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了,留着那小屋也没什么用。”乔煜问:“你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啊。”董晓晗黯然道:“你帮个忙,把它卖了吧,我已经决定了。”乔煜望了望她,翻了翻材料,是那间小屋的房产证、土地证等复印件。她关切地问:“你想卖多少钱?”董晓晗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就按市场行情吧,如果碰上利索的主,少点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付现金。”
夹了几口菜,董晓晗就停了筷,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变得伤感起来。乔煜望着她,小心地道:“晓晗,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你别生气啊。”董晓晗看着她:“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我干的?”乔煜沉默了。董晓晗缓缓道:“阿煜,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人,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我真该去跳黄河了。”乔煜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乔煜说得非常认真,非常诚恳,应该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假。沉默了半天,董晓晗开口道:“有一阵,我有点怀疑是陈峰。可回头想想,真是不应该。”乔煜道:“怎么不应该?”董晓晗:“他不会的。”乔煜道:“为什么不会?如果真是他,他也是为你好,是爱你,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董晓晗茫然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既然那么爱我,怎么能杀了我丈夫,还要陷害我?”乔煜道:“他最终不是把你救出来了?”董晓晗还是摇了摇头:“不会是他。”乔煜安慰道:“好了好了,天灾人祸事已经出了,你现在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夜色来临的时候,董晓晗回自己的小屋。走在街口,远远地看见陈峰的车子停在门口,董晓晗心中一热,真想快步走过去,拥抱他。可是,她让自己停下了脚步。陈峰的身影让她疲惫伤痛的心灵获得安慰,幸福就这样离她一步之遥,唾手可得。可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鲁小昆的面影,她感觉他正在用一双嘲讽的眼睛望着她,而那嘲讽的背后,是无奈和悲哀。那眼睛的深处,是深刻的伤感,是难过,还有一片对她的深深的爱意。
这令她难过不已。
《爱了散了》第十五章(4)
还有陈莹的眼睛。还有自己对陈莹的承诺。
一片忧郁的感情,推开了董晓晗心头的冲动。
陈峰穿着一件乳白色的T恤,显得那么干净。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看到他的身影。他坐在一个墙角的石台上,在抽烟。在董晓晗的记忆里,陈峰是没有烟瘾的。现在,她远远地
望到,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不离口。她远远地望着陈峰,望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悄悄地快步离开了。
董晓晗无处可去。这个时候,她不愿意打扰任何她所认识的人。况且,她知道,现在,除了乔煜,没有人喜欢跟她来往了。那些熟人对她所持的防范戒备态度,绝不亚于对待SARS病毒。董晓晗在街上茫然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附近一所小学校。隔着铁栏围墙,学校的操场尽收眼底。操场上亮着灯,两个穿运动短裤的男孩子在玩篮球。两个男孩子都长得又细又高,像竹竿似的,运作篮球的动作轻松自如,敏如猿猴。他们的脸上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表情。他们的快乐和无忧让董晓晗羡慕不已。不远处的人行道上,一名青年男子怀抱婴儿正在散步,男子的怀抱是一个天然的摇篮,让婴儿在他的怀里轻轻摇啊摇啊,男子的脸上,洋溢着无法言说的满足和幸福。
两名打篮球的男孩和这名年轻的父亲,他们的快乐感染着董晓晗。一丝微笑从她的嘴边流露出来。多少天来,她这是第一次笑,第一次从内心里发出笑,这种笑出现在她的脸上,使她仍然像一个小孩子那样纯真。
董晓晗就这样微笑着,微笑着,不知不觉地,两行热泪从她的眼眶中滚落,不可抑制。她是多么羡慕他们啊,这些平凡的人们,他们的日子是平淡的、朴素的、温暖的、踏实的,他们是多么幸福。她原本也拥有这样的幸福,可现在,她失去了它们。她把幸福弄丢了,不知道上哪里去找。这时候,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变成一个婴儿,躺在一个大人的怀抱里,让生命从头开始……可是,这可能吗?
董晓晗悄悄地走进学校的小操场。她在一张石凳上坐下来,一直到深夜,两个玩过了头的男孩不得不离开操场的时候,她还坐在那里。她已经睡着了。她趴在石凳上,眼角挂着泪,嘴角挂着笑。
第二天清晨,董晓晗回到自己的小屋,在门口,她低头看着那个墙角,也就是昨晚陈峰坐过的地上,堆着几十颗烟蒂。她蹲下身子,把烟蒂一颗一颗捡起来,捧在手里,就像捧着一把珠宝。她轻轻拿起其中的一颗,递到眼前,凝视着它,又递到鼻下,呼吸着它……她忍不住
泪眼婆娑。
她知道,烟蒂上留着陈峰的唇印。
董晓晗来到陈莹的律师事务所。
来之前,她跟陈莹通过电话。陈莹说,你来吧。陈莹对董晓晗是很客气的,但从她冷淡的语调里,董晓晗听出陈莹对自己并不欢迎。在看守所里第一次见到陈莹时,她就从陈莹的眼睛里读到了这位律师对自己的反感,甚至,陈莹还瞧不起自己。
在没见过陈莹的时候,董晓晗对陈莹怀着崇敬的心情。然而自从在看守所里看见陈莹,她在她心里那一尊高大完美的形象,瞬间就倾塌了。
陈莹是自私的。她为了她的弟弟,根本不顾别人的感受。在丈夫遇害、董晓晗受到指控失去自由、最痛苦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陈峰成了她心里惟一的安慰和支撑,可陈莹却向她提出了冷酷的要求。陈莹认为她是一个祸害,恨不得一刀把她从陈峰身边切除,陈莹凭什么这么看待她?难道陈莹真的以为她就是杀害鲁小昆的凶手?认为她还会去害她的弟弟?与陈莹比起来,陈峰恰恰相反。他不顾一切,千方百计要帮助董晓晗,她对此深深感动。可是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陈峰。陈莹说得有道理,离开了她,陈峰还会爱上别的女孩,会拥有真正属于他的幸福。她无法给他幸福生活,离开是她惟一的选择。
看见董晓晗,陈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礼节性地请她入座等候。陈莹的助手给董晓晗端来一杯茶。董晓晗坐在一只沙发上,沙发对面还有一位身着名牌、戴着珠宝的女客户。陈莹正在接待一名男客户,那客户在陈述一起与杀人有关的案子。半个小时后,那名男客户放下一袋材料,起身告辞。女客户上前坐到陈莹的桌前。董晓晗继续等候,又过了半个小时,女客户才站起身。这才轮到了董晓晗。
陈莹客气地请她坐到刚才两名客人坐过的座位上。董晓晗道:“陈律师,知道您很忙,其实我并不愿意打扰您。”陈莹道:“没关系,你直说吧。”董晓晗道:“我还知道您不太愿意见到我。”陈莹道:“那你说我为什么还同意你到这里来?”董晓晗道:“因为陈峰。”陈莹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没错,陈峰是个追求完美的孩子,在结束一件事的时候,他总是希望有一个可以让他心理安宁的结局。”
董晓晗心里发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陈莹笑了笑:“好啦,谈事吧。”董晓晗道:“我想回一趟老家,看看父母。”陈莹表示支持:“暂时离开这个地方,各方面都调整一下,也好。我帮你写申请,等批准了你就可以走。”从陈莹的语气里,她着重突出了“各方面”这三个字。董晓晗明白,也包括感情。陈莹要求她尽快把感情的问题也调整好。董晓晗点点头:“谢谢您。”
《爱了散了》第十五章(5)
就在董晓晗起身离开的时候,陈莹又叫住了她:“晓晗!”董晓晗回过身,望着陈莹。陈莹声音依然低低的,缓缓的:“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问你,希望你别介意。”董晓晗道:“你问吧。”陈莹问:“你爱陈峰吗?”董晓晗不假思索:“爱!”陈莹又问:“爱你的丈夫鲁小昆吗?”她突出了“丈夫”二字,董晓晗心中一阵刺痛。她呆了一下说:“爱!”陈莹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笑:“你懂爱吗?”
董晓晗凝视着陈莹的脸,感到胸中压抑已久的东西再也阻挡不住:“您是想告诉我,爱情必须专一,您想让我感到羞耻,对吗?我可以告诉您我的真实感受,我对鲁小昆是一种依恋,就像对哥哥那样的感情。遇到陈峰,我才真正体验了恋爱的滋味和心跳的感觉。我还想告诉您,陈峰的生活表面看去很繁华很热闹,好像什么也不缺,实际上他缺少温暖和爱,这是他最需要的东西。在坚强的外表下,他的内心是孤单的,很渴望温柔和呵护。最后我再告诉您,陈峰他也很爱我,在我落难的时候他没有撒手不管,在所有的人都视我为杀人凶手的时候,他依然能挺身而出,支持帮助我,这种勇气不是谁都会有的。现在我下决心离开陈峰,这绝不是向您妥协。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爱,因为爱。也为了这份爱,我原谅您对我的伤害。再见!陈律师!”
董晓晗转身走了。
啪的一声,陈莹折断了手边一支圆珠笔。
董晓晗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在她的行李包里,不仅装着乔煜送给她的那只水晶羊,还装着那套从看守所出来时陈峰带给她的衣服。如火的红色短袖,若雪的白色长裤。她只在那天穿了一次,便把它们换下来,随时携带在身边。
她必须回家。因为她实在忍受不了失去爱的痛。仿佛自己动手从身上割掉一块肉,这种空落和疼痛令她失眠,憔悴,恍惚,令她有肝肠寸断的感觉。她需要亲人的安抚。她希望借助与亲人的相见,借助亲情,来冲淡自己的伤痛。她感到自己太痛苦了,太孤单了。看到一片从树枝上被风吹落的叶子,看到那种没有依托、孤零零的、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样子,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还有,她必须回家了解一下鲁小昆当初购买氰化钾的具体情况。
进站之前,董晓晗接受了火车站防SARS工作程序中的重要一环:测量体温。这是旅客进站的必经程序,任何人不能例外。她的体温为三十六度二,不知道算不算低温。火车的硬卧车箱里,冷冷清清,大部分铺位是空的。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旅客,都戴着口罩,董晓晗除外。有一位旅客在与人通电话,一遍遍叮嘱电话里的人“勤洗手,多吃蔬菜和水果”。这让董晓晗觉得十分可笑,这种可笑的感觉让她的心里获得了片刻轻松。
直到现在,董晓晗对SARS仍然没有深刻的认识。乔煜送了她两瓶84消毒液,一壶过氧乙酸和一沓口罩。这些东西全被董晓晗丢进角落,一次也没使用过。鲁小昆的事占据了她的整个大脑,其他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生命是宝贵的,人们对SARS的惧怕主要缘于对生命的珍视。
可为什么就有人冒着偿命的风险,拿宝贵的生命做赌注,去剥夺了鲁小昆的生命?
那位不甘寂寞的旅客又对着手机感慨:“唉,能够自由地呼吸是多么幸福啊……”
能够自由地呼吸是多么幸福啊,董晓晗记住了这句话。
火车呜呜地叫着,往家的方向驶去。
上一次回家是去年春天。因为要结婚,在鲁小昆陪同下回去向全家人报喜。那一次是欢天喜地、幸福洋溢的。买的往返机票,在ⅹ市下了飞机,鲁小昆就直接从租赁公司租了一辆车。回家的几天,每一天都是风风光光,好不体面,在众多亲戚朋友间,惹来一片艳羡的目光。拍着良心讲,鲁小昆是爱她的。新婚之夜他说过,他此生只爱三个人,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妹妹,另一个便是她。
可是仅隔一年,再回来,只剩她孤独一人。而且在他死之前,她背叛了他,让他受了男人不可忍受的侮辱。他带着受辱的痛苦,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人暗算,失掉生命。
*9菖市火车站。董晓晗从出站口走出来,一眼便从人群里看到了弟弟的身影。她在人流里找了半天,没有看到父亲和母亲。以往,任何一次回家,只要家人接到了电话,二老中必有一人赶来接站。即使她不愿意他们来,他们也非来不可。有一次乘飞机回家,因为没有直达的飞机,便到达相邻一个城市的机场,父亲特意乘了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赶去接机。
可是今天,董晓晗没有在人流里看到父母的身影。只有弟弟晓润,脸上带着一缕疑惑,在等她。久别重逢的喜悦找不到了。董晓晗的心里,冷清、失落、难过、悲伤的感觉在弥漫。
弟弟又长高了,看上去像一个男子汉了。他从董晓晗手中接过行李包,两人对望一眼,默默无言地走着。走了几步,晓润忽然道:“姐,也许我不该多嘴,但你这个事,确实太离谱了,小昆哥一直对你很不错啊,你怎么能……”董晓晗拧头看了弟弟一眼,站住了。旁边恰好是一间小商店,董晓晗感到浑身无力,便一屁股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弟弟看了她一眼,也坐下来。
《爱了散了》第十五章(6)
许久,董晓晗虚弱地、委屈地问他:“你们真以为是我杀了鲁小昆?”晓润口无遮拦:“我倒不这样看,我也不信你会杀人,可你瞒着小昆哥,和一个……算了,我不说了。”弟弟的语气很无奈,没有把话说完。董晓晗已明白了弟弟的意思。看来,所有的事情,家里都知道了。这么说来,她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她有资格去委屈吗?一切自作自受。她不仅无颜面对鲁家人,而且无颜面对自己的家人。父亲是军人出身,母亲是教师,从小她就接受着严格的道德和传统的家庭教育。董家人的一切行为,都必须遵从道德规范。出格的行为是不容
许的,是不可以被人接受的。尤其像她这样不守妇道,而且弄出了人命,更是不可饶恕的。
董晓晗坐在冷冰冰的台阶上,呆了半晌,问弟弟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瞧不起姐姐?”董晓润眼睛红了,他低声道:“我不是瞧不起你,姐,我只是……不能原谅你。”董晓晗感觉心里仿佛又被插进一柄尖刀,一阵尖锐的痛。在亲人的眼里,她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停了一会儿,董晓润又道:“接到公安局的通知后,爸妈就启程去看你,结果在路上妈的偏头痛又犯了,痛得死去活来,火车上无法就医,只好中途下车,在一个小城的旅馆里住了两天,结果在乘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又不小心被小偷偷去钱包,一下子丢了一千八百块,爸妈心情都受了挫,就打道回府了。回家后,爸三天没吃进一口东西。这段时间,全家人都忐忑不安,可以说鸡犬不宁了,家里人一边等待着事情的结果,一边在商讨对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到家以后,如果爸妈对你有看法,你就忍着吧,也希望你能理解他们……”家里发生的一切使董晓晗心痛得无法忍受。她摸出纸巾擦了擦泪,站起来:“走吧,回家。”
本来她回到亲人身边,是想寻求一点安慰的。现在看来,这只是一厢情愿。她的行为已制造了一场巨大的精神灾难,让亲人遭受了严重创伤,他们比她更需要抚慰。
《爱了散了》第十六章(1)
父母的背不如记忆中那样挺直了,皱纹里都刻着“岁月的痕迹”,头发上都染着“白雪的痕迹”。他们看到久别的女儿,没有欣喜,眼神里充满疑问、痛心和遗憾。他们看到女儿还健康地活着,便把那份爱深深埋藏在心里,先探询女儿的罪过。从小就是这样,如果孩子们在外面惹事或与人打架,他们不问你为什么惹事,不问你打架是不是吃了亏,他们首先批评自己的孩子,甚至会把自己的孩子一顿痛揍,首先要你清楚惹事和打架是不对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董晓晗叫了一声爸,叫了一声妈,嘶哑的声音有些哽咽。不一会儿,所有的亲戚都来了。叔叔、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