不能抵抗这个诱惑,异议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唐景崧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同样的道理,天朝钦使,目下驻节玉溪寺,虽在京城之中,却在皇城之外,距离禁城,更是太远了些!一旦有事,更是呼应不及!”

    呃?……啥意思啊?……

    “所以,”唐景崧朗朗说道,“钦使驻节之地,就由玉溪寺搬到……勤政殿右庑吧!”

    什么?!

    “如此一来,”唐景崧“呵呵”一笑,“除了呼应自如,杜绝再有瑞、杨、胡之类的逆贼作乱的可能——”

    顿一顿,“另外,登翁、含翁,咱们可就做了面对面的邻居了——彼此往来,不论办什么事情,都方便的很了!呵呵!

    阮知方、张庭桂都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张庭桂的脑子乱糟糟,还没完全回过味儿来,阮知方心念电转,片刻之间,却已是心思清明:

    如是,直接掌握内廷、外朝者,可就不止于“顾命大臣”了——还有天朝钦使!

    而且,所谓“顾命大臣”,亦在天朝钦使直接掌握之中!

    还有,钦使不可能一个人驻节勤政殿右庑,必定是要带一部分“钦使护卫团”进宫的,则连禁宫的关防,也在钦使的直接掌握之中了!

    一个念头跳了出来:

    这不成了“驻越大臣”了么?

    不,只怕还不止于“驻越大臣”!

    如此安排,较之“驻藏大臣”,犹有过之啊!

    至少,驻藏大臣,没有驻节在——

    呃,这个,这个……

    那边厢,张庭桂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不由自主,重重的“啊?”了一声。

    然后,看向阮知方,“二公”相互以目,不晓得说什么好?

    “我是这样想的,”唐景崧缓缓说道,“大战在即,越南‘亲富’的宗室、大臣,却如此之多,战端一开,哪个敢保证,这班人里头,没有里通富夷,给朝廷下绊子的?若以‘谋弑’之罪名,加于某公、某公、某公,将潜在的不逞之徒,一网打尽,其实,就未必需要这三条来‘亡羊补牢’了——”

    顿一顿,“咱们既不肯斩尽杀绝,就不能不多加提防!因此,‘亡羊补牢’之举,必不可少啊!”

    阮知方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再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啥来。

    首先,唐景崧的这三条,尤其是第三条,在口吻上,是直接作出决定,而不是跟他们商量。

    其次,“唐三条”是一个整体,如果异议,唐景崧提第一条、第二条的时候,就该异议了——可是,自己没有异议,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第一条、第二条大大的加强了自己的权力?

    有好处你就默认,没好处你就异议?

    张得开这个嘴吗?

    再次,因为“唐三条”是一个整体,自己若反对第三条,则第一条、第二条也就不作数了——

    “顾命大臣”固然做不成了,掌控内廷、外朝什么的,更是无从谈起。

    扪心自问:舍得吗?

    自己舍得,张庭桂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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