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孔天引差不多放心地把全部的家业都一并交给了孔元道。
即便如此,孔天引仍然孜孜不倦地在幕后帮助孔元道张罗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却事关统一战线的大事。他已经上了年纪,并且也逐渐地退出了商贾权贵的圈子,可是仍然亲自奔波到新、老朋友的俯上,辛苦地为孔元道张罗着所谓的“公益事业”。孔天引还是顽固地认为公益是最大的生意之一,并且顽固地坚守着生意场上的朴素的道理——凡是能够把“人”聚集到一起的事情都是生意,凡是能够把“心”聚集到一起的都是大生意。
公益事业就是如此。
因此,孔天引非常乐意帮助这个年纪轻轻的商界新贵。他把那些同样也是上了年纪的、有头有脸的商贾大亨们聚集到一起,倡导创办一个支持北城市人工降雨的公益基金,竟然得到了商贾们的广泛认同。
有个专门靠做“水生意”发财的商贾还打趣地说出了自己整套的“水生意”的理论,说自己做过纯净水,也做过矿泉水,还做过维生素水,后来满中国的生意人都做饮料水(凡是靠山临泉的地区都做起了水的生意)。于是,商人才知道自己做得水生意都算是小生意,就开始琢磨像外国商人那样搞污水处理生意、城市自来水生意,还有海水变成石油的生意。直到去年,商人才知道自己的生意还是小了,尤其是目睹了政府发起的两笔大生意——南水北调工程、小浪底调水治沙工程。
因此,当孔天引提出要搞“人工降雨”生意的时候,商人不禁惊叹孔天引是个出色的投机家,反而觉得自己多年积累的“水生意”的经验都一文不值了,因为自己的水生意都只盯着“地理水”,而孔天引却想到了“天文水”。
无论如何,孔天引还是把商贾们号召起来了。
他公然地打着“人工降雨”公益基金的幌子,因而颇受被缺水困绕的政府的官员们的热烈欢迎,而且让天通统一战线的伙伴们都紧密地团结在孔元道的周围。他们就这样形成了固若金汤的生意网络,也形成了坚不可摧的社会阶层,他们互相加入对方的统一战线,又彼此靠统一战线互相地挟持和博弈。
不论孔元道怎么去想,孔天引仍然在孜孜不倦地为接班人扫清道路。
不久以前,孔天引在老朋友私家菜馆里盛情地款待了老安。他们俩可是风风雨雨地相处了数十年了,而且老安似乎永远都是忠心耿耿地追随着孔天引,也保护着孔天引。这么多年以来,老安谨慎地让天通集团避免了许多来自黑道势力的威胁,并且处理了许多复杂而棘手的麻烦。是凡孔天引嘱托的事情,老安都料理得非常妥当,也几乎没有闯下什么大祸,即便与警方打交道,老安同样也是游刃有余。另外,老安帮助孔天引井井有条地安排了无数次款待客人的场面,而且总是能一眼辨认出不同的人喜欢什么样的菜肴,迷恋什么样的女人。这么说吧,为了孔天引,老安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别人的脑袋切下来,或者把自己的脑袋切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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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商》二十四(2)
还是像往常那样,孔天引没有和老安谈多少话,只是与老安在老朋友饭馆里安静地吃了一顿晚餐。孔天引觉得老安应该信奉他做出所有事情,以及做出所有决定的道理,虽然老安丝毫也不想离开孔天引,可是总不能拒绝自己的主人吧?
孔天引把辞退老安的事情处理得大度而且得体,并且为老安找了个很适合的归宿,也就是为老安投资了一家高档的夜总会。那将是老安自己拥有的夜总会,与孔天引和天通再也没有任何剪不断的关系。因此,老安可以选择在夜总会里当老板直至终老,也可以把夜总会卖掉再找个清净的地方安享生活。
两个人吃了两小时的饭,话也没有说几句。
可是,老安呆板麻木、满脸僵硬的表情,表明他无奈地接受了孔天引的安排。饭后,孔天引满脸愉悦地敬了老安几杯酒,而且老安当然清楚孔天引是很少喝酒的。起身告别前,孔天引又习惯性地摊了摊双手,用那种为别人着想的语调说:
“夜总会也是正当生意,不要张扬,树大招风!”
他们就这样干脆利落地分道扬镳,老安就可以着手准备他自己的生意了。
处理完老安的事情以后,没有过几天,孔天引就把秦正约到了俱乐部书房的小隔室里。
这些年来,孔天引和这个出色的律师、大管家、生意人共同出谋划策,共同把天通的生意帝国不断扩张。而且,正是靠着“打官司就是打关系”的原则,秦正把天通的统一战线巩固得固若金汤,因而他也成了孔天引身边最信赖的伙伴,也是深知天通诸多历史的老伙伴。这恰恰是孔天引需要让秦正离开天通的主要原因,天通漫长的发迹历史中的许多片段都是需要被封存起来,而且在日后的历史长河中被冲淡漂走,这就是孔天引常常所说的资本家的“原罪”。
孔天引当然明白那个道理——知道许多历史的人,或者是创造许多历史的人,都是最可怕的人,因此他们也往往可能是毁灭未来的人。
当然了,孔天引从来也没有亏待过这个年轻的管家,而是让他早早地也完成了财富的原始积累。虽然相对于秦正创造的财富来说,那只是一笔不足挂齿的财富,可是对年轻的律师来说也足以了。当然了,倘若秦正主动地张开口索要一些什么,孔天引也丝毫不会吝啬。
出乎孔天引的预料,秦正在孔天引书房的小隔室里主动地请求了分家。
当时,这个追随孔天引许多年的生意管家和年轻的律师,竟然看上去有些腼腆,藏在近视眼镜后面的目光也有些深不可测。秦正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天通的家族里继续干下去了,不仅是因为孔天引已经退出了天通,而且他的儿子孔元道也不会真诚地欢迎他。
鸟尽弓藏——这可是中国人恒古不变的做事原则。
因此,随便地谈论了一些轻松的话题以后,秦正就半开玩笑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个律师,可是在中国从来都没有什么官司打,只是忙着打关系了!……这倒没有什么不好的!官司本来也就是关系纠纷嘛……我也许该到国外去走走,看看有没有机会打点官司……我本来就是个律师嘛!”
孔天引自然是非常欢迎秦正能够主动地提出分家,至少是避免了孔天引主动开口的尴尬。孔天引也是感觉到非常宽心的,因为秦正没有辜负他这么多年来的辛勤栽培,不仅敏锐地判断出了眼下天通集团面临的新形势,而且心照不宣地给了孔天引一个谈判的台阶。因此,在孔天引看来,秦正算是一个识时务的人、识趣的人,也是个懂得给别人面子的人。
既然这样,孔天引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便顺水推舟地说道:
“律师,我得赞同你的意见!你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做出的决定从来没有出现过纰漏,因此我有充分的理由信赖你,这次你的决定也应该是正确的!……我也非常赞同你对未来的打算,就是到国外去呆上几年。你肯定是最出色的律师!谁也不会怀疑这一点的!您说哪?”
孔天引当时所说的这翻话,无非是想强调两个观点:一是希望秦正不要在中国继续呆下去了,最好到国外去过几年舒服的日子,如果能走得离中国远远的,那就最好不过了;二是希望秦正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老本行,或者说倘若秦正还想创立伟大事业的话,最好别与天通的生意再有任何关联,甚至可以完全地忘记掉自己在天通的日子。
他们俩的会谈要比孔天引和老安的会谈默契一些,毕竟他们俩都是那种喜欢用脑袋做事情的人。因此,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对方想什么或者要说什么,然后又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或者该说什么。总之,他们俩的会谈是含蓄的、默契的、心照不宣的、令人放心的,而且相对于他们俩的谈判风格来说,也就算是直来直去了。
如今,一切似乎都风平浪静了,也许不会再有什么麻烦让孔天引大伤脑筋了。
他非常放松地躺在大椅子上,回想着不久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阳光还是非常和煦地照耀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舒适而且宽心。书房的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孔元道就敲门走进了书房。
孔元道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显得有些急匆匆地走到冰柜旁,从里面拿出一瓶碳酸饮料,一边把饮料打开,一边满怀歉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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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商》二十四(3)
“爸爸,真是非常抱歉,让您久等了!”
孔天引慢慢地睁开眼睛,又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然后就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冰水,喝了两口,一边又朝孔元道扬了扬手,示意他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来。
孔元道连续地喝了好几口饮料,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自从全面接手天通家族的生意以后,孔元道简直像新上任的总理那样日理万机。
他不知疲倦地拜访天通统一战线上所有的新伙伴和老伙伴,也没有要谈什么天大的生意,或许只是为了巩固睦邻友好的关系罢了。当然了,孔天引并不需要跟统一战线里的伙伴们统统打招呼,他们也都会尽量地支持孔元道。可是,也不排除统一战线里会有一些势利鬼和骑墙派,他们冷冷地观望着孔元道,猜测这个年轻人会不会当众羞红了脸,或者当众摔个大跟头。当然了,孔元道会让所有对他持有怀疑的家伙最终低下头来,因为他素来都是个生意场上的好手。
“爸爸,您知道波沙·涅夫的事情了吧?”
孔元道神情严肃地望着孔天引,语气却充满敬畏。
孔天引当然知道,波沙·涅夫已经身陷囹圄,严格地说是这个模样像教授一样的商人经营的某些生意触怒了政府,才被关进了大牢。事实上,比波沙·涅夫权势高出无数倍的石油寡头都难以逃脱与政府对抗的厄运,何况是名不见经传的波沙·涅夫哪?报纸上说,那个操纵着俄罗斯石油生意的大寡头,在拥有了巨大的财富以后,便滋生了干预政治的念头。而且,他们有足够的能量组建武装力量、购买核弹头、储备金条美元、吸纳学者议员、操控政治选举等等。即便是政府并不打算与他们闹多大的别扭,那些商贾寡头还是被财富冲昏了头脑,结果他们的日益膨胀的政治野心让总统也感觉到非常不愉快。
于是,在不久以前的某个晚上,荷枪实弹的俄罗斯特种部队驾驶着战斗机,突然围剿了那个庞大的寡头组织。几天以后,寡头犯下的一连串罪名就被公布到全世界。寡头倒闭以后,被他笼络起来的诸多要员也纷纷悄无声息地落马。
当然,孔天引多少也感觉到放心了。倘若波沙·涅夫没有身陷囹圄,说不定孔元道还会继续与他保持生意往来,也说不定日后他还能毁灭了天通的家业和孔元道的前程。另外,对于天通来说,波沙·涅夫毕竟也属于那种“知道太多历史的人”,因此也就是未来潜在的危险人物。
如今,波沙·涅夫进了监狱,也许终生都要呆在监狱里了。因此,天通和这个俄罗斯生意人之间的瓜葛也全然断掉了,尤其是数年以前王中在拉斯维加斯被谋杀的内幕将被彻底地冲刷掉。
这么沉着冷静地想了一会儿,孔天引轻微地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商不跟官斗,这是古训啦!谁要是愣着脑袋非往前冲,那就等着被撞得头破血流吧!”
孔天引说完以后,就面色温和地望着孔元道,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对年轻的接班人多讲讲道理。
事实上,他甚至还想跟孔元道谈谈自己对铁碗的俄罗斯总统的看法,倒不是从政治的角度去谈,而只是从生意人的角度去谈。他觉得那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政客——出色的政客,就是能在非常合适的时期,使用非常合理的手段,非常成功地把一批人团结起来,同时又非常成功地把一批人分裂出去。
这时候,孔元道就突然谈起了石油生意,也许刚才谈到波沙·涅夫的事情,只不过是个随意说出来的由头罢了,却劳得孔天引思索了许多。
“爸爸,我们的生意不能太保守!现在,所有的生意人都简直要疯狂了,去抢夺那些传统领域的生意。当然了,我们做得也不错,也在努力地收购钢铁厂、自来水、天然气、矿山、小型发电厂、制药厂等等……我非常看好石油生意,虽然很难挤进去,可是我们得努力……如今,凡是黑色的东西都能赚钱!”
孔天引非常耐心地听孔元道部署天通的生意,并不打算插话,也不打算打断他,却轻轻地扬了扬手,让孔元道继续说下去。
于是,孔元道又谨慎地思索片刻,然后非常沉稳而且非常有信心地说:
“现在有一笔大买卖,神州石油集团和西部有一家合资的石化公司,它们控制了广西、新疆等地几家炼油厂,还有几十座加油站……我们如果能够收购这个公司,天通也就有了加油站和炼油厂。再过几年,我们还可以继续收购加油站和炼油厂。我们甚至可以把美国的投资者拉进来,当然也就不缺收购款……当然了,石油生意是利润滚滚的大生意,政府垄断得死死的,可是我们得想办法从边边角角的小缝隙里,先钻进去!”
孔元道稍微停顿片刻,喝了两口饮料,又继续兴奋地说道:
“眼下,政府还打算在西部修建一条石油输送管线,计划从哈撒克斯坦通往新疆。如果我们在新疆,甚至在整个西部都拥有自己的加油站或者炼油厂的话,那简直就是守着一座大金山啦!……政府早晚得向民间开放石油生意,多多少少也得开放一些。眼下,中国的三大石油寡头拼命地到海外去购买油田、气田,当然是按照政府的意思去做了,可是外国的资本家照样也到中国抢夺石油生意,他们却是代表私人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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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商》二十四(4)
孔元道似乎非常兴奋,目光里闪烁着贪婪的目光,似乎一张口就能吞下整个大油田那样。他稍微停顿了片刻,也许是要听听孔天引的看法。
孔天引习惯性地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指环,听孔元道说完了让生意人垂涎三尺的生意以后,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他沉思了片刻,当然知道这是看得见的暴利生意,而且自己也曾经关注过石油生意,可是那时候天通的手头上还缺足够的现钱,而且生意的重心也不在这个领域。如今,情况可截然不同了,中国生意场的风向标陡转了方向了,原来那些被人瞧不起的生意又一夜之间炙手可热了,比如煤炭、钢铁、石油、自来水等等。既然断定石油是利润可期的生意,那么剩余的事情就在于统一战线的问题了。因此,孔天引倒是非常想知道孔元道是如何打算的。
想到这儿,孔天引就习惯性地摊了摊双手,非常随意地问道:
“那么,哪个伙伴能够帮助我们做成这笔生意哪?”
孔元道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愕的神色,随即又消失了。
他当然能猜出来,孔天引肯定要问合作伙伴的问题,因为这向来都是孔天引最关心的生意问题——与谁合作或者与谁竞争。可是,孔元道没有料想孔天引开口就问了这一个问题。
于是,孔元道犹豫了一下,然后镇静地说道:
“邵光元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说神州石油可以把那家石化公司卖掉,而且他也是能从中帮忙的!……有邵光元在当中撑着,我们肯定能赢得这笔生意的!”
听到孔元道的答案以后,孔天引几乎脱口而出地追问道:
“他为什么要帮助你哪?”
孔元道突然地沉默了,心里打起鼓来。
说实在的,他不知道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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