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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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民国)-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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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明微叹:“父亲的兵权其实早就被收回了。蒋jie石也就是顾及着他以前的声望和我大哥,才对他礼遇有佳。”
  
  “说起来你大哥上次打得那场仗还真是漂亮。平心而论,说他是国民dang里比较会打仗的几个将领之一也不为过。”
  
  “可惜一直总有挫折。”
  
  “你大哥是坚定的拥蒋派,我们也不好置喙。”
  
  二人又闲谈了一些故人故事,直到深夜才用徐先生的汽车将沈青明送回。
  
  次日清晨,孙尚兴敲了半日房门,却见沈青明屋里已是人去床空了。看看屋中又回来过的痕迹,孙尚兴自言自语:“昨晚不知道几点回来的,一大早就又走了,这难不成真是恋爱了?”
  
  其时,沈青明正和沈湛一起站在闹市中一处静院门前。对望一眼,沈湛道:“你唱刘备,我演关羽。”
  
  沈青明不由得笑起来,压低声音道:“献丑了。”
  
  开门的是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气度雍容。打量了下两人,道:“请问?”
  
  沈青明摘下帽子:“娇娇姨,您不认识我了?”
  
  那妇人眯了下眼,神态娇俏自然,隐见当年风华。眼睛倏忽一亮:“是青明?”
  
  转头向内扬声叫道:“荏公,您看谁来了?”荏公是赵铭德的号。
  
  苍劲的声音传来:“是谁来了?大呼小叫的。”
  
  门外的两人就见一个清矍的老人踱到门口。
  
  妇人迎过去,见老人打量着迟疑不能开口,忙道:“是青明嘛!沈将军家的小幺!”
  
  “是青明?长这么大了!快进来。”赵铭德上前携住沈青明的手上下打量,“不错不错,有你父亲当年的气度!”
  
  进门后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中年人,几乎很容易便会忽略掉,仔细看过去面容端正,气度如汪洋般沉稳浩荡。赵铭德不禁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一个至交,听说我认识荏公,一定要带为引荐一下。”
  
  虽然不大相信,但赵铭德仍是点点头,引两人到书房中。
  
  熟料书房中已有人在。
  
  沈青明微皱眉,这个人最近遇到的次数频繁得诡异。不会是什么危险人物吧?
  
  但显然那人看着沈青明走进来也是极为惊诧。这人正是聂远征。
  
  赵铭德见两人互相打量着,这才开了口道:“这是我当年在欧洲游学时交的一个小友,有趣又有思想,这个年纪也是难得了。”
  
  转而介绍沈青明道:“这是我们家世交的子弟,少年时就是个神童,现在虽然多年不见,但是总有消息,也是极有出息的年轻人。”
  
  两个人相互点了下头,脸上都带了别人不明所以的笑。
  
  “沈青明。”
  
  “聂远征。”
  
  遇到许多次,总算是正式认识。
  
  坐下几人闲聊,荏公当然博学,沈青明古今中外却也是颇有建树,沈湛很少说话,但句句精辟,聂远征明显在中国古代方面造诣太浅,却胜在思维缜密新颖。几个人也算宾主尽欢。
  
  这时赵夫人端了水果进来,就拉着沈青明的手询问起沈母的近况。
  
  赵夫人和沈青明的母亲当年都是南京转月台上出名的旦角,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后来一个做了大才子的填房,一个做了著名将领的外室,又一起在北平住了多年。沈青明和她自是极熟的,所以聊起天来极为亲热。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沈湛和沈青明还有正事,不由得便略有些焦急。沈青明望向聂远征的眼神里就些微地带了点催促的意思。
  
  聂远征自从沈青明来了之后眼睛就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转,看他和赵老谈话时挥洒自如博古通今,与赵夫人却是亲热中带点孩子气的撒娇,不禁有点儿痴了。此时见沈青明望向自己,忙回以一笑。
  
  沈青明险些气笑了,心说这人如此不通世故,不走也就罢了,为什么笑得如此傻。
  
  聂远征这方笑完了,回忆起沈青明的眼神,方领悟出了送客意味。虽有些怅然若失,但还是找了个恰当时机站了起来:“荏公,今天也晚了,我还要回去准备明天的课。下次来您在交我书法。”
  
  沈青明这时才发现书桌上有一幅未完成的墨宝,看到内容后心生一计,送聂远征出门时心情大好,也就热情许多。
  
  理所当然,聂远征回家路上想道:“确实是个超俗的人物,就是有点儿喜怒无常。”
  
  聂远征那头稍后再提不迟,却说几人再回到书房时气氛显然不一样了。赵夫人多精乖的人,说了句你们慢谈,就带上门离开。
  
  书房内只剩三人时,沈湛沈青明二人却并不急着开口了。沈湛翘起腿,端了茶杯小口啜饮;沈青明站起来,细瞧四壁挂的书法绘画。纵是赵铭德狐狸一样的人,也有些犹疑不定,只是耐住性子不肯先开口。
  
  沈青明把墙上的书画细细看了一遍,才踱到梨木桌前,低头看那幅字。赵铭德再忍不住,开口道:“小七,你觉得这字怎样?”沈青明在家算上叔伯兄弟行七,家里人都习惯“小七、小七”的叫。
  
  “我的字就是赵伯伯教的,但是您老的融会惯通、自成一派,十分中我自认学到了不过三分。”
  
  赵铭德得意作捻须状:“不是你伯伯自吹,别的不敢说,就小学和书法而言,中国当下可与老夫比肩的不过五人;像你们这些洋派的小娃娃毕竟学得杂了些,心气又偏浮躁。”
  
  沈青明点头称是,招呼沈湛过来道:“当年我小的时候在荏公家,就见又很多高官权贵抬了成箱的大洋只为求荏公的一幅字,真可谓是一字千金了。”
  
  沈湛走过来细细看后也连连称好,继而道:“‘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恕我才疏学薄,这是赵老的诗?”
  
  沈青明在心中哼了一声,心说您先祖出了好几个大儒,祖父做到封疆大吏,还能不知道这是谁的诗?面上却笑道:“沈兄多有不知,这是清初钱谦益的名句。”
  
  “钱谦益?就是那个明亡后想要跳水殉国,却嫌水凉最后无论如何也不跳的钱谦益?”
  
  沈青明叹息一声:“钱氏也是一代文坛领袖,可惜一念之差出仕满、清,名节玷染,到老时想如何弥补都晚了。”
  
  “所以树美名要一世,招骂名却在一时。”
  
  赵铭德冷眼看这两人一唱一和,终于道:“别人也就罢了,小七你也跟我绕这些花花肠子。说吧,是不是你爹让你来的?想让我这老头子做点儿什么?”
  
  沈青明正色道:“我们确有事情要麻烦您老人家,但是沈先生是从延、安来的。”
  
  老人家挑眉。
  
  沈湛道:“谭崇晔。”
  
  “我早就觉得我这老头子也没什么大用了,原来是让我当说客,”赵铭德叹口气,“崇晔算是我的得意门生。可惜这孩子性子太软,当时占领上海前大学师生大都选择离开,可他说自己曾经留学日本,希望留下维护校舍。当时我说沪上就剩他一个文化名人,劝他离开却不肯。尔后又耐不住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说起来他也是不得已。”
  
  沈青明忙道:“这我们都明白。谭先生当教育署署长,并未有什么为虎作伥的事。但是我们更希望能把谭先生吸收到我们这边来。”
  
  “从崇晔出仕伪、国,我便与他再无联系。不过以他的性子,大概有七成把握可以成功。”
  
  沈湛沈青明二人知道如果这事赵老狐狸说有七成把握,就基本定型。忙站起称谢。荏公挥挥手让二人坐下,道:“我这也不是为自己么?既然已经不能有钱谦益的才学,就不要再有钱谦益的骂名了。”
  
  沈湛沈青明不答腔,都只笑笑。
  
  赵铭德便凑近沈青明道:“青明你和延、安那边走的近是瞒着你爹吧?想你爹戎马一生,小时候是怎么收拾你的我可还历历在目呢,还有你大哥……啧啧,你就当真不怕我去告密?”
  
  沈青明笑得一脸诚恳:“我这都是为了家国苍生。再说,我信任荏公的人品。”
  
  “小七你比小的时候精明多了。”
  
  “赵伯伯才智不减当年。”
  




☆、惊弓势起

  沈湛见两人离题越来越远,暗暗摇了摇头,接过话题与赵铭德定下见谭崇晔的日期。
  
  见已近正午,二人起身告辞。
  
  赵铭德这时道:“这位沈先生其实我一看就觉得有些眼熟的。可否告诉我真名?”
  
  沈青明与沈湛对视一眼,沈湛点点头,沈青明便凑到赵铭德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赵铭德愣了一下道:“果然。我还以为只是面容相似。这份孤身深入虎穴龙潭的胆色老夫佩服之至。以后但有用到的地方,先生只管开口,赵某虽已近天命,却也愿为华夏尽绵薄之力。”
  
  两人告辞出来,沈青明照例要等徐先生的汽车,沈湛另有接应。分别时,沈湛再次紧紧地抱了抱沈青明,拍着他的肩膀重复了两遍“保重”。沈青明喉中发哽,只是拼命地点着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街上冷,若是不嫌弃,围巾你戴着吧。等忙完赵老这边,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重聚,好歹算是样凭证。”徐先生的汽车不知为何久久未至,沈湛虽觉担心,但他那里也还有不少要准备的,耽搁不起,解下围巾仔细给沈青明围了,又抱了抱他,便不再犹豫地走入冷风里。
  
  围巾上的温暖还在,沈青明看着他渐渐模糊在幢幢洋楼间的背影,仿佛还现下还是在法国时的少年时光,天真,热血……且不曾沾染过任何污秽。
  
  时间大约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正当沈青明考虑着要不要想办法递个信儿先走的时候,徐先生的汽车终于姗姗而至。甫一上车,熟悉的司机老王便压低声音叮嘱沈青明:“那位廖先生没打招呼便到我们先生这里来作客,先生本来想瞒,吩咐我多待一会儿再悄悄地出去,谁想上好的绍兴酿都空了几坛子,还是被那姓廖的手边人给察觉了,打了幌子盘问了一番,先生也不好瞒他,害怕越瞒越惹事端。”
  
  沈青明倚靠在座椅里,咬紧了牙,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哪里生出蹊跷让他给闻着了……他现下可是已醉了?”沈青明问。
  
  “眼神看样子还是清醒的,”老王一边开车,仔细回想了一番。“应该还没醉。别管这些了,我把您送到容华戏院去,回他们您还在忙就完了。”
  
  若是追究下来,恐怕后果更难处理。沈青明心里雪亮,继续问老王:“既瞒不过去,徐先生又是如何跟他解释的?”
  
  “先生本来说的是请位角儿来助兴,自然没骗过那帮狗鼻子的……最后也是实在不得已……”
  
  话虽隐晦,沈青明却已然清楚这其中的意思。“信了?”
  
  “信了……”老王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八成还恼起来了吧。”沈青明一笑,帮着老王把话说完。
  
  “走之前先生悄悄吩咐过,叫我务必转告您回戏院之后也要多加小心。”老王直视前方,脸色却依旧活泼不起来。
  
  “不妨,去会会他们又如何?横竖我又如何能忍心把脏水全扣在徐先生身上,”沈青明笑着解起颈上的围巾。“徐先生一届豪商,不同我们这些惯于风里来雨里去的,肯冒着风险投入进这关乎社稷的事业中来,本就已极难能可贵。先生肯助我脱此时之险,那是先生情高节亮;追根溯源,我本就是那个把先生拖下水的罪魁,若是占着这个便宜叫先生当真吃苦头,那反倒当真是我不仁不义了。”
  
  车已快抵达容华,老王虽敬佩沈青明的气量,分过他一个视线,却仍旧坚持表达着不赞同。
  
  “你那边未必能走得开,赵德铭若是看不着你,恐怕是要起疑的,徐成益不是个贪财的人,这里有他应付着,能撑得一时便撑一时吧,终究组织里的事儿要紧。”
  
  这话已当真要紧。虽是在车里,也并不保证绝对安全。老王说完便住了口,把车戏院门口稳稳停了下来,示意沈青明下车。沈青明见他意思坚决,记起廖仲恺惯用的那一套阴损,想来难得很快脱身,又记起沈湛和赵德铭,只得重新戴起围巾,恭敬不如从命。
  
  “若出了什么变故,千万及时回来找我。”他这么说着,仍旧是有些放心不下来。
  
  雅音穿着浅灰色绫织和服领着他穿过偌大的日式庭院。用长柄水瓢舀水净手、漱口,将丝帕别入衣襟、折扇别入腰带,在茶室门口和土肥原大将进行程式化的寒暄,比主人领先三步进入茶室,点炭火、煮开水、冲茶或抹茶,赞美手中的武野黑陶。
  
  繁冗、格式化的日式茶道,自己从幼年起就被义父严格训练过了。因此不论是姿势的飘逸还是言语的得体与否都无可挑剔。
  
  绷直的背开始酸痛了。在这位大将面前,他总是紧张,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开始发难。
  
  果然,第二杯茶还未喝完,他就被蛮横的按倒在榻榻米上。
  
  整个茶室都开始摇晃起来。墙壁上悬挂的竹制花瓶里的黄色菊花也是,主人精心搜刮的中国字画也是。
  
  他大睁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愉悦。
  
  还好折磨总有尽头。当他被主人送出茶室时,他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藤本君,知道共党那边有一位要员最近到了上海么?”茶室里绝不允许谈论金钱、政治等世俗话题的,所以土肥原有什么事总在茶室门口招待。
  
  “大将知道是谁吗?”
  
  “还没有确切消息,不过据说会和军统那边接触。你去安排一下。”
  
  “是。”
  
  沈青明这几天严重睡眠不足。晚上容华有场子,白天的时候又忙着赵老那边。阿福给他上妆的时候难免就笑得有点儿猥、琐:“沈老板最近白天晚上都忙些什么呢?年轻也要注意身体啊,有道是细水长流……”
  
  沈青明面色不动,任他抹画:“我这里想的可是人不痴狂枉少年。”
  
  阿福一时无语,只能连声道对。
  
  “那边可有人来过?”沈青明冷不防转了话题。
  
  阿福一愣,反应过来。“只来过一回,见您不在,也不知往哪儿去了。”
  
  “程师兄那里如何?杨先生呢?”
  
  “杨先生也来过,看样子心情似乎并不很好,程老板跟他搭话,他倒也不怎么理睬,略坐坐就走了。”
  
  沈青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由冷笑,看来那里的局势也不好过。
  
  所幸几日之后南京那边过来了一个昆曲班子,剧院这边的事就基本上没有了。沈青明借口找杜兰兮天天早出晚归,戏班也没有什么人怀疑。
  
  赵老劝降谭崇晔的事进行得十分顺利。两个人在书房里关上门说了一天,傍晚时谭崇晔走出门来就答应帮忙接近章蘅藻。对章的策反工作算是迈了一大步。
  
  这时就到了十号。沈青明便主动跑了去问沈湛:“沈大哥要单刀赴会?”
  
  沈湛道:“不会带太多人,一来目标太大,二来不显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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