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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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物语-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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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却又不愿意放下骄傲。当然,也是因为手握实权的江户那边马不停蹄地着手于削弱公家的权力,京都的波涛暗涌一直也没有停息过。 

而自己这边也不停地在给他出状况…… 

手冢说过,他们都像是这个池子里的鱼。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也希望手冢有一天可以像它们这样悠闲地度日就好了。哪怕是一天也好。 

“不二,你在看什么?我的脸有什么奇怪吗?” 

藉着月色,手冢微蹙着眉头的侧脸变成一个朦胧的剪影。不二本来想对他说,这样温柔的表情其实很适合你。为了让这个脸暂时保持原样,他还是决定把这句话保留给池中悠游的鲤鱼们了。  


一杯香气馥郁的清酒,是温软甘醇的伏见御女。轻点唇边,冰凉的微辛之后是满嘴暖意四溢的酒香,就连捧着酒碟的双手也跟着被温暖。不二垂下眼,一口,两口,三口。 

这个小小的仪式,是手冢的坚持。 

虽然不二还是不能承受这种强烈的液体,被辣出来的眼泪怎么也眨不去。但是这和他从手冢手里抢过来的滩酒不一样,和他在武家的宴席上喝到过的大吟酿不一样,和他在公家的庭院里尝过一口的伏见酒不一样。和他厌恶过的所有酒精刺鼻的气味都不一样。 

淡淡地笑了出来,真是如同女孩一般善解人意的酒呢,能让他像这样流着眼泪,心里反而停止了哭泣。 

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 

记得被手冢这样形容的时候,他曾经满心的不服气。只是不能喝酒而已,武士腰里带的是刀,又不是酒坛子。 

侧眼去瞄此刻正面对着北墙圆窗而坐的挺拔身影,一身山茶花暗纹的银灰色水干服,红漆木酒碟,束发垂缨,纸窗上是月光和叶影晃动,好像一幅风雅的画。在手冢的眼里,不二周助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吧?所以动不动就不许这个不住那个,动不动就揉他的头发,动不动就把身后的位置让给他。 

可是这个把他当作孩子看待的人,从这杯酒之后就不再是他的老师,而是他的旦那了。被他呼唤过无数次的背影,现在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不二眉尖一颤,一滴清泪落入酒碟中,扰乱了一泓香气。 

来不及拭去,温暖的手掌已经覆盖上头顶。手里的酒也被取走了。手冢的表情和动作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八年以来对待他的方式似乎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不二忍不住叹息,看样子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改变了。 

“不二,害怕吗?”手冢没有看他,眉结不知什么时候又紧了起来。 

“手冢桑,我很高兴。” 

“周助,你高兴就好。” 

“旦那,其实我很害怕。” 

“……”太阳X的青筋一跳,手冢从柔软的浅色发丝上移开了轻抚,抓住那片单薄的肩膀一把圈到跟前。 

“其实……手冢桑不用担心我。周助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受伤,也不会再让你受伤的。”额头贴上手冢胸前滑溜溜的衣料,不二的声音很平静,“你要我相信你,那反过来也一样不是么?” 

怎么会一样呢,放心全天下的人也不能放心你这个傻孩子啊……手冢长长地叹气。表面上是心如明镜,聪慧到让人惊愕的程度,有时候却傻到比幼童还要好欺负。归根到底,太过于心细,太过于为别人着想了。十八岁对于武士来说已经是可以继承家业的年纪,这孩子却依旧赤子心一颗。是他这个老师没有尽心尽责,还是学生太过顽劣? 

话虽如此,十四岁就拿起剑经历血雨腥风,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太残酷的事情。更何况,每一次,都不是为了自己去挥的剑。 


每一次想起数月前的那场劫数,手冢几乎无力握紧冒着冷汗的拳头。那天夜晚,当他赶到绳手通附近的白川边,看到的是躺在大石怀中满身猩红的人,白樱的血刃掉在一旁,苍白的手指垂落在沾了血污的绳结上,但是容颜却依然平静无争,好像只是陷入了熟睡而已。手冢小心地触摸到他煞白的脸颊,汗水濡湿的头发,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鼻息。那个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大坂夏之阵的硝烟里,看到无力守护亲人的噩梦再一次重演。是他把这个纯白无暇的孩子带上了刀光剑影的武士之途,在八年前迟夏暮春的江户,不二给了他一个剑鞘,他却还他一把利刃。 

顿悟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无法自拔,是他为了保护他误杀了樱,还是在他无意间绽放的某个笑容、某声呼唤,或者更早,从他用清澈无痕的眼睛接纳他染满鲜血的修罗之心开始,今天的三口清酒就难以避免了。 

“手冢桑?”不二在他怀里抬起头。 

“嗯。” 

“明天再做个竹蜻蜓送我好吗?” 

“啊。” 

印象中,他的孩子极少会露出开怀的笑容,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悄无声息的优美弧度,或者半张明媚氤氲的侧脸。就像现在,即便是在纸笼中暖意融融的烛光里,清酒微醺后的粉色笑颜依旧是淡然清澈得如同岚山上的春霭。 

一时间,缱绻悱恻的绪念也像这片樱色的雾一样缭绕在手冢的心间。轻掬起孩子的笑脸,温柔地吻下去。唇齿相依的刹那间,他看见不二弯成半月形的眸一下子瞪得大大的,湿润的泪光被猝不及防地冻结在了眼角。 

不再只是为了印上自己的誓言,手冢期待着这双眼眸的主人就此牢记这一刻他给予的温暖。为此,用炽热的呼吸,用跌宕的心跳,每一寸,每一缕,慢慢地去开启彼此的灵魂。 

气息有几分紊乱,犹如一株八重樱花在脑海中突然绽放到极致,扑面而来的盛大美丽令人窒息。 

“周助,周助……”他像从前一样呼唤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以确定他的驻留。 

嘶——被扯松的发带伴随着倾泻而下的茜草色发丝落向地面。 

有一种感伤,正在心底细细啃噬。 

茫茫人海之间,时而繁花似锦,时而大雪覆盖,你路过了多少险要和喧嚣才能走到他的身边。把他的气息带进你冷暖自知的人生里,看着他以不愿打扰的姿态,纵身跃入你的心湖。你为他保留起一轮明月,一树红叶,邀他一起走完长路。 

纵使再多的坎坷和波折,你告诉自己,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凌乱堆叠的浅蓝色帛衣与银灰锦缎外袍,滚落到纸笼灯座边的软枕。 

半褪的雪白单衣,缠绕成漩涡的长发。 

不二闭上眼睛,把头向后仰去。被他踢乱的锦被一大半露在褥垫外面的榻榻米上,被子上银线暗纹的浮云也因此层层叠叠,曲折缭乱。 

恍惚中听到三弦的乐声,如夏夜般婉转绵长地,每拨动一下就开出一朵香气扑鼻的栀子。忽而疾疾地转调,按弦的手指在琴杆上飞快舞动,银杏叶形状的拨子剧烈地震荡着弦线。哗啦啦坠落的叶片,优美到心碎、强烈到极致的节奏。 

他在这震慑心灵的曲调中,用苍白的手指抓紧了身边的被褥。 

皮肤上,衣衫上,头发上,沾满了紫云香的气味,淹没在温热的体温里。 

仿佛落入了一潭浮云缭绕的深水,有些沉沦,有些迷惘。身边浮现的又是满池欢腾斑斓的锦鲤,月光下闪烁着银光闪闪的鳞片,悠然摆动着艳丽的鱼尾经过他的身边,他想伸手去触摸它们,但是鲤鱼一个转身便无声地潜入了黑暗的水底。他也跟着慢慢下沉,头顶上的浮动流波的光线愈来愈远,他张开嘴呼吸,只有一串徒劳的气泡散落到水中。 

猛然间睁开泪光婆娑的眸,烛火已经燃尽,透过门的月色稀清,一整片淡然的氤氲。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独自望着纸门上映射的寒光,能够抱紧的只有自己冰凉的双臂。 

现在,把自己交出去,毫无保留地。没有感到羞赧或者恐惧,只是一圈一圈漾开在心中的,咸涩的甘甜。感谢他的旦那,用如此盛大的温暖欢迎他的归来。 

叮—— 

风铃的季节虽已远去,他依然记得有一个凉夏的夜晚,手冢在他耳边诉说的誓言。 

“周助,让我守护你。” 

一片红叶微颤,断开枝头的眷恋,落在池鱼沉睡的水面。 



二十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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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十一 信笺 



那天不二像平时一样坐在廊边依靠着柱子浅睡时,被一阵雁鸣惊醒。正在满心惶然之际,身后屋子里传来的清朗笛音如同一泓暖流驱散了渐浓的秋意。 

方觉这恬然无争的韵律、悦然跃动的音符,不再是以往清高寡淡到无以为继的手冢。听上去是如此闲适温情,充满眷恋。 

也许这是他们在京都的最后一个秋季。 

虽然并非自己的故乡,只是这里有太多他不能忘记的人,无法带走的记忆。八年前,他在这里开始空白的未来,转眼之间,另一段空白又将在眼前展开。手冢没有对他说起过任何细节,包括那个无法兑现的婚约。他的旦那喜欢把重担都往自己身上背,愉悦却深藏在心底。然后用笛声告诉他,我很好,一切都很好。 

不二抬起头面对蓝天,让胸口不安的躁动跟随呼吸一起吐纳。庭院里满目的绯红金黄,带着哀愁的美丽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让人不敢逼视。就好像现在细微流淌着的乐声——实在不像是“闭门思过”中的人所应该有的心境呢。 

不久前,风波如预料的那样到来。 

不二从来没有看到过板仓大人那样生气的样子。手冢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孩子,像亲人一般相处了这些年,还从来没有违背过他的意思。也应该说,他们的行动常常都是同声同气,大家都认为,重宗就是为了维系手冢家的香火才没有收他作养子。可是这一天重宗没有事先通牒就突然拜访,是带着杀气走进番所的。 

虽然不清楚手冢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当所司代大人屏退他人之后“啪”地一声甩上攀保裉斓慕峋炙鸵丫伦帕艘淮蟀搿?

“明天开始,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反省!”当时重宗铁青着脸这样说道。 

手冢一个字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坚硬地欠下身去。从坐在一边的不二的角度看过去,两人俨然一对赌气中的父子。 

——这就是为什么在晴朗的大白天,番代大人还有闲工夫在房里吹笛的原因了。 

区别于由大名管辖三百藩,京都属于幕府直辖的区域①。所以手冢和其他侍奉大名的家臣们不同,他虽然一直跟随着板仓重宗,其实是直接隶属于江户幕府的官员。所以板仓大人只能责令他足不出户,却没有权力革他的职。但是不二知道,只要板仓大人真的有心,手冢的命运就岌岌可危。 

相比根基身后的板仓家,手冢在幕府里的人脉并不深。身为老中的安藤大人已经在数月前去世了,而松平大人也早已离开江户回自家领地当他的藩主。而割断了和千岁家的婚约,手冢就等于同时触犯了板仓和近卫家的利益。可以说,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家族可以作为后盾了。想到这里,不二忧心忡忡地回头望了一眼森严紧闭的房门。 

虽然没有像战国被责令闭门思过的大名那样在透光的和门之外加上门板,但整天被关在里面应该是很令人焦虑的折磨吧。每天除了小姓们来送饭的时刻,再无其他可以见面的时刻。而每天三次匆匆一瞥的那张脸,永远带着岿然不动的镇定。 

他说过会带他走,兵不血刃地,光明正大地。为此他深信不疑地等待着,白天守在门廊上,夜里则是隔着一层纸门各自燃尽纸笼中的烛火。 

“周助,快去睡。”每当更深露重的时刻,隔壁就会传来手冢低沉的嗓音。重音加在句尾,带着不悦的气氛。 

从声源来判断,不二可以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正背靠着门而坐。“旦那桑,那你怎么不睡呢。”他有些懊恼,懊恼这一次再怎么费尽心力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也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

“听话。” 

“晚饭后白天千岁家派人来过。” 

“哦?” 

“送来了美由纪小姐……给旦那你的信。” 

门那边一阵沉默。 

“不过我自作主张撕碎了丢在鱼池里了。手冢桑正在闭门思过,怎么可以看别人的情书呢。” 

沉默继续。不二感觉到背后的寒气正在积聚。 

“呐,手冢桑,我开玩笑而已。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写信给你,一定是有重要的话想要说吧。放心,明天一早那封信就会和早餐一起送到你手里的。” 

“不二,这种事情让大石处理就好了。” 

不二笑得有点恍惚。在夜深后徒生的凉意里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用双臂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手冢桑你知道么,她明明是个女孩家却苦练剑道,为了和心爱的人用一样的语调说话拼命改掉乡音,只为某天头戴山茶盛装出现在你面前。有时候,我觉得手冢桑和她在一起也许会幸福的吧……” 

“啊。只可惜手冢国光此生只能做一次旦那。” 

“是啊,真是好可惜。”把脸藏进双膝之间的不二,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冢桑,你要是愿意多做一次,也不至于穿上待罪白衣被关在那里了。” 

“不二,现在不便告诉你太多,能说的只是我正在等江户来的一封信。” 

“诶?江户?” 

“是一封能够兑现我承诺的信。请你不要想其他的东西,和我一起静心等待就可以。” 

那天晚上手冢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至于美由纪的信,在交给手冢之后就没有了下文,不二也没有再提及。禁闭的日子一过就是半月。 

等回过神来,笛声已经停止。 

一阵秋风扬起,庭院中的树叶落得更凶。不二拨开被吹乱的刘海后,发现对屋的走廊上有人在朝他招手。 

看着菊丸神神秘秘的表情,不二纳闷地站起身。 

走开前又回眸望了房门一眼。呐,旦那,雁群南飞的鸣叫听上去总是难免凄凉,只在有人并肩倾听时才能心无哀戚。 

周助会鼓起勇气。为了让你的笛声继续愉悦下去。 



注: 
①包括京都,江户,伏见,奈良等重要的城市。 



在会客室里看到一身金黄色和服的美由纪,不二一点也没有觉得惊讶。他并没有躲着千岁家的打算,不论是美由纪还是千里。 

如今已经是板仓家养女的大小姐依然是健康的麦子肤色,发髻中丝绢制成的山茶花却跟随季节由艳红变成了银杏黄。 

“美由纪殿,很抱歉。手冢桑他现在没办法过来。”坐定后,不二微笑着说。 

“今天我是来找不二桑的。”意料之外认真的语气和表情。 

面前女孩神采奕奕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某种读不懂的纤细心思。不二苦笑,最近忙着猜谜的他又一次感到挫败了。 

“不二桑知道江户的长屋吗?” 

“嗯。浪人居留之地。” 

“如果手冢桑被罢职,就等同失去了主人的武士,没有财产和田地,余下的日子就要跟那些落魄邋遢的人们一起挤在长屋那样的地方。如果这样,你也会跟着他吗?”一口气不吐不快的话语,用的是未经修饰的萨摩口音。而美由纪的脸也被怒气涨红了。 

“美由纪殿,如果是你呢?你会因为他的贫穷就离开么?” 

美由纪悻悻地说道,“我不会让他有这样一天的。就算幕府真的有眼无光地舍弃他,凭我们家的财富……” 

“美由纪殿其实并不是这样想的吧?”不二开口打断她的话,“如果真的看重你的金子,他就不是值得你担心的小偷哥哥了,呐?” 

“谁说我在担心了……”倔强地把头扭到一边,大小姐的别扭关东腔又悉数回归,“我在提醒你,比起只会跟在小偷哥哥后面的你,我千岁美由纪才有能力保护他。” 

不二笑了,他沉默地看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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