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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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外桃花-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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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季一长就这么教我的,我就这么说,我哪知道是为什么呢。我那时候想着,只要能把你要回来,啥我都豁得上。”阿碧说,“我说,叫他弄死黄维和还有那个孩子,给你报仇,他也答应了。他那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不过我觉得,你死了,他是真难受。”
  “猫哭耗子。”落竹道,“说不定他搂着我,心里头还念叨着叫我莫要变成厉鬼去找他呢。”
  阿碧说:“也说不定就是这样。反正那天晚上季一长就把你的尸身给我了,拿薄皮棺材装着,叫两个小厮给我送回来的。我那时候还是住在桃夭老板的铺子里,给你下葬的事都准备齐了,第二天就敛了。回来之后我病了一场,竟然还梦见你跟我托梦,说在底下冷,缺衣少食的,小鬼为难你。我赶紧去买了好些纸钱,嘿,你说,到底是谁给我托梦的啊。反正那时候我拖着病体去给你烧纸,结果发现你坟前摆着各种供奉,连纸烬都有不少。我猜大概是王小生,整个京城,就他知道你葬在哪,他对你还旧情未了呢。”
  “王小生其实是个好孩子。”落竹叹道,“之后呢,你病了,谁照顾的你?”
  “我病了几天,一直撑着,寻思自己能好过来,其实一天比一天厉害。后来铺子的人看出来了,七手八脚把我送医,折腾了一个月,这才好利索。然后就接到桃夭老板的消息,说你还活着,我就来了。”阿碧说,“不过我走之前,见了王小生一面。他到底对我是一直不错的,也来铺子看过我几回。他说,怀王后来找到了那个孩子,没杀他,叫人把他阉了。皇帝家有门远亲如今在广西为王,穷山恶水的,把那孩子打发那里去了。黄维和是早就弄死了,正抓紧对付魏明德呢。他说,若你泉下有知,盼你托个梦给他们家王爷,叫他心里好受点。我一听就来气,把你弄那么惨,还敢求你托梦,真不要脸。”
  “对,真不要脸。”落竹咬着牙笑,“下回见到他,我一定要好好给他几个耳光。”
  “主子,说归说,怀王那边,咱们以后不管了,不管你对他爱多还是恨多,咱以后就当没这个人,怎么样?”
  “好。”
  “你不喜欢剑开大侠也没关系,还有阿碧。往后阿碧找了媳妇,生俩儿子,送你一个。咱俩就都有了后,你也不怕孤单了。”
  “对,然后等我死了,我的钱也都归了那孩子,连我包袱里那一万两银票,都是你的了,是不是?”
  阿碧瞪他:“我是那种人么?”
  “难说。”落竹起身,往外头走去,“今晚在哪里吃啊?”
  “咱们去前厅问问桃夭老板。”
  第二天,无欺和不醉不归就回了胭脂榭。落梅多住了一天,像在等人,虽然表情还是冷的,目光却有些期盼。在屋子里下棋,落子声音尤其大,且越到下午,声音越大。落竹问他是怎么了,他也不说,结果第二天,人就不见了。屋子里留了封信,说先走一步。
  又过了一日,落竹剑开与落絮一起上路。半路接到落虞飞鸽传书,他已然到了胭脂榭。落虞如今地位超脱,在胭脂榭挂着四大公子的名号,实际上已经不经常在榭里了。无欺也由着他,只叫他该露脸的时候露脸就成。
  小镇离江南胭脂榭有两日路程,第二日傍晚,到了束竹湖边。落竹如今是这样的身份,已经不能再进水榭,便在湖边与落絮分手。好在桃夭哪里都有宅子,落竹一行又走了一段,住进湖东十里一个镇子。当天晚上落虞就来了。落竹欣喜万分,剑开却一见他就跪。落虞赶紧叫他起来,道:“我如今跟逐云城没有关系了,你不必跪我。”
  剑开神色复杂,到底不知该如何作答。落虞借口自己有事对落竹说,叫他先出去。剑开前脚出门,落虞接着就问:“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落竹知道他是担心桃夭给自己做的身子不舒服,笑道:“再好不过。”
  落虞稍稍松了口气,道:“我拦着大伙,没让他们继续对怀王动手。不是不给你出气,可他毕竟是王爷,靠他维持朝堂的平衡呢,不能拿国运开玩笑。”
  “我懂。”落竹道。
  “你放心,这笔账我记着呢,等魏明德一倒,就轮到他了。”落虞笑道。
  落竹与落虞关系最好,其实不是没有原因。落竹心中所想,落虞最能探查。渡过了最开始的不堪回首之后,落竹现下,其实很希望听到有人跟自己说怀王又倒了什么霉。他也知道,怀王不能整得过火,魏明德其心可诛,如今的朝廷是靠怀王护着的。可他无论如何,说不出放他一马这话,他私心里,恨不得他再惨一点。
  可落虞却在一帮任性的人中,做出了最理智的决定。
  他们直谈至月上中天,落虞才起身告辞。落竹送他出院门,却见一个身影坐在门口台阶上。落虞的表情一下子柔和起来,脱下自己的袍子,裹住这人。落竹看着他抱起这小公子,笑道:“怎么不叫他一起进去?”
  “本来就没带他一起来,叫他在胭脂榭里头等我的。”落虞紧了紧怀中人,道,“八成是自己寻来的。我告辞了,外头冷,他睡得熟,别着凉才好。”
  落竹点点头,目送他们走远。回过头,却见剑开站在院子中央,对他露出傻傻的笑。他一时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回报这一腔赤诚的笑容,只是低下头,道了声“时候不早”,进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回想那日一时脑热递上去的吻,说不出的后悔自责。
  他们认识到如今,十余年过去了。
  以前再怎么相依为命,自己都没有爱上他,如今这个样子,自己又怎么可能爱他呢?
  这个傻师哥,他为什么不懂?

  盛事再起

  
  
  
  





  盛事再起 平静的日子过了近一个月,闲时养花吹笛,间或易容到胭脂榭里,见见那位内定的新四大公子之一。无欺将此人交给不醉不归,但其实是熟面孔。底下一个小倌,床上功夫很是厉害,顺理成章提拔了上来。这孩子今年刚满十八岁,落竹透过窗子,看那孩子巧笑嫣兮,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靠着床上功夫与清高尊贵的另外三位公子并列,心里忐忑,面上却要做到滴水不漏,不卑不亢。即便有了高贵的地位,床上的客人也没有什么改变。迎来送往,卖笑的日子,仿佛到死才是个尽头。
  那时候知道了这人是王爷,其实是大大庆幸的。可以借助他的权势摆脱这一切了,谁敢跟堂堂怀王抢人呢?自己当初决定跟他走,也不过因为这样简单的原因而已,想摆脱现在,想以后可以过得好点。
  如果早知道,自己宁可陪着脑满肠肥的张家老爷王家当家,也不会去京城的。
  十二月初八,就是百姓俗称的腊八节,无欺特地选在之后一日,腊月初九,遍邀天下共襄盛举,选出新的四大公子之一。但实际上,从月初,就有富商大贾源源不断从各地而来。小镇因为胭脂榭,又陷入了喧闹和繁华之中。
  桃夭的宅子在镇西,离镇子上的集市县衙都不远,这几日门前总有人往来穿梭。其中不乏些熟面孔,天织锦的少东杜家堡的堡主,相依相偎的时候仿佛你是一切,待你逝去,也会来赴下一个人的约会。落竹和剑开坐在树上,随意一指,叫他看那宝马香车的得意公子,道:“他头一回见我,抬了足足一箱子珍珠,我说好,他就留下,我不喜欢,他立即用内功碾作粉末。你知道他是谁?他是南海船王的独子,在我这里厮磨了一个月,被父亲带人亲自捉了回去。呵,你可不要担心那老头子会对我如何,那老头子第二次见我,也叫人抬了个箱子来,箱子里装的,是夜明珠。”
  落竹一手扶着树枝,一手支颐,笑得慵懒且讽刺:“你看看,果然还是父亲出手大方。”
  剑开听他叙述,只觉得锥心刺骨,自责为何当初未能保护好他,叫他沦落如此。落竹却不理他,又指了一个。那人骑在马上,红腰带配双刀,说不出的倨傲。
  “他啊,又一次被我踹下床,跪了一夜。你猜猜是为了什么?哈哈,他在我床上放了个屁,可臭死我了,过了好些天,我都隐约闻着有那股味儿。那之后再也没见他,他流水样送东西,递帖子,甚至妄想半夜里潜入我房里,都没能叫我再见他一面。堂堂两广总督座下第一红人,这辈子可曾有你得不着的东西呢?”
  “竹儿……”剑开声音发颤,“都是我不好,若是当年,我能护你到底……”
  “那也不会有什么两样。”落竹道,“我本来就是打算跟你逃出去,趁你不注意,偷偷溜走的。”
  剑开大惊:“为什么?你不是打算跟我好好过日子么?”
  “两个孩子,连点维生的能力都没有,过什么日子?”落竹笑道,“师哥,后来你若不是得遇高人传你功夫,能有如今的能力地位?当日我们的约,我根本没有去赴。我不想靠你活着,我跟你逃,不过是因为我受够了,我又投身胭脂榭,也是因为我受够了。那时候我一无所有,每日还要忍受毒打,就觉得自由才是可贵的。后来逃出来,却发现自己原来更想活着。师哥,你不必自责,我那时候幼稚天真,但从来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人多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吃了这些苦,好歹学会了,不后悔。”
  话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难免要说些伤感情的东西。剑开讷于言,心里更加珍视自己与落竹如今的安静时光,故而心中波澜滔天,面上也不动声色,靠过去揽住落竹的腰,道:“咱们下去看看,大概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落竹斜他一眼,这日光正好,离午膳还有好久吧。但终究没有反对,被揽着腰带下去了。
  腊八的夜里,小镇几乎狂欢。下午时候,落虞就带着小公子来了这院子里头。刚说了落絮落梅待会儿也来,那头人已经到了。第二天就是盛会,不醉不归留在胭脂榭做最后的准备,唯有闲人无欺及桃夭,见大家都溜了,也就跟着过来了。
  厨娘是当地人,手脚麻利又勤快,熬了一大锅腊八粥,每人喝到撑。小公子长这么大,是头一回不跟家里人一起过节,抱着碗悄悄红了眼圈。落虞心疼他,搂着人给了个长吻,大家低头喝粥,装没看见。吻过了,落絮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人家落梅,前儿夜里来他水榭那人是谁,被落梅拿眼神剐了好几遍。桃夭眼珠子一转,道有了下回办活动的好由头,低头切切错错跟无欺讨论,不时发出阴笑。
  落竹招呼厨娘一起过来吃,厨娘腼腆,说自己孩子来了,在厨房里等着自己呢。厨娘的丈夫在部队当兵,好些年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她和孩子两个。落竹就叫她领孩子一起来,厨娘扭捏着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领过来了。在场众人心情都不错,平日不喜欢孩子如落竹,也送了孩子礼物。这个腊八过得算是圆满而欢喜。
  镇长为了使达官贵人们不至于忘记小镇,集合乡绅富户的力量,买了十八响的烟花炮仗,老早就说会在镇子中心河边放。吃过了饭,大家便一起出门去看烟花。只是大家的脸实在不方便,桃夭一挥手,都换上了平常面孔。大家伙各自看着对方,身段腰肢都是熟悉的,偏偏五官陌生至极,倒也颇有意趣。
  大家本来是一起出门的,走着走着却都自行散了。落虞跟小公子正情浓时,自然一路。无欺桃夭是多年好友,自然一起,也不会叫单独而来的落梅落单。至于落絮,是必定跟屁虫般跟紧的,他生怕自己走丢了。落竹回头看看,竟然连阿碧都乖觉地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大家就这么想撮合自己跟师哥?
  这些天他话里话外,都有些反悔之意,自认为哪怕是榆木疙瘩,也该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可剑开却一如既往,对他仍旧一样的好。他大约是想,这般陪在自己身边,百依百顺,总有一日会感动自己。可落竹若能轻易被感动,他也就不是落竹了。
  只要落竹不言语,剑开自然也不会主动发声。两人就这般一路沉默,走到了河边。往河对岸看去,灯影明灭间,竟然是落虞和小公子。落竹对他们招招手,他们却没看见自己,兀自说着什么。落虞可真是爱惨了这位小公子,为他什么都不要,却还不告诉他。仿佛打定主意,让这单纯天真的小公子用一辈子做完这个纯美的梦。
  落竹也就不去打扰他们了,踮起脚,想看看其他人都在哪里。可人山人海,哪里能看得过来。张望间,剑开探过头,问:“我到树上帮你找找?”
  落竹回头一笑,道:“那就有劳师哥啦。”
  剑开的脸好像红了,又好像没有,反正是晚上,谁也看不清楚。落竹见他趁身边人不注意,一下子就上了树,眺望一阵,未曾发现,对自己比个手势,又往其余地方掠去。落竹注视着他的身影,身边人却发生一阵骚动,摩肩接踵,拥着他不自觉往旁边走去。
  他努力保持平衡,试图仍旧站在原先的位置,却没能成功。被人群挤着不知道走了多少步,往对面一看,落虞和小公子早没影了。他叹了口气,祈祷师哥能找着自己,事已至此,却更可能要自己看烟花了。
  又站了一会儿,剑开还是没有寻来,烟花却要开始了。镇长领着些壮丁在桥上摆开一溜烟花,从右至左,依次点燃。引线有长有短,这就控制着烟花上空的时间。落竹仰着头,那第一朵烟花红绿相间,红的是花瓣,绿的是花萼,相映成趣。第二朵紧接着升上空中,却是一朵初秋之菊。落竹看着看着,把剑开全忘在一边,一张脸忽明忽灭,嘴角却漾着笑容。
  一串红上天之时,脚上传来轻微痛感。这样的集会,有人踩着脚了其实再正常不过,落竹也不跟那人计较,头都没回。可这人竟再接再厉,又踩了第二回。
  落竹便有些不舒服了,踩了两回,却一个字道歉不跟自己说,这是谁如此无礼。
  他愤而转头怒视此人,烟花把他的脸映得通红。
  那个人的脸也是,通红的,一半在阴影里,一半清晰得在自己眼前。
  可其实,即便这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落竹也完全知道,这张脸的轮廓和五官。

  一针见血

  
  
  
  





  一针见血 任谁被这样的视线盯视半天,也会觉得不自在。怀王低下头,仔细想了一下为何他会这样看着自己——唇微颤,很是不自在道:“对……对不住……”
  落竹一凛,低下头,没说话。
  怀王也没再出声,继续看烟花,过了一会儿,却听身边人问:“你是来看明天选新的四大公子的吧?”
  怀王点点头,他不擅长与人交谈,尤其对方是个平民百姓,但还是让自己显得平凡点,回道:“你呢?”
  “我?”落竹轻笑,“我自然也是。”
  怀王亦笑:“为了哪位?”
  “我只是想来看看……”落竹瞟了怀王一眼,“新的那位公子,有没有已逝的落竹公子半分风华。”
  怀王的目光在暗夜里看不清晰,语调却丝毫未变:“原来你喜欢落竹。”
  “至死不渝。”落竹道,“可惜,落竹公子英年早逝。我本打算他从京城回来后,就倾尽所有为他赎身,以后与他双宿双飞呢。”
  “你以为攀上怀王这个高枝后,他还会看上你?”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对落竹公子珍之重之,爱逾性命。不瞒你说,听闻公子死讯,我一度痛不欲生,险些殉情。”
  怀王冷哼道:“那为何阁下又好端端站在这里?”
  “因为我后来想通了。”落竹道,“害死落竹公子的人尚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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