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发现，这个同她一起长大的纨绔子弟，活得恣意妄为，却也教她一直看不透。
等过几日他来了苏府，定要逼出他的真面目！
苏十一暗暗下了决心，抬眸看了看杨氏安静的睡容，心里轻松不少，先前的焦躁不安也随之逝去。她翻身抱住杨氏，往杨氏身上蹭了蹭，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脑子里蓦然跳出两个她差点遗忘的字。
赵均。
*
大衍自建国以来，并未有姓赵的王孙贵族。在天郾，数得出的姓赵的，也只有城北街市里卖菜花豆腐的那个赵老头。
苏十一很苦恼。
内贼需要一段时间来查，可这赵均却查无可查。
她总不能大大咧咧地逮着个人就问“你知道赵均是谁吗？”
更何况，石室里的那是块灵牌，这个赵均……恐怕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一阵冷风吹过，茅厕里的臭味幽幽传来，萦绕不散。苏十一蹲在茅厕边，抱着膝盖，呆呆望着被金锁锁上的大门，继续苦恼。
妆儿也很苦恼。
小姐回来后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这几日如厕都要跑到宗祠这儿，随即蹲在茅厕旁凝望前方，有时还深呼吸一下。
难道小姐很喜欢这里的味道？
……
不，必须得把小姐的品味扭转过来……
一阵冷风继续吹过，茅厕里的味道愈浓，熏得妆儿泪流满面。她蹲在苏十一身边忧伤地看着她，暗地里琢磨着改造小姐的一百种方法。
连续在宗祠外蹲了几天，宗祠大门上的锁都没有被打开过。苏十一思考了一下把金锁撬了的后果，还是果断放弃了。
再次进入石室观察一番的想法破产，她的目光转向书房。
既然是苏家都会秘密供奉的人，想来应该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一些野史传记上应当会有记载。
然而……苏家书房平时是禁止闲人出入的，尤其是苏行云离开的时候。
苏行云为了解释这个“闲人”的意思，特地养了一只鹦鹉，平时鹦鹉就在门外扑腾，若是有人来了，就会呱呱呱叫起来。
“吃闲饭的、不学无术的、老是闯祸的、禁止入内！”
苏十一连中三枪。
*
每个晚上的苏府都是寂寥幽静的。
宋才从后门偷偷溜进苏府，熟练地反手扣上门，低头匆匆绕过前方的假山。
他是杨氏身边丫鬟的远房表亲，投奔苏府后，因人机灵，被分派了每月采买的职务。
宋才唯一的缺点是，好赌。
每次出去采买他都会去过过赌｜瘾，有时候运气不错，赢得几两银子，回府后也有谈资。
可是最近……
他苦着脸，有些心虚地望了望杨氏所在的小院方向。被重重楼阁遮着，他只能看到飞檐上悬挂的八角琉璃灯，这些灯在黑夜里映出周围的景象，光芒流转间，似飞虹掠过，极为美丽。
“诶，今晚怎么挂灯了？”
欣赏了一会儿，他有些愕然。后门这边偏僻，平日里不会有人来，更别说这深更半夜的了。
怎么独独今日，挂出了灯？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冷汗顿时滚落额头，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前方幽暗的长廊里忽地走出一人，笑吟吟地拍了拍手：“今夜挂灯，自然是为了欢迎你。免得你看错路，一不小心跌个粉身碎骨。”
宋才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干笑：“小……小姐……”
他才退了一步，就发现四周的阴影处各自走出一名佩刀侍卫，个个都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刀，逼得人不敢直视。
宋才在苏府待了几年，自然知道这些侍卫都是随苏行云一起上过战场、杀人不眨眼的货色。
苏十一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慌乱的宋才，淡淡道：“说吧。”
宋才怔怔看着脸色在微光中阴晴不定的苏十一，半晌，一咬牙：“小姐要小的说什么？”
“你半夜出府，又鬼鬼祟祟的回来，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要我给你说出来？”苏十一冷了脸，学足了楚弈的架势。
“小的不知。”宋才低下头不敢看苏十一，“小的……小的只是在外头有了心上人，半夜溜出去看看她。”
“哦？”苏十一暗恼，将背负的手伸出。她拿着个灰扑扑的荷包，在手上掂了掂，猛地扔过去砸中宋才的脚。
“啪”的一声，宋才痛得几乎是立刻弓腰抱着脚，泪眼花花地看到地上那个荷包，一声惨叫顿时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这个荷包里有黄金五十两。”苏十一走下台阶，冷哼一声，“宋才，你是需要我动用私刑拷打一番吗？”
宋才弓着腰沉默下来。
四周的侍卫看向苏十一，大有苏十一一下令，就开始准备严刑拷打的意思。
宋才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扑向苏十一，苏十一一惊，下意识地想要一脚踹去，宋才却是一下子扑到她面前，跪伏着痛哭流涕。
边上齐齐拔刀的侍卫面面相觑，连苏十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被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跪着实在不怎么舒服，她皱眉后退几步，“你做什么？”
宋才抽噎着：“小姐……小的，小的是被逼无奈啊！”
很经典的台词。
苏十一面无表情。
“小的前几日出门采买……一时手痒，耐不住去赌坊赌了几把。”宋才偷偷看了眼苏十一的脸色，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装哭，老实交代，“本来手气不错，连赢了几把，谁知道……到后些，来了个锦衣公子，我和他赌了几把……全输了。”
“后来呢？”
“小的不服气……就把用来采买的银子也拿去赌了，结果还是输光了。”宋才咽了口唾沫，头埋得更低，“全部输光了……小的不敢回府，就用苏府的管事牌求那个公子还小的一些钱，好用去采买。”
“那个公子知道小的是苏府管事，立刻就把银子全部还给了小的，还说……还说他仰慕小姐已久，让小的递给他一些苏府的消息，成事了赏小的一些银两。”
宋才越说心里越慌，他也没想到那个公子竟是个歹人，在净佛山设了陷阱将杨氏和苏十一抓了。
“这几日……那个公子不见了，他的几个手下经常找小弟问苏府的消息，否则就将小的做的事情告诉夫人……”
苏十一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额头。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简单一回事……这个宋才，打一顿扔出苏府就好。
司徒空和他的手下已经被押入大牢，那这几日和宋才联络的人……莫非是广成王的人？
果然，虽然祝回向广成王保证了苏家不会有什么阻碍，广成王却还是心有忧虑，派人不断地打探苏府。
看来祝回和广成王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不是太牢固。
缓缓吐出一口气，苏十一淡淡道：“出卖苏府，你死一百次都不足惜。念在你为苏府做过几年苦活的份上，我姑且饶你一命。”
宋才连忙磕头：“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别高兴得太早。”苏十一冷声打断他的道谢，“明晚你再出去找那位公子的手下时，带着我。”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的侍卫，“保险起见，你先委屈一下。你们把他关进苏府暗牢，好好看守着，出了问题，拿你们是问！”
“是！”
苏十一点点头，眯眼伸了个懒腰。这大半夜的出来折腾，真是够呛。
正准备回房，身后突然传来侍卫们的惊呼声：“小姐小心！”
又是怎么回事？
苏十一诧异扭头，还没看清身后发生了什么，领子突然被人提起，随即腾空的眩晕感传遍感官。
耳旁是呼呼的风声，侍卫们的惊呼声瞬息间便远去。苏十一晕晕乎乎地睁开眼，顿时一脸卧槽。
这是哪家劫匪？劫人还不带打晕的？
☆、第六十一章
苏十一托腮，眯着眼睛发呆。
没有感觉到杀气，她又有些困倦了，干脆就懒得动作，任由身后的人提着她的后领纵跃在一座座房屋屋顶。
呆了一会儿，迎面而来的冷风将睡意吹去不少，苏十一埋头打了个呵欠，扭过头懒洋洋地问：“大侠，你要带我去哪儿？”
被点名的“大侠”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又仰起头，从鼻腔里发声一声响亮的、不满的、不屑的“哼”。
苏十一瞻仰到“大侠”尊荣，面容顿时扭曲：“怎么是你！”
云渲继续冷哼：“怎么不是我？”
苏十一默然，歪头想了想，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小声问：“楚弈……楚弈是不是也回来了？”
云渲继续冷哼，扭过头拒绝回答。
这个死傲娇！
苏十一收回视线，她知晓云渲的脾气，懒得计较这些。
眨了眨眼睛，将眸中的水雾化去。她微微垂下眸子，唇角禁不住地露出一点笑意。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想，楚弈回来了啊……
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微微融化了，慢慢地汇聚为一道暖流，流经四肢百骸，将她回到天郾后的一切焦灼一切担忧一切沉重尽数消融。
迎着冷风，苏十一微微一笑，语调温柔：“楚弈，你可算是回来了……”
雲乔山下，将她亲完就敲晕打包送回天郾的账，也该算算了。
云渲低头暼了眼被他夹在腰间的苏十一，看到她脸上花儿似的笑容，莫名地慎得慌。
看起来太不良家了……要不，扔下去？
云渲低头，衡量了一下与地面的距离，还是作罢。
王爷现在对这丫头护得紧……要是摔残摔死了，说不定就得陪葬。
虽然时日无多了，但云渲还是想多活几天。
*
云渲在天郾城南最偏僻的一座老宅前停了下来。
四周都是些枯死的树干，看起来极是荒凉。而老宅看起来也不怎么光鲜，在月光下，隐约能看到年久失修的大门上，裂着道道长缝。
苏十一努力抬头看了看，奈何院墙太高，她也没有透视眼，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一向大爷的云渲竟然没有霸气侧漏地踹开大门或者飞贼也似地翻墙进入，而是站在宅子大门前，乖乖地伸手敲了敲门。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十一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戳戳云渲的腰：“喂，你怎么不直接越过院墙跳进去？”
云渲白了她一眼，似乎不想同她说话，犹豫了一下，又不情不愿地道：“这是王爷在天郾的秘宅，四处都有机关，你要想直接翻墙进去，准被弩｜箭射成筛子。”顿了顿，他的目光绿油油的，声音幽幽，“要不，你试试？”
苏十一干笑：“免了……免了……”
她垂下头，琢磨了一下云渲的话。
秘宅？
这个名字一听就感觉很高大上。既然是秘密的宅子，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死人知而我不知的地方。
死人知我不知啊……
苏十一默然望天，呆怔了一下，忽地奋力挣扎起来，嗷嗷嗷嗷乱叫。
云渲一个不注意，差点就让苏十一挣脱了。他的心情本就不怎么好，被苏十一这一折腾更是差。
凉凉地看着泥鳅般扑腾的苏十一，云渲眉毛一挑，果断地伸手点住她的檀中**，语气不耐烦：“好端端的，动什么动？”
苏十一眸中含泪，深情款款：“噫吁戏，吾上有怀胎老母，下有未出生幼弟，求大侠给一条生路则个，好让小的回府报个平安，侍娘养弟……”
云渲翻白眼，更不耐烦：“说人话！”
“求求你放我回府吧，我什么都没看到……”苏十一悲愤欲绝。
老宅的门突然打开了。
里头没有点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门后也没有人，像是大门自动打开的般。隐约有野猫的叫声响起，凄厉得像是婴孩啼哭，诡异吓人。
几双在暗处悄然发光的兽眸鬼火一般，躲在墙角，冷冷地注视着门口的人。
第一眼看去，整座老宅就像座鬼宅。
苏十一看得心里发毛，大汗淋漓，更加卖力地请求云渲送她回府……
云渲面无表情，随手掏出一方帕子塞进苏十一喋喋不休的嘴里，抬脚大步走进老宅。
苏十一毛骨悚然。楚弈真的在这里面吗？该不会是云渲对她不满到了极致，掳她来这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吧？
事实上，如果不是楚弈的再三警告，苏十一的第二个猜测大概是正确的……
老宅并不复杂，却别有洞天。云渲带着苏十一穿过一道长廊，再推开一扇暗门，过了两间偏房，便旋身停了下来。被绕得头晕眼花的苏十一回过神，看清眼前的景象，顿时目瞪口呆。
鬼宅一般的老宅之后，竟是一座装潢精致的阁楼。
云渲扛着苏十一走到一楼最左边的房间前，脸色阴郁，声音却放得愉快又轻松：“王爷，我回来了。”
房间里隐约有哗啦啦的水声，随即传出一声淡淡的“嗯”。
顿了顿，那个声音又传了出来，月光似的微冷：“苏十一呢？”
云渲得意洋洋：“扛来了。”
“……”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静默。
“她怎么不说话？”
苏十一泪眼朦胧：“唔唔唔……”
云渲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她还在气头上，说是不想搭理您。”
苏十一：“！！！”
“哦。”楚弈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似乎是思忖了一下，声音蓦然沉下来，带着几丝不满。
“扔进来。”
哈？
苏十一一愣，还没琢磨出这个“扔”字的确切含义，云渲突然推开屋门，不怀好意地对她笑了笑。
随即，她的身子猛地腾空而起。
苏十一：“！！！”
云渲……真的把她扔进去了。
你二大爷！
苏十一心里狂骂着，头晕眼花地被扔进房间，迎面撞上一道纱帘，“嘭”的被阻落在地。
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她虽然被摔得呲牙咧嘴，却没有摔痛。
房间里点着蜡烛，光影朦胧。苏十一不能动作，嘴也被堵着，勉强抬头看了看前方，是一面玉屏风。
马丹为什么会有一面玉屏风！
屏风后水声微微，随即响起楚弈的声音，带了些懒洋洋的味道：“怎么不说话？”
被这样扔进来……若是平素，应该骂起来了。这样沉默不语的，莫非是真的气得狠了，不愿说话？
楚弈蹙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浴桶壁上轻扣。
屏风后的苏十一心里狂呼：卧槽，楚大爷你快过来啊！过来看真相啊！真相在这里啊！
房间里突兀地沉寂下来。苏十一欲哭无泪，认命地趴在毯子上，等着楚弈沐浴过后过来解救她。
楚弈微微一叹，琢磨了一下，淡淡开口：“抱歉，把你送回天郾，也是迫不得已。我要去的地方，你不方便跟着。”
苏十一一愣，随即磨牙：青楼？嫖｜妓？
“还在生气吗？”
滚你大爷！
“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愿同我说一句话？”
你倒是过来啊！
水声突然变大了，苏十一仔细听了听，楚弈似乎出浴了。她遗憾叹气，都怪这玉屏风遮住了视线，也不知道楚大爷身材如何……
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隐约响起，脚步声越过屏风，随即站定。
楚弈默然地看着屏风前趴着的那坨，深深地，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角。
他慢悠悠地走到苏十一身前，伸指给她解**。
得到解脱的一瞬间，苏十一立刻蹦起来，一把扯出嘴里的帕子，狠狠地“呸”了一声。
“我还道你怎么不说话。”楚弈倚在屏风上，抱手微微笑了。
他微微笑着，姿态从容自若。刚刚沐浴完，他只披着件外袍，黑发还未擦干梳理，散乱地披在肩头，墨泉般滴着水。
黑发墨眸，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