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特意派孙某来祝贺昌明乡与苏小姐新婚。”孙盈依旧笑眯眯的,将捧着的东西递上去,声音幽幽的,“苏小姐捧好了,里头是殿下的一点心意,以后若是长宁王对您变心了,您尽可用里头的东西发号施令,追杀长宁王。”
苏十一接东西的手一抖。
楚弈淡淡挑了挑眉,眼神沉沉。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挑拨离间?
这东西接都接了,又不好还回去,苏十一左右为难,楚弈突然伸手将盒子拿起,递给妆儿:“收好。”
苏十一连忙看他的表情。
“无妨。”楚弈很想揉揉她的脑袋,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如此,只好放弃,目光扫向第三人,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你?”
那面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揖了一礼,声音不卑不亢:“在下阿大,奉主子之令,来给苏姑娘传一句话。”
阿大?怎么这么耳熟?
苏十一疑惑地看着他。
中年人张口,模仿自家主子的声音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似是本人亲临:“苏十一,你还欠着本少爷一顿好饭好菜,可别忘了。”
语气风流,含着笑意,又带着淡淡的怨气。
苏十一瞬间呆怔。
宁策?宁策也在这附近?他不是……恨她么?
她连忙追问:“宁策……”
一愣神的功夫,中年人已经不见了。
苏十一怅然若失,心不在焉地看向最后一个:“你是哪位?”
掰着指头数数,苏拾,祁深,宁策的人都来了,还剩谁?
那个年轻人嬉皮笑脸地凑近苏十一一些,还没更凑近,忽地感到一阵冰冷带杀气的视线,连忙退后几步,抹着额上冷汗:“奉……奉家师之命,送……送两瓶药。”
“你师父该不会是……”苏十一嘴角再抽。
“正是药王。”年轻人嘿嘿一笑,摸出两个瓷瓶并着一封信递给苏十一,声音不大不小,“红色这瓶是家师新研制出来的毒|药,无色无味,杀人不见血。”
他说着,目光飘了一下楚弈,瞧到后者脸色,连忙收回目光,“白色这瓶……家师说,姑娘先看了信再说,这信也只能姑娘看。”
年轻人说完,眨巴眨巴眼睛,立在原地。
楚弈心情不爽到极致:“还有什么事?”
“家师说,昔日长宁王欠他三千金……”
楚弈的脸色忽地一变,唇角含笑,脸色温和:“跟着账房先生去取吧。”
那群家伙就是故意派人来打扰大婚的。
他气着了才叫让他们得逞了。
被楚弈忽变的脸色吓着,年轻人连忙跟着账房先生离开。
宋大夫干咳两声:“既然礼都送完了,那……新娘子入洞房吧。”
王府内依旧是丝竹管弦热闹非凡,长街之外,却有两人相对而饮。
“你妹妹嫁出去了。”宁策摇着扇子,笑得灿烂。
苏拾眼皮都不翻一下:“你暗暗恋慕的人嫁出去了。”
两人齐齐失语。
半晌,又齐齐倒酒叹气,宁策看看苏拾:“失意人。”
苏拾轻啜一口酒,望向王府的方向:“你也是。”
楼下忽地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爹爹,我回来了。”
苏拾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先走一步。”
宁策扇子一合:“不送。”待苏拾走了,他用扇子拍拍桌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楚弈……格老子的就会玩阴的。”
阿大小心翼翼地凑近他:“主子,接下去去哪儿?苏姑娘都成亲了,您还要在长宁王府外徘徊偷窥么?”
听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宁策更为郁闷,“不了,咱走。”
“去哪儿?”
宁策霍地站起身,没好气:“找草!”
*
入夜,龙凤蜡烛高照的房间中。
楚弈喝了不少酒,脸色有些薄红,轻轻掀起苏十一的盖头,看着她,心中只剩下一股宁静的温柔。
苏十一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双颊发烫,挪到一边倒了合卺酒,推给他:“你知道的,我不会喝酒……今夜新婚,你总不想我发酒疯打人吧……”
“……不想。”楚弈无奈,就着她递来的酒杯喝光酒液,苏十一笑眯眯地又倒了一杯,看着楚弈喝下去,眸中兴味高涨。
腹中升起一股燥热,楚弈忽觉口干舌燥,望望苏十一,又看看酒壶,声音沙哑起来:“……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秋石。”苏十一弯起大眼,乐不可支,“药王在信上说,当日给你泡的百毒浴冲了你的阳气,所以你……那个啥啥了,所以这十几日来夜夜抱着我睡都没啥反应。”
干咳了几声,苏十一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说这是改良过的药……能一次性解决你的问题,那个……”
话未说完,她便被和衣扑到了床上。
某人眼睛发红,脸色潮红,连呼吸的气息都是热的:“哦?是吗?”
怎么听这话里都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苏十一抖了抖,后知后觉,似乎被药王坑了。
是夜,红烛高照,一夜不休。
往后数年,苏十一再没信过药王的任!何!一!句!话!
95、番外:阿姊
祁渊的四季,都是极为寒冷的,如若没有御寒的东西,就会被活生生冻死。
将来……这儿会不会暖和起来?
那时祁深五岁,坐在暖意融融的屋子里,穿着厚实的裘衣,甚至觉得有些热了。他看着窗外,有宫人凑在一起互相暖手,冷得瑟瑟发抖,脸色微青。
老太傅注意到他在走神,轻轻拍了拍桌子,咳嗽:“殿下,昨日教的书可有复习?”
祁深回过头,语气淡淡:“已经背下了。”
老太傅一噎,说不出话了。两年前皇上废皇后,迎娶新后,原本四岁的小皇子也被皇上排除众议封为东宫之主。
幸得好这新的小太子比起前一个被废的太子,要更聪颖不少,就是聪颖过头了,总让人亲近不起来。
“太傅今日的课已经说完了?”祁深的目光再次落到窗外,“那孤先走一步。”
说完,不待老太傅说些什么,便径直起身离开了书房。
出了房间,他的脸上才现出些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活泼,噔噔噔地跑下长廊,被迎面的冷风刮得脸上生疼也不在乎。
皇宫里的人行走匆匆,他跑得快了,也没人注意到他。直直跑到冷宫,他才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没有跟着,小心翼翼地跑了进去。
刚跑进去,就“哎哟”一声撞到个人。
祁深抬起头,看见自己撞到的人,呲牙笑了:“大哥。”
脑袋立刻就挨了一下,脸色较为冷淡的少年收了手,将他拉到房中,“殿下,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看阿姊。”祁深并不在意少年的脸色,挣开他的手,扭头一看,就看到了坐在床边侍奉废后的少女。
虽然只穿着身灰扑扑的布衣,但少女窈窕的身姿与娴静的气质却没有被遮掩。听到祁深的声音,少女扭过头,面容如雪,一双乌黑的大眼静若深潭,温婉如水。
祁深眨眨眼睛,心里的烦躁顿时消去不少,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阿姊。”看看床上精神恍惚的言皇后,他凑近了些,“娘娘怎么了?”
祁婉的笑容一滞,垂下眼眸:“没怎么……母后……母亲她……”
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扭过头,眼眶发红。
祁深叹了口气,眸中却没有多少怜悯。
两年前,有人告私告皇后宫中有禁忌之物,皇上半信半疑,派人搜查椒房,没想到,一搜就搜出了数种毒|药。经太医辨认,就是近年来让宫里不少妃嫔流产致死的毒。
再一搜,又搜出了背后贴着太后和几个皇子名字的人偶,密密地都扎着针。
不说那毒|药,巫蛊之术向来是皇宫的禁忌,皇上震怒,质问言皇后,言皇后也实在,直言自己嫉妒,毒|药和人偶都是她亲手弄的。
皇上被她气得差点厥过去,直接一封诏书废了言皇后,打入冷宫。本来言皇后的一双儿女要交由其他妃嫔养,想了想又一起扔进了冷宫。
自己作孽,还还得子女受苦。
祁深与祁婉感情深厚,见她也遭灾,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皇后,现今是更不喜欢了。
她值得可怜的地方,也只是她一进冷宫就疯了。
“六弟,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祁婉站起身,让大哥祁晚照顾言皇后,擦擦眼睛,笑着弯下腰与祁深平视。
祁深收起眸中的情绪,歪头故作天真:“阿深想来早早地见到阿姊啊。”
祁婉一愣,揉揉他的脑袋。
“以后可不能这样经常跑来了,阿深,你是太子。”她叹了口气,喃喃起来,“可惜,我同大哥……是再也出不去了。”
她的神情恍惚,祁深觉得,大概自己是永远也忘不掉的。
那日之后,祁深两个月没有再去冷宫里探望祁婉,皇上见他一个人无聊,便替他找了个伴读,是中书令之子,叫孙盈的,极为机灵,也不拘礼。
祁深心里欢喜,找了个机会带着孙盈溜进冷宫,却与自己的父皇撞了个正着。
好在皇上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便直接离开。
祁深心里突觉不好,快步走进冷宫里,发觉祁婉正在床边低泣,再看看床上身体僵直的言皇后,他顿时明白过去,跑到祁婉身旁。
他不善言辞,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哭。
如果能护好这个有些倔强又温柔的阿姊该多好。
他心里想,念头一出便再也抑制不住,回宫后,他辗转一夜,天微微亮时,起身去了皇上的寝宫。
没想到扑了个空,小太监告诉祁深,皇上和几位大臣在书房议事,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书房一向是禁地,连祁深这个太子都不能随意出入,祁深失望之余,也只能回宫,等早朝过后,却接到一个消息。
三日后,长公主祁婉将远去大衍和亲。
祁深那时正在练字,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手上一抖,笔下狠狠地划出一笔墨痕,将一早上练的字全部毁了。
他扔下笔,踉踉跄跄地去寻祁婉,冷宫里却早没了祁婉兄妹的影子,到处寻了一遭,才在祁婉原来的殿里找到他们。
踏进殿里时,祁晚正在和祁婉争执着什么,眼眶红红的,似乎正处于暴怒中。
祁婉却依旧笑得温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三日后的命运。
远嫁他乡,再也回不来。
祁深心里难受,偷偷听了会儿,跑过去拉住祁婉的衣角,他一向自持,此番震动,也不见得有多着急,沉着眉眼道:“阿姊,言家保不住你,还有我。”
祁婉失语,又摇摇头:“宗族里适龄的公主只有我,阿深你不可同你大哥那样冲动。”
她顿了顿,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可惜,远去大衍,可能再也见不到阿深了。”
祁深沉默下来。
他生在皇室,自然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想说如何便如何的,更何况,皇室子女虽然光鲜,却得承担更多的责任。
“阿姊……”祁深压下心里的冲动,他是太子,更不能任性,“听说大衍那里很温暖,赵将军是个好人,你一定会幸福的。”
祁婉看看默然不语的祁晚,笑骂:“你看,阿深都懂的道理,就你倔得像头牛!”
祁晚扭头,还是不语。
“大哥。”祁婉眸中泪花盈盈,“妹妹明日便得离开,你不看我最后一眼?”
“胡说什么!”祁晚瞪眼,又长长叹了口气,“妹妹,大哥真的很担心你,你一个人远嫁他乡,人不生地不熟……”
他絮絮叨叨,言语间全然是对祁婉的担忧,祁婉听烦了,拉着祁深就跑,笑容里带着几分解脱。
祁深心想,大概,阿姊对于能脱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也是很高兴的。
那就好,她能高兴。
隔日,祁婉披上嫁衣,坐上金车,和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离开了祁渊。
天空难得放晴,似乎一片好气象。
祁深和祁晚登上最高的楼,看着金车消失在视线里,相视一眼,眸中都是藏不住的忧色。
可是再担忧又如何。
此后两年,祁晚离开了都城,自愿参军,祁婉时不时来信,给祁深讲述在大衍的生活。
大衍真的很温暖。
而且,她生下一个孩子,她的夫君顺口就取名“赵拾”。祁深不由对这个姐夫生出一丝好笑之情,不知他的小侄子长大后会是什么心情。
又过了两年,听闻祁婉又诞下一个女儿,取名“十一”,祁深刚刚开始接手政|务,繁忙中听到这个名字,一口茶喷到了孙盈脸上。
他打算等这个冬日过了就去一趟大衍,见见自己素未谋面的侄子侄女,还精心准备了见面礼。
他满心忐忑地纠结礼物时,孙盈却突然闯进了东宫,口气里带了难见的几丝慌张:“殿下!”
“怎么了?”祁深头也不抬,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七彩琉璃蝴蝶。
小侄女应该会喜欢吧?
“长公主……长公主……薨落了!”
祁深的手一僵,一股寒气直冲背后,那是连屋里的暖炉也驱散不了寒气。
手中的琉璃蝴蝶“啪”的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噫,我在写什么……
_(:з」∠)_下一个是苏拾番外……咳咳咳咳咳咳……今天秋游去,死宅表示心里苦……
96、番外:捡了一个干女儿(苏拾+宁策合)
大雨滂沱,屋外雨声仿若鼓点,绵长不休。雨水从破窗口砸进来,溅到脸上,一阵一阵的冰凉。
刚入秋不久,冷杀人的秋风秋雨便迫不及待地齐齐而下。
苏拾往里面坐了坐,叹了口气。
这才刚离开天郾,进入了齐州境内,迎接他的就是一场难得一见的暴雨。
他瞅着在窗边飞溅的雨水,眯了眯眼睛。
面具已经托人送回了天郾,现下,牢中的应当是戴着面具,被割了舌头的替身。
任宁策再如何算计,也想不到楚弈一早就看穿了他欲暗渡陈仓,替换出宁安的想法。
多年来的大仇得报,现下轻松起来,却觉得无事可做,无处可去。
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趟长宁把自家妹妹骗走,好让楚弈焦头烂额一番,身后的干草堆里突然传来一声小猫似的呜咽。
苏拾扭头去看,身后的干草堆正在诡异地拱起,然后抖动……抖动……
他微微挑眉,伸手过去就是一个狠狠地爆栗。
下一刻,“哇”的一声哭嚎便响彻耳际,苏拾面不改色地看着从干草堆里爬出来的小女孩,看她抱着脑袋哭唧唧的模样,悠悠问:“你是谁?”
小女孩继续抱着脑袋嗷嗷地哭,哭得无比带劲,间带着肚子的咕咕叫声。
看这孩子哭的模样,苏拾无端想起幼时的苏十一。同样都是闷头自己哭自己的,哭得再厉害也不说句话。
他心里柔了柔,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撑着下颔听这孩子哭,半晌,从包裹里摸出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过去:“越记的桂花糕。”
本来是给苏十一买的,不小心买多了,便宜一下这小姑娘也没什么。
小女孩抽噎的动作一顿,睁着泪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拾,犹豫了一下,一把夺过桂花糕,打开来大口大口吃起来。
苏拾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是齐州人?”
小女孩百忙中抬起头,口齿不清:“不是!”
“叫什么名字?”
“没有!”
“叫没有?”
小女孩一噎,泪光闪闪:“你全家都叫没有!”
苏拾闷声笑。
看她实在吃得急,苏拾摇摇头,坐直身子,目光重新落到窗外,看着雨水溅出的水花,心里一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