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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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飞鱼-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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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秋黄的体育馆里设了接待处,狄家隆的一个身高起码一米九的人事经理把不同颜色的T恤衫发给名单上指定的人,大家事先已被分了组。 
大个子不太说话,介绍自己叫福希代希克。他叮嘱大伙不要随意换组。然后大家被带进一个阶梯教室,座位上摆放了狄家隆集团的宣传画册,大意是说狄家隆是个年轻的企业,正在全球快速成长,最新进入的市场是中国大陆市场。一张鲜明的世界地图上,上海被圈成了鲜红色。 
大个子见大家都到齐了,摆弄手提电脑和放映机,开始播放一张张幻灯片介绍狄家隆的概况。学生们等他讲完,就提问。 
陈香墨回复到记者的状态,问他:“近日国际媒体报道贵公司在美洲投资失误,要关闭几乎大部分的门店,是什么原因?” 
大个子不惊不乍地回答:“我们在美洲的企业发展工作做失败了,他们在商店选址上没有采纳当地雇员的意见,最后客流量严重缺乏。” 
“你们在中国开店,会不会采纳当地雇员的意见?” 
大个子露出微笑:“我们正在满世界寻找既受过西方商业教育,又是当地人的新雇员。就像您这样的,陈先生。” 
学生们笑了,大家伸手在陈香墨肩背上拍拍:“好了,你搞定了。” 
福希代希克讲完,介绍另两位雇员上台,把公司崇尚体育精神的企业文化着力宣扬了一番。上过“公司诡局”课的同学,互相挤眉弄眼。 
走完了这道程序,运动会正式开场。福希代希克提醒大家,公司是要通过运动会考察候选人的团队合作素质和个人突破能力。 
“你们是优秀的团队合作者吗?”福希代希克开玩笑地问。 
“我是的,如果我不得不那样做。”一个巴西学生接口说。大家一阵狂笑。 
比赛中,每个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表现自己的个人能力和合作精神,不惜越过气喘吁吁的标准,接近口吐白沫的状态。互相之间,彬彬有礼,雪中送炭,把法国“自由,平等,兄弟之情”的国训之第三条表现得淋漓尽致。 
连久已不运动的陈香墨,也豁出去跑了一百米栏,由于对比赛规则不熟,他剩下一栏没有跳,被监赛的狄家隆女雇员不满地瞪了一眼。陈香墨想,这下我的体育精神露了底!从小到大,体育老师没一个喜欢陈香墨。   
第五章 狭路相逢狄家隆(2)   
发奖典礼上,得奖的同学都风度翩翩地讲些俏皮话,他们是今天表现了狄家隆精神的明星。但主管招聘的大个子福希代希克冷冷地坐在角落里旁观,面无表情。他身边偶然坐下的陈香墨,和他攀谈上海新市场的潜力。福希代希克问:“你真打算毕业回上海吗?”陈香墨说是。 
“那,我安排你到公司来面试吧。”大个子说,“你等我电话。” 
没过三天,福希代希克就把电话打到陈香墨手机上,约他周五到公司巴黎办公室面试。陈香墨问了问其他同学,自己竟然是运动会上狄家隆马上安排面试的惟一一个人。不由觉得中标希望大增。他大跨步地盘算起以后的事情,尽管为体育用品连锁超市工作比起过去当记者在上海显得社会地位低了。但只要报酬到位,作为一个权宜之计,未尝不可。当然,一旦出现合适的职位聘他,他还是可以立刻挂靴而去,顶多按合同规定,老老实实赔偿狄家隆好了。 
周五他放弃了上课,穿西装,打领带,脚登专为面试准备的瑞士皮鞋,从小径上小心翼翼地下山。为了掩人耳目,他特地在西装外穿了件巴黎人爱穿的半身夹克。 
这天,王林也没去上课,最近他嘴上起了个燎泡,又红又痛。茜玲知道他是心火攻的,不由怜惜他,让他别把找工作的事太当真,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王林不领老婆的情,走火入魔地给同学朋友轮流打电话,套点信息。 
陈香墨昨天去中国区陈氏超市,回来送他一沓馄饨皮子和一点青菜。茜玲做了馄饨,叫王林吃了再打电话。 
王林正和廖顺顺通内线电话,试探着讨狄家隆人事部经理的电话号码。那天他在宿舍准备另一个面试,没去运动会。廖顺顺躲闪了半天,终于松了口,把福希代希克的手机号告诉了他。王林这才心满意足,端起了馄饨。 
茜玲看着王林神不守舍的样子,说:“上海那栋别墅那么贵,我们还是别要了吧?你若在巴黎找到了工作,我们更不会去住了。” 
“你懂什么?”王林被老婆打断了心头的盘算,有点无名火起。“那是投资!房价涨势如虹,我们不住就捂一段卖了数钱呗!就算没钱,学费可以再拖拖嘛,何必跟钱过不去?” 
陈香墨登上郊县列车,从巴黎的西北郊出发,到蒙巴纳斯中转站,转4号线到夏德勒雷沙勒,再换A线奔巴黎最东面的马赫讷拉瓦列。整整3小时才到了狄家隆巴黎总部所在的小镇。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买了一个2欧元的三明治充饥。 
可是出了车站一问,要到狄家隆还要步行3公里。平时,根本没人不开车去逛狄家隆,所以他的苦恼只是一个外国学生的特例。 
无数枯黄的梧桐树叶随阵阵冷风在马路上旋舞,小镇好像被废弃了一样,没有一个行人。连车辆也只偶尔过一辆。陈香墨木木地跨着大步,怕迟到。终于望见那狄家隆大楼了,却拐上了没人行道的高速公路,一辆辆巨型集装箱卡车呼啸而来,吓得陈香墨不敢迈步。 
他暗恨法国人势利,没车的人连路都没的走。他又恼狄家隆,没车人想去应聘,还非得冒生命危险。 
豁出去走在马路牙子上,陈香墨觉得自己好可怜。为了一颗理想主义的自由散漫的心,沦落在巴黎的城乡接合部,生死听天由命。这时候,要是上海新闻界的老同僚们,恰巧坐在法国某公司安排的豪华巴士里,在巴黎参观访问从此经过,一定会以讣告的方式流传对他的目击记。 
狄家隆的办公室倒是十分温馨,接待小姐金发褐眼,待人亲切。陈香墨的西裤是妈妈在他出国前硬买给他的,裤腰大了一圈,此刻像要往下掉。他尴尬地整理着,憋出满头大汗。 
“日安,是陈先生吗?”一位三十多岁的法国夫人出现在他面前,笑容可掬。 
领他进了洽谈室,奉上一罐依云矿泉水,法国夫人说:“我先自我介绍,我叫贾蜜叶,是巴黎总部的人事部经理。我以前是法国国家篮球队队员,代表法国打过冬季奥运会。” 
“哎呀,”陈香墨友好地睁圆了眼睛,“您是国家队队员!”天晓得,陈香墨自出娘胎以来,对人如此捧场,大概还过不了三次。前两次,不敢说肯定没有,只是想不起来了。 
“您的求职信和简历我都看了,能说说您为什么选择上海企业发展经理的位置吗?您的优势是什么?”贾蜜叶很和善。 
“好,”陈香墨早打好了腹稿,“首先适合不适合一个工作,得看能否为公司做出贡献,能否比别的候选人做出更多的贡献。” 
他故意顿了顿,等贾蜜叶听明白他的法语,并且赞同地点点头后,才继续说。 
“我理解到上海企业发展经理的工作主要是为狄家隆寻找合适的店址,然后和当地政府和企业建立良好的关系,顺利地以合适的成本把店开起来。   
第五章 狭路相逢狄家隆(3)   
“我以前在上海当记者,与各区的政府和企业建立了关系,这种关系可以为这个工作带来方便。同时,我通过在法国学校的严格培训,也能理解法国企业的文化,我可以把上海人的思想和法国人的思想沟通到一起。这些是我的长处。” 
贾蜜叶认真做了笔记,问陈香墨:“你喜欢运动吗?平时从事什么运动?” 
陈香墨好像南郭处士被要求独奏一曲,赶忙板起面孔,说:“我游泳,还潜水。”这两样,从身材上可并不一定瞧得出来。 
贾蜜叶好像并不细究,记在本本上,就开心地说:“我也喜欢潜水,刚刚去过埃及的红海呢,那里的珊瑚可漂亮了。”陈香墨频频点头说:“水下世界太千奇百怪了。”当然,他心里想着的,是美国国家地理频道放映的纪录片。 
他具体再介绍了一些上海政府和媒体的有关细节,哪些可为企业所用,面试就顺利结束了。不像大多数企业的人事部经理那样讳莫如深,运动员出身的贾蜜叶爽气地说:“我会推荐你和我们的中国区总裁见面,他快回巴黎过圣诞节了。” 
陈香墨感激地和她握手,贾蜜叶说:“你是走来的?我开车送你到地铁站去。”陈香墨低头一瞧自己的皮鞋,原来沾上了湿泥。这女经理太体贴人了。 
这接下来的几天,陈香墨都精神抖擞,看人家狄家隆的人那态度,对我这中国学生的确有点看重呢!他未免有些飘飘然起来。 
时隔不久,才两周工夫,陈香墨就接到贾蜜叶的电子邮件,请他去法国北方地区的首府里尔面试。这是狄家隆公司的全球总部! 
大个子福希代希克原来就是总部的人事部经理,他和陈香墨通电话约定周五下午四点,因为三点钟还有另一个候选人先面试。中国区的总裁没回国,将要面试两个候选人的是来法国出差的中国区人事经理——一个中国人。 
陈香墨瞎猜,不知那一个对手是谁,想想反正不是本校学生,就放下心了。好不容易去一次里尔,陈香墨不由得心动,想顺便拜访一下里尔那家有名的新闻专科学校。他在网上查到里尔新闻专科学校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套近乎,院长办公室主任杜波瓦先生一口答应接待他这个来自遥远东方的同行。但时间紧了些,杜波瓦先生下班有事,只能等他到下午五点半。 
陈香墨想面试一个小时够了,赶过去正好,然后坐七点的高速火车TGV回巴黎。 
他打内线电话给王林,想问他查火车时刻表上哪个网站。王林愣了愣,问:“你去哪里?” 
“里尔。” 
“噢,是去狄家隆公司面试吧?”王林喊破了谜底。 
“不是不是,我去里尔新闻专科学校。”陈香墨下意识地隐瞒。如此私人的事情,王林就是从来不懂得避讳。 
挂了电话,他才怀疑,王林怎么知道狄家隆公司面试?莫非他就是三点的那个候选人?陈香墨打翻了醋坛子:王林又没去运动会,怎么会去面试?他那简历避实就虚,把自己写得活脱脱一开发市场的能人,法国人爱看书面的东西,准会被他的花招迷惑住。狄家隆吃亏上当不打紧,自己一番奔波辛劳,可要泡汤! 
陈香墨顿时像吃了苍蝇,烦恶得很。疑忌归疑忌,还总得按计划上路。周五吃了早午饭,他就出发,怕万一迟到,给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临行前,照例跟半饥不饱的咪咪说:“老伯伯找到工作,你的猫粮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咪咪狐疑地看着他,直到他把一天加一晚的猫粮都倒在碗里,它才腾地站起身,喵喵大叫上去猛吞。 
陈香墨叹口气,锁门出发。还好一路顺风,早一个小时,三点钟就到了里尔。 
相比巴黎,里尔是个小城市,本年度的欧洲文化节正在这里举行,出火车站就看到日本艺术家剪的纸鱼,五色缤纷挂在空中。主要的商业街上,搭起了一座座漆成蓝色的金属拱门。 
他没心思看风景,打出租车直奔狄家隆大卖场而去。总部办公室就设在卖场里。陈香墨终究是上海人,看不惯这种做派。不由撇了撇嘴,怪这公司一点气派都不讲。 
他四处看看狄家隆的商品,原来倒让人惊奇:潜水器具、骑术用品和高尔夫球具应有尽有,比中国的体育用品店商品范围广多了。 
看看时间,他提早五分钟打电话给福希代希克报到。福希代希克拖了15分钟才下来见他。抱歉地说:“前一个候选人来迟了,面试才开始不久。请在楼下先等一会儿。”他买了一杯可乐给陈香墨,然后回上楼去。 
陈香墨心里老大不愉快,那人迟到是他的错,凭啥浪费我的时间?为了准时,我可是一早就出发了!世界上就多不自觉的人,让举止得体的人老吃亏。 
一等就无休止,陈香墨突然想到五点半还有约会,时针已指到四点半了,跳起来给福希代希克打内线电话。   
第五章 狭路相逢狄家隆(4)   
福希代希克听说他下面还有约会,立刻道歉说马上结束前面的面试。陈香墨看到福希代希克送王林出来,脸上瞬间布满了种种表情。他扭头假装没看见王林,心里当场认定王林是故意迟到的。直到福希代希克有点探询地站在他面前,他还没把反起来的胃安抚回去。 
上海来的人事经理李燕,是位从巴黎另一家不太有名的商学院毕业的女士。她抱歉说耽误了陈香墨的时间,希望能立刻进入正题。 
“您是记者,改行谈生意能适应吗?” 
“我的记者生涯为我积累了上海的人际关系,目前的商学院是个转变的准备。” 
“我们企业发展经理的工作很辛苦,接触的人层次都不高,你以前采访的都是高层人士,出入高档场所,能适应新角色吗?” 
陈香墨感觉像妓女从良时被问能否过平常日子,苦笑说:“我这会儿说没问题,您信吗?慢慢适应好了。” 
“您对工资报酬的要求是多少?”李燕单刀直入。 
陈香墨这点够狡猾的,说:“我还没考虑到这方面,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看自己是否真的能为公司做出贡献。” 
“年薪30万您能接受吗?”李燕又问。 
“是欧元还是人民币啊?”陈香墨嘻皮笑脸,他今天压根不想上钩,还不到谈这点的时候,脑子要绝对清楚! 
李燕在结束面试时,坦率地说:“主要觉得这位置太委屈您了,您以前的经历很丰富,能在这位置上稳定吗?” 
陈香墨看着李燕说:“我得回上海,太太在那里。有得就有失啦。” 
李燕点点头,说:“我会把我们的谈话跟我老板汇报的。” 
回到学校,已是深夜,陈香墨迟迟不能入睡。 
他有一种深深的坠落感。想当初离开报社的前夕,复旦学长毛德良劝阻他:“你好比呆在一个山头上,这山望着那山高。但想爬到那山上,别忘了先得下了这山,再去爬那山。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下山容易上山难啊!别为了更高峰,丢了井冈山。” 
那时,革命豪情激越,他豪迈地回答学长:“为有牺牲多壮志!不到黄河心不死!” 
此时此刻,他正在万里之遥的巴黎,为了谋求一个国际连锁超市的工作而和一个惟利是图的同学竞争。磨破嘴皮子拿自己过去的辉煌自吹自擂。这是他革命的目的吗?或者说,这是自己革命的过程和手段吗? 
陈香墨在初冬冰冷的月光下,瞥见小猫咪咪悄悄踱到猫食盆前,恋恋不舍地嗅着猫粮的余香。它平时饿多了,今天因陈香墨去里尔而得以饱食一顿,但肚子圆了,心还饿着。陈香墨忽然有些感动,咪咪为了一口食,可是样样努力都肯付出。它会一次次把前爪搭到陈香墨肚子上,然后往上爬着人立起来,为的是面对面地求求主人:我要吃的。它会到陈香墨没洗的锅里,把筷子叼出来舔,告诉陈香墨:我饿坏了!一只猫尚且如此努力,人难道就放不下身段,为生存一搏? 
陈香墨在心里补充学长的话:“如今我还在下山途中,到哪里唱哪里的山歌。没人寒碜我,只要我自己别寒碜自己!”想定了,他才睡着。 
第二天陈香墨醒得早,窗上下了今冬的第一次霜。他喂了咪咪足够多的猫粮,在它黄色的头顶使劲揉揉。他决定去学生食堂吃一顿免费的早餐,来到学校,因为日日渴睡,他还没怎么享受学校的这项待遇呢。 
天气乍冷,食堂里吃早餐的人特少,陈香墨接了一杯黑咖啡,拿了一小盒蜂蜜,烤好两片面包,涂了黄油,在有阳光的窗边慢慢吃。王林气宇轩昂地走进来,朝陈香墨招手:“我昨天在里尔看见你了!”言外之意,陈香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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