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被那么打过一次以后，林意就会乖上挺长一段时间，于是这个方法一直都是刘敏的首选。这几年林意大了，她也老了，更没有精力管教他了，这个方法也已经弃置了好几年没用了，只是这次林意做的事实在叫她大动肝火。
烟抽了一支接一支，冷眼看着林意跪在地上不停地用高跟鞋抽打自己的身体，一下一下，不带停顿，直到身上出现了一道道血口子，但面上仍是一脸淡漠的神情，仿佛受的这些苦痛都与他无关似地。
看到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刘敏嫌他打得不够重，坐在床上暴怒地对着林意指手画脚：
“力道那么软绵绵地干嘛？吃没吃饭啊？！平时看你犟，看你闹脾气倒是挺有力气，怎么一到这时候就成软脚虾啦？你不够力就换我来！看你还犟！”
越骂越激动，刘敏一下跳起，一把从林意手中夺过鞋子，劈头盖脸就往林意身上招呼，一边暴打一边口中还在不停狂骂着：
“我怎么当初就没把你这小兔崽子摁到马桶里淹死！处处跟我作对！老娘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到那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你就拿什么来报答我？逃课、抽烟、打架！把同学打成脑震荡！现在好了，学校要开除你，你要我以后怎么在别人面前抬起头来？你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养了个小流氓是吧？！你当我很光荣是吧？！”
鞋跟狠狠地划在皮肤上，拉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红的血映衬着白色的肌肤，刺得人眼睛生疼。
林意蹙着眉头，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默默忍受着刘敏往死里的抽打，用牙齿死死地咬出下嘴唇，再痛也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
刘敏见他到了现在还在犟，便狠下心打得更重了，心里是真的恨不得活活把他打死掉，看着儿子那瘦骨嶙峋的身上深刻见骨的伤口，打到后来自己打红了眼睛，打酸了鼻子，披头散发像个疯婆子似地，一颗颗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掉落出来，掉进林意的伤口中，生疼生疼地。
眼睛里已经一片雾气朦胧，嘴上和手上却还是不停下动作，边哭边打，边哭边骂，声色凄厉，听在耳朵别样刺耳：
“我知道你，你这小兔崽子一定是恨我！恨我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恨我生了你却不养你。所以你就千方百计见不得我好，千方百计要我难看！
我就不明白了，比起你那个撒了种就跑，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的爸，我究竟有哪里对不起你了？凭什么他可以抛妻弃子跑得无影无踪，他留下来的种就偏要我来抚养？我供你吃供你穿，牺牲我的青春耗在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身上，我就连追求我自己的幸福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打着骂着很快力气就用尽了，刘敏喘着粗气坐到地上，手里拿着那只鞋子，脸上的精心打理的妆都花了，白一块黄一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里弥漫着一阵阵的血腥味，让人有点想呕。被疯狂抽打了那么久林意都咬牙生生忍住了，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如今止住了抽打，只见他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因为稍微动一下就会牵动身上的伤口，脸上的表情带着隐忍的痛苦。
刘敏打他的时候骂的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没有表示并不代表心里没有动容，缓缓张开双眼，看着地面上自己的汗水与血水交织的痕迹，再看着刘敏失魂落魄的脸，心里只剩空落落的悲凉。
而刘敏因为骂不动了，心中一腔郁闷无处发泄，嘴里仍旧叨叨念着，只是那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一个方向看，失却了往常与人调笑时的精气神，一下衰老很多，整个人从外貌到神态都活像个人老珠黄的弃妇：
“我都已经三十六岁了……每天看到镜子里这张老脸饭都要吃不下去了……
十几年，找了无数个男人全是没良心的混蛋！好不容易找到个各方面都符合再加上老婆又刚死没多久的男人，你知不知道这年头要找到个不介意我这身份还带个拖油瓶的人有多不容易？我这次是真的想定下来，我已经没有几年好消磨了你懂不懂？……
呵呵，我差点忘了，你懂个屁！你除了吃、喝、玩，用我的钱，给我闯祸，让我丢脸以外你还能做什么？将来要是我死在大街上都见不到你的影子，我死了你没准还在背后哈哈大笑呢。我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养出你这么个东西到头来把我自己的幸福都断送掉，我真是个大白痴，大傻蛋！”
越想心中越是愤懑难平，急于发泄出来，一边念叨着“大白痴”“大傻蛋”，一边无意识地用手在身边摸着什么，摸到地上还有刚才没掐灭的烟头，刘敏几乎失去理智，拿起烟头就往林意的胸前烫去。
“啊！”
被没来由地烫了那么一下，林意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强烈，惊叫了一声，“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猛得一下把刘敏推倒在地，眼里带着深深地惊恐，活像头受了惊吓的野兽，大声吼叫着：
“不准用烟头烫我！”
估计是也没料到一向受打时闷声不响的儿子反应会那么大，刘敏呆愣了很久，看着林意惊异到颤抖的脸孔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最后回过神来，指着林意的鼻子毫不示弱地大声吼回去：
“你现在翅膀硬了！连你妈都敢推了？你将来是不是连我都敢打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听不见刘敏在说什么，眼前只剩下刘敏气到将近扭曲的脸，那张血红色的嘴在那里一张一合，林意的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回响，浑身麻木，手脚和意识都不剩自己控制似地，眼神里充斥着彷徨无助，不断地摇着头重复着：
“不要用烟头烫我！不要！……不要！……”
眼看着儿子一身是伤、衣不蔽体地就要往外冲，刘敏心里一急，来不及从地上爬起阻止，忙呵制道：
“站住！你要去哪里？！”
对母亲的叫嚷充耳不闻，无法忍受再待在这个屋子里的恐惧感与无助感，林意一阵风似地冲出了房间，因为跑得太快太急一连被屋内的酒瓶还有扔在地板上的衣物绊倒了好几下，带动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这一切都没有阻止他发疯一样冲出这个房间，冲出这个房子的步伐。
身后，回荡在空荡荡屋子里的是女人凄厉而绝望的叫喊声：
“回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给我回来！”
……
9
9、第 9 章 。。。
头上伤口不断流下鲜血，流进眼睛里，眼前只剩下一片刺目的血红，和胸前被烟头烫到的疼痛感交织在一起，交会成了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在脑海里残存的唯一印象——烟头、咆哮、哭泣、鲜红的血。
疯子一样在街上发足狂奔，期间撞到了无数行人，被人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光注视着，林意只觉得头脑发热，全部的意识都失去了，除了紧紧揪住心脏的恐惧感，还有就是耳边呼呼狂叫着的风声。
那天下午，林意一刻不停地奔跑着，直到身上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直到双腿变得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伤口的疼痛都已经在极度疲累之下变得麻木，甩了甩嗡嗡发疼的脑袋，确定那段可怕的记忆还有伴随着那段记忆中的恐惧都随着体力的流失而消逝地差不多了，这才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夕阳西下，一个人垂着头沉默地在路上慢慢走着，踩着昏黄的色块一步一步，林意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才是终点，他不想回家，那个地方也不是他的家。
走着走着没劲了，就随便找了家关门的店铺门口坐下，身上的血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湿嗒嗒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吃力地喘着粗气，林意靠在背后的卷帘门上，直直地盯着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地上形成的小水滩，思维还没有恢复，脑子现在一片混乱。
“小伙子，行行好，买瓶水吧。”
顺着地上的影子看去，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抱着一个泡沫塑料的盒子，上面用水笔写了几个大字——饮料，5元一瓶。
那老人佝偻着背站在他的面前，看上去很是凄苦的模样。
用手在口袋里翻了翻，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想起来应该是早上顾晓天怕他没钱吃饭硬塞给自己的，林意叹口气，没有多想便将手上的钱给了他。
“谢谢你，小伙子，好人有好报。”
老人将盒子里一瓶冰镇绿茶递给他之后就走开了，林意拧开瓶盖，二话不说咕噜咕噜就将一整瓶绿茶全灌了下去。
他以前似乎听谁说过剧烈运动之后是不能马上喝水的，尤其是冰水，会对心脏不好，还有可能会猝死什么的，不过他现在可管不了这些，口渴得要命，猝死就猝死了，要真能猝死他可真要谢天谢地了。
一瓶冰水下肚，神智也清醒了不少，大概是学校放学时间到了，不时有父母接送孩子放学回家的身影，年轻的父亲或者母亲手里牵着小孩，小孩在那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人的脸上就带着宠溺地表情聆听着。
林意表情落寞，不想去看，但又忍不住去看，出神地目送着一对又一对亲子手牵手离开视线，不知不觉日头就落了，天色渐渐黑下来了，空气也开始变冷了，再加上不久前一瓶冰水下肚，由内而外感到一阵阵发冷，这让林意不由缩起了身子，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膝盖里，黄昏最后一缕日影在后颈间留下凉丝丝的触感。
挨了那么久的打，又跑了那么久，体力早就已经耗尽了，困意一波波地袭来，起初身上的寒冷和胃部的隐痛还能勉强保持的清醒，但是渐渐地，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神经紧绷了一天，再加上周边环境恶劣，因此就算是在睡梦中都不得安宁，真正睡着只有很短一会儿，剩下的时间都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现实生活中的那些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折磨着他的神经——
一会儿想到校长神情严肃地对刘敏说退学的事，一会儿想到那个男人一脸色咪咪地看着刘敏的模样，一会儿想到顾晓天拿着半块砖头脸上那副呆呆愣愣的表情，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杨帆那双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忽然露出柔和的神采，温和地叫着他的名字：
“林意……”
因为这一声叫唤，林意突然从梦魇中惊醒。
在醒来的一瞬间，立刻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幸亏是坐着，不然早一头栽倒在地上了，林意扶着额头，感到脑袋沉重地像块石头，头疼欲裂，全身火热，同时胃部也被强烈的刺痛折磨着，用手捂着也不见效。
糟糕！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傍晚剧烈运动后喝的那杯冰水惹的祸，身上只穿着件校服外衫又在风口吹了那么久的夜风，这下一定是发高烧了。
被身上的病痛还有这个可悲的消息打击到，林意皱着眉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况要他回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方才睡了那么一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街上已经没有人影，除了昏黄的路灯就只有他一个孤零零蜷缩在店门口的身影，夜风冷得像冰，吹得他瑟瑟发抖。
蜷成一团越缩越紧，林意只觉脑子昏昏沉沉，望着萧瑟夜风下空旷无人的大街，好像一生中全部的倒霉事全部挤在今天一天发生了，只要一想到今晚就算他活活病死、冻死在这里刘敏没准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心里一股悲凉就油然而生，眼眶热热地，努力吸了好几下鼻子才把那股酸涩的感觉勉强压下去。
“嗤拉——！”
身后传来一阵卷帘门拉动时特有的响亮声音，在渐渐模糊的视线感应到一股橘黄色的光束，本能地顺应着光线来源的地方望去，只见那温暖的橘黄色光晕之中依稀走来一个身影。
像是梦境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迷迷蒙蒙地，看到那抹身影慢慢地朝他走来，心脏“噗通——”“噗通——”跳着，愣愣看着那抹身子走到他的身前，蹲在他的面前与他的视线持平，不一会儿，头上感到一阵柔顺的抚摸，同时伴随着一把温柔的嗓音：
“林意？”
视线的渐渐聚焦成一股，慢慢地将眼前男人的面貌看清楚，林意眯瞪着眼，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张……沐晨？”
折射着橘色灯火的光彩，男人的眼睛在夜色之中沉静釉亮，嘴角上翘，勾起一个细致的弧度，伸手在他鼻尖上轻刮了一下：
“叫我晨叔。”
……
10
10、第 10 章 。。。
在这里看到张沐晨完全出乎林意的意料之外，自己疲累之下随便挑了个地方坐，没想到就是他的店门前，再用那朦胧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灯下那块简陋的招牌还静静杵在那里，自己在这里坐了那么久竟然都没有发现，这让林意感到有些赧然，面对眼前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人也不知道说什么。
看他小小的身子穿那么单薄，在灯下瑟瑟发抖很是可怜的样子，又见他两颊通红，用手探了探温度发现不正常，张沐晨温柔提醒道：
“小男子汉林意，在外面冻坏了可就当不了男子汉咯。来，跟我一起上楼去吧。”
听了他的话，林意用眼睛瞟了瞟楼上，看到四周黑洞洞的窗口里只有一扇从里头发出淡淡的光芒，像黑夜里发光的蒲公英，飘散着温馨的气息。
那应该就是他的房间了吧？
林意心想着。
沉默片刻，眼中带着复杂的神色，重新将脸埋入膝盖之中，不去回答他的话，也不去理会男人的好意邀请。
再温馨也是别人的家，永远不属于自己，他一个外人的贸然闯入只会打扰那原有的温馨氛围罢了。
听到耳边传来男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然后就是一阵淅淅漱漱的轻微动静，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竟然看到张沐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挨着自己坐在了他的身边，曲起一双长腿将高瘦的身躯缩起来，见他奇怪地看着自己，便对他笑了一下：
“既然你不肯走，那我就在这里陪你一起挨冻吧，两个人在一起也有个伴嘛。”
不敢去看他带着孩子般调皮笑意的眼睛，林意别过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四处乱瞄着，想找个地方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耳边时不时地传来男人呵气的声音，又听到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真的很冷呢。”
在林意脑袋僵化的同时，身体就被猝不及防地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之中，男人沉稳之中带着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回响着：
“冻着了就不好了……”
“……”
林意浑身僵硬，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很久很久，久到急促的呼吸声慢慢回复到正常频率，胸腔里疯狂跳动着的心子也渐渐平静下来，被张沐晨轻柔地搂在怀里，每一下呼吸都安稳地像是沉浸在梦中。
大概是临时出来没有想到会在外面多待，男人身上也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连带着怀抱也不怎么暖和，抵御不了那不停袭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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