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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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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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是姑娘媳妇老太太,犯了同样的病,不是哭就是笑,疯疯癫癫,一会儿唱一会儿跳,有的在自家门口,有的在自家炕上,有的围着房子转圈跳,有的绕着磨房碾道疯舞,各家老爷们儿毫无办法,有的绑起了女人,打的打,骂的骂,乱成一团,到最后,咱家坟地那边传出一声枪响,这些娘们儿才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歇瘫下来。真他妈的可怕,这些招瘟的女人们,真他妈的折腾!好像她们被一个什么无形的看不见的绳子牵动着似的,就像木偶戏中的木偶……爹,你是说就是那只老狐狸在闹腾啊?”
  “我看差不多,反正你媳妇肯定是被它迷住了。”
  “是吗?这,一只狐狸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明天还是带珊梅到乡医院瞧瞧,肯定是她的神经出了问题,是不是一种神经病在传染?”儿子铁山毕竟是个有文化的小学教师,不大信鬼神之类的。
  “你跟我到西屋睡吧,这么晚了村政府那边也没有人,别折腾了。”老铁子向白尔泰招呼一声,走进西屋。白尔泰向铁山打了一下招呼,便跟着走进西屋。
  “我一定要打死它,打死它!”熄灯时,老铁子仍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一句。
  白尔泰感到自己,正在走进一种奇特的从未经历过的生活漩涡。他有些兴奋,也有些隐忧,不知这一漩涡把自己带向何方,不知是祸是福。此时,他也不好用别的话题打扰铁木洛老汉。
  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梦中他变成了一只狐狸,嘴里啃着血肉模糊的老鼠。
  四
  那辆越野吉普车在乡村路上颠簸着,犹如一只蹦跳的兔子,扬起一片雪尘,开进哈尔沙村停在村委会门口。古治安旗长等人走下车,行色匆匆。
  墙皮剥落的这几间旧土房,靠东头一间屋子还幸存窗户玻璃,其他的一律用破板和旧篱笆挡着。写着“办公室”三个字的东头这间屋子,门上还挂着锁。
  巴主任在院门口拦住一个过路的孩子,问看房子的老头儿啥时候来,小孩儿说总不来,总这么锁着,是锁头看房子。那有没有这么一个看房子的,那孩子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有是倒有一个,好像就是东院这一家的查克爷爷。
  巴主任只好自己走过去,叫那位姓查的“爷爷”。
  喊了半天。几乎是千呼万唤,才唤出来那位披着羊皮袄的查老汉。他见来了坐小汽车的大官,这才似乎着急起来,赶紧让着他们进自家的屋子。巴主任说不进你家的屋子,你把旁边村委会办公室打开。
  “那儿冷,一冬没生火了,先进我家暖和暖和。”老查头说。巴主任回头看古旗长。
  “打开办公室的门!冷,生火。我们不是来串门的!”古旗长不耐烦了。老查头揉了揉眼睛,这才认出古治安旗长。古治安是从本村出去的,他认识。他有些慌了,小跑过去,摸索半天,才掏出钥匙打开了村委会办公室的门。
  屋里比外边还冷,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一面土炕,两张没有上漆的旧办公桌,几把歪歪斜斜的木头凳子,上边全落满了尘土,有一指厚。老查头慌乱中拿一把扫帚,打了打桌椅上的尘土,这下全屋扬起呛嗓子的灰尘,不一会儿又全落回原地。“好多天没有打扫了,上边也好久没有来过人了……你们凑合着坐着,我这就生炉子。”老查头没容巴主任他们说话,走出屋,很快胳膊上挎着一土筐玉米棒子回来,很麻利地点燃了炕炉子。由于长久没有生火,那炕炉子倒灶,一屋子冒起生烟,呛得人无法呆下去,古治安他们只好又逃离般地走出这办公室,纷纷咳嗽。
  “快去叫你们的胡大伦村长来!”古治安冲老查头喝令。
  “胡、胡村长可能不在家……早晨我碰见他用车拉着他老婆,上乡医院看病去啦。”老查头结巴着说。
  “那你们村的齐林书记呢,他在不在家?”
  “老齐书记在是在,可这一冬没出过屋,他是老气管炎,离不开热炕头,一到外边受冷,他得躺下几个月起不来。”老查头搔搔头,露出豁牙苦笑。
  “真够呛!这哈尔沙村的班子,咋变成这个样子!”古治安有些按捺不住火,他很少回来,很多情况顾不上了解。“你快去,把胡大伦村长从乡医院找回来,我们在古顺家等他。老巴,你打个电话,要不开着车去,把哈尔沙乡的乡长书记找来。”
  老查头匆匆奔乡医院,巴主任把古治安等人送到古治安的弟弟家门口,也开着车去找乡长书记。古治安的两个老人跟古治安的二弟古顺一起生活,见着当旗长的儿子和在县城工作的女儿回来,老两口自然高兴,一阵忙乱,烧火备饭,先烧开了水沏上红茶。一同来的卫生局长、旗医院院长及医生等几个人,喝上热茶,身上这才热乎起来。北方的冬天,白天也是零下二十五度,坐惯了有暖气的办公室,他们是有些呛不住外边的寒冷。
  古桦回到家里很兴奋,帮着干这干那,里外忙活,突然问她二哥古顺:“二哥,我们旗志办白主任住谁家了?”
  “白主任?没听说过,不认识。”
  “噫?我们旗志办白尔泰主任,两天前就来咱哈尔沙村了!”
  “我没听说过呀。”
  “奇怪,别是走丢了吧?”古桦不解地望望二哥,又望望古治安大哥,有些不放心起来。
  “那人做事有他一套,不定啥时候突然冒出来呢,你不必为他着急。”古治安说着,走过去,他发现老妈妈和弟媳妇有些萎蘼不振,慵懒疲倦的样子,就问,“老太太她们咋回事,闹不舒服了?”
  二弟古顺看一眼老爹,说:“甭提了,昨儿个一夜没睡。”
  “出啥事了?”
  银狐(第三部分)
  “咱村现在是邪门儿,不知道闹啥鬼呢!”古顺心有余悸地说起来,“昨晚天黑不久,村里的女人们突然就闹腾起来了,她们不知道传染上了啥怪病,只要有个女人哭笑闹开,全村娘们儿都跟着闹。又跳又唱又哭又笑,都像是疯子一样,真他妈邪性!一个个简直都丢了魂,有人说是闹黄鼠狼,闹‘狐大仙’,简直乱套了!”
  “什么狐大仙、黄鼠狼,胡说八道!包院长,你给瞧瞧,查查看到底怎么回事。”
  旗医院包院长给古老太太和古顺媳妇检查病。他是学中医后进修西医,典型的中西医结合的医生,把脉、听诊、量血压等等,然后对古旗长说:“没什么大病,心跳稍快,有些疲劳,看不出啥问题。吃一些安神安眠之类的药物,好好睡睡,休息一下就好。”
  “那她们一阵儿一阵儿闹腾哭笑,是咋回事?”古顺问。
  “这个……不大好说,需要把犯病的女人们全都检查一下看一看。”包院长望着古治安旗长,提议般地说道,“我怀疑是一种癔病,英语叫‘歇斯底里’病,老百姓叫‘魔症’,这种病在女人之间容易互相影响和传染,那年库伦中学一个毕业班的女学生,由于压力大全都得过这种‘魔症’,可现在,这种全村妇女几乎都患上这种病,我还是头一次遇见。”
  “等他们村领导来了,研究一下,给全村妇女进行一次全面检查,要及早治疗、控制住,需要的药物赶紧派人去旗里拿。”古治安向卫生局刘局长和包院长他们布置。
  这时,古顺的十二岁大儿子,手里拿着一张黄纸从外边跑进来,把纸交给他爸说:“她要了十块钱……”
  古顺赶紧示意儿子,不让往下说,带他走出来,并把那张黄纸搁在东屋镜框后边。
  “老二,听说村里不少人家拜起了啥‘狐仙堂’,有这事吗?”古治安叫住二弟古顺,这样问。
  “还不是这些娘儿们折腾的!穷百姓还有啥好法,得啥信啥呗,是不少人家拜着呢。”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设了一个‘狐仙堂’拜着呢?”古治安逼问。
  “我?没……没有啊。”古顺支吾。
  古治安抱住古顺十二岁的儿子:“小毛头,告诉大伯伯,你刚才拿给爸爸的是啥东西呀?”
  “是……是一张画。”小毛头回头看一眼爸爸。
  “啥一张画这么贵呀,十块钱?”
  “是……是……”小毛头不敢说,后边的古顺一个劲儿向儿子摇手。
  “告诉伯伯没事的,小学生要诚实,不要怕你爸爸,大伯伯的官比他大,你爸怕我。”古治安鼓励着小毛头说出实情。
  “是一张像,说是‘狐仙像’。”小毛头终于做诚实的孩子了。
  “从哪儿买的?谁卖呢?”
  “不让说买和卖,叫‘请’。是从杜撇嘴儿,啊不,杜奶奶那儿‘请’的,她会描,她现在可赚钱啦,好多人等着,描都描不过来,我一大早就去排队等,这不,到这会儿才等上。杜奶奶现在都叫‘杜大仙’了。”小毛头一五一十有声有色地说起来。
  古治安冷冷瞥一眼二弟古顺,说:“古桦,去,给大哥把那张什么‘狐大仙’的像取来瞧瞧,灵的话咱也‘拜拜’。”
  古桦见大哥满脸怒容,不敢违抗,走过去从东屋镜框后边取来了那张画像,递给了古治安。
  严格地说,这不能算是一张狐狸像。像狐,像猫,又像狗,像狼,而又有人的手和脚,穿着人的长袍,头戴一顶王冠似的法帽,整个四不像。看得出是从一张底画上,描拓出来的,手法拙劣,用铅笔只勾勒出线条轮廓,上边还注上一行字:“银狐大仙像”。
  “就这种鬼不鬼、人不人、兽不兽的样子,还是银狐大仙哪?”古治安指点着那张画,为百姓的愚昧而脸呈苦笑,“老二,你还是个副村长,民兵连长,是个村干部,还信这些玩艺,还居然派孩子花十块钱买来,啊,不,‘请’来这所谓的狐大仙像,怎么着,还真想供起来拜一拜?啊?!”古治安气不打一处来,训斥二弟古顺。
  “哦……不,不是我……”古顺欲言又止,胆怯地支吾。
  “是我的事,是我让老二派孩子去‘请’的……”一直躺在炕上的古老太太,这时突然有气无力地说话,“把‘大仙’像给我,你、大旗长,管天管地还能管咱平头百姓拜啥信啥?北京还有个雍和宫供着三世佛哩,你们旗里不也是张罗着,给吉戈斯喇嘛盖个大庙,供供佛爷拜一拜‘三世佛’吗?你那么有本事,就别让你的库伦旗属民饿肚皮呀,叫你的穷百姓都喝足了吃饱了,那时候大家不拜‘狐大仙’,拜你这位活大仙古治安老爷哩!”
  古治安旗长哑口无言。这回轮到他“惧怕”了。
  场面有些尴尬。他是个对老人很孝顺的人,既然老太太这么说,他也不好去争辩和当面顶撞。这时,胡大伦急匆匆地走进屋里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显然是跑步赶来的,他说:“古、古旗长,你们来啦?我……我去了一趟乡医院……”
  “你们家有没有这个,老胡?”古治安把那张“狐大仙”像,递到胡大伦眼前。
  “‘狐仙’……像,我们家……没……没有,”胡大伦支支吾吾,但在古治安的一双锐利目光逼视下,无奈地说道,“好像也有一张,是杜撇嘴送来了一张……”
  “嗬,还是当村长的好,‘请’个‘狐仙’也是免费赠送!那么说,老胡,你也在拜着‘狐大仙’喽?”
  “嘿嘿嘿,古旗长你真会开玩笑。这路事,说普及就普及,比上头布置学文件、科学种田可快多了,这不,古老二也弄来了一张?嘿嘿嘿……”那意思是说,你旗长大人的家也“请”来了一张,何况我们。他跟古治安旗长是小时在村里一起玩耍长大的,尽管后来地位不同了,但说话还是不免随便点,少些百姓见官的那种拘束和胆怯。“再说哩,现在的农村信啥的没有哇?去年,嘎海山北边的沙湖里突然开了荷花,都说那是神物保人长寿,百姓们赶着马车去湖边祭拜,后来干脆都下湖把那些荷花摘了吃,到后来连荷花的根都挖出来啃光了!你说奇不奇,邪不邪?现在的人呀,不知道都咋的啦,心惶惶的,无着无落的,不知道信啥好了。出来个古怪奇邪的,都一窝蜂扑过去。前一阵儿芒汗村出了个兀哲其(占卜手),说能看三生,发放的丸药包治百病,好家伙,他们家的门坎都被人挤破了,一年里两间破土房换盖了五间砖瓦房!瞧瞧,这就是农村,搞啥的没有啊!”
  “好啦,老胡,你别再‘胡抡’啦,”小时管胡大伦叫“胡抡”,这时古治安也忍不住叫出口,笑了笑,“好像你们哈尔沙村,普及‘狐仙堂’挺有理的是不是?村长同志,我们是要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村,不是搞啥封建迷信,普及‘狐仙堂’,提倡乌七八糟的东西!你赶快安排人,把你们村委会的那几间土房清理出来,再把所有村里患过魔症哭闹过的妇女们,集中到村上,我带来了旗医院几位大夫,给她们全面检查一下,光拜‘狐仙堂’是不管用的,还得用现代的医学来治疗!”
  等胡大伦出去安排后,古治安又招呼上刘局长:“老刘,咱们挨家挨户走走看,到底有多少家拜着‘狐仙堂’。包院长,你带着你的人到村委会去准备看病。古顺,你领我们去串户!”
  “大哥,我呢,我去找一下白主任吧?”古桦说。
  “你在家好好陪老太太说话,做点好吃的。你那个白主任丢不了,会出来的。”古治安说完,把那张画留给他老妈妈,带着人走了。从门外边吹进来一股冷风。
  古老太太不知冲儿子后边嘀咕了一句什么,捧着那张“银狐大仙”像走到墙柜前边,从墙上拿下装着照片的相框,又从相框里取出所有家人的照片,再把那张奉若神明的“狐大仙”的像装进相框里。然后,老太太抱着相框,摇摇摆摆地走出屋去。
  “妈,你要干吗呀?去哪儿啊?”古桦赶紧跟过去,从后边搀扶老太太。
  “我去仓房,把大仙供在那儿,我一个人拜。不拜,我心里不踏实,我不信你大哥的,我信大仙。”
  古桦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只好随她去做。过了一会儿,她想想还是出门找大哥古治安他们去了。
  五
  小铁旦他们,行进在茫茫的莽古斯沙坨子里。爷爷说穿过这上百里的沙漠瀚海,就可进入北边奈曼旗的地界,可以投奔他一位师弟——奈曼旗有名的大“孛”门德。门德和爷爷都是达尔罕旗老“孛”郝伯泰的徒弟。郝的祖先曾是成吉思汗的贴身“孛”,到郝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三代世袭“孛”了,可以说是科尔沁“孛”——东部蒙古萨满教的创建和发展,都与这家族有关。郝伯泰本人,更是充满了传奇色彩。在科尔沁草原流传很广的宝木勒的传说,就与他有关。
  宝木勒,意即“从天上下来者”。传说,汗·腾格尔(苍天)的女儿私自逃离天宫下凡人间,与一位凡人成亲并生下两个孩子。汗·腾格尔恼怒,派天神将女儿和她的两个孩子一同抓回天宫问罪。汗·腾格尔下令,把两个小孩从天上扔下去摔死。汗·腾格尔的娘娘夫人知道后过来求情,执法的天神不敢动手,汗·腾格尔大怒:“还不给我赶快动手!看哪个山最高最坚硬,就把他们扔到哪个山上去!”两个天神吓得赶紧扯起两个孩子到南天门,朝下一看,就是杜乐杜钦·兀拉山最高最坚硬,于是把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朝那山峰摔下去。从此科尔沁草原上的蒙古“孛”,向宝木勒祈祷时都这么唱:
  在杜乐杜钦山上,
  你轰隆隆地降落,
  哦,神奇的宝木勒,
  赛音召,赛音召!
  在杜日查干湖上,
  你威风凛凛地降落,
  哦,神奇的宝木勒,
  赛音召,赛音召!
  ……
  那两个孩子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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