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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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7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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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涤翁叫他们留居江宁,实在是善之善政!”

    微微一顿,“今日江宁治安,虽然颇被散兵游勇之害,可是,到底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好算是这一政策的‘副作用’——天底下本没有十全十美之事,若事事求全,则事事皆不必为,涤翁‘失悔’一说,我是不赞成的。”

    关卓凡反复肯定湘军将弁留居江宁的决策,曾国藩既欣慰,又感动,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这么说,我就更加惭愧了!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今日江宁的局面,好也好,坏也好,我都是始作俑者,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典守者不得辞其责,我——”

    说到这儿,突然惊觉,如此说法,可能会给轩亲王以自己有意回任两江的错觉——这是绝不可以发生的误会!

    立即打住,顿了一顿,慢吞吞的说道:“我遗患于后来,令上位左右为难,辱承王爷下问,却除了老生常谈,一无刍荛之微可献,宁不自惭?”

    “老生常谈”,指的是“抓住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曾国藩如是说,意思是,你既然不赞成我的“老生常谈”,那么,即便我这个“始作俑者”回任两江,对江宁目下的局面,也是束手无策的,因此,我的“典守者不得辞其责”,就不存在任何要回任两江的意思。

    话说的虽然谦虚,可一定程度上,也算实情,真的叫曾国藩回任两江,也顶多能够将湘籍散兵游勇的种种不法,暂时压下去一段时间,治标不治本,按下葫芦浮起瓢,终究有连曾老帅也摆不平局面的那一天。

    至于如何“治本”,曾国藩心中,确实是没有头绪的。

    “涤翁言重了!”关卓凡说道,“不过短短数年,江宁已是八方辐凑,大乱之前的繁庶,眼见已是恢复了七、八成了!涤翁所遗于赵竹生者,是‘惠’,不是‘患’!江宁的‘患’,是涤翁去江就直之后的事情——”

    顿了顿,“涤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之说,我不敢赞附——‘成’则有之,‘败’,可谈不上!如果换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以为,嗯,倒还算是恰当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曾国藩心中一跳:怎么,真的要我回任两江?

    “所谓‘系铃人’”,关卓凡微微一笑,“并不敢比附涤翁,我指的是‘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的这项政策。”

    曾国藩没有答话,心里想,这不是一码事吗?

    他以为关卓凡做如是说,不过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事实上,曾涤生和曾涤生的政策,还真不是一码事儿。

    “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关卓凡继续说道,“原是为了江宁的善后和恢复,如今,江宁的善后,业已完成;江宁的恢复,也上了正轨,拿洋人的话说,这一政策,算是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嗯,可以功成身退了!”

    曾国藩心头大大一跳。

    功成身退?

    如何“功成身退”?

    难不成——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正确理解了轩亲王的意思,按耐住紧张的心情,略微吃力的说道:“请王爷的示,何谓……‘功成身退’?”

    “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了——”关卓凡说道,“只要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返回故乡,则这项政策的‘副作用’,自然而然,烟消云散,则江宁治安,安堵如故,一切一切,何劳君子忧之深也?”

    曾国藩大吃一惊:你真是这个意思!

    可是,这怎么办得到?!

    几年下来,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不管有没有正经生业,十之六七,都已认他乡作故乡,如何能够强行遣返?真要那么干,必定是要出大乱子的!到时候,就连自己这个“湘系共主”,也是安抚不了的!

    嗐!别说什么安抚了,真要那么干,自己这个“老帅”,对于这批自己亲手带出故乡的“子弟兵”,就是……不折不扣的“始乱终弃”了!到时候,别说喝故乡水、见故乡人了,就连百年之后、魂归故里的脸都没有了!

    江宁、乃至两江,再起烽火都不稀奇,哪里来的“江宁治安,安堵如故”?!

    则自己何去何从?!

    曾国藩脸色变过,关卓凡都看在眼里,他摆了摆手,“涤翁不要误会!我说的,可不是强行遣返!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都请回湘去!”

    不是强行遣返?

    也不是……不辨良莠,凡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都请回湘去?

    曾国藩定了定神,“请王爷明示。”

    “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关卓凡说道,“不仅平定洪杨,出生入死,对江宁的善后恢复,亦与有力焉——涤翁放心,这班人,就偶有作奸犯科,朝廷亦不忍置诸刑典,又哪里会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情?”

    *

第一八六章 英雄折冲() 
轩亲王如是说,曾国藩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压力山大。

    “这班人,就偶有作奸犯科,朝廷亦不忍置诸刑典”一句,其实是严重的警告,意思是,如果“偶有”,朝廷或许“不忍”,可是,湘军散兵游勇之种种不法,不是一桩、两桩,是大面积的,且屡犯、惯犯,因此,本来是很该“置诸刑典”的,就算“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即强行遣返,亦得算是“轻纵”,何况我还未必要这么做?所以,你不要急着张嘴反对。

    还有,“作奸犯科”的“这班人”,可是有你干儿子的头号亲信一个滴。

    想清楚这一层,曾国藩就晓得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了。

    “其实,”他眉头紧蹙,“作奸犯科者,就算强行遣返,亦不能说是朝廷‘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功是功,过是过!功,朝廷已经庸酬过了——既如此,过,朝廷就不能不闻不问!其实,某些散兵游勇之所做所为,其应被之刑,又何止于‘强行遣返’?”

    微微一顿,未等关卓凡接话,长长叹了口气,“唉!湘军各部军纪,实在是良莠不齐!譬如雪琴治军,便秋毫无犯于地方,吾不及也!沅甫不及也!江宁克复之后,如果督江的是雪琴,哪里会有今日的偌大烦恼?惭愧!惭愧啊!”

    雪琴是彭玉麟的字,沅甫是曾国荃的字。

    曾国藩扯出了彭玉麟,倒是略出乎关卓凡的意外。

    彭玉麟攻讦曾国荃于先,痛劾黄翼升于后,将曾国藩以为湘系长城的长江水师的治权,拱手让于朝廷,曾、彭二人虽同为湘系大佬,但彼此的心结,其实极深,他突然在这里抑己扬彭,所为何来?

    关卓凡一边转着念头,一边沉吟着说道:“洪杨乱平,彭雪琴高蹈之意甚坚;另外,他的脾性,照他自己的说法,长于军旅,短于民政……这也罢了,关键是,彼时两江的局面,除了涤翁,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个人收拾的来?”

    说到这儿,曾国藩的用意,已经明了了。

    关卓凡心中暗暗冷笑,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我说句实在话,如果彼时督江的是彭雪琴——涤翁自然是奉诏进京,入值中枢——目下,咱们或许确实不必坐在这里,烦恼于江宁的治安;可是,江宁的善后和恢复,说不定就要吃力许多——未必能有今日这般繁庶的局面啊!”

    这段话,表面上似乎在强调曾国藩于江宁的作用无人可以取代,实际上,依旧扣死了“烦恼于江宁的治安”的事实;并顺着曾国藩的话头,委婉指出,在治军、治安这一块,他的作用,并非无人可以取代——请想一想,长江水师是哪个整顿出来的?

    另外,貌似不经意的一句“涤翁自然是奉诏进京,入值中枢”,也叫曾国藩颇为尴尬——好像他扬彭抑己,是因为对于未能入值中枢,有所牢骚似的?

    “雪琴不过性格狷介,不耐繁钜,”曾国藩缓缓说道,“他大才斑斑,如果真的肯就督江一职,没有做不好的道理。”

    “我不是背后论人短长,”关卓凡微笑说道,“可是,既占了‘不耐繁钜’四字,这个地方官,就不大好做了——我就是个‘不耐繁钜’的,先做过几天上海知县,后做过几天江苏巡抚,结果,都在任上闹出过大笑话,哈哈!”

    曾国藩又尴尬了。

    他说彭玉麟“不耐繁钜”,只是一个中性的客观评价,并没有任何讥评之意,但给关卓凡这么一说,倒好像自己的意思,是说民政上头,彭确不如曾似的,可是,关卓凡既然把“不耐繁钜”揽到了自个儿的身上,曾国藩便无从辩解,只好说道:“王爷太谦了。”

    “真不是谦虚,”关卓凡微微摇了摇头,“我做上海知县的时候,奉旨决囚,‘批红’的文书到了,下头的各种准备功夫做了,犯人也提上堂来,验明正身了,可是,临到了了,就差我在犯人犯法标子上朱笔一拖了,我却怎么也下不去这个手!结果,前前后后,拢共压了七、八名理应问斩的人犯,也算笑话一桩!”

    顿了顿,“嘿嘿”一笑,“若不是刘松岩正言相劝,我还不晓得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刘松岩即刘郇膏,目下之浙江巡抚,彼时,还只是关知县的一个幕僚。

    轩亲王当年“拖红”一事,曾国藩亦有所耳闻,不过,事过境迁,官场之上,可没有人因此就以为轩亲王“不耐繁钜”的,这件轶事,早就成了轩亲王“宅心仁厚”的明证了。

    于是,曾国藩也不能不这么说:“这是王爷宅心仁厚,怎么能说‘不耐繁钜’呢?”

    “哎——惭愧!”关卓凡摆了摆手,“还是刘松岩说的好,‘小慈乃大慈之敌’啊!”

    曾国藩心中一动,说道:“是,‘小慈乃大慈之敌’——松岩此说,乃是正论。”

    “还有,”关卓凡说道,“我做江苏巡抚的时候——上任没几天呢,就差一点以白为黑,拿齐明堂当贪官来办了!齐县令后衙种菜,夫人纺布为衣,真正一清如水,太仓人谁不知晓?我却昧于皮相,壅于听闻,若非心浮气躁,怎么会糊涂到了不辨是非、颠倒黑白的地步?这件事,‘不耐繁钜’四字考语,大约是跑不掉的了。”

    齐明堂,即齐秉融,目下之刑部侍郎,彼时,还只是一个衣食不周的候补六品同知。

    轩亲王和齐明堂的这番际遇,比他“拖红”一事,著名的多了,提及此事,没有人不赞叹轩亲王胸怀宽广、折节下士的,哪里会往“心浮气躁”、“不耐繁钜”上头扯?

    但是,曾国藩留意的,倒不是什么却是“心浮气躁”、“不耐繁钜”,而是“不辨是非、颠倒黑白”八字。

    前头说“小慈乃大慈之敌”,后头说“不辨是非、颠倒黑白”,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在呢?

    “这就更无关‘不耐繁钜’了,”曾国藩的说话,依旧慢吞吞的,“这是英雄际遇!”

    *

第一八七章 翎顶辉煌() 
“惭愧!”关卓凡说道,“这件事情上头,‘英雄’二字,我是决不敢当的;不过,如果说我‘知错能改’,倒是可以居之不疑。”

    听到“知错能改”四字,曾国藩心中又是一动,缓缓说道:“王爷还是太谦了。”

    无论如何,关卓凡的“自黑”,多少冲淡了紧张的气氛;同时,经过一番折冲,彼此的底线,也已经明了了——

    关卓凡这边儿的底线: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没有正经生业的、曾经作奸犯科的,必须返乡。

    曾国藩这边儿的底线,有两点:

    第一,不能“不辨良莠”。从未作奸犯科的,不应遣返,至少,已在江宁有了正经生业的,不应在遣返之列——这一点,关、曾二人,是有一定交集的。

    第二,不能“强行遣返”。

    轩亲王也说了,不会强行遣返,可是,曾国藩对他的诚意,抱有很深的疑问。

    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之中,没有正经生业、曾经作奸犯科的,一定是最惫赖的那一拨,不用强力手段,哪里有什么法子,将这拨滚刀肉客客气气的送出境去?

    还有,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若江宁贫穷,湖南繁庶,事情还好办些,可事实是江宁繁庶,湖南贫穷,逆水行舟,难上加难了。

    反正,这个法子,曾国藩自己是想不出来。

    可是,他必须坚持“不能强行遣返”,不然,一定会闹出大乱子来!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不论为了哪一方——朝廷、湘系、他自己、乃至轩亲王,他都得坚持这一条。

    曾国藩不能再谨守他的“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了。

    他决定,主动些,坦诚些。

    说了“王爷还是太谦了”,略顿一顿,曾国藩用抱歉的口气说道:“话头叫我给扯远了!王爷方才说,‘既不是强行遣返,也不是不辨良莠’——皇上恩深泽厚,王爷气度宽宏,我要替留居江宁的湘籍将弁士卒,好好儿的谢一谢朝廷的宽恩厚典——”

    说着,微微欠身。

    这叫“敲砖钉脚”。

    关卓凡微笑着摆了摆手。

    “可是,”曾国藩继续说道,“到底该如何办理,方可面面俱到?恕我愚钝,竟是毫无头绪,这……还要请王爷训谕。”

    “涤翁客气了,”关卓凡说道,“我把我的法子说出来,咱们一起斟酌,商量着办!——我其实不敢自专,一切都要仰仗涤翁的。”

    “不敢,不敢!”曾国藩微觉狼狈,“王爷这么说,我可当不起!”

    微微一顿,“就请王爷明示。”

    他没有发觉,自己的“不敢”,接着关卓凡的“不敢”,倒好像替关卓凡的“不敢”背书似的。

    “我想,”关卓凡说道,“江宁克复之后,如果不为善后恢复考虑,裁撤的湘军将弁士卒,自然而然,就会返回故乡,期间并没有什么为难之处,是吧?”

    “不错。”

    “如今的为难,是因为宦囊已空,所以近乡情怯——不晓得我说的对不对?”

    曾国藩微微一怔,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对极了!王爷‘近乡情怯’四字,虽然委婉,却是真正的‘的评’!”

    顿了顿,“如果可以衣锦还乡,哪里有人愿意流落异乡江湖?可是……”

    说到这儿,微微摇头,“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始作俑者……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神色黯然,打住了话头。

    “涤翁何必自责?”关卓凡说道,“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其实是主客两便的绝佳安排,留居江宁者,如果一边儿勤勤恳恳、正经生业,一边儿量入为出、积谷防饥,今天的日子,哪里会有个过不好的?”

    顿了顿,“其实,日子过的很好的,亦不在少数;过不好的,最终流落江湖的,乃至作奸犯科的,都是秉性惫赖,游手好闲,花天酒地,终致坐吃山空——这怎么能够怪到涤翁的头上呢?”

    曾国藩默然。

    “不过,”关卓凡说道,“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班人的境况,实在是与人无尤,可是,他们到底是替朝廷出过力的,如今窘无所归,嗯,也算其情可悯吧!”

    顿了顿,“我打个不大恰当的譬喻——这班散兵游勇的情形,同某些旗人,都是颇有些相像呢!”

    “旗人?”

    “是!”

    关卓凡竖起右手食指,“第一,身上都有功劳情分。不同的是,旗人的功劳情分,是祖宗替后人挣下来的;这班人的功劳情分,是自个儿挣下来的。”

    接着,中指也竖了起来,“第二,境遇都很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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