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小二苏十一捂着口鼻，坐在还算干净的马桶上发呆。
对面的墙壁上涂抹着不明黄色物体，密密麻麻地蠕动着的不明生物不时掉落到地上……
胃里突然一阵翻腾，苏十一捂脸，是不是得庆幸一下早上没吃东西呢……
“出来。”
外头突然响起那个已经耳熟了的清冷声音，苏十一愤愤地踹踹马桶：“你进来！”
“嗯？”带着威胁警告的鼻音上扬。
苏十一一抖，外头那只毕竟是上司，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过，违命会被扣俸禄的吧？
为五斗米折腰的苏十一立刻没骨气地跑了出去。
女茅厕外有一棵不知品种的大树，大概是靠近肥料源地的缘故，尤其的枝繁叶茂……
大树下的楚弈静静地扶着云渲，看着苏十一灰头土脸地跑出来，心底蓦然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柔软。
“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回事？”
同时发问又同时沉默，苏十一看了看适才还活蹦乱跳的云渲一脸青黑，显然是中了毒的样子，脸色一沉：“我不是提醒了你，那茶点和茶水里有毒吗？云渲怎么还是中毒了？”
楚弈微微蹙眉，随即又恢复平静，淡淡道：“四周有人监视着，必须要有一个人吃下那些东西才能让本王顺利离开。”
看着云渲已经差不多陷入昏迷，青黑的脸上淌着冷汗，平时一张俊俏飞扬的娃娃脸上满是痛苦，苏十一心里一凉，扭过头：“先送他去看大夫。”
“云渲曾服过宋大夫师兄调的药，这种毒不过三五日便能自行化解了。”见苏十一不满，楚弈微微一叹，还是出言解释了，旋即皱眉，“苏十一，你怎么跑渝州来了？”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我大哥丢了。”苏十一挠挠头，见楚弈突然有点不太好的脸色，小小声接着道，“我昨日接到消息，我大哥在渝州……咳，我们先找个地方让云渲休息休息吧。”
被伤到自尊心的楚弈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别过来。”
“啊？”
嫌弃脸：“你身上很臭。”
“……”
泥奏凯！
*
楚弈在渝州安插有暗线，从庆品茶楼偷偷溜出去后，苏十一便随着他去了暗线手下的客栈休息。
找了间客房将云渲放下后，楚弈便去找客栈掌柜吩咐事情，留下苏十一一个人哀愁地看着云渲。
云渲的脸色比之前要好了许多，也不再那么痛苦了，看来楚弈没有撒谎。
盯着云渲看了会儿，苏十一贤惠地拧了湿帕子替云渲擦了擦脸，突然感觉背后一寒，回头一看，楚弈不知何时回来了，正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过来。”
“干嘛？”
“过来。”口气里略微有点不耐烦了。
“你不是嫌我臭么……”
耐心用尽的楚弈走过来一把提起苏十一，转身走到对面的客房里关上屋门。
虽然客房还算宽大，室内陈设也是极为淡雅清新，苏十一还是感到了深深的逼仄与压力……
“怎么来的渝州？为什么会出现在茶楼？”楚弈放开她，检查了一下四周的墙壁，才坐到桌前沉声问道。
“坐船来的……”
苏十一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坐到楚弈对面，低声简略地说了一下来到渝州的过程和在客栈里听到的话，很义气地将宁策省略掉了。
对于小船上惊鸿一瞥的神秘墨公子，苏十一忍不住夸了又夸。
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听完苏十一的叙述，楚弈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轻阖双眸思量了一下，敛起眉目：“那位墨公子……倒是和本王听说过的一个人很像。”
“谁？”苏十一双眼一亮。
“本王必杀之人。”楚弈淡淡暼了苏十一一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苏小姐看上他了？可惜，身份不太够。”
苏十一顿时满腹纠结。
她是应该先掀桌反驳呢，还是先问一下楚大爷和墨公子有什么仇什么怨呢，还是先问一下墨公子的身份呢……
见苏十一沉默地“默认”了，楚弈眉头跳了跳，按住眉头，咬牙切齿：“不过，本王给你做个媒的话，说不定你还是有望嫁过去当个小妾的。”
“啥？”心不在焉的苏十一诧异抬眸，没听清楚弈的话。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楚弈阴沉着脸霍然起身，打开房门走到对面客房去。
楚大爷这是吃了什么东西，最近的情绪真是可喜的多变……
苏十一默默叹了口气，仔细想想，她好像是来找苏拾的，反正楚弈也不会出什么事，还是离开此地吧。
瞎掺合楚弈的事，似乎并不是太好。
离开了天郾，离开了小皇帝，她和楚弈之间似乎就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原来以臣属身份相见楚弈，现在，却不知该用什么身份来面对他。
到底苏十一是苏十一，不是苏拾苏将军。
苏十一内心崩溃地纠结完，慢吞吞地走出客房，正想下楼，对面开着一道缝的客房里响起楚弈的声音：“去找苏拾？”
“嗯。”
“云渲有话对你说，进来。”
云渲？这家伙不是一直对她横眉竖眼的么，能有什么话说？
苏十一纳闷，推门走进去，云渲小强般的恢复能力实在惊人，刚才还昏迷着，这才不到两刻钟，便只是惨白着脸清醒过来了。
“苏十一……”云渲艰难地喘了口气，声音虚弱，表情却是难得的认真严肃，“保护王爷……我云渲欠你一份人情……”
“保护？”苏十一愕然，楚大爷需要保护吗？两人的武功悬殊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到底是谁保护谁啊……
不会是又想推她当炮灰吧……
苏十一一脸卧槽，突然很想摔门离开。
“王爷身体不便，不宜……咳咳……”云渲猛地咳嗽起来，黑色的血汩汩地从他嘴里冒出，不过一会儿便将被子濡湿。
楚弈坐在一旁摇摇头，伸手一点云渲的**道，还想挣扎着说完话的云渲一脸不甘心地昏睡过去。
“去找苏拾，还是留下来？”他将云渲放平，没有看苏十一，淡淡地问道。
“我……”苏十一犹豫，苏拾这人比泥鳅还滑溜，说不定再耽搁一刻，他便会彻底消失在渝州。
可是平时那么傲娇的云渲都开口求她了……
偷偷瞄了楚弈两眼，面前的青年侧脸如玉，眉目宛然，举手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淡静从容，似乎无论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云渲真是多虑了，她留下……除了被当成炮灰利用，还真没其他什么价值了。
“我需要尽快找到大哥……”苏十一莫名觉得这句话很沉重，每个字都需要从喉咙里挤出来，说到一半，她突然想起那日楚弈在花园里吐血的场景。
楚弈身上的毒……难道还没有清除？
她心中一突，垂眸思索了半晌，低低道：“不过也不急，我在渝州人生地不熟的，乱晃也找不到他，所以……”
顿了顿，她说：“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下来吧，摄政王回天郾后记得给我赏赐……”
楚弈一怔，蓦然看向她，一贯沉凉的眸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第三十一章
苏十一被楚弈盯得有点头皮发麻，不自在地后退一步，咽了口唾沫：“怎么了……虽然我不是什么将军，要个小赏赐也没啥的吧……”
沉凉的眸中很快就敛去光华，楚弈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看了看天色，“晚上和我出去一趟。”
“是。”
摄政王的情绪变化真是越来越可喜了，突然又愉快起来了……
苏十一暗自纠结，该不会是因为炮灰掉云渲后准备炮灰了她吧……
这么爱炮灰手下的主子真是太任性了。
“不必那么拘束，也不必回答‘是’。”楚弈长眉一扬，沉沉地看着苏十一，“你不是我的手下。”
完全没注意到楚弈自称改变的苏十一含泪：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不是手下，炮灰起来只会更加不留情吧……
看苏十一莫名低落起来，楚弈蹙眉。
这满脸担忧的……是在担心苏拾吗？来渝州也是为了苏拾，这对兄妹……
心里有点不舒服，楚弈轻吸一口气压下这种怪异的情绪，看苏十一越来越纠结的样子，心里一软。
安慰一下她吧，至少要转移她的注意力。
该说什么好？
楚弈心思急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盯着面前的少女，忽然开口：“苏十一。”
面前的人还是一副爱理不理要死不活的模样。
“你……还是好臭，先去沐浴换身衣服吧。”
苏十一：“……”卧！槽！滚！你！大！爷！
楚弈：“……”好像说错话了……
*
夜晚的渝州繁华不减，夜市兴盛，从街头到街尾，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即使不是什么节日，也是车水马龙喧嚣不止。
灯笼一路挂着，玉带一般，暖黄明亮的光芒铺在周边的一切事物上，映出一片讨喜的温暖柔泽。
今日庆品茶楼早早闭了门，整座楼漆黑一片，安安静静的，立在周围的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
苏十一站在离庆品茶楼不远处的另一座楼顶上，手搭在眉骨上，默默盯了庆品茶楼良久，摇头：“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不过每层楼里都安插的有人守着，楼顶也有人，从哪里过去都会惊动到里面的人。”
楚弈坐在旁边，一脸的不置可否。
“算你说对了……”苏十一挫败地缩回头坐下，“那我们怎么过去？你的人不是说了，祝回子时会来茶楼里，再过两刻钟就到时间了。”
摇头思索了一下，她歪头看楚弈：“难道你没打算去偷听，而是想等祝回出现在茶楼前时袭杀他？”
面色平静地听完苏十一的唠叨，楚弈嫌弃地看了看她。
“祝回一向谨慎小心，肯定不会直接出现在茶楼前。”他淡淡地点了一句。
“那他怎么进茶楼？”苏十一诧异，“难不成要从土里遁进……啊！”
她一拍手，恍然大悟：“地道！”
“总算聪明了点。”
“可是，就算知道了他从地道进入茶楼也没用啊，我们不知道地道进出口，还是进不去。”苏十一纠结叹气，这事情她就不该瞎掺合的，似乎能看到几个时辰后被炮灰掉的自己……
“这点不必担忧。”楚弈淡淡一笑，阖上双眸养神。
看他这么胜券在握的样子，苏十一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无聊地东看看西看看，最后目光还是落到了楚弈的脸上。
很……秀色可餐的一张脸。
脑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画面：玉盘里摆着楚弈的脸，应该已经蒸熟了，粉红粉红的无辜地含着泪……
好莫名的喜感……
苏十一默默扭过头憋笑，脑中粉红粉红的楚弈含泪脸却越来越清晰，憋了一会儿，越想越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楚弈疑惑地睁开眼睛，看苏十一扭头笑得乐不可支的样子，有点茫然。
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白日里还一脸愁云惨雾的，现在突然就抽风似地笑得停不下来了。
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啊……
苏十一愉快地笑了半刻钟，楚弈托腮淡淡地盯了她半刻钟，等苏十一笑够了，楚弈才直起身子，回头看了庆品茶楼一眼。
“等会儿会有人袭击茶楼，将茶楼里的大部分人引走，到时候看准时机冲进去。”
苏十一不敢抬头看楚弈的脸，勉强维持住平静脸色，严肃点头。
“如果有危险……”
“你先逃我殿后。”苏十一很大哥地拍了拍楚弈的肩膀，“别拖我后腿啊。”
楚弈还没说出口的话被截断，也不生气，不再说话。他仔细地盯着庆品茶楼的情况，心里微叹。
有些话不说出来也好。
他一直坚持行动比话语更重要的原则。
这座楼的楼顶正好卡在庆品茶楼能观测到的死角上，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庆品茶楼的情况，不必担心被发现。
唯一麻烦的是，此处是闹市，如果动作不够快，打斗动静引来官差，就麻烦了。
祝回在渝州境内的雲乔山养兵，动静之大肯定会被觉察到，然而渝州刺史并未上报朝廷，反而替祝回隐瞒起来。
渝州官府，大概已经和祝回勾搭在一起了。
楚弈眸中寒意如冰。
渝州……这个大衍最繁荣的地方之一，被祝回暗中操控了多年，也该收回来了。
*
庆品茶楼周围不知何时多了几十名黑衣人，列成奇怪的队列，远远近近地躲在暗处。
看清庆品茶楼的情形后，为首的两名黑衣人相视一眼，无声无息地拔出染得漆黑的长刀，一个接一个如燕子般飞身跃入庆品茶楼。
楚弈侧头，下方的街道热闹明亮，有人说说笑笑着，就要抬头。
他脸色不变，抽出身下的几块瓦片，抬手一扔。
几乎是在他抬手的瞬间，街道上的几只灯笼蓦地熄灭，一段街道顿时陷入黑暗，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远远传来。
黑衣人们已经侵入了庆品茶楼。
刀剑相拼的清脆叮当声随风传来，苏十一不由自主地屏上呼吸，侧头看看楚弈平静的脸色，垂眸拉紧衣服，戴上面具，拔出腰间软剑。
不过半柱香时间，先前的黑衣人们纷纷逃出，后面同样打扮的黑衣人紧追不舍，双方除了刀剑颜色不同外，几乎不能分出敌我。
“准备。”楚弈低声提醒。
庆品茶楼里的敌人很快就被引开，周围又安静下来。
茶楼里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哨声，苏十一诧异地扭脸看楚弈。
“不是只有祝回能安排内应。”楚弈淡淡解释，“似乎情况有变，过去看看。”
这个人……
苏十一眸光复杂地看着楚弈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即脸色一肃跟上他。
夜风呼呼的响在耳边，脚尖在路过的楼顶上一掠即过，两人先后落到庆品茶楼楼顶，折身一跃跳进洞开窗户的房间中。
房间里有人。
苏十一心里一惊，不假思索立刻就闪身到楚弈身前，警惕地盯着站在黑暗里的黑衣人。
“王爷。”
黑衣人从黑暗里走出，露出一副天然韵致的好身材，声音清脆悦耳，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子。
苏十一默默挪到旁边，果然每个美男身边都自带一大票美人……
看着苏十一挪开了，心情刚愉悦起来的楚弈顿时就不愉悦了，负手看着黑衣女子，面具后的眸子沉凉淡漠。
“怎么回事？”
“祝回比预想的早来了小半刻钟，经过刚才的袭击后，他们弃掉了庆品茶楼，现在楼里已经没有人了。”黑衣女子犹豫了一下，低低加了一句，“不过，属下知道地道入口。”
地道入口……会不会机关重重，布满陷阱，还有等着他们下去伏击的敌人？
苏十一在一旁听得心里略感悲催，她的炮灰职责该发挥了么，接下来就该她去探路了吧……
“去不去？”楚弈默然半晌，侧身看苏十一。
“有点危险……”苏十一弱弱开口。
“嗯。”楚弈点头，平淡地看进黑衣女子布满愕然的眸子里，“派人将地道走通，探一下尽头在何处。”
黑衣女子嘴唇动了动，垂下头，“是。”
这不还是要走地道？换了人危险还是存在啊……
苏十一考虑了一下，立刻改口：“其实也没什么的，我进去也可以。”
楚弈没说话，他伸手摘下面具，背着光，俊雅的五官显得更为深邃。淡淡看了苏十一一眼，他问：“不想找你大哥了？”
“当然……”
“本王不会同意你冒险。”
“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