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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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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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坚持上诉,也许什么时候政治风向变化,会有不同的结果也说不定,对不对?”
  “小思……” 

  方思慎拦住方笃之的话头,恳切地看着他的眼睛:“爸爸,您听我说,我知道,这件事背景复杂,形势微妙,我的想法太过简单天真。我不图别的,权当是求心安、尽人事,又有何不可?您去不去学政署任职,我没有权力干涉,但无论如何,请不要把我,把这件事当作一条理由。爸爸,您儿子没有任何委屈,值得您存心公器私用——”

  “方思慎!”方笃之勃然变色,心头恼怒非常,冷笑道,“你答应我毕业到人文学院做博士后,怎么不怒斥一声公器私用?!”

  “爸爸,”方思慎语调低沉,神色近乎哀求,“您明明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关于顺从父亲愿望,毕业后去国立高等人文学院,是他深思熟虑很久的问题,早已想通想透,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一字一句阐明立场。

  “在哪里做博士后,事关学问。您当院长,本有甄别遴选之职,举荐任命之权,监督考核之责。我若接受聘任,自当担起份内职责。因为自知可以胜任,也决心专事学术,以不污您识人之明,所以我改了主意,答应去人文学院。可是,若您任职学政署,那就是出仕从政,仕者,事也;政者,正也。为官为公,公事唯正,跟我做博士后,怎么可能一样?一处江湖之远,对自己、对学问负责;一处庙堂之高,对他人、对民众负责,怎么能相提并论?怎么能,咳!咳……”

  说急了,不由得咳嗽起来。方笃之赶忙起身倒水,一面轻轻给儿子拍背。沉吟许久,无喜无怒:“小思,我这还没去呢,儿子先谏诤上了。”

  方思慎咳得眼睛湿润迷蒙,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宦海无边,波涛险恶……别人怎样我管不着,也没法管,可……您不是别人,是我父亲啊……”

  方笃之怔怔愣在当场,半天说不出话来。

  再开口,竟然微微带了哽咽:“小思,你肯这样说,爸爸很高兴。你今天这番话,爸爸会记在心里。”

  声音一句比一句温柔:“连富海那里,别担心,暂时没有人敢动他。至于起诉的事,我跟律师商量商量,照法律程序来,但时机却可以灵活控制。放心,爸爸有分寸。眼下,什么也没有你身体要紧。”

  第二天,洪鑫垚探得方笃之不在,拎着午饭乐颠颠来了。吃完饭,又掏出几样木头做的成人益智玩具:“你爸不许你玩儿电脑,咱玩这个,健康又有趣。”

  方思慎被质朴可爱的木板木块吸引,一边拿在手里摆弄,一边道:“我不是要玩电脑,我是着急做事。这都要开学了,本来计划假期整理完的东西都没弄出来,下一步可不耽误在我这里了吗?”他已经跟校方请假,本科生的课推迟一周开始。至于华鼎松名下这个课题,组员按照分工各自继续即可,生病住院影响并不大。最受影响的,是他自己那部分的进度。

  洪大少知道劝也没用,不如转移注意力,拿起一个结构复杂的大号木盒,笑嘻嘻地鼓动:“打开试试。”

  盒子四面都是凹凸的木槽木棍,看起来像活动插销。方思慎试了试,感觉处处勾连,合卯对榫,竟似天衣无缝。不由得兴起,认真琢磨起来。略长的发梢垂下来挡住了视线,还没来得及动作,已经有人伸手替自己撩了起来。

  一抬头,对上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竟不知盯着看了多久,脸刷地一下红过耳根。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听见喃喃一句抱怨:“真是……害什么臊啊……”肩上一暖,被抱住了,唇上一热,被亲住了。
  晕晕乎乎中想起这是病房,使劲把他推开:“护士……会进来……”

  洪大少十分淡定:“不会,我锁门了。”低头接着亲,“想死我了,你想我没?”咬上粉红色的耳朵,闷声轻笑:“奇怪,那时候又热情又主动,怎么突然不好意思了呢?”略微加重分量,咬得怀里的人颤抖着轻吟出声,“哼,你可别告诉我你后悔了。”

  “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又热情……又主动,什么时候?”

  洪鑫垚稍微拉开点距离,瞪大眼睛审视他的脸。想起当时那种状况,高烧烧得糊里糊涂,不会根本不记得了吧?顿时无比懊丧,早知道,就该拿摄像头拍下来当证据。

  他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看得方思慎不禁失笑。凑过去在脸颊上飞快地碰一碰,仿佛急于掩饰般低头,捡起落在床上的木盒,接着摆弄。

  “嘿!你!”洪鑫垚惊得嚷起来。死死盯着面前那个强作镇定的脑袋,猛地抓住他的手,慢慢引到脐下又热又硬的中心地带,期待里满含忐忑:“方思慎,你可想清楚了……这会儿不发烧,也不糊涂,你听着,我喜欢你,我想要你,忍得差不多快疯了……”说到后来,一脸凶光,匪气毕露,“你知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不知道还能忍多久。我是答应过你不再乱来,不过,我可没答应你永不反悔……”

  忽然屈起一条腿,用了在图安宾馆里一模一样的姿势,半跪到床边,乞求中带着蛊惑:“那天的事,告诉我,你没忘记,也不后悔,对不对?”

  浓重而又热烈的欲望目的,直接而又坦率的求偶姿态。

  一片赤诚。

  方思慎任由他按着自己的手,半晌,慢慢开口:“那天……真跟做梦一样……不过细想一下,还有印象。”抬头看他,“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三心二意过?”

  洪鑫垚浑身一僵,随即猛扑下去:“那就好……太好了……”

  眼看有失控的危险,方思慎定定心神,低声道:“别……别在医院里。”

  洪鑫垚缓缓松开他,长吸一口气:“等你好了再说。”

  两个人默默对坐,专心致志拆那木盒子。拆开一层,方思慎轻讶一声:“啊,还有一层。”
  洪鑫垚得意地笑:“这个叫孔明锁鲁班,还有两层。”

  终于拆开最后一把锁,中间是个扁扁的小抽匣,一拉就开,里头躺着一只崭新的黑色手机。
  “你落在阿赫拉的手机我姐夫寄过来了,不过被他们弄坏了。我找人把里头数据都拷出来,换了张卡,信号更好,也更稳定。这个机子支持手写截图,摄像头功能也很强,不方便拿电脑的时候,很多活儿用它都能干。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不可以不要——被心上人拒绝礼物是要人命的。”洪大少说着,手指轻点屏幕,“我设了密码,就是咱俩第一次一起洗澡的日子……”


第〇七二章 

因为说手机的事,提及阿赫拉,自然顺便说到后续事宜。

  “动手的人已经抓起来了,据说那俩王八蛋前科累累,足够判他十年二十年的。姓汤的孙子肯定要下台,不过事情有点复杂,得等。我姐夫已经请人关照连叔,绝对不让人找他麻烦。我知道你想把连叔弄出来,这个比较难办……”

  洪鑫垚说得极简练,其间必不可少的种种地下勾当幕后交易暗箱操作潜在规则,都被他刻意省略掉了。然而方思慎刚被方笃之扫了一回盲,少有地推测出为什么姓汤的下台要等,而把连富海弄出来最难。

  “不弄出来,终究不放心。要不我想想辙,从这头搞一套身份户籍文件,托人偷偷把连叔带到京里来?”

  “别……”方思慎下意识地反对。仔细想一想,若事情果真像父亲说的那样,是否曝光棚区改造贪污,牵涉到改选连任的政治斗争,那么,由于自己糊里糊涂歪打正着撞进去,不管手上有没有证据,连富海都必然成了当地各方紧盯的人物。安全不是问题,去向才是大问题。假设洪鑫垚硬要把他弄到京城,只怕引起各种难以预料的过激反应,后患无穷。

  摇摇头:“只要连叔没事就好。你那样做,就算碰巧成功,隐患也太多,他没法正常生活。再说,连叔他自己,也不见得愿意。先这样吧。”

  想起他之前的话,问:“你替我报案了吗?怎么那两个人这么快就判了?”

  洪鑫垚冷哼一声:“报什么案?咱们连夜从阿赫拉跑路,下午你在宾馆睡觉的时候,那俩王八蛋就被关起来了。镇长亲自给我姐夫打电话请罪,说什么管理疏忽,地方治安有待加强——放他娘的狗屁!”

  方思慎不说话了。虽然知道会是这样,但真正知道是这样的时候,总没办法觉得舒坦。

  洪鑫垚看他精神不太好,道:“该睡午觉了。你睡你的,不用管我。”说着,把靠背椅挨床头放着,坐上去,脚搁到床沿儿上,掏出手机翻看,一副作陪到底的样子,别提多惬意。
  方思慎是真的累了,躺下去却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情绪有些莫名的亢奋。很多事,明知道想了也没用,然而还是控制不住要去想。真正准备想清楚的时候,又发现整个一团乱麻,纠结缠绕,不如不想。

  手被边上的人握住:“睡不着?睡不着我陪你说话吧。”

  “说什么?”

  “就说……”

  方思慎正在后悔不该多此一问,这家伙蹬鼻子上脸不知嘴里会吐出什么肉麻言辞来,却听他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就说说你为什么大过年的瞒着你爸偷偷跑回老家去吧。”

  正愣神犹豫,又听见一句:“说给我听吧,我想知道。”

  在心里憋了这么久,确实需要试着倾诉一下。而除了身边这个人,也确实再没有别的对象适合倾诉。方思慎舔舔嘴唇,慢慢道:“故事有点长,简单说,是我最近突然发现,我爸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啥?!”洪鑫垚一弹而起,“开玩笑呢吧?怎么可能?”

  经过无数次追寻揣摩,方思慎这会儿已经真的平静得如同讲故事了。

  “你不觉得……我跟我爸长得并不像?”

  “是不怎么像……但也没人规定儿子非得像爹,也有像妈的嘛。再说你不是说过,小时候营养不良,个子才没赶上你爸?”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

  “那也不对啊,是人都能看出来,你爸对你多好啊……难道他不知道?啊!”洪大少心说:糟,原来过世的丈母娘给老丈人戴了这大一顶绿帽

  “他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咦?这……”洪鑫垚有点反应不上来。这情节,简直比电视剧还厉害。心想原来他是为这个特地跑回老家。突然发现亲爹不是亲爹,心里一定十分不好受,又不便多问,抓抓脑袋,安慰道,“明知道不是亲生的还肯对你这么好,这可太难得了……要这么讲,你挺有福气的。”
  
    方思慎听了,微微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那……你跑回老家就是为了……为了调查真相?”洪大少小心翼翼地问,“有结果吗?”
  方思慎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无言的亲昵与关怀,整个身心都笼在一种可以安然依恋的暗示氛围中。这种感觉,只有最小的时候从何慎思那里曾经得到过类似体验。等长大一些,与何慎思一起生活,可以安然,却无法依恋。再后来跟着方笃之,可以依恋,却无法安然。
  忽然之间,仿佛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倾诉的。人与人的交流分很多种,不一定非要得到理解,有时候,更期待的是得到安慰。方思慎这一刻意识到,其实与坐在身边的这个人的交流,多到自己都吃惊的地步。常常不理解,但奇妙的是,也常常有安慰。

  “你听说过第三次大改造吗?”

  “知道一点,历史书上有,背过。”洪大少万分庆幸当年高校联考,历史是他背得最好的一科。

  “应该是共和二十六年,说起来三十五年了。当时国一高的一批学生……”

  “国一高?”

  “没错,就是国一高。那些学生许多跟你刚转过来时一般大。他们的家庭背景都很好,属于,怎么说呢,那个时代的少爷小姐吧,被送到芒干道接受锻炼改造。”

  去过芒干道之后,充分领教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洪大少皱眉:“既然家庭背景都很好,为啥还会被送到那又穷又偏的地方去吃苦?”

  方思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原因很复杂……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查查资料。总之,到第三次大改造结束的时候,这些学生能走的都走了,也有走不了的,就留下了,在当地安家落户。不过即使留下的,后来也都想方设法换到大一点的地方去了。一直守着芒干道没有动的,大概只有我的母亲和养父——说是养父,其实一直到我十五岁,他临终前才告诉我。”

  洪鑫垚忽然加重力道捏了捏他的手,起身倒了两杯水过来。

  “我还以为你是跟方叔叔一起回的京城,原来不是。”

  “嗯,他回来得早。”方思慎用胳膊遮住眼睛,“我一直以为……是他抛弃了妈妈和我。所以,有段时间……心里其实……非常恨他……谁能想到……”

  洪鑫垚把他那只手也攥住:“你又不知道,谁叫他们故意神神秘秘。”他一边听一边猜,虽然方思慎提及长辈之间的恩怨纠葛,点到即止,但隐约也能听出复杂的多角关系。他顺理成章地认为方笃之会对不是亲生的方思慎这么好,自然是看在过世的丈母娘面子上。心想,看不出来啊,方大院长才是真情圣。那位姓何的养父也相当不简单,不声不响照顾母子两个十五年。

  大概不愿多说对方笃之的误会,方思慎又折回去讲小时候的生活。这一回重点放在那些快乐的回忆上,加上一个好奇的听众推波助澜,不知不觉把从未对外人说过的经历,包括对方笃之都没有坦露过的许多往事,一点点讲了出来。说到八岁母亲去世,摸索着学会做各种家务;没有进过学校,从无同龄玩伴,森林就是成长乐园;十五岁养父病逝,独行千里,来到京城寻找心目中的父亲……感叹之余竟有些自豪。

  洪鑫垚用了心去听,联系最近这趟青丘白水之行所见所闻,只觉得他这与众不同的童年凄惨又孤独,恨不能穿越时空去陪伴保护那个可怜的小孩。想起在国一高校史陈列室拍下的毕业照,清秀少年姿势僵硬、紧抿着嘴唇,无措中显出难以合群的孤傲,心里不禁揪得难受。转念又想,从来不去学校的人,居然花两月混个学籍就能考上人文学院,一路滔滔念到博士……果然应了那句,人比人,气死人哪……

  只想让他开心,插空讲起自己小时候的各种糗事来。以前说过的都不算了,把最丢脸最劲爆这辈子自己都不愿意再想起来的都拿出来说了。

  比如八岁被绑架,动画片看太多,以为是拍戏,还挺兴奋,最后看见绑匪被抓才后知后觉,吓尿了裤子。比如十五岁初中毕业,暑假里无法无天,打群架伤了人,被老头子吊起来抽,天热怕感染,光着屁股干晾半个月,还遭无良三姐强拍了局部特写留念。再比如高二寒假的文化采风,韩城韩奕坡盘山小径上,被方思慎抢救回来的那个背包里,其实只装了一本红灯高照的成绩册……

  方思慎听到最后一桩,笑得喘不过气来:“真、真的?真的只有一本成绩册?”

  洪大少扭头望着墙壁:“还有两包薯片。”

  “噗!哈哈……”方思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说怎么鼓鼓囊囊的,拎起来却那么轻,原来,哈哈,你也真是……”

  洪鑫垚瞪起眼睛:“笑!你还笑!就因为你横插这一杠子,我那个寒假狠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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