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意- 第12部分

　　　　那时候每年冬天都会有大雪，一到下雪天，大院里的萝卜头都会跑出来，组队打雪仗，王家瑞和林白羽每次都是一组，其他组到后来根本不分敌我，逮到人就乱扔，只有他们这组，从没“内讧”过。

　　　　想起那时在外面冻的红扑扑的脸，还牵着他到处乱窜，寻着机会就偷袭其他人的小王家瑞，林白羽就想笑。

　　　　“嘿，那时好玩吧”，看见人笑，王家瑞也高兴，“我前一阵还看见二胖，记得不，小样现在文汇高中，还有小毛，他在城南……考完试，帮他们都叫出来，咱们聚聚好吧？”

　　　　“好。”

　　　　“对了，我们去哪？”

　　　　“……”对王家瑞突然抛出的问题，林白羽没弄明白，转头疑惑看他。

　　　　捏了捏在他口袋里的手，解释道：“去哪个城市考哪所大学？”

　　　　哦……“你想去哪？”

　　　　“无所谓，你去哪我去哪。看你喜欢。”

　　　　从手里传来的温暖直达心底，呼出一口白气，“南方吧，南方不冷。”

　　　　“南方……嗯，那就X大怎么样？听讲那学校很漂亮，咱们去那？”

　　　　王家瑞说话的口气，仿佛是只要他想，就能去了一样。于是林白羽别过头看他，全国重本，当真那么轻松？

　　　　王家瑞懂他眼神的意思，笑道：“怎么？不相信我的实力？”

　　　　“我不一定……”他没有王家瑞那膨胀的信心。

　　　　“全校前十，X大不一定？别让校长知道，他大概会被你气死，你这是在严重怀疑咱们二中的实力啊实力。”

　　　　“……”

　　　　看他不回答，王家瑞拉出口袋里的手，举到面前：“不管去哪个学校，只要我想牵你时，就能牵到，那就行了。”

　　　　林白羽没说话，默默地把手又塞进他口袋，继续走。

　　　　雪夜里，路灯下，一双人影拉的很长，很长。

　　　　☆：

　　　　日子越来越紧张，节奏也就变很快，时间消逝的真如流水般，哗哗地一去不返。

　　　　寒假十天假，腊月二十七到正月初七。

　　　　大概是因为今年的大雪，很有过年的气氛，可惜再有，紧迫的时间，也来不及细品。过年的晚上，王家瑞带着林白羽跑到以前住的大院那个地方。大院被拆迁了，那附近一大片地都圈了起来，改成一座中央公园。变化太大，在里面绕了很久，才找到以前的地方，其实，要不是那棵颇有特色的老桂花树还在，他们也不一定能找到。于是他们就坐在那棵老桂树下，跨年倒数。鞭炮声四响的时候，王家瑞吻住身旁的人，磨着他的唇问：“以后每年陪我过好不好？”

　　　　鞭炮声太大，林白羽回了什么，根本没听清，王家瑞却不敢再问，对方嘴皮上下动了几次，口型并不像只是一个“好”字。

　　　　初六，准备开学，晚上王家瑞留了下来，十二点一过，王家瑞抱着林白羽轻声耳语：“我的生日愿望：我要你一直跟我在一块。只要你。”

　　　　没有回声，手却不自主的环抱回去。但他觉得他根本抱不住。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不真实。

　　　　可偏偏又深深扎进心底，生了根。

　　　　开学，新的学期，也是最后一个学期。倒计时表已经挂上，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一分一秒都开始变得宝贵。

　　　　空气也越来越令人窒息，连陈曦也不再每天疯疯傻傻说着不停。不知道是不是扎根于内心的恐惧，恐惧未来的一切不可控，林白羽也开始会觉得紧张。一见到他这种状态，王家瑞就拉他出去，打游戏，漫无目的地逛大街，还有一次翘了一整天的课，坐火车绕了周边一个城市来回。甚至，躲起来打手枪，王家瑞的原话：“压力释放出来就好了。”

　　　　就是这样，缠缠绕绕，磕磕绊绊，时间像漏沙一样，抓都抓不住的，从指缝间消逝了。

　　　　寒冬过了，柳树抽芽了又绿，天气渐渐地开始热了。最后，终于又走到六月。

　　　　考前三天，彻底停课，不用去学校了。老师该交待的都交待了，剩下的全靠个人了。二中作为理科考场，王家瑞正好分到，林白羽分到了另外一个考场。隔的也没有多远。

　　　　考前一天，两个人去看了考场。下午王家瑞将林白羽送回去，还是在楼道中。

　　　　“好好考，考完我们去玩。”

　　　　“你也是。”

　　　　王家瑞笑，凑近道：“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还是无法抵挡的阳光笑容，林白羽点头，在心里说：我等你。

　　　　没有人的心是石头做的，只是沉在寒渊里太久了，麻木了，捂暖的时候，是清醒的记起被扔下去的痛楚。所以就算被拉着往上拽，也不愿爬上来，因为不想承受爬上来再掉下去的那种感觉。与其再一次摔得粉身碎骨，不如一直呆在下面，不过冷一点而已。而现在，仿佛感到那双拉着他的手很稳，一定不会松手。既然这样，谁想一直冻下去呢。

　　　　等考完吧，他想。

　　　　考完，他想坦白的面对自己的心意，面对他。

　　　　作者有话要说：

　　　　☆、生变

　　　　七号八号，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的时日。考场外等候的家长，维护交通秩序的警察，爱心助考的司机……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高考的重要性。正是因为这重要性，这两天，王家瑞也没有和林白羽见面。王家瑞每天由他爸专门开车接送，三餐都是他妈特意准备的“高考营养餐”。林白羽那边，林姨一个本来忙不过来，之前准备请保姆，正好梁叔最近回到L市，听说了，便过来说可以接送小羽。

　　　　八号下午，最后一门考完出场的时候，家长，老师，考生，熙熙攘攘。出来的考生各色神情都有，但大多还是欢欣喜悦的，毕竟总算是结束了夹笼式的生活。王家瑞同样觉得轻松无比，试卷不难，发挥正常，不出意外的话，X大很有希望。他一点都不担心林白羽，他从来小心认真，就算波动，也没失常过。于是他就噙着嘴角畅想他和小羽在另外一个城市的画面了。在场外等他的王爸王妈看见，心安了不少，看来考得还不错。

　　　　一上了自家车，王家瑞就跟他爸妈讲：“我现在不回去，出去玩，先送我到小羽家。”

　　　　他妈一听他说这话，就笑道：“不管你，你自己去，小羽不一定还没到家呢。”

　　　　说是说，他爸还是多滑了一站，把他送到梧桐家园，交待他晚上要早点回去，才调车回头。

　　　　王家瑞摆了摆手就往里面跑去，一路跑到三楼，敲门，半天没人开门，他想，大概小羽真还没回来。准备坐等一会的时候，突然又想起，林姨和姥姥不可能也不在家啊。正在疑惑，楼梯上来一人，是林白羽家隔壁的，王家瑞常来，多少有些面熟。他跟那人笑了一下，那人问他怎么现在来这？王家瑞心道：我现在来这碍你什么事。但面上却是笑着点头来说考完找林白羽玩。然而，那人接着几句话，直愣愣地将王家瑞震在那里。半天脑袋都没转过来。

　　　　等到王家瑞赶到医院，一推开那人说的门号，看见一室哀色，正中的病床上躺着的人已被覆上白床单。脑袋才开始清醒。

　　　　原来是真的。

　　　　门被推开，一室人都扭过头来，大多不认识。王家瑞强逼着自己上前，伏在床边的林姨看到他，红着眼睛道：“家瑞，你怎么来了。”

　　　　“我到家里去，没人，听隔壁人讲的，我来，来看看。”

　　　　“走了。”

　　　　王家瑞点头。望着白床单，太突然。站在病床旁半天，还顾不上从哀戚中出来，另份担忧却浮了上来。环顾一圈，没见到人，哑着嗓子问：“小羽呢？”

　　　　他一问，林姨才想起，望向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也才反应过来：“我接他一起上楼的，跟着林广他们一大阵进来时，就没注意到。”

　　　　“刚才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跑出去了。”另外有人补道。

　　　　“我去找他。”说完这句，王家瑞就跑出去了。

　　　　越来越不安。从隔壁那人说的时候，这种不安就开始跳动。

　　　　那人说，中午他家人送林白羽出门去考试的时候，他家姥姥也出来了。结果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当场就昏迷了，外面闹成一团，隔壁的出来，赶紧帮他们叫了救护车。救护车来时，他们一家人都要赶着去医院。结果隔壁人提醒，才想起林白羽下午还有考试。林白羽抓着他昏迷的姥姥死活不去。林姨哄着劝着吼着，最后在梁叔的强送下，才送到考场。姥姥送到医院，就被诊为脑溢血，没多久就走了。

　　　　后面的事王家瑞根本不敢想。他不敢想林白羽最后在考场怎么度过的，更不敢想他回来面对那床白床单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没忘记六年前林白羽爸妈的走，也没忘记林白羽再次碰见他妈时的神情。那份哀凉使他清楚明白那事在林白羽心中没有过去。甚至林白羽越来越闷的性格，也跟这有关。

　　　　☆：

　　　　楼上楼下跑遍了，也没找着人。心情越来越焦躁。

　　　　六年前，他没能陪他，六年后，他怕也抓不住他，让他一个人掉落在悲凉之中。

　　　　发疯似的又绕回了去，奔跑中发现一条隐蔽的逃生通道，扇门紧闭。王家瑞心中一动，慢慢停下脚步，抬手去推那门。

　　　　“吱呀……”里面一片黑暗，门推开时，外面的光才随着开合的缝隙洒进。

　　　　王家瑞一眼就看到窝在墙角的人影。松开门把，迈步过去。

　　　　林白羽蹲坐在地上，双手抱头，深埋在膝间，一动不动，一声没发。

　　　　“小羽……”王家瑞开口叫他，人影也没反应。

　　　　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喊他：“小羽……”

　　　　结果，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王家知道要怎么让他有反应，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吐出：“小羽，姥姥走了。”

　　　　他一说完，那人影果然蓦地就动了，抬起头，紧咬着下嘴唇，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睛红红的。与当年如出一辙。王家瑞一瞬间觉得时间倒流，回到了六年前，看见了那年桂花树下，那个蹲在地上，将自己团成一团的少年。

　　　　同样凶狠的眼神，也让他突然想起，那年被他这眼神吓回去，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你以后跟我。”

　　　　你爸妈死了。你以后跟我。

　　　　艰难地走上前去，半跪在地上，对上那眼神，才发现，其实不过是强撑的凶狠，像是被抛弃的幼兽，面对靠近的人，试图将人吓退，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当年怎么就没发现。

　　　　心口揪着地疼，伸手摸他的脸：“小羽，姥姥走了。你以后跟我。”

　　　　然而，他的手刚碰上他，林白羽就惊的后退躲开了。心疼的实在受不了，一把把人揽过来：“你以后跟我！不许一个人！听见没有！”

　　　　被揽过，人没挣扎，但是窝在他胸前一动不动，王家瑞怕他憋坏，紧紧抱着，在他耳边不断哄道：“小羽……难过就哭出来，小羽，你哭吧……”

　　　　“小羽，哭出来，只有我……乖，小羽……”

　　　　安静的楼道中，王家瑞哑着嗓子一遍遍对怀里的人耳语，像是诱哄孩童入睡一般：“宝贝，小羽……乖……”

　　　　蛊惑人的话语，令人安心的声音，让怀里的人慢慢放松了僵硬的身体，像是找到安全依靠一般，头埋在他的肩膀。埋下就不动了。

　　　　“宝贝乖，姥姥走了，还有我，以后都跟我。”

　　　　突然，王家瑞感到肩头一痛，被人咬住了，接着肩窝处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稍稍松了口气。手顺着他的背不停安抚着，肩头凉意越来越甚，王家瑞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哭了半天，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顾不上手上的安抚，动手想将人从他肩上拉出，对方的牙齿却不松，用力拽人出来的时候，王家瑞“嘶”地倒抽气，感觉肩上那块肉都要被咬掉一样。好在是拉开了，但拽出来后，人却低着头不动，不一会，地上吧嗒吧嗒的就湿了一大片。硬生生的把他头掰起来，然后双手捧住。

　　　　“说话，出声！小羽，你说话！”

　　　　看着他咬着下嘴角，一点声音不发，又急又疼，他的唇上已经被咬出血迹，看的王家瑞心沉沉地像是被钝刀一刀刀慢剐，捧着他的手也不断在抖动。

　　　　“小羽……别这样，看我，我是王家瑞，跟我说话……”

　　　　对面的人茫然地抬眼，眼中的泪水却不断，听了王家瑞不停的提：“我是王家瑞，快跟我讲话！”

　　　　动了动唇，努力地像是要开口，最终，却又咬了回去。

　　　　王家瑞见着，感觉心被终于被剐掉一块，不断地在滴血。直接凑上去，堵上他的嘴，吻掉他唇上的血迹，用舌头抵开他被咬住的下唇，“咬我……小羽！你咬我！”

　　　　说着唇舌都抵在他的牙齿下，林白羽却没有咬下去了。

　　　　“瑞……瑞……”

　　　　声音极低，像是只开口没发声一般，王家瑞却看见了，听见了。

　　　　“是我，小羽，我在。”

　　　　“瑞瑞……瑞……瑞……”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不断努力开口叫着。

　　　　“瑞瑞……”叫出声后，情绪像是决了堤一般，再也堵不住的汹涌，仿佛这两个字，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不停的喊着，“瑞瑞……”

　　　　“我在……”王家瑞一边吻他不断滑落的泪水，一边回他：“我在，小羽，我在……”

　　　　“姥……姥姥……也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瑞瑞，瑞瑞……”

　　　　他不哭，王家瑞焦急担忧，他不出声，王家瑞心疼难过，他一出声，王家瑞才是痛彻心肺。他早知道，早知道林白羽害怕难过，但却不知道他竟埋的这么深，要是不挖出来，大概永远都是他一个人沉浸在这种情绪下。他恨，恨自己不早知道，知道了也不能分担他一丝一毫。

　　　　只能不停的跟他保证：“还有我，小羽，还有我，我不会，小羽我不会，你信我，宝贝你信我……”

　　　　……

　　　　后来，所有的言语都变得多余，医院阴暗的逃生通道里，两个人像两条快要溺死的鱼一样，相濡以沫地急切亲吻着，仿佛只有依靠对方才能存活，谁也离不开谁。

　　　　☆：

　　　　林家人亲戚不多，林姥姥的后事料理，除了少数几个亲戚与梁叔的帮忙，王家也没少出力。林白羽除了出事那天，之后也并没有任何异样。王家瑞却不放心，几乎逮着一切空闲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王妈知道林白羽自小就丧了双亲，而今又逝了一位亲人，便格外心疼他。现在高考也过了，他们也没有任何学业压力，对于王家瑞不着家总陪在他身边的事，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反而觉得，他们打小就黏在一起，现在这种时刻，有同龄人的陪伴才是最好的，所以每每还嘱托王家瑞，经常带小羽出去玩玩，散散心。

　　　　或许是生死之事见得多了，除了至亲的哀戚了一段时日，其他人不过就表示一下哀悼或者感慨。日子总还要继续过，林家姥姥走了的事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林白羽也早已明白接受了这件事，唯独王家瑞。他不这样觉得的原因是，林白羽对于他的提议几乎没有反对的，甚至王家瑞对他的亲吻，也没有再挣扎反抗过一次。林白羽并不乖，别人不知道，王家瑞却清楚无比。他以前不喜欢做的事，现在竟然都没有一丝反抗。所以经常是，王家瑞夺过他的牛奶杯说“不想喝就别喝了”，或者是刚碰上他的唇就分开。

　　　　他不想他勉强。

　　　　混乱的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二十五号，出成绩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