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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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如懿传-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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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边厢,如懿只盼着上回太后之事可以稍稍助力,却整整一年毫无动静,只是送进来的饭食略有好转,常常一荤一素,不再都是寒湿之物了。因着愁思缠身,因着饮食不思,如懿渐渐地瘦下来。这种瘦是无知无觉的,只是皮肉一分分地薄下去,薄下去,隐隐看得出筋脉的流动。待到夏末秋初的时候,身上因着屋子暑热的痱子褪了下去,手腕却比昔年细了许多,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戴在手上,已经能一骨碌地滚到手臂上。她想了想还是取下来搁在了妆台上:“到底是皇后赏的,别摔坏了。”

    惢心微敛愁容:“当年皇后娘娘一人赏了一串,另一个戴着的人在外头得尽恩宠,小主呢,偏偏被困死在这里。”

    正说着,江与彬进来,躬身施礼道:“小主万福,微臣奉旨来给小主请平安脉。”

    如懿笑着伸出手腕:“我本以为太医是治病救人的,可是你每每来请平安脉,旁人知道我平安,岂不是给人添堵?”

    江与彬淡然一笑,两指隔着纱绢落在如懿手腕上,感觉着她脉搏的跳动:“微臣的责任,只是管照小主的安好,其余的微臣都不必理。”

    如懿掰着指头一算,玩笑道:“来得比往日勤,可是冷宫里有什么人牵着你来?”

    江与彬看了惢心一眼,面上都有些珊瑚之色。惢心不好意思,便转身去添茶。

    江与彬素来是温和的神色:“太后的嘱咐,知道微臣管着冷宫的差事,嘱咐微臣,别让小主七灾八难地难受。”他向着在廊下烧水的惢心微微一笑:“惢心姑娘可以闲些了,除了旧疾,小主一切安好。”

    惢心脸上一红,旋即淡然道:“可是奴婢觉得小主瘦了许多。”

    “清瘦是福,若过于丰腻,反而引发种种病端。”他笑意澹澹,“后宫最近添了一桩喜事,想来小主听了也会喜悦。”

    如懿含笑道:“什么?”

    “海贵人在圆明园有了身孕。”

    如懿大喜不已,却被更多的担忧覆没:“你要她万事小心。”

    江与彬唇角含了一缕笃定的笑意:“海贵人的胎都落在微臣身上,如今快四个月了,胎像已经稳当,别人要做什么,怕也难了。”

    如懿按着心口,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就好。”她想一想,取过妆台上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我身边再没有比这更贵重的东西了,这还是当年皇后赏的,替我送给她,留在身边,当个念想。”

    惢心劝道:“小主总有出去的日子,要被皇后知道拿这个送了人,怕是不好。”

    如懿凝神片刻,笑道:“这串东西算是跟了我最长久的。只别让人瞧见就好。”

    江与彬伸手便要去接,哪知手上一个不稳当,那赤金莲花镯便落在地上。那镯子本是用大颗的翡翠珠子串成,因着翡翠易碎,每颗珠子两头皆用打成莲花形状的赤金片护住,翡翠珠身上绕以藤蔓形状的绞金丝。谁知堪堪落在砖地上,其中两颗便落了个粉碎。

    惢心心疼得直念佛,忙蹲下身捡起来道:“可惜可惜,这碎的两颗拆下了,戴在手腕上就会觉得紧了。”

    如懿道:“也罢了。反正咱们出不去,碎了也没人看见会怪罪。”

    正说着,惢心轻轻“咦”了一声,掰开那珠子碎裂的地方,里头竟掉出一颗小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珠子。惢心对着光线一瞧,奇道:“有很淡很淡的香味,只不知是什么?”

    如懿接过一看,自己也是全然未识。

    惢心只撇嘴道:“皇后娘娘也太节俭了,说是赏的翡翠珠子手镯,结果里头大半不是翡翠的,竟是旁的东西,枉咱们还一直宝贝似的戴着。”

    如懿道:“这种外邦进贡来的东西,有什么缘故还真不好说。”

    江与彬见主仆二人皆是茫然沉吟,便道:“小主若放心,请给微臣一瞧。”

    如懿递到他手中,笑道:“女儿家的东西,江太医也都识得么?”

    江与彬仔细看了看,放在鼻端嗅了一会儿,又取过惢心掌心那些碎了的翡翠珠片看了,敛容正色道:“女儿家的东西微臣不一定都识得,但这种医家的东西,却是一看就明白了。”

    如懿听得这话不大好,心中陡然一沉,便道:“江太医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江与彬将摔碎的翡翠珠取过拼成完好的形状,道:“小主可以看见,这颗翡翠珠子是事先雕琢好空心的,然后将想塞进去的东西塞好风干,再按着眼子留下穿孔的线,从外面看它就只是一颗翡翠珠,而非其他。”

    惢心道:“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与彬的神色有些难看:“有一种草木叫零陵香,《嘉祐本草》中说零陵香味辛,温,微毒。多用则壅关节,涩荣卫,令血脉不行。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尤其女子,若气血滞缓,便不易有孕。零陵香香气浓烈,可煅烧后研磨成粉,除去异香,再制成稠厚的黑褐色软膏状,可随意挤入物体之中,待到风干硬化,便成了这一件天衣无缝的东西。这翡翠珠两孔之外都封着孔眼更小的金莲花片,又在珠子上缠以金丝,表面看来是为增其华丽美观,其实是保护翡翠珠不摔碎,不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这般的心思,的确是比能工巧匠更厉害上百倍了。”

043 重阳(一)

    如懿怔怔的,唇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去:“零陵香?所以我一直未能有孕,是么?”

    江与彬神色沉重:“气血滞缓,手腕上脉象起伏最厉害。若未见此零陵香丸,微臣也会以为是小主本身体质的缘故。这零陵香日积月累缓缓侵入肌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小主戴了多久了?”

    如懿木在当地,觉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地微微张合:“我嫁与皇上为侧福晋那一年,安南国进贡的贡品,皇上送了富察皇后,皇后再转赠给我和慧贵妃的。算来,也已经十来年了。”

    江与彬语中带了沉沉的叹息,道:“这十来年,小主无一日不戴在身边?”

    如懿只觉得头有千斤重,艰难地点下:“是。福晋所赠,她后来又贵为皇后,这是她所赏赐的最贵重的物品,也一向被皇上视为是妻妾和睦的象征,怎会不戴着?”

    江与彬面色极为难看:“零陵香最早出于西南,当地人常用此物或佩戴或煎服,有娠者可断胎气,无娠者久难成孕。此物本就不多见,又藏得如此精巧,难怪小主不知。”

    心中像被无数利爪撕挠着,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是她蠢,蠢到那样的地步,被人算计了十来年,却懵然其中,迟迟未知。

    惢心咬着唇,唇上几乎要沁出血来:“这东西是安南国的贡品,总不会送来的东西就有不妥吧?”

    如懿的声音极低,像是虚弱到了极处,自己强撑着自己一般:“你也知道这是安南国的贡品,贡品是给先帝的,最后落到谁的手里谁也未知。安南国的人怎会费这种无的放矢的心思。我却是记得的,当年皇上把这串镯子给了富察琅嬅,富察琅嬅自己留了几日才给我和慧贵妃的。”她心头一滴滴坠着血,那艳红一色,原是十来年日夜期盼,心思枉费。她低低冷笑一声,那声音如清碎的冷冰,划破了自己的腔子,划碎了心肝肠肺,涂然一地。

    也好,也好,她混在海兰和纯妃身后,杀了皇后的孩子,皇后也让她的孩子一直来不了人世。后宫倾轧,生死相拼,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如懿死死咬着牙,滚热的泪烫在眼眶里咝咝灼烧着,她拼命仰起脸,忍住,再忍住。已经失去的,何必再为之落泪,眼泪落下来不过是湿了自己,还不如让它流回去,灼伤了心,记得那痛,便不会再心软。

    如懿忍住泪,缓缓道:“慧贵妃多年来顺从皇后,一心依附,可怜她竟和我一样,膝下空空。也枉费了她屈居人下,看人颜色。”

    江与彬露出几分踌躇之色,还是道:“小主要听微臣一句实话么?”

    如懿道:“你说就是。”

    江与彬叹道:“若细细论起来,慧贵妃可比小主可怜多了。”

    “可怜?”如懿叹了一声,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指,“活在算计之中,刀锋之上。后宫之中,何人不可怜?”

    江与彬的脸色并不大好看,道:“慧贵妃一直身有旧疾,时时离不开太医。一则是因为和小主一样,手上戴着这个东西。另一则,慧贵妃求子心切,曾经召集太医院所有太医为她诊脉。微臣就是那一次为贵妃搭过一次脉,贵妃的脉象是气虚血瘀之症,而且非常严重。”

    “严重?”如懿疑道,“不是一直有最好的太医为她调治么?怎么反而不见起色?”

    江与彬道:“小主这样想便是了。为什么贵妃一入冬就那么怕冷,夏天又易出虚汗,面色淡白,身倦乏力,气少懒言,烦躁易怒,胸肋疼痛如刺,月事也紊乱不调,每每月事至,则绞痛不已。皆因淤血不去,新血难安,血不归经而发。长此以往,如何会有胎气凝聚?”

    如懿微微一滞:“你是太医,才诊了一次脉就发觉了,齐鲁为太医院判,素日为贵妃调理,他会不知?”

    江与彬的面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之色:“小主所言,才是最值得斟酌之处。病症显而易见,积累多年,却越治越病,当中的缘故……”

    如懿矍然变色:“齐鲁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江与彬满面恭谨,平静道:“娘娘所言甚是。但是那一回会诊,太医院所有太医却都长了同一条舌头,慧贵妃的病是胎里带来的,如今虽然见好,但根子还在,一时未能清除。而那日所有太医一起开的那张药方,更是一张要紧的药方,但凡按着那个方子服药,表面看着症状会有所减缓,其实就像在寒冰上面泼热水想化了那冰,外面看着冰是化了些,但耐不住慧贵妃的体质便是个大冰窟,再多的水扑上去,一会儿就冷住了,反而冻得更厉害,等到哪一天受不住了,便冻得元气大伤,那便无疑是饮鸩止渴了。”

    如懿心头狠狠一抽,一阵爽利的快感过去,亦是凄凉。其实比之皇后,这些年来她与贵妃高晞月的明争狠斗才最是厉害的。一路从潜邸过来,争着荣宠,争着位分,此消彼长,你进我退。虽然此时此刻,她身在冷宫朝不保夕,可是在外备受恩宠的高晞月,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恨意慢慢地积在胸腔里,积得久了,便成了一把利器,钝钝的,带着铁锈,一下一下割着。从前,是她无用;可是往后,断断不能再无用下去了!

    待得皇帝回銮时,海兰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因着初初回宫忙碌,皇帝之前又连着折损过两个孩子,对海兰的胎便万分看重,身边足足添了一倍的人伺候,动辄便是一群人跟着。之后又正逢着皇帝的万寿节并中秋、重阳三节,节下热闹,海兰也不宜多出宫,越发见不得如懿一次了。

    这一日正逢着是重阳,皇帝自登基后便待太后十分亲厚,孝养有加,又兼太后掌着后宫之事,所以这一年的重阳节过得格外热闹。按着宫中的规矩,九月重阳的正日,皇帝亲自陪着太后到万岁山登高,以畅秋志。这一日,皇宫上下要一起吃花糕庆祝。那花糕是各宫嫔妃亲自做了进献太后的,自然各出奇招,大致有糙花糕和细花糕两种。糙花糕的皮上粘了一层香菜叶,中间夹上青果、山楂、小枣、核桃仁之类的糙干果;细花糕层数颇多,每层中间夹着较细的蜜饯干果,诸如苹果脯、桃脯、杏脯、乌枣之类,都做成金钱大小,十分精致。到了夜间,太后兴致颇浓,便按着皇帝外赏百官花糕宴的规矩,也在重华宫宴请帝后嫔妃,皇帝生**热闹,自然更加凑趣。夜宴以重阳花糕做成九层宝塔状,上缀两小羊以合重阳(羊)之意,与诸人插茱萸,饮菊花酒,欢欣畅饮。

    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多了几分蕴静生凉,摇曳得满地黄花灿烂,亦生了几分消瘦憔悴之意。皇帝添了几分沉醉的酒意,望着墨玉般的黑沉天际,一轮昏黄的弯月寂寞地别在黑色幕布上,连星子亦光彩黯然。皇帝唇角带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月月便是歌舞,也实在是无趣得紧了。”

    皇后笑道:“那一曲《桃夭》,臣妾记得是皇上最喜欢的。常说妙龄女子素颜红裳,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令人赏心悦目。”

    皇帝轻轻一嗤,喝尽盏中的酒,道:“宫中宴饮常用梨花白,今日饮菊花黄,才有新意。这歌舞朕虽然喜欢,可是看多了也生腻烦。皇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么?”

    皇后脸上微微一黯,很快还是笑道:“皇上总喜欢别出心裁。”

    太后抚了抚鬓边的祖母绿赤金凤缕珠步摇,摇头道:“别出心裁也罢了,若能新颜常在,侍奉君王之侧也是好的。”她看向皇帝道:“皇帝,哀家去岁赐予你的新人陆氏伺候了你才一年,一直还是常在之位,是不是不合皇帝你的心意啊?”

    皇帝微微一笑,只是不置可否:“皇额娘垂爱,儿子心领了。”

    皇太后微微垂下眼睑,很快朗然笑道:“皇额娘本想你身边有个可心可意的人好好伺候你。若是陆氏不好,就在常在的位分上慢慢熬着吧。身为嫔妃,不能讨皇帝欢心,那就是多余!”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可是落在在场的嫔妃耳朵里,却是俱然一凛,不觉收敛了神色。太后笑得和颜悦色:“如今是秋日里了,再舞春日桃花盛开时节的《桃夭》,未免不合时宜。皇帝,咱们便换一支歌舞吧。”

    皇帝奉起一杯酒:“但凭皇额娘做主。”

    太后澹然一笑,抚掌两下,却听丝竹声袅袅响起,幽然一缕如细细一脉清泉蜿蜒,如泣如诉,慢慢沁入心腑。却见满地各色菊花丛中,悠然扬起一女子纤细翩然的身影,踏着丝竹轻缓而来。那女子玉色纻罗缦衫,淡淡云黄色长裙飘逸如轻云明月,清素衣衫上只绣着朵朵秋菊,也不过寥寥清姿,并不用繁复的绣线堆簇,她堆起的高高云髻上只簪了银色绞丝菊流苏,不细看,还误以为是月光将花影落在了她身上,风吹起她衣衫上的飘带,迤逦轻扬,灼烁生辉,转袖回眸间凉风暗起,身姿空灵。她的嗓音柔缓,伫立在这静好的月色之中,侧身依依念道: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那是一阕李清照的《醉花阴》,待她念到最后一个“瘦”字时,余音袅袅飞扬而去,几乎是飞到了遥远的碧海青天,被流云遏住,幽绝缠绵处,不必知音如李清照,也早湿了半幅青衫,为之戚然。她的身子慢慢地低旋下去,低旋下去,成了袅袅的藤蔓轻缠,一直落在了散开的裙裾之间,像是捧出一朵玉色晶莹的花朵,盈然招展,风姿眷眷。

044 重阳(二)

    银瓮潋滟浮红颜,翠袖殷勤捧玉钟。原来满目繁华,只为衬得伊人遗世而在。

    皇帝忍不住抚掌笑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朕原以为歌舞曼妙已经极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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