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蕊重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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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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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成刚浑身上下摸了遍,不过翻出一张曾下山卖过山货的账票。他挠挠头,〃我问小二去要纸笔来!〃说着便〃咚咚咚〃地跑了出去。片刻后,他已拿着纸墨笔砚回来了。   
项成刚瞧了瞧早被酒水沾湿的桌子,便用袖子一抹,整出一块干净地,才将纸张小心摊好。〃哥,你说……哎,得了!还是你撑住写吧!咱没识几个字!〃说着,他便将烧得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的孙永航又给扶起来坐好,还托着他,防他不稳给摔着。   
孙永航咳了几咳,真觉有些撑不住了,然而仍竭力稳稳神,握着笔的手不住微颤。笔下药名似是全落笔而来,不假思索,无须细默,然而一字一字,他乏力的笔端却力求字迹清楚,用的是柳楷。   
约莫有一炷香了,孙永航才将纸递出,忍不住在边上咳起来。项成刚仔细认了认,〃……钟乳研粉一斤、人参、黄……黄……〃   
〃黄芪、熟地、杜仲各一两八钱……咳咳咳,苁,苁蓉、山药各三两六钱,茯苓、甘草各三两,麦冬二两四……还有石斛一两二,这些,都用……细研了粉,加在黍米中煮粥……用,用来喂牛……〃许是酒助了热症,让他咳声顿时急猛。   
项成刚看得有些急,忙将纸张折了收好,一把扶住他,〃哥,我还是先背你回去,请个郎中瞧好了病……〃   
〃不!我不回去!〃孙永航仍是一手挡开,瞧着他直问,〃你可记清了?那是每日的行事……罢!你还是先回牛头山,把老菜头给找来……咳咳,这边,这边我让历名先顾着……〃   
项成刚听得一惊,〃你咋知道老菜头的?〃项成刚不是笨人,话一问出口,他已猜到八分原委。想山上才多少钱,拿着人参喂牛的事,若不是有人支着钱,想老菜头也干不了。果然,就看见孙永航苦笑一声,然而神一晃,人已往边上歪下去。   
项成刚连忙抢上去扶,〃我背你去找郎中!〃他一把将人撑到肩上,搀着就下楼。   
〃成刚……送我回衙里就好!别回府!〃孙永航只觉酒气与内热一齐往脑门上涌,神志都快不清了。   
〃你衙里在哪?〃   
〃六部政事厅……兵部侍郎……〃在这半年多里,他也借着相渊的势力,回复到原先的兵部侍郎。   
〃行了!一定不送你回府!〃   
孙永航这场病来势汹汹,急坏了孙相两家,孙骐连着亲家公相渊连番去看了几次,然而孙永航始终都不肯回府静养,只推说伤寒重症,怕过给正临盆在即的柔姬,又只说朝中事务因年关将近而日益繁冗,怕一抽身即要延误。总之就是坚持不回府。   
二人无奈,只得延请了宫中御医前来细看。那大夫说一些〃寒气久郁,湿重伤身,邪气稽留,病过经而不解〃云云,又见孙永航往来寒热,烦渴躁闷,便只先开了副〃犀角汤〃,嘱咐历名仔细照看,又宽慰了孙骐与相渊几句,便去了。   
而项成刚眼见着他已经有人照看,便也不多留,回去府里和溶月打了声招呼,又将孙永航嘱咐的事先办了,这才辞了回牛头山。   
骆垂绮原正坐于窗下赶制菁儿的冬衣,耳听得溶月端着小碗枣子粥,便随口问了句:〃成刚要回去了?〃   
〃嗯……〃溶月瞧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骆垂绮不解,〃怎么?〃   
〃刚刚项大哥说,航少爷病了……〃   
病了?昨夜还不瞧见他站在那儿吗?骆垂绮下意识地往窗台外那株梨花树下望了眼,空空的枝梢,白皑皑地覆了层冰雪,风一捧,雪花一捧,落在那地方,如今却没半个身影。病了?又是什么病?要紧么……         

第107节:第十五章料峭风薄(13)         
然而心头才起挂念,又叫她硬生生压住,神冷如冰,并不做声。   
溶月便又补上了一句,〃听说是伤寒重症,大夫说拖得有些久……〃   
骆垂绮手中的针线又一顿,不由想起那日她醒来时,碰触到的那脸肌肤,灼烫异常。病灶,在那时候就有了么?   
任谁都以为孙永航这病稍养几日就当痊愈了,可谁知这一拖居然足足拖了一月有余,方才有些起色。那御医频频解释说孙永航身子骨本好,底子厚实,浅病时都看不出来,到真倒下时,已是重中之重,病去抽丝总是慢的。就是孙永航自己也未料这一病便真的病了那么久,久到项成刚也来看了他几回,但因忙着山上过年安置的事,只告诉了老菜头因家里的小儿媳年里要生了,一时抽不得时间,叫历名先管着,只待他孙子一出世,他就把人给带下来。   
骆垂绮也连着一月未听见有病愈的消息,心头多少也暗急了起来。然而正在这时,菁儿也莫名其妙地开始哭闹起来,连连哭闹了两个晚上,又时现脸颊紫涨,四肢抽搐。一时间,急坏了骆垂绮与溶月。   
然而此时老太太早已病瘫在床,口不能言。而那厢,因柔姬正待临盆,却屡有预痛、眩晕之症,况又孙永航仍在衙中病着,又兼之已近十一月底,年关将近,故那边正忙得焦头烂额,眼见是回影苑来的话,便都不甚搭理,只急得溶月跺脚痛恨,却又无法。   
骆垂绮见那边始终不得反应,早寒透了心,叫上溶月将自己素日的首饰全数叫她去当了,请个大夫来瞧瞧。   
然而垂绮素来不爱花俏,首饰也并不多,而溶月毕竟也不过一个闺中不识世情的丫鬟,哪里知晓当铺里的规矩,一盒子首饰去当,跑了几家,这价却是越当越低。最后,不过只得了十两,才哭着求了苍屏街上一位老大夫来瞧瞧。   
老大夫已上了年纪,有些昏聩,然而凭着多年的经验,仍说了些道道出来,问了几声,也都应上,便开口冲骆垂绮与溶月道:〃这是小儿得了急惊风,又感于冬令的寒气,这才会有抽搐、发热之症。无妨,喝几剂药就好了。〃   
他说着,便到边上开药,方子也简单得很,一写着〃龙齿二钱,丹砂、麝香五钱,铅霜三钱〃。末了又嘱咐道:〃这些给研末,用金银葱白汤煎服,只要出汗,就包好了!〃   
〃多谢大夫!〃两人道着谢送出,溶月便急急拿着方子去配药了。连夜煎汤,喂菁儿吃了,一时哭倒止了。   
两人见菁儿安睡,便俱是松了口气。   
然而却只好了两日,到第三日上,菁儿忽地牙关紧咬,小拳头也握得死紧,四肢又显抽搐之状。骆垂绮又惊又怕,溶月仍又将上回那老大夫给找了来。   
那老大夫又仔细瞧了几瞧,皱眉细想了想,又留下一副方子便走了。骆垂绮这回也有些不信,展开来看,〃蝎梢、乌头尖七枚,生附子一分,丹砂五分,半夏一枚,柳枝煎汤服〃。这不看还好,一看便又惊了一跳,〃蝎梢那是毒物,菁儿那么小,经得住吗?〃   
溶月也担心起来,想了想才道:〃小姐,先别急!我去抓药的时候再问一声好了,如果能用,我便配回来,如果不行,我再另请个大夫回来瞧。〃   
〃嗯,也只得这样了。〃骆垂绮心中急得直欲烧起火来,然而此时也知着急无用,只得按捺下心神,仍抱哄着菁儿。〃菁儿,别怕!这就抓药呢!别怕啊〃哄着哄着,她不由又垂下泪来,一滴滴滴在菁儿红涨的小脸上,〃菁儿!娘真是恨不得替你难受着……你要勇敢些!娘一直守着你的!你再多忍忍,一会儿喝了药就好了,就好了……菁儿!〃   
一个时辰后,溶月拎着几包药赶回来了。因赶得有些急,她的气息仍有些不稳,但仍笑着道:〃小姐,我跑了五家药铺呢!都说能用……〃她语声一顿,脸色便沉了下来,只望着骆垂绮,吐不出话来。   
骆垂绮听着前几句,只觉心中大石又给一落,宽慰了许多,然而忽见溶月这般神情,心口又惴惴起来。〃怎么了?〃   
溶月瞅着她,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钱袋,〃小姐……这是二十两银子,舅老爷给的……〃         

第108节:第十五章料峭风薄(14)         
〃舅舅?〃骆垂绮一怔,随即面上略浮出一丝笑意,到底,总还是亲舅!   
〃小姐……〃溶月实在不忍将话吐出,〃小姐,舅老爷被调去乌州做知州了……他们今日刚刚起行……〃   
〃乌州?〃骆垂绮只觉四肢凉凉的,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弥漫胸臆,让她忍不住就想冷笑起来。原来,原来这世间,竟真的再容不得她一个骆垂绮啊!孙家!相家!竟是这般赶尽杀绝!她还能做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逼生逼死,到底在逼她什么?   
〃小姐!〃溶月抢上来相扶。   
骆垂绮却轻轻一笑,冰雪的味道,有抹凄冷冰寒。〃溶月,即是药能用,就去煎药吧……〃她抱紧了怀中的小孙菁,天仍阴沉沉的,又是一个欲雪天。   
相府里,相夫人正打点着行装,边上的珍材补药已摆了一大堆,但她仍边吩咐着下人,边仔细算着还应带上什么。   
相渊在边上抽了杆烟,想了半天,也补上一句道:〃上回我问宫里太医院里要的〃四补丸〃还剩着大半呢!都带去……你在那府里只管小心照应,要女儿有一时不顺心的,索性接回来待产也无妨!〃   
〃嗯,说的是呢!听说那骆垂绮的孩子也病了……〃相夫人忽然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的?〃相渊眉一凛。   
〃我今儿去药房里拿药,看到了那个被卖过的丫头,正赶着问什么蝎梢能不能给孩子用哩!〃   
〃哦?〃相渊将烟杆子往边上一搁,站起身背着手踱了几步路子,才猛然抬起头,面上一片森然。   
风雪天,历名一得知孙菁得病的事,便马上赶去通报一直待在衙中的孙永航。正转出一条巷子,却见一顶轿子早等在那儿。历名一愣,去路已叫那些家丁给拦住。   
〃历名?〃   
历名心中一转,已听出那声音正是相渊,便赶紧磕了个头,〃小的给大人请安!〃   
轿帘不曾掀起,然而声音里的力度与威迫却直压在历名的肩背上,并不叫人起来,仍只淡淡地吐着话,〃历名,早闻你素来伶俐知分寸,我府里正缺你这样的人,不知道你可愿意来我府里帮忙?〃   
历名心一抖,忙又磕了个头,〃谢大人抬爱!小的只是个粗鄙的下人,笨手笨脚,整日里也只是航少爷会想着用我。大人如此抬举小的,小的本当尽心服侍大人……只是,近日航少爷卧病,府里又值大忙……大人美意,小的,小的实在……〃   
〃呵呵呵,莫非你是不愿意?没想到亲家公一声就应下,倒是你这个小厮百般不肯哪!〃笑声杂着冰雪扑来,让历名忍不住有些瑟缩。   
〃小的不敢!实在是……〃   
还未及解释,轿中人已扬声打断,〃亲家府上正是大忙,我本也不好意思开口,然而早闻得永航与柔儿都在夸你处事谨慎,说话小心,这样吧!就这个年关,过了这个年关,你仍回来伺候你的航少爷。怎么样?历名,你可要抬举得起啊!〃   
历名见如此说话,再不应下也是万难,只得赶紧磕了个头应道:〃谢大人抬举!小的一定好好干!〃   
〃嗯!这就对了!跟着来吧!〃话音一落,轿子已起,历名只得跟在后头。   
老大夫忽然再不肯上门来诊了,而孙菁的病势却一日盛过一日,都起了热症了。原先总是哭闹不休,然而此刻,却是连哭也不大哭,每闹几声,声音也都哑哑的。   
骆垂绮与溶月两个直急成了泪人儿,手中银子渐渐花光,连请了几个大夫来,却都你一副药我一副药,药效不见好,而药价却贵得离谱。   
骆垂绮心知有异,然而孩子正病着,也顾不得那些。渐渐,能当的首饰当尽了,她一咬牙,便拿出了当年骆相的遗作《鲲鹏万里云》。   
溶月一见她拿出了这幅画,心猛沉,直直地跪在了她前面,〃小姐!不能把这画当出去!不能啊!这是老爷留给你唯一的物件了!〃   
骆垂绮眼睛涩痛得很,然而却一时流不出泪来,只是痛,她怔了会儿,只幽幽地道,〃溶月……我如今,只一个你,与菁儿。为了你们两个,我什么都舍得!〃   
溶月猛地哭出声来,一把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小姐!你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我已送信去牛头山了!项大哥他就快来的!真的!小姐……〃         

第109节:第十五章料峭风薄(15)         
〃好溶月!〃骆垂绮微微一笑,伸手将人扶了起来,温柔地替她拭泪,〃溶月,孩子等不及的……你与他,是我的命根子了,你们谁都不能有事!明白么?这画如果你舍不得,那我去当吧!〃   
〃小姐!〃溶月只是紧紧扯住她,哭得泣不成声,〃小姐……这是老爷唯一剩下的东西了……小姐!那也是你的命根子啊!〃她哭着,哭中不免又想到孙永航,〃航少爷到底是怎么了!这一个月了,竟不再来看一眼!〃   
一语惊醒了骆垂绮,她忽然一呆,继而满脸自嘲,许久才喃喃出一句:〃我终究还在放不下些什么?呵呵,到了这一步,我还在在乎些什么呢?〃她闭眼吸了口气,将画交给溶月,〃溶月,我们双管齐下。你去当画,我去求他。只要他还顾着一点情义,总能把菁儿冶好;如若,他当真绝情绝义,那么,好歹那画也还是值些钱的。〃   
她抛下这么一句,便推门直去,溶月震于那抹离去前的哀婉,像是什么都放手了一般。雪愈下愈大,稍一眨眼,便卷没了她纤弱的身影。   
孙永航咳着将一碗药饮尽,头还有些眩晕,但他仍是挣扎着下了床。早先叫历名去看看回影苑的,然而始终不见回来报信。也不知那牛乳是否是晨起即取?垂绮到底是否喜欢吃?近日天寒地冻的,她是否冻着了?还有菁儿,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历了场大劫,他总担心。胃口倒是不错,也长得快,但孩子,就是体格弱,他翻了好些书的,算来算去孩子就这几个月最难养了。   
他慢慢披上大衣,不防一记动作过猛,眼前的物事便乱转起来。他扶着床柱闭目养了会儿神,这才缓缓睁开眼。身子仍不太稳,但他今儿一定得回去看看!十一月廿七,垂绮的生辰了……   
想起去年的光景,他忍不住泛开微微的笑,然而外边风一紧,吹得窗格子〃嗒〃一声响,一切甜蜜的旧景便都打了回去。他悦色一落,人便沉寂了几分。想了阵,仍拢了厚重的披风往官衙外走。   
六部之后有个内院,原是用于给官吏稍事休息的院落,后来也便扩建了几重,留给留夜值事的、公务紧急的官吏以过夜用。   
孙永航由内院出来,风雪大得几欲把树给吹倒,雪乱舞着,眼前一片昏乱,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物事。   
〃永航。〃   
孙永航乍然一惊,几乎是直觉地便朝声音的来处望过去。是垂绮!果然是垂绮!他眼中只望住一抹朝思暮想的身影,连忙几步抢了上去。直至握紧了她的手,他仍兀自不相信,〃垂绮?是你么?你怎么来了?〃他半是惊喜半是疑惑,只是又想笑又想哭。   
骆垂绮回望住他,这真是来势极汹的一场病吧?眼前的孙永航神形憔悴不堪,脸色是一径儿的苍白,人似乎一下削了下去,不复当初的风采,连那逼人的光华都消失得寻不着旧迹。   
孙永航握着她的手傻站了会儿,才忽然惊觉到触手的冰凉,连忙将身上那件披风除下,替她围上。〃在外面等久了么?是什么要紧的事?叫历名来说声,我也一样会马上赶回来的!也真是!这大雪天,冻天冻地的,出来也不知添件衣裳!〃他给她呵着手,轻轻揉着。   
骆垂绮看着眼前这样的他,忽觉眼中的泪意再关不住,拚命撑大的眼,仍是消不去水意,一眨,泪便〃叭嗒〃一颗滴在孙永航的手上。   
孙永航一震,看着那泪,身子忽然有些抖起来,再不能抬头看一眼心中人儿的眉眼,那想了近乎一辈子的眉眼!他咬着牙,声音低抑得几乎听不清,〃垂绮……〃   
就是这一声,似是打破了所有的迷嶂,让骆垂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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