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静静看了苏十一的手腕一会儿,脑中回忆到白日甄秩抓紧她的手腕的情景,楚弈皱了皱眉,心思微动,一把拉开苏十一的袖子。
青紫微肿的手腕映入眼帘,与细巧白嫩的肌肤一对比,让人有些不忍细看。
抬眸淡淡看了眼想躲闪的苏十一,楚弈悟了,难怪孩子这么一副委屈表情……
“坐下。”楚弈摸出一个小巧的方瓶,头也不抬地命令。苏十一悻悻,很没有骨气地乖乖坐下。
摄政王大爷今晚怎么这么温和体贴,苏壮士的一颗少女心哟……
方瓶里装着碧色药膏,清透如碧玉般,不带丝毫杂色,不用靠近,也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清爽宜人。
一看就价值不菲……
苏十一的少女心顿时就被吓跑了,默默地加大力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干笑:“这么贵重的药,用在卑职手上真是太浪费了……”
“如果不能发挥功效,再怎么珍贵也是一文不值。”楚弈垂眸,犹豫了一下,用食指沾了点药膏,轻轻在苏十一的手腕上涂抹。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乐观向上的苏十一干脆就躺在梨花树下,**而愉快地享受来自摄政王纡尊降贵的免费服务。
“苏将军家中有几人?”楚弈一边给苏十一涂药,一边开口问。
奇怪于今晚楚弈的话怎么这么多而且都是废话的苏十一眨巴眨巴眼:“四个。”想了想,补充,“还有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也是家人。”
“据说苏将军有个妹妹?”
苏十一不明就里地点头。
“苏将军的妹妹……是个怎样的人?”
“卑职的妹妹啊~”苏十一毫不脸红,“虽然有些皮,但是温柔善良可爱漂亮,数遍皇都也数不出几个能与我……妹妹比肩的。”
楚弈涂药的动作顿了顿,表情若有所思,随即唇角挑出一个淡淡的笑:“哦?令妹可曾婚配?”
“不曾。”顺口答完,苏十一反应过来,炸毛了:问!婚!配!干!什!么!
果然——
“本王未曾娶过妻妾,长宁宅中也不过几个通房丫头,苏将军……”
摄政王你是不是今天没吃药所以感觉自己萌!萌!哒!
“摄政王恕罪!”苏十一脑中轰地炸了,“卑职不该骗您,家妹顽孽愚笨,粗暴凶残可恶丑陋,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卑职不该为家妹掩饰,卑职知罪!”
楚弈面无表情:……
为什么突然间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是探探口气,他就那么可怕吗,至于吗……
心灵受伤的摄政王默默闭嘴,专心给面前“顽孽愚笨,粗暴凶残可恶丑陋,上不得厅堂下不得厨房”的某只涂药。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苏十一略不适应,瞅着楚弈慢吞吞地似乎要等到明日天亮才能涂好的手腕,如坐针毡。
沉默了一会儿,苏十一耐不住了。
“摄政王今晚怎么有心情出来闲逛啊~”没话找话。
“奏折太多,看着烦,出来散散心。”楚弈一板一眼地回答。
“今夜月色真美啊~”继续没话找话。
“嗯。”
“白日多谢摄政王救命之恩~”
“应该的。”
“……”您什么时候能涂好药?
“……”
苏十一无话可说,扭头默泪,安静下来,与楚弈蹲在树下一起发芽。
蹲得脚有些麻了,苏十一挪了挪脚,呆呆看着夜空,想,曾经看过的小说里女主夜晚没事出来蹦哒遇到美男就打开话匣子吧啦吧啦谈心的事,都是扯淡的吧……
心好累啊……
☆、第十五章
在苏十一挪了第二十次窝的时候,垂眸不动如山作玉雕状的楚弈终于开了口:“苏将军还是想救地牢里的刺客?”
他悠悠地放开苏十一的手,黑眸中盛着微微的冷意,初雪一般薄薄的。苏十一颤泪,想了想,弱弱道:“卑职只是想把他带出地牢晒晒太阳……”
楚弈好笑,收起小方瓶:“听闻苏将军与江副将之子相交莫逆,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看楚弈这样子,估计江子盛家八辈祖宗的名字都被扒出来了……
苏十一为江子盛默哀了一下,缩到一旁确认安全距离,才低声开口:“摄政王难道没有一个值得托付性命的朋友吗?”
楚弈一怔,原本冷凝的眸子里裂出几分空茫。他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江副将一生忠心为国,却痛失幼子,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找回孩子,好好补偿他。”
嗯,明月皎洁,梨花如雪,美男……哦不没有这个,在这种良好的氛围中求情,楚弈再怎么淡漠也不会继续摆着棺材脸了吧~
苏十一愉快地偷偷瞄了楚弈一眼,立刻又满脸痛苦地低下头。
上司是没有棺材脸了,但那一脸的冷笑嘲讽是什么情况……
“苏将军未免太过天真。”楚弈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的少女,收起了冷笑,“江副将确实忠心为国,但并不代表这个丢失多年的孩子也会忠心为国。刺杀皇上与本王,看在苏家与江副将的面上,本王可以考虑留他一命,但是……”
他加重了但是二字,缓缓站起身来,影子将苏十一罩入其中。
“苏将军真的以为,江家遗失的这个孩子不会再对皇上不利?真正的幕后黑手或许就等着本王放了这个刺客。”
梨花在夜风中纷飞飘落,仿若落雪一般。在圣洁的月光中,青年微微侧身,半边身子都隐在阴影里,面上的神情亦是模模糊糊。
“真正的……幕后黑手?”苏十一仰着头,喃喃自语。
“甄秩只是一枚棋子罢了。”楚弈似乎并不担心苏十一会将这些话泄露出去,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杀气隐隐,“今日若不是云渲就地击杀了甄秩,恐怕将甄秩打入天牢不过三日,就会被人救出。”
所以说,今日击杀甄秩是必然的?不是为了救她?
苏十一忽然感觉背后一阵一阵地发寒,心里的感激像是冰雪般,无声无息地消融。
她打了个冷颤,将自己缩成一团,低声嘀咕:“皇家真是步步算计,心硬如石。”末了,补上一句,“皇上小小年纪,也成了这样。”
很久没有再听到回复,苏十一抬起头,看到楚弈倚在树上,呆呆看着月亮发芽。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无端显得有些寂寥。
依前世看过的无数言情小说,此时此刻应该……
苏十一严肃脸,干咳:“夜深了,卑职先回梧涯殿了,摄政王身子不爽利,夜寒,还是快些回去吧。”
此时此刻,当然要脚底抹油!
苏十一站起来拍拍衣服,见楚弈还是看着月亮发芽没有在意她,心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抬脚走向石阶。
楚弈在她身后淡淡笑了笑:“苏将军既然知道皇家无情,又何必多此一问。本王……已经很尽力地给不若一个普通孩子应有的童年了。”
尽力……么?
想到刚入宫时看到小皇帝愉快地踢毽子,再想到小皇帝对楚弈黏得紧巴巴的样子,苏十一无言,脚步僵在石阶上。
上司发话,她是接下话茬呢,还是一走了之?
后者会不会太狂霸炫酷拽了点?……会不会被扣俸禄?
再次感受到进退两难,苏十一很小心地回头瞥了一眼,顿时一脸卧槽。
人呢!蒸发了吗!乘风归去了吗!留我下来晾啥啊!
干柴在火盆中烧得正旺,突然“啪”的一声炸响,将一帐的静寂打破。
独自坐在帐中的中年男子身着银色战甲,长发黑白斑驳,颓唐不已。他望着帘子,轻声叫了一声:“阿拾……”
阿拾……阿拾……阿拾……
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仿若狂雷炸响耳边,轰隆隆地让人彻底迷失。
苏十一惊醒,冷汗涔涔,睁开眼,眼前是白嫩嫩的一团。
苏十一:……
惊魂未定的苏十一抬手,毫不犹豫地一拳头揍过去,“哇”的一声随之响起。
小皇帝揉着脸颊哇哇大叫:“苏将军好生狠心!苏将军好生狠心!朕不就是在你耳边敲了下锣……”
苏十一眼角抽了抽,扭头看到床上的铜锣,很想再揍孩子一拳。娘希匹!熊孩子!
眼见小皇帝狼嚎个不停,心知自己刚才根本没有用力的苏十一思考了一下,干脆捧腮默默看着他嚎。
小皇帝一惊:怎么还没跪下认罪!
继续嚎!嚎到你认输!
敲门声响起:“皇上,是不是有刺客……”
苏十一懒洋洋地回:“皇上吊嗓子呢,没事,瞧这嚎得,多生龙活虎。”
小皇帝扯开嗓子嚎:“嗷嗷嗷嗷嗷!”
门外:“……”好像确实挺生龙活虎的。
小皇帝泪目,坚持不懈嚎,边嚎边拿起锣槌,砰砰砰地狠敲铜锣。
苏十一堵着耳朵黑脸,这孩子怎么一大早就这么生龙活虎,打鸡血了?
得了,和熊孩子认真就输了。苏十一叹了口气,夺过铜锣,蒙住小皇帝的嘴阻绝噪声来源,真诚认罪:“皇上,卑职知罪了。”
小皇帝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笑弯,扒开苏十一的手:“何罪?”
苏十一:“……”这个……还真不知道。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着,外头插入一个颤抖的声音:“皇……皇上,摄政王差奴才来问您,吊好嗓子了未?”
小皇帝惊:“皇叔已经到梧涯殿了?”
门外继续颤抖:“您嚎……您吊嗓子吊了一刻钟,摄政王在门外听了小半刻钟。”
小皇帝面无表情:“……圆子,给朕滚。”
苏十一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将头埋进被子里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笑了一会儿,突然发觉不对。
这大清早的,楚弈来梧涯殿干嘛?不都是小皇帝去云英殿的?
“皇叔上个月就答应要带朕去狩猎的,今儿天气好,皇叔也得空闲,就带朕和苏将军一起出宫去。”小皇帝毫不在意苏十一笑话他,奶声奶气地解释完,踹了苏十一一脚,“苏将军再不起来,就直接拖去清霁围场。”
闷闷地应了一声,苏十一扔开被子表情厌厌。小皇帝歪头看着她,“苏将军,你胸前的布是干什么的?”
苏十一面不改色地拉好衣襟:“卑职受了点伤,这是绑带,哦呵呵,绑带。”
小皇帝疑惑地盯了她的衣襟一会儿,转身跳下床:“苏将军快些,别浪费时间了。”
浪费时间的不是你吗!
苏十一愤愤,锣槌扬起,狠狠一敲铜锣。
“当——”
小皇帝摔倒了。
☆、第十六章
大衍开国二十余年,已过三代,昭帝征伐一生,晚年旧伤复发而崩,启帝短命,亦是英年早逝。
苏十一拽着缰绳,深沉地看看前面马上的小皇帝,不由为他的未来感到忧心……
似乎感受到苏十一的注视,与楚弈一骑面对着楚弈而坐的小皇帝疑惑抬头,茫然地看着苏十一。
“皇叔,还有多久才到啊?”见苏十一默默别开视线,小皇帝白了她一眼,拽拽楚弈的衣襟。
“就在前面。”楚弈对小皇帝永远耐心温和。
楚弈此次与小皇帝去围场狩猎,并没有带其他随从,除了小皇帝的贴身侍卫苏十一,也就云渲和太监小圆子。
苏十一偷偷看了楚弈两眼,行马靠近小圆子,小小声:“圆子,你说摄政王和皇上是不是特有父子相?”
小圆子手一抖差点从马上跌下去,泪目颤声:“我的将军哟,您不要命了吗!”
“难道不是?”苏十一脸色严肃地无视他的话,“你再仔细看看。”
小圆子颤颤巍巍地看向楚弈与小皇帝,半晌,挠挠头:“还真是……”
心满意足的苏十一愉快地笑了。
清霁围场离天郾不算太远,骑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到。春日万物复苏,到处都惹着一层讨喜的新绿,一眼看去,满目碧色,清新宜人。
“皇上,本王再借一次苏将军。”
苏十一刚准备翻身下马,耳边传来这句话,差点直接摔到地上。隐隐的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苏十一泪目看过去,就见小皇帝乖巧地点头应了,楚弈微笑着将他抱起:“云渲会负责保护你。”
“皇叔不陪朕玩吗?”
“本王和皇上比赛,如何?”
“比赛?”
“今日交换护卫,正好实力相平。本王与皇上便比比在黄昏之前,谁狩的猎物更多。”楚弈悠悠说完,眄了苏十一一眼。
苏十一无处挠墙,悲愤挠地。那一眼分明就是在说:渣渣,你待在皇上身边比赛就不公平了,还不过来。
心里暗咒着楚弈,苏十一很没有骨气地跑到楚弈身边,递上弓箭。
小圆子在一旁弱弱插嘴:“那奴才……”
“小圆子陪着朕。”小皇帝从楚弈怀里跳出来,跑过去踮起脚拍拍小圆子的肩膀,一脸严肃,“朕不会丢弃你的。”
“皇上……”小圆子哽咽。
苏十一摸着下巴盯着这一幕,颔首赞许:“皇上甚是敦厚善良,不像某些人。”
某些人凉凉地暼她一眼,翻身上马,苏十一连忙跳上马背跟上去。
四周的风景刹那远去,风声呼呼地响在耳边,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桎梏,自由翱翔起来。
苏十一眯起眼睛,与楚弈一前一后纵马奔入树林。还没到正午,太阳不是太烈,树林里高树参天,繁密的树叶将阳光遮掩,眼前顿时昏暗下来。
在树林里马儿不便行走,楚弈的速度慢下来,苏十一长出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跟在楚弈后头。
“苏将军知道清霁围场的来历吗?”楚弈忽然发话,回眸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十一。
苏十一暗暗诅咒楚弈快撞树上,摇摇头。
“大衍建国前,即是沧遥皇朝,在其三百多年的历史里,曾出现过一名惊才绝艳的太子。”楚弈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面色淡淡地避开一棵树,在苏十一失望的眼神中继续科普。
“这位太子出生那日,暴雪几个月的沧遥放晴,时人以为祥瑞,皇帝便封号太子清霁。清霁太子从小敦厚温和,聪颖过人,十三岁时在此救驾,并亲手诛杀逆臣,皇帝曾感慨:朕命乃清霁太子赠。”
苏十一默默接下话茬:“所以将这里赐给了清霁太子,再所以这儿就叫清霁围场了?”再再所以摄政王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弈嫌弃地看了看苏十一,真没耐心。
他回过头,淡声道:“对,这就是清霁围场的来历。可最为讽刺的是,六年后清霁太子被污蔑女扮男装,同样是在清霁围场,差点被皇帝赐下鸩酒。”
拉着缰绳的手一抖,苏十一感到了来自小心肝的颤抖……
卧槽你到底识破了没!
楚弈没有说下去,他拿起长弓,搭起羽箭,眸子里的杀意转瞬即逝。弓弦被拉成满月,锐利的箭尖闪烁过一点寒光。
苏十一郁郁地看向楚弈箭指所在,那儿停着一只大鸟,正懵然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苏十一做好过去捡猎物的准备,捧腮盯着那边。
“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般疾去,下一瞬,大鸟惊拍着翅膀飞开。苏十一黑线:那晚到底是谁射箭救急的!这么一大只鸟楚弈居然没射中!
还没感慨完,一道黑影从那边树上急速落下,“嘭”的一声闷响清晰入耳。
苏十一愣了愣,下马跑过去,扒开树枝一看,一个绿衣人正仰面朝天,心口插着楚弈的箭矢,死得不能再死。
苏十一:“……”不是狩猎吗?怎么变狩人了?这么大个怎么带着走?
“发什么呆,还不快走!”楚弈骑马过来,一把将苏十一捞到马上,狠狠一抽马儿。
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撒蹄狂奔,苏十一被楚弈搂在怀里,颠簸着泪流满面。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