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人说了一晌午的话,姜氏令人准备了吃食,几人用过后,张氏才和姜氏告辞,带着苦杏二人回去。
郑城月让春枝捡了回礼送了过去。
郑家如今日子过得好,张氏哪里肯接过,郑城月却低声对她道:“里面有封信,母亲替我拿去给父亲。”
张氏一愣,心下有些嘀咕。但还是忍住了。
待张氏几人离了去,姜氏便让郑城月回屋里休息,这些日子她肚子已经开始慢慢显怀了,可大意不得。
郑城月回了自己院子,让春兰去前院叫了孟昭过来。
“那个青桐,我总觉着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你可是有什么瞒着我?”郑城月问他。
孟昭笑道:“少夫人多疑了,放心吧,都查过了,没有问题。少夫人大可和她交往。”
他当然知道青桐的身份,在现在的无名堂里,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将四皇子刺杀成残废的吴桐。
俞家子义堂和无名堂决裂前,她就已经离开,如今想来很多人都在找她,尤其五皇子一系。不过恐怕没人知道楚然将她送到了郑家人的面前。
郑城月望他:“既然你这么说。我若是将她请来我身边,想来也没什么吧?我可是听说她懂医术的。”
孟昭一愣,少夫人需要侍女,可是她身边已经有了,再说吴桐那性子也不适合啊。若是需要大夫,何必请她这个半吊子。
“少夫人,这不太适合吧。毕竟她身份低呢。”孟昭说完了,觉得自己应该抽自己一巴掌。
郑城月笑:“男大夫毕竟不太适合。”
孟昭道:“那何必请她,万一她冲撞了夫人和小少爷。公子回来会……。。”
郑城月笑:“她的身份很特别,是吗?所以不适合待在我身边。”
孟昭心下一暗,少夫人这是炸他呢,心下一横,“是,血腥太多。”
郑城月点了点头,让他退了下去。
郑城月见他退了出去,歪躺在罗汉床上,春枝替她盖了薄被。
郑城月却还未睡着,其实她一点也不困。京里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就连郑方都没有,越是这般平静,她的心越来越不踏实。
然而这担忧却还未过多久。几日后,西洲突然起了刮起了大风,乌云密布,到了半夜,竟下起了暴雨。
郑城月半睡半醒中,仿佛看到楚然躺在地上,暴雨打在身上,他一动不动,郑城月跑过去拉他,却如何也拉不起来,而身上到处是血,染了郑城月满身。
郑城月惊叫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好些日子没梦到楚然了。
春枝赶忙披衣过了来,“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郑城月坐在床榻上,满面泪水,她问春枝:“今天是什么日子?”
春枝道:“已经过了子时了,现在是五月十五。”
郑城月茫然抬头看她:“今天是楚然的生日。”
也是楚然的忌日,上辈子他死的那一天也是五月十五。
外面的风太大,春枝没听清,再问了一句,“姑娘,你说的什么?”
“今日是楚然的忌日。”郑城月轻声。
春枝大骇。
郑城月从床上下来,没穿鞋袜,双足踏在地上,凉意一点一点从她足底爬了上来,到了胸口,郑城月只觉钝痛得她呼吸不上来。
而在同一时间,知府府里的姜正炀也坐起了身子,将身边的小周氏吓了一跳。
“要变天了。”姜正炀轻声。
他是十日前就回了西洲,他离开京城时,京里的楚之望已经被皇帝软禁,而楚然不知所踪。如今想来受了那么重重一击,也是活不成了。
到底是他外甥,倒真是可惜。
小周氏道:“外面下暴雨了。”
“京里也该有消息传来了。”姜正炀轻声。
小周氏道:“你来时,母亲如何?”
“她病了。”姜正炀道。
小周氏长长叹了口气,心下微微松了下来。没有裴氏撑腰,姜氏婆媳二人又能如何?
而在倾盆大雨中,一匹骏马向着南门冲来,马上的人使劲拍着大门。
城门守卫为他打开了大门。
何老将军是被人从梦里叫醒的,“将军丧了。”
何老将军身形一晃,差点支撑不住,问那人:“少将军呢?”
“少将军不知所踪,但,但……。”那人哭了。
何老将军骂道:“你快点说。”
那人跪趴在地:“少将军,少将军的尸体在京城五皇子府外找到的。”
何老将军只觉眼前一黑。
第二日暴雨依然,何老将军带着三百军中将领跪在了将军府外头。
十万楚家军一夜间,白绫在身。
第三日,暴雨如注,楚家的门依然没有打开。
然而关于楚家的事还是很快传遍了整个晋国,五皇子发现楚之望私养兵士,三年前就屯兵于京郊,皇帝大怒,下令绞杀。楚之望畏罪自杀,楚然愤怒之下刺杀五皇子,被剿灭于五皇子府外。
天下大骇。
楚家的府邸外悄无一人,往日里的喧嚣早已不在。然而角门外的街道两边,还是能看到有人将白绫放在地上。风吹起,有些甚至飘落在空中。
楚家实在算不上一个多么得民心的家族,但是楚家在西洲十几年,却未让北凉人踏入一步。而楚家军盔甲外的白绫,让人心惊。
姜正炀和小周氏的轿子落在楚家的门外,门前没人。
小周氏下了轿子,姜慧跟在她身后,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
姜正炀对随从点点头,那随从上千往门外排了几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缓缓打开。
姜正炀几人微微一愣,这管家倒是忠心,竟然还未离开,在何老将军跪在楚家门外的那两日,楚家驱散了很多下人。
孟管家看了看姜正炀,侧身:“知府大人。”
姜正炀进了来:“你们夫人呢?”
孟管家回答:“病了。”
姜氏遇到这么大的事,一夜之间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病了倒情有可原。
“可请了大夫?”姜正炀几步跨了进来。
这屋里曾经灯火辉煌,院中不断有人穿梭,如今却寂静如斯。院中的牡丹曾开得有多繁华,如今就有多么的颓废。
花期终于是过了,楚家终于是败了。
这座压迫在他身上十几年的山终于是倒了。如今看到这副情形,姜正炀心中松了一口气,从未有过的舒坦。
不是他没心,实在是他也要活着,姜家也要活着。看在三皇子和姜阁老求情的面上,京里才放过了姜氏二人。
姜慧随着父母往前,饶过正厅,穿过绿荫覆盖的走廊,这条走廊过去便是楚家的花园。再往前就是姑妈的院子,而穿过花厅,饶过后面的院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就到了晴雪阁,姜慧知道那是楚然的院子。
那是她曾经多少次曾梦想住进来的地方。如今那里没有一声人气。
姜慧心中泛起几分惆怅。
楚家父子出事的事传来时,她在屋里哭肿了眼睛,若不是姜牧来劝她,她还会哭下去。
可是姜牧说:“幸好你没嫁进去楚家,否则现在还不知怎么连累我们呢。还有你自己,满眼富贵瞬间转为云烟。”
她记得当时自己站了起来,将姜牧骂了一顿。
姜牧自然不和她计较,只说:“你也别装,你难道心里不开心?你得不到楚然,你看别人也得不到。”
她知道姜牧自来和楚然不和,这也是姜楚两家知道的事。如今楚然死了,姜牧恨不得买窜鞭炮来放上三天三夜。若不是姜正炀阻止,恐怕他已经这么做了。
然而姜牧的那句话就像是魔咒一般,总在睡梦中将她惊醒。她记得姜氏说郑城月有孕的时候,她的手心都被自己掐出了血。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啊。她哭着让母亲想办法,可是母亲只笑了笑,说你担心什么,楚家总会后悔的。
楚家后悔吗?她不知道,如今满眼的萧瑟只让她生出说不出的难受。高兴吗?当然,高兴郑城月终于死了丈夫。可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心里爱慕的人。
姜氏被平姑姑扶着坐在花厅的正位上,她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郑城月,郑城月对她点了点头。
姜氏的心一痛,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但到底是忍住了。见到姜正炀三人,起身,福了一福,“二哥二嫂来了。”
不过才半月,她已头发尽白。眉目见抹不去的憔悴,她仿佛已经老了二十岁。
昔日做事不温不和,却异常坚定的妹妹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去的妇人。姜正炀心中终于是涌出了几分酸涩。一把上前将她扶了起来,“病好了一些吗?”
姜氏抿嘴:“好多了。”
“你也不要太苦着自己,到底这事有父亲在京里。京里到如今还没来人,想来到时候不过是将这府封了。我接到父亲的信,待这边清算了,就送你二人回去京里,性命倒是无碍。”姜正炀看了看这花厅,除了那个郑氏,就几个下人。
姜氏抬眼看他:“倒是多谢父亲操心了。”
她话语平静,可是那话里却有种漠然和愤恨。
姜正炀叹气,“你说的什么话。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姜氏嘴角扯出一丝笑:“二哥,今日你来,想必不是告诉我京里会如何对付我母子二人吧。”
“妹妹,我们来不是告诉你安心吗?还能说什么?”小周氏还未等姜正炀开口,便接口道,“你二哥最近写了多少折子往京里去,但都没用啊。你还想让我们怎么做啊?我们也心疼。可是哪知道妹夫和楚然这么大胆,竟敢如此做。这是要杀头的啊,我们有多少命都抵不过的!”
说罢竟抽出袖子中的手帕抹了一下眼睛,仿佛那儿真的有眼泪似的。
姜氏并不看她,反对姜正炀道:“二哥,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件事父亲做了什么?”
姜正炀面色一怔,“姜家毕竟那么多人。父亲也是没办法。”
“所以他就抛弃了楚家,他将棋子下在了五皇子一边,是吧?”姜氏厉声。
她是绝不相信楚然真的养兵,楚家十万大军都是他的,他没有理由。更没有理由去刺杀五皇子。中间肯定出了变故。她想来想去,本没有想到姜家。可是楚家的事传来,以皇帝的多疑,不可能不怀疑姜家的,姜家竟然毫发未伤。
除非达成了某项协定,不然不会如此,而对楚家事最清楚的,其中一人便是姜阁老。
姜正炀大怒,“我看你是疯了。楚之望父子之死和储位之争毫无关系,都是楚然野心太大。他没事养的什么兵,竟然在京城藏了三年之久,这样的事皇上能放过吗?这是谋反的节奏。人人得而诛之。你让父亲怎么帮他?你丈夫是被你儿子连累死的。他二人回京城,圣上不过是想问清兵器和四皇子遇刺一事。虽说楚家有错,但到底不至于如此。不过是削了兵权,有父亲在,楚家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可以的。哪知道楚然这么大胆!”
姜氏冷眼看他:“二哥,他父子二人的尸骨何处?”
姜正炀心下烦躁,怒道:“你问这做什么?你难道要去为他二人收敛不成?妹妹,如今京里还未来人,你还是安心在这府里先住下。相信圣上会有定论。”
姜氏漠然不语。和姜证炀的一些话,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二哥,你在这件事里面做了多少,终究有人看着的。好了,我要休息了。二哥请吧。”
她站了起来,即便身体摇晃,可是面上却没有见到任何惊慌,极力保持镇定,这是嫡母教给她的,一个贵女的素养。
姜正炀见她被人慢慢扶了进去,冷笑,转身而去。
兄妹情义本就没有多少,如今撕破了最后那一份脸皮,到底是荡然无存了。
小周氏见姜氏被平姑姑扶了下去,始终不曾看她一眼,心下冷笑。已经没了丈夫儿子,她竟然还如此傲气。
等到京里抄家的来,还不是要去求她给一个能庇护的住所。转身也不看别人,直接跟到丈夫身后而去。
花厅中有穿堂风,已经是夏日,竟然让人生出几分冷意。
待小周氏没在了眼前,姜慧也没有动一步。
从进了这花厅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在郑城月身上。
郑城月全身缟素,头发只简单的挽了挽,头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耳朵上一对细小的珍珠。脸色苍白,仔细看,她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一种夺目的美,平静空灵到了极致。
姜慧站了起来,她觉着此时其实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郑城月已经痛苦到了极致,因为那双眼睛语气说空灵,还不如说空洞麻木。
姜慧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看法。
“听说姜阁老为你定了镇国公世子。”她要转身时,听到郑城月开口。
姜慧坐了下来,问她:“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也不过才定下没多久,她想不出在西洲,离京城千里,郑城月竟然知道。
郑城月看她:“真是恭喜你了。镇国公和姜阁老历来政见不合。如今竟然成了亲家。真是天大的喜事。想来你父亲为此必定出了很大的力。”
一家曾经支持三皇子,一家五皇子。是什么促成了这样的亲事?
楚然离开西洲说,出了意外。他没告诉她是哪儿出了意外。
可是她知道,楚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如果他真的养了兵士,三年都没被人发现,那么是什么让五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知道了?意外到底在哪儿?她想只有这意外足够大,足够到了打得他措手不及才会如此。而只有他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他,才有这样的可能。
那么到底是谁?郑城月想不出其他,因为姜家的一系列太反常了。
姜家除了姜正炀,还有大房,姜氏曾告诉过她,两房不和,大房也有待嫁的姑娘,如今京里最炙手可热的自然是镇国公府,大房竟然没抢到这婚事。姜阁老对姜正炀有过看法,如今却将这么重要的亲事给了姜正炀一房!
姜慧看她:“我今日看到你,我突然很感激你,你知道吗?我曾经多想嫁给楚然,可是如今看你这模样,觉着嫁给他也未必是好事。不过无论如何,看你这模样,我心里觉着真是高兴。你若再难过一点,我会更高兴,真是可惜。”
可惜郑城月的模样,她以为她会痛哭流涕。
她说的倒是说话。
郑城月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看我如此,你心里高兴也是正常的。毕竟若是我爱的人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心里也恨,也嫉妒。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如今可好了,楚然死了,你也要嫁到炙手可热的镇国公府去,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辈子高高在上。没有道理不高兴。”
姜慧冷冷看了她一眼:“你都成这样了,还这么牙尖嘴利。真恨那年,那年没有将你一箭射死在雪地中。”
话说完,也不等郑城月再答话,走了出去。
她的背影高傲的像一只天鹅。
可是郑城月看着,嘴角慢慢现出一丝笑。
淡到了极致,却有几分刻骨的恨。
她两辈子都是一样的人,死总要和敌人同归于尽,这辈子的仇为何要等到下辈子来报呢?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她都要将这仇报了。
“姑娘。”春枝叫她。
她站了起来。
牡丹已经花败了,风中似乎有低吟的声音。
楚然,你等着我!
?
☆、第 81 章
? 楚家的下人都已打发出去。灯火全暗,只有晴雪阁中有细微的灯火。
郑城月坐在楚然的书房里,火盆烧得很大,自从楚然死后,她就很怕冷,她将手放在火上,火苗很大。差点烧到她的衣衫。
春枝端了汤药进来。
账册和楚然给她的册子才全部烧完。
“少夫人,余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