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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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6期-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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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间,百年已逝,而今乘凉的人们将这些树木都敬称为:左公柳。
  闲暇时,马立鹏喜欢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兰州的南北两山下,透透气。兴致勃发了,他干脆徒步登山,在早巳绿意盎然的南北两山吮吸一下草木的气息。对一个立志要为绿色献身的汉子而言,现在,这也竟成了一个近乎奢侈的享受。虽说天天在办公桌上描画着,但管理局的性质使他或多或少地与山间地头有了某种距离。望着窗外的飞鸟和天空,他的思绪常常被牵引而去,挂在地平线上。
  从小,马立鹏就喜欢在业余时读一些励志类的书籍。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则是少年时的一本关于爱迪生的传记。薄薄的一册,书名早就忘光了,但它在少年马立鹏的成长过程里,起到了一种指引的作用。除此,马立鹏还喜欢一位名叫张海迪的人——谁都知道,这是一位曾经感动过中国的人物。她的名字家喻户晓。
  虽说居住在城市里,与自己的小家庭共度光阴,但马立鹏现在仍然和妻子两地分居,隔河相望。妻子在黄河北岸的大学里工作,女儿读到了高中,平常都在住校。马立鹏则在南岸的一套居室里生活。每晚回到家里,他孤身一人,除了自己喜欢的美国西部大片外,他都在灯下阅读,上上网,搜集一些最新的前沿资讯。就算是美国西部大片,马立鹏说,他也能从那种单枪匹马、黄沙蔽日的画面中,理解中国的西北偏西,能读出一种决绝的精神。
  偶尔,遇上双休日或假期,家人都团圆了。马立鹏喜欢陪着女儿看看李咏的《幸运52 》、《梦想中国》。就连前不久沸反盈天的“超级女声”节目,他也陪着女儿“粉丝”了一把。现在,马立鹏手头经常买的杂志是本地的《读者》。他依旧喜欢翻翻励志类的故事。比如,他能讲述该刊不久前的一篇文章:《一碗荞麦面》。
  但在这种通俗而表象的日常生活中,马立鹏积蓄着力量,等候着另一个契机,去重新踏上旧日的大路,投身辽阔的山野河川。
  每天早上,当马立鹏骑着自行车,拐进旧大路时,一轮朝阳挂在西天上,灿烂辉煌,像是一种召唤,一次引领。
  一位叫昌耀的西部诗人这样写道:太阳说,走好!
  马立鹏知道这句话。


狼  坝
■ 阿云嘎
  日落时分,他终于走上了狼坝,身后牵着马。坝上已经很暗,无边的荒草在野风中缓慢地起伏着。他回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家变得遥远而渺小:房子像火柴盒,羊群像小米粒,房子跟前有一个小黑点,那大概是生意人丹巴那个畜生的摩托车。他家西边是一道梁,日头刚才就是在那里落下去的,现在那里有点发红,好像有一堆火正在渐渐熄灭。他感到那里的一切都跟这里没有干系了。他这样想着,看了看,又向前走去。
  他浑身被汗湿透,而且气喘吁吁。身后牵着的马拖着蹄子在慢慢地摇晃。他这匹马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糟糕的牲口,懒得要命,别说用鞭子抽,就是用锥子宁嘟不会有反应。下午那个情景现在仍然断断续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外面传来生意人丹巴的摩托车声,他老婆一听到摩托车响就跑出去迎接,接着他就听见他们在笑,在叫。“没良心的,怎么好多天不见人影了?我以为你死了呢。”“我做梦都想见你,但忙啊。”“就忙着去追你那些小情人吧!”“十来天没见面,你好像更漂亮了。看你那个小屁股,滚圆滚圆的。”“小点声,他在家……”接着两个人又笑。当时他怒火中烧,甚至杀人的心思都有了,但实际上他连说—句硬话的勇气都没有。老婆做姑娘的时候就跟生意人丹巴有一腿,是生意人丹巴说合着让他这个穷小子娶了现在这个老婆的,房子是丹巴帮着盖的,羊群是老婆嫁给他时带来的,他根本就没有硬起来的资本。因此,当生意人丹巴进来的时候他不仅站了起来,而且还强挤出了笑容,但心里却骂自己不是人。丹巴来他家,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大摇大摆地迈上炕,还说“这房子应该翻修了”。他老婆早已咋呼开了,“快去做饭。听见没有,你,快去呀。”
  他现在望着自己的家,回想着这些事,而且猜想着自己那座土房子里现在大概在发生着的事情。你们折腾去吧,你们知道吗?爷爷已经上了狼坝了,哼!……
  是的,他终于爬上了狼坝,心里已经好受了许多。狼坝是这一带有名的高寒草原,而且没有人烟。他家离这里只有十来华里,但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是因为它地势太高?或者是因为荒无人烟?他感觉出这里确实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静极了,荒草连天,野性十足的凉风在不慌不忙地吹荡着,铁青色的雾开始蔓延。要是在其他地方,落日将余热反射到草滩上,草滩会被一种淡淡的红色所笼罩,同时也会变得闷热。但这里没有,落日呀、晚霞呀跟这里毫不相干,也根本到不了这里。什么生意人丹巴,什么老婆的卖弄风骚,什么别人的嘲讽和讥笑,还有自己的憋闷和失望,现在突然变得不在话下了似的。凉风一吹,他还打了个寒噤,也许这里的气温要比其他地方低。
  嗬,这就是狼坝!他的心开始欢快地跳动,他的马也开始剪动着耳朵,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这样走着,他想起了爷爷。,  爷爷年轻时好像常上这个狼坝。但上这里究竟干什么?他却没有弄明白。爷爷的年轻时代似乎跟眼前的狼坝一样神秘。他听到家乡人们的一些只言片语,好像爷爷上狼坝是为了“赶马”,所谓的“赶马”其实就是盗马。据说在过去的草原有那么一伙人,他们身无分文而又花钱如流水,他们无家可归却处处是家,被称作“高原好汉”,因为他们一旦得手就立刻遁人人烟罕至的高寒草原;其实按现在的说法他们类似盗马贼。王爷和富人的马群是他们的目标。月黑风高时他们向马群发起突然袭击。他们个个骑术高超,胆大包天,当守护马群的牧人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已赶着马群中最为出色的一些马匹——少则三五十匹,多则百十来匹——消失得无影无踪。得手以后他们便日夜不离马背,吃喝都在奔跑的马背上,甚至换乘坐骑都在快速奔跑中完成,用很短的时间跨过几个旗甚至几个盟,把马群赶到很远的地方卖掉。再回来时他们的褡裢里塞满了银元和钞票。他们毫不心疼那些钱,见了敖包就祭,见了穷人就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过起虽说短暂但却是神仙都没法比的日子。他们盗赶马群的目的并不在于换钱自己花,因为他们卖马的钱很快就被散尽,他们仍然身无分文。他们似乎更注重于一种精神的体验。他们将盗赶马群当作表现自己胆量、智慧以及骑术的过程,从中获得别人无法体验的欢乐与满足。正因为如此,草原上的蒙古人不会蔑视和仇恨他们,官府也不会费事去追捕他们,只是提醒夜晚守护马群的牧人们加强提防这些“高原好汉”。其实他们不乏崇拜和爱慕。草原上那些半大小子总是梦想着跟他们去干那个勾当,而年轻的姑娘媳妇中就有不少是他们的情人。据说爷爷曾是那些“高原好汉”里边很出色的一个。
  还有人说,爷爷上狼坝是为了跟一个女人相会。据说那个女人比爷爷小二十多岁,有一次爷爷去“赶马”上了狼坝,夜里睡在一顶小小的三角帐篷里,打鼾声传到几里以外。一个年轻女人就是顺着鼾声找到他的。她骑马从好几十里以外来找爷爷。女人在帐篷外边下了马,脱光了衣服,就那么一丝不挂地钻进了帐篷,钻进了爷爷的怀里。本来爷爷有若干个情人,但从那以后爷爷就再也不找别的女人,而是常常上狼坝与这个女人相会。
  这些说法简直像个年代久远的传说,但他猜想是真的。因为在他印象里爷爷绝不是一般的人。爷爷的身材出奇得高大,都八十岁了一顿仍然能喝掉三瓶烈性白酒。喝了酒就给他没完没了地讲狼坝。
  爷爷讲狼坝一般在晚上,而且在喝掉第二瓶酒开始。
  “……”天狗坝上的天狗那才叫多呢,那才叫凶呢。那些天狗成群结队地出没,脖颈上长着马一样的鬃毛,个头跟三岁马差不多。那年我夜闯天狗坝……”爷爷说的“天狗”就是狼,蒙古人管狼叫天狗。他说的“那年”,大概是指“赶马”时候的事。
  “……一些天狗就跟上了我。说来也奇怪,天虽然黑了,但我却能够看到天狗的眼睛。小子,你知道天狗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吗?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你到现在连天狗都没有见过,怎么能知道呢?……天狗的眼睛跟老鹰的眼睛是不—样的。老鹰的眼睛是凶,而天狗的眼睛却是冷。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你,还有点懒洋洋的样子。但你会感到这种眼光比老鹰的更可怕,因为在这种眼光后面是钢铁般的意志,无可比拟的信心、决心和对—切的蔑视。”
  “你看看现在的人,现在的牲畜。”爷爷边说边开始寻找第三瓶酒,而且很容易就找到了,因为爷爷睡觉的地方总是放着一些酒。爷爷大大地灌了一口酒又说,“那些天狗在的时候,情况可不像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连牲畜都很有灵性,不像现在这些牛马羊,吃饱了打瞌睡,饿着照样打瞌睡。那时候的人就更不用说了,男人们一个个都是男人,女人们一个个美丽又多情……”
  他就那么着听下去,看着爷爷的脸。爷爷的脸是一张古铜色的粗糙的脸,一看到这张脸,谁都会想起远久年代的风雪严寒。再往后,爷爷就会睡去,鼾声像打雷一样,三个空酒瓶子在他身旁东倒西歪。他却睡不着,心里久久地想着天狗坝,就想去那里看看。
  爷爷在睡梦中开始唱,断断续续。
  “苍天上下来呀……三十三只天狗呀……
啊哈哈咿哈咿……”
  他是无意中看到那匹狼的。
  当时,草滩上已经黑了,但天空仍然是灰白色,离星星们出现还早得很,只有一钩弯月挂在很远的天边。他已经骑上了马,慢腾腾地毫无目的地走着。他的马突然剪动起双耳,还低低地嘶鸣了一声。它显然看到了什么。他也觉得有点奇怪,他这匹牲口可从来没有这样过,是属于爷爷说的“吃饱了也打瞌睡,饿了照样打瞌睡”的那种。于是他向前看去,草滩上黑蒙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但再仔细一看,便看到了它。
  他看到的是一条狗,但他马上又意识到那不是狗,那是狼!狗在野外总是急匆匆地小跑,而他现在所看到的“狗”却不跑,是在那儿不慌不忙地走。而且体格健壮,身上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威风。
  狼!……
  他在心里喊叫着,好像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呼呼地流动。
  人们说狼坝上已经没有狼了,但这里仍然没人来居住,据说是因为打井打不出水来,但有些人在暗地里说这里仍然有狼。
  爷爷是相信有狼的。“天狗能消失吗?这个世界能没有天狗吗?要知道天狗是从天上下来的呀……”爷爷总是这样说,说完总是哈哈大笑。笑声里透着对无知的人们的嘲笑。
  “……成吉思汗有一次到了天上,跟玉皇大帝坐在蒙古包里喝茶。蒙古包门开着,成吉思汗往外一看,看见牛圈那边的草滩上有一些狗,有的立着、有的蹲着,很威风。成吉思汗说,那些狗多威风呀,下面的世界正缺这种动物呢。玉皇大帝笑呵呵地说,它们不是狗,是狼,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些也可以。”从爷爷讲的故事里他好像看到了天上的情景:原来玉皇大帝住的地方也有蒙古包,有牛圈和拴马桩,跟草原上的普通牧户没有什么两样。而成吉思汗跟玉皇大帝两个人就像两个牧马人尸样坐在蒙古包里喝茶。
  “……成吉思汗回到草原上,有一天傍晚,他发现蒙古草原的天空变得通红,再仔细一看,天的西北角上出现了一个缺口,于是他知道天狗要下来了。那天夜里成吉思汗没有睡觉,一直站在蒙古包外边等,到了后半夜,从西北角那个缺口跑下来一群天狗,成吉思汗数了数,总共是三十三匹。三十三匹天狗就那么跑下来,在草原上朝正方向转了九圈,朝反方向又转了九圈,接着又朝天长嚎起来。”
  “……天狗在嚎,大地在嚎声中轻轻地震颤,月亮从云团中挣脱出来,世界变成了银白色,马群嘶鸣着用蹄子刨地,卧在浩特里的羊群‘呼’地惊起。人们也听到了狼的嚎声,男人们佩戴战刀和弓箭,小伙子们到蒙古包外摔起跤来,姑娘和媳妇们纷纷走向野外与情人相会。从那天夜里开始,蒙古草原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每当爷爷讲起这个故事。他总是盼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够看到这些“天狗”,盼望走上狼坝。但实际上他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了狼,在这以前他从没有上过这个狼坝。
  开展打狼运动那会儿他还没有出生。据说打狼运动总共进行过两次,第一次是刚解放那会儿男人们都发给了枪,女人、孩子和老人拿着奶桶、脸盆和木棍敲打着呐喊助威,对狼进行围剿。包围圈有意留几处口子,一些神枪手就埋伏在那里。当狼从那些口子突围的时候,枪声便响起,那些狼丢下中弹的伙伴,放开四蹄奔跑着消失在远处。这样过了两年,宣布狼已经打完,表彰了一些打狼英雄,又给若干人扣上了包庇狼的罪名,事情便告结束。爷爷便是那些带罪人中的一个。第二次打狼运动据说是“大跃进”初期发生的。那年春天准备开垦草原,夜里突然从草原上传来了狼的嚎声,狼好像还很多,此起彼伏,彻夜不断。这件事引起了人们的议论,有的说狼不是早就打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有的说这是天狗不愿意开荒。接着便是追查“谣言”,一些人被打成了“破坏大跃进”,爷爷也在其中。接着又是第二次对狼进行围剿。
  据说从那以后狼真的不见了。
  那匹狼缓缓地转过身子,开始盯着他。
  这时候他就看到了狼的眼睛。跟爷爷说的完全一样,它的眼睛是冰冷的,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望着你。似乎在说:“哦,哪儿来的这么一个可怜的家伙……”
  “他们竟欺负我……”他开始在心里对狼诉说。
  “被欺负又能怎么样?”他感觉到狼在问他。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啊,被欺负又能怎么样?在狼面前值得一提吗?他感到了羞愧。
  “你不知道,我老婆当着我的面,跟生意人丹巴调情……”他有点委屈地说。
  “当着你的面和背着你有区别吗?”他觉得狼在反问。
  他叹了一口气,下了马蹲在地上。狼坝上空,星星在闪烁。他好像又听到了老婆的数落。
  “不服气,你跟别人一样有权呀,没有权有钱也可以呀,没有钱有点心计也可以呀。至少有揍老婆的勇气也算个男子汉呀。可你什么都没有,除了填不饱的肚子以外,你什么都没有。你去死吧你……”
  老婆的每一句话像匕首一样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自尊心,开头他还觉得疼,但后来就麻木了,他的自尊心也就不复存在。
  那匹狼蹲在那里,一直盯着他。
  “我爷爷过去来过这里,他常来……”他在心里说。
  “你原来是那个大汉的孙子呀,他的孙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弱东西?”狼好像在这样问他。
  是呀,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自己也曾经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而且还问过无数次,但一直没有弄清楚。
  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他想去告生意人丹巴,但到了嘎查支书那里,却看见生意人丹巴正在收购嘎查支书家的羊毛,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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