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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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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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重阳(二)

    银瓮潋滟浮红颜,翠袖殷勤捧玉钟。原来满目繁华,只为衬得伊人遗世而在。

    皇帝忍不住抚掌笑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朕原以为歌舞曼妙已经极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吟诗更是清新隽永,只是这样好的才情,这样美的舞姿,不知长相如何,是否曾与朕梦中相逢?”

    太后微微一笑,唤道:“皇帝吩咐,还不走近来?”

    那女子缓步上前,施了一礼,抬起头来。皇帝触目处,只见那女子神色清冷,却有一番艳绝姿态,修蛾曼睩,貌殊秀韵。

    慧贵妃蹙了蹙眉头,似是赞叹,似是嫌恶,冷冷道:“蛾眉玉白,好目曼泽,时睩睩然视,精光腾驰,惊惑人心也。”

    皇帝赞许地看她一眼:“这是王逸的《楚辞》注,贵妃好才学。”皇帝的赞叹不过一声,甚是潦草,旋即被那女子吸引。那女子盈盈笑时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新月般的笑颜,却没有丝毫温度。但若说她是冷淡,偏偏那眼波流转,又觉得她眉目绚然,是在含羞顾盼着你。

    皇帝侧首笑道:“皇额娘精心挑选的人,念的是李清照重阳思君的《醉花阴》,果然很合时宜。”

    太后眉心微微凝了一丝笑色,缓缓道:“合不合时宜,哀家说了不算,皇帝说了才算。”她凝声道:“这丫头是侍郎永绶之女,满洲镶黄旗人,出身亦算贵重。”

    皇帝颔首,柔声道:“上前来吧。”

    慧贵妃眉头一锁,旋即含笑娇怯怯道:“皇上,重阳喜日,歌舞娱情助兴才好。念什么诗词,冷冷清清的。”

    皇帝恍若未闻,只看着那女子道:“今夜歌舞甚好,为何只念诗词?”

    那女子垂着脸,声音却不卑不亢,毫无献媚或畏惧之意:“臣女不喜太过热闹的歌舞,倒觉得古人的诗歌有蕴藉,须细细品味才得意趣。臣女素闻皇上秉圣祖文心之质,善于吟咏,以为会得知音之感。”

    皇帝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笑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低垂眼眸,柔声道:“意欢。”她停一停:“是心意欢沉之意。”

    皇帝的目光如春日沉醉的晚风,绵绵道:“古人男女相悦,女子对情人的称呼便是欢。这个名字,很有情致。”

    意欢有星子般的眼眸,此时眸中如寒夜里明灿的星,骤然亮起,情意宛然,低低道:“是,皇上博学。臣女平生最喜《相见欢》一词。”

    “朕与你便是相见欢了。”皇帝的笑如清亮的阳光,无遮无拦洒下,他停一停道,“你姓什么?”

    慧贵妃撇嘴道:“这样的名字,多半是个汉军旗的出身姓氏罢了。”

    嘉嫔掩口笑道:“还是慧贵妃最明白什么是汉军旗的出身了。”

    慧贵妃脸色一冷,转脸不顾。

    意欢沉沉道:“叶赫那拉氏。”

    皇帝微微一怔,唇边的笑意如遇上了寒雨微凉。皇后已然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叶赫那拉氏?”

    嘉嫔“哎呀”一声,以袖掩口,惊奇道:“叶赫那拉氏?可是被我建州女真所亡的叶赫那拉氏?”她盈盈望住皇帝,娇声道:“皇上,臣妾虽然来自李朝,却也听说当年叶赫部为我太祖努尔哈赤所灭,叶赫部首领金台吉临死前悲愤不已,曾说道叶赫那拉即使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亡建州女真,不知是不是真的?”

    慧贵妃见意欢脸上有不豫神色,不觉拈起绢子笑道:“嘉嫔虽然来自李朝,可是对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典故还知道不少呢。”

    嘉嫔扬了扬唇角,颇有得色道:“可不是?既然身为皇家儿媳,自然事事以皇家为重了。”

    皇后含笑颔首:“嘉嫔生下了皇子,果然越发懂事得体了。”

    太后不以为意地笑笑:“往日传闻,你们倒是听得有心了。只是叶赫部被我建州女真灭了那么多年了,早已臣服。意欢的阿玛好好地当着皇帝的侍郎,她一个女孩子家,哀家倒不信能成了精了?皇帝,你说呢?”

    皇帝微笑着伸手向她,语气柔缓温存:“朕记得,太祖的孝慈高皇后便是叶赫那拉氏,还替太祖生下了太宗,可谓功传千秋啊。”

    太后眉毛微微一扬,和缓笑道:“意欢,还不谢恩?”

    意欢盈盈下拜:“臣女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笑道:“朕倒不是夸赞,叶赫那拉氏出身满蒙贵族,却不想将汉人的诗词念得这样婉转动听,真是难得。朕记得宫中通晓汉家诗文的,除了慧贵妃,便是……”

    他微微一滞,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自斟自饮了一杯,向海兰道:“海贵人,你有着身孕,拣自己爱吃的多吃些吧。”

    海兰知道皇帝想起了谁,便作不知一般,笑道:“旁人不说,如今这位意欢妹妹,也是极通诗书的。”

    意欢眸若秋水,盈盈一荡:“皇上通晓满蒙汉文字诗史,难得在皇上跟前伺候一次,不能做了什么都不懂的人。”

    皇帝笑着挽过她的手:“既然你如此有心,你便也留在朕身边,做个贵人陪伴吧。”

    皇后先起身举杯道:“皇上自登基以来,册封的嫔妃大多是从答应、官女子做起,如今叶赫那拉氏一举得封贵人,可见皇上钟爱,臣妾敬皇上一杯,贺皇上新得佳人。”

    嫔妃们虽有不甘,亦只得跟随起身,贺道:“恭喜皇上。”

    皇帝一饮而尽,嘱咐了叶赫那拉氏伴在身边。那叶赫那拉氏对诸人神色都是冷冷的,唯独对着皇帝时温柔凝睇,一笑如冰上艳阳,冷清中自有艳光四射。

    皇后微微使一个眼色,慧贵妃起身娇声笑道:“皇上看腻了旧歌舞,咱们这些做旧人的不能不胆战心惊,臣妾只好就想些新鲜法子希望皇上不要厌弃了。”

    皇帝笑盈盈望着她,眼底尽是温然的情意:“又胡说了,朕怎会厌弃你?”

    慧贵妃嫣然一笑,百媚横生,指一指天上道:“今天新人且歌且舞,咱们地上尽够热闹了,臣妾的父亲从外头送来各色烟花,咱们且看一看天上的热闹吧。”

    皇帝颔首道:“烟花不错,只是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慧贵妃温柔凝眸,鬓边的一支并蒂海棠花步摇安静垂落,道:“臣妾往日读《少年游》,记得有一句‘雨晴云敛,烟花澹荡,遥山凝碧。驱车问征路,赏春风南陌’,可不是应了如今的景么?”

    皇帝颔首道:“还是你最解情致,一点小玩意儿,都能答出那么多细腻心思来。”

    慧贵妃扬一扬脸,身边的双喜赶紧下去了。不过片刻,只见乌沉沉的墨色天空,忽然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白光,仿佛一声尖锐的呼啸,五颜六色的烟花旋即绚烂飞起,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

    慧贵妃一一指着道:“那红的是天女散花,黄的是武松打虎,金猴献果,这几个五彩的是八仙过海、金辉齐鸣、铁树开花、百花齐放。皇上看那个,最别致的杨贵妃观牡丹,还有白蛇仙女、百鸟朝凤、金龙腾飞。”

    慧贵妃说一句,众人便赞一句,那烟花似颗颗明珠在空中绽放,朵朵变化绚丽,如彩蝶飞舞,纷纷飘然。正喧腾间,只见一朵硕大的烟花绽放在空中,散出满天云霞,金芒似的火星四散飞落开去,远处歌姬们的管弦声以及嫔妃和宫人们的叫好鼓掌声,熙熙攘攘混在一起,将今夜的喧哗热闹推到了最高处。

    待到烟花尽了,唯剩了满天空的寂寞与宁静,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硝烟味,微微有些呛人。

    皇帝回首见叶赫那拉氏只是淡淡的神色,便道:“怎么?不喜欢么?”

    叶赫那拉氏为皇帝斟了一杯酒,浅浅笑道:“烟花好看是好看,热闹也热闹。只是做人若只是热闹了这一刻,便要回归寂寥,还不如清清静静,做天上一点星子,虽然是微光,却永远明亮。”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看向太后道:“果然是皇额娘调教出来的人,见识卓然,与众不同。”

    太后眼底精光一闪,和言道:“哀家放她在身边,能调教的不过是规矩罢了。心思,还是她自己的。”

    皇帝闭目片刻,含笑道:“叶赫那拉氏的心性,倒是和皇额娘亲生的两位公主一样,让朕想起远嫁的大妹妹端淑长公主了。”

    太后神色微微一滞:“端淑长公主在皇帝登基前便已许嫁了蒙古,只剩下柔淑长公主还待字闺中,一直交给庄亲王夫妇教养。哀家也不能常常得见。”

    皇帝沉吟片刻道:“那是儿子不孝了,未能顾及皇额娘母女情深。”

    太后一凛,旋即笑得柔和:“皇帝何必自责?庄亲王夫妇忠于皇帝,又是皇帝的亲叔叔,必然会替哀家好好教养公主。何况,庄亲王福晋又是出了名的贤德淑女呢。”

    “儿子也这样想。皇额娘身边有儿子和这些媳妇,都会孝顺皇额娘的。逢着大年节,公主也会随着庄亲王夫妇进宫,拜见皇额娘,皇额娘一切放心就是。”皇帝恭谨一笑,转头看着叶赫那拉氏,颇为欣赏,“你说话很能让朕舒心,朕便赐你封号为舒,赐住储秀宫。往后,你便是朕的舒贵人了。”

    叶赫那拉氏笑意浅浅,神色平和如镜:“臣妾谢过皇上隆恩。”

    皇帝执过她手,相看不厌。却见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进保一脸惶然地急匆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冷宫走水了!”

045 火焚(一)

    如懿并没有想到火会突然一下烧起来。一开始,她不过是和冷宫那班妇人一般,站在各自的廊下,看着烟火满天,缭乱夜空。这一夜的风正好是吹向冷宫的方向,把原本遥远而璀璨的烟火在空中带得更近她们一些。真是现世的繁华,虽然越发衬出她们的孤清寒苦,可还是忍不住去看,去向往。

    如懿自嘲地笑笑,哪怕被禁闭在此这么长的时日,但红尘万丈,浮世虚华,她从未自心底放下过。

    第一年的心如死灰,第二年的隐忍后激发的心志,到了第三年,她反而有些和缓。虽然,走出这个困笼的念头日复一日地强烈,可是她明白,一切急不来。

    就如冬日里手上脚上的冻疮,夏日里满背的痱子与蚊包,知道必须得过了这个季节,才会好起来。

    惢心走过来,嗔着道:“小主,今晚本来是凌云彻和赵九宵当值的,奴婢还想叫他们一起看烟花呢。谁知道那俩偷懒的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连个人影也没有。”

    如懿笑道:“每逢佳节倍思亲。也难为他们年年岁岁都守在这儿,由得他们去吧。”

    那火苗,就是她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嗤”地燃起来的,毫无预警地,几乎是整个屋顶,都轰地燃烧起来,那火势之快,几乎是窜到哪里哪里就烧了起来。冷宫里阴湿霉冷,那火势却毫不受阻,燃起一股焦霉的味道。惢心大惊,立刻将如懿护在了身后,大呼道:“来人哪!来人哪!失火了!”

    满宫里的女人们都着了慌,有几个聪明的,便先抢到了院子里,赶紧去看水缸里有没有积着的水。宫中为防失火,也为了蓄积天雨,总是在院子里和殿前的廊下放置些铜缸,女人们被这愈演愈烈的大火吓坏了,忙不迭伸手捞起缸中的瓢舀了水一勺一勺泼出去,奈何地上墙上都已着了火,加之许久不曾下雨,缸里本来就没多少水。如懿冲到门前,大力拍击着宫门道:“救人啊!救人啊!有人在吗?有人吗?”

    她喊了几句,便被滚滚的浓烟呛住了嗓子。凌云彻远远站在庑房门外,和赵九宵、张宝铁、包圆一起垂着手跟在头领李金柱身后。

    赵九宵看着火势越来越大,踌躇着道:“头儿!这火烧成这样,咱们真不去救人吗?万一那帮女人全烧死在了里面……”

    李金柱一脸肃杀,按着腰间的长刀,道:“她们活着的时候就是先帝和当今厌弃的女人,吃着食粮,费着衣着,活得也不体面,倒不如一把火烧死了,一了百了。咱们哥儿也落得清静,不必在这冷宫外受罪熬苦了。”

    包圆道:“头儿的意思是……”

    李金柱瞥了包圆和张宝铁一眼:“冷宫都没了,还要咱们这些冷宫的侍卫做什么?自然有更好的去处了。”

    赵九宵仍是有些害怕:“可是若上头怪罪下来,冷宫失火丧命,也是不小的罪名啊!”

    李金柱仰头看着这火势,沉着脸道:“在宫里当差久了,你们好歹也有点眼色,长点见识。你看看这火起来的样子,要不是有人先预备下的,冷宫这地方,能起这么大的火么?你再想想这宫里,有几个人敢烧了冷宫的。便是那样的身份,咱们就得罪不起,若再坏了别人的好事,这脑袋就不在自己脖子上了。”

    赵九宵有些怯怯的,听着冷宫里惊惧的哀号声越来越凄厉,忙用袖子堵住了耳朵,不敢再听。凌云彻双手紧紧握着刀把,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因为他分明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向他呼号求救。他紧紧攥着刀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突,那是小主的声音,还是惢心?他一时辨不出来,只知道她们一定是怕极了,才会这样喊着自己的名字求救。他忍不住又走上前一步,李金柱横了他一眼:“上次被人打成那样,还不记得教训么?在这宫里待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是你惹不起的主儿。”

    凌云彻咬了咬牙,跪下道:“头儿,您仔细想想。咱们不能不去救人哪。冷宫里的女人不多,就那十几二十个,没人看得上她们。可真要是死了,头一个罪名便是落在咱们五个人身上。哪怕您说的主儿咱们惹不起,但宫里任何一个主儿怪罪下来,咱们更惹不起。到时候冷宫一把火,再加上咱们兄弟五个的脑袋,就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张宝铁看了看凌云彻,再看了看李金柱,有些拿不定主意:“头儿,小凌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毕竟这事不是上头吩咐下来不要咱们理会的。那个……”

    凌云彻恳求道:“头儿,旁人也罢了。最近进来的那个,是孝敬宪皇后的侄女儿,虽然是失宠了皇上不要她了,可到底是皇亲国戚,真出了事儿咱们也扛不起啊。”

    李金柱显然也是被说动了,却迟疑着不肯再发话。凌云彻听着里头的叫声越来越惨烈,再也忍不住,起身抱了一桶水便冲了出去。赵九宵犹豫片刻,也跟着闯了出去。

    张宝铁一惊,张了张嘴:“头儿……他们……”

    李金柱摇头道:“他不听劝,也没办法。只是今晚是他们俩当值,要真出事了他们是首当其冲,去便去吧。这样也好,万一得罪了哪一边,咱们都不会死绝了。”

    凌云彻好容易打开了冷宫的大门,一闯进去几乎是吓了一大跳。因着廊下堆着草垛,门窗又朽烂了,烧得最厉害。浓烟滚滚中,他绊倒了几个人,衣角头发都着了火了,他吓得半死,赶紧把那桶水洒了点在她们身上,一边咳嗽着呛着烟,一边往里头搜寻如懿和惢心的踪影。他寻了半日,只见如懿和惢心所住的屋子烧得最厉害,大半已经烧毁了,人影也没一个。他心底一慌,难不成当真被烧死在里头了。他有些不甘心,不由得唤道:“小主!惢心!小主!”

    有微弱的呻吟从附近传来,凌云彻听得声音熟悉,不觉直闯过去,那一间是素日吉太嫔所住的殿阁,自她死后,便已荒废了。眼下看来,却是那里火势最小。凌云彻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直冲进去,只见殿门后的角落里,两个浑身湿透的人瑟瑟缩缩躲在那儿,已经被烟呛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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