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半刻钟不到,就又开始冒火了,他怎么这么苦命摊上个这么不靠谱的主子呢。
他一边推门进去一边胡思乱想,当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江彩蝶时,他的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
他有些呆愣地看着这个诡异的场景,呐呐地说:“主子,这是……”
“把她拉出去,让林栋处理了。”朱瞻基一边用帕子仔细地擦手,一边说,“把桌上的酒菜端给给林栋看看,把她刺杀我的罪证做实在些。”
“奴婢这就去办。”陈芜拖着人慌慌忙忙地出去了。
朱瞻基扔了帕子,慢慢站起来,用力推开窗子,吸了一口混着雨水的冷气,心中的爆裂这才慢慢地压制下来。
越靠近京城他的心中就越恐慌,那种走投无路的感觉越发强烈。
所以他会在今夜选择留在这里,就是想多一点时间来梳理思绪。
明日,他就回到那个让人窒息的宫廷了,虽然胡善祥会陪在他身边。
她或许会是他的救赎,也可能会是他逃不过的有一场劫难。
作者有话要说:
☆、东宫
朱瞻基在正午进宫,看到熟悉的宫墙,早先对回宫后可能会更加不能控制情绪的担忧反而是多余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可能被束缚久了的人,不习惯也变得习惯了,真要到了自由自在的天地反而不习惯了,再说这里有能给他温暖的人。
胡善祥因为连日的大雨,心情有些起伏不定,午饭吃得较晚,她一个人吃饭从来都是在西次间的小圆桌上吃的。
朱瞻基正好赶上了饭点,他进门就大笑着说:“怎么都不等我回来就吃饭了?”
“你先去梳洗一下吧,我叫人给你重新准备菜。”胡善祥说,“我就算着你也该回来啦,这两天一直下雨,就怕你在路上出点什么事请,还好是安全的回来了。”
朱瞻基走过去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坐下来吩咐青柳:“去先找个碗来。”
等青柳出去了,又转头跟胡善祥说:“我今儿一早急着进宫,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胡善祥夹了一口菜递过去,笑着说:“不嫌弃的话,将就吃一口?”
朱瞻基就着筷子吃了一口,心情忽然高兴起来,见远远避在门外的宫女,凑到胡善祥耳边问:“我刚看你反应那么冷淡,还以为你都不想我回来呢。”
“我那是这几日太太数着日子在过,你回来了自然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你还指望我跳起来给你个拥吻啊。”胡善祥好笑地说,“要真敢那样做,明日我就是这宫里的焦点了。”
“管那些人做什么,她们也就剩那一张嘴还能说了。”朱瞻基不削于顾地说。
胡善祥无语地说:“你当然不用管了,女人的嘴有时候能杀人于无形啊,我可是要天天见到她们的。”
朱瞻基以眼神示意她再夹一筷子菜来投喂,漫不经心地说:“女人就是麻烦。”
“请问这麻烦里面包括我吗?”
“……”朱瞻基试图用自己无辜的眼神否认刚刚说的话。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青柳端着菜进来,刚好打破了朱瞻基的尴尬。他拿过碗开始专心地吃饭,陪老婆闲扯扯到自己无话可说这种事情以后还是要少做点。
胡善祥见他不说话,搁下筷子,吩咐青柳:“你去叫人准备好热水。”
然后起身去给他找衣服,这个屋子好像也因为他回来了,而变得鲜活起来。
她看着有些狼吞虎咽的朱瞻基笑了笑,礼仪规矩什么的私底下谁会在意呢。
这吃完饭,一通收拾下来,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陈芜进了宫就被主子打发回去收拾自己。
扒了两口饭,匆匆忙忙跑到后殿来伺候,他多少有点担心照殿下这一路阴晴不定的心情,回宫以后指不定就会与主子娘娘产生矛盾,据他所知这太孙宫的主子娘娘也是越来越不好惹了的。
可是等他进殿一看,主子已经换好常服大老爷似的坐在椅子上喝茶了。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还是主子娘娘仁慈地免了他的礼,还温柔地说:“这一路上都是你在照顾殿下,辛苦了。”
他那颗被主子神经病伤害了的心瞬间被治愈,但是作为奴才一切主子为难的事情他都要抢着去做,所以他请示道:“娘娘,此次随我们回来的还有一位吴姑娘,您看给安排到哪里合适?”
“吴姑娘,这是个什么来路?”胡善祥问,“你仔细说说。”
陈芜低着头说:“她是浙江布政使司送与主子的美人,另外还有一千年黄金。”
“我对一千年黄金比较感兴趣,去弄来给我看看。”胡善祥顿了顿,接着说“顺便把那个美人也带来看看。”
朱瞻基等陈芜出去了,才放下茶杯,波澜不惊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哪样我自己都不知道呢。要不殿下来说说。”胡善祥有些咄咄逼人地说。
“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人,你见了就知道了。”
胡善祥见他果然不心虚,倒是对要见的人好奇起来,她嫁到宫里这么久,几乎很难听到他夸奖谁,如果有意思是夸奖的话。
不多一会儿,陈芜身后跟着一位女子进来了,穿一身湖绿色袄裙,看着倒是清爽。
“奴婢见过太孙妃娘娘。”胡善祥见她仪态不错,声音听着也舒服,不像是矫揉造作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朱瞻基,随意地说:“免礼吧,本宫也见过你了,待会儿我让人带你去住的地方。”
吴婠婠恳切地说:“娘娘,不知奴婢可不可做太孙宫后殿的一名普通宫人?”
“喔?是本宫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胡善祥好奇地问,“你做出了选择,将来想后悔可就没那么容易啦。”
“奴婢想得很清楚,请主子成全!”吴婠婠有些急切地说,这是她这一路行来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出宫肯定是不可能了。如果不赶紧表明立场,等着她的将是后宫女人们无穷无尽的争斗,那于她而言就真的是刚脱离了虎口又进了狼窝了。
胡善祥看她坚定的样子,笑着说:“你果然有趣。既然你意已绝,本宫少不得成全你,以后你跟着青梅她们在后殿当值吧。”又转头吩咐青梅:“你带她下去找地方安置,尽快熟悉宫中规矩,近日就不用来伺候了。”
“奴婢谢主子成全。”
胡善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挺拔有力,转头对朱瞻基说:“果真不是一般的美人,只是不知是否可靠?”
“尽管放心,她原是汉王细作,后来主动投诚。我这一路才能料敌先机,平安无事地回来。”朱瞻基说,“我后来让锦衣卫审讯过了,应该没问题,再说你可以慢慢看。”
“那就先看着吧,反正我们手里也没几个人能用。”胡善祥也没什么好主意,她想了想又问:“你这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那不就是吗?”朱瞻基指着陈芜手中端着的金子,“你不是要看吗?”
“我要看很稀奇吗?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呢。”胡善祥很有些小市民见大世面的唏嘘劲儿。
朱瞻基见她越来越没边了,挥手让陈芜把金子拿下去,口中说:“在这宫里,拿金子来干什么?”
“你懂什么啊?打赏要不要钱?想吃点特别的东西要不要钱?”胡善祥奚落道,“就算哪天你是老大了,不还得花钱让底下的人干活快着些吗?”
“行了,说到钱。你倒是比我有钱多了。”朱瞻基压低了声音说,“我在杭州的时候找机会见了你说的那个人,账本我也看过了,珍珠养殖试验已经成功了,很快你就可以日进斗金了。”
“真的啊,我自来了宫,外面的事情就都不知道了。我总想着那些钱,将来总有用处吧。”胡善祥轻轻地说。
朱瞻基笑着说:“谁会嫌弃钱多呢,我以后都要靠你养着啦。”
“你要不要去睡一下,等晚间皇爷和太子空闲了,估计都会召见你。”胡善祥有些担忧地说,“反正都不是好对付的主,你可得当心些。”
“放心吧,我这近二十年的斗争经验难道是白来的?你待先去会儿去扶芳殿吧,晚饭跟皇娘一块儿吃。”
胡善祥见说不动他,也就不说了,这位的宫廷生存技术比她可纯熟多了,只得继续闲扯。
她悠然地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梧桐和开始焕发生机的红梅,随口说道:“怎么我见东宫和我们太孙宫多种植红梅呢?”
朱瞻基眯着眼看了看外面,雨虽然不下了,但天气依旧阴沉沉的。想着自己老婆难得有这等闲情雅致,在这个大阴天跟他谈论花草。
提起兴致道:“这还是我们刚搬到东宫的时候,皇娘让人种的,这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到冬天开花的时候才好看。”
“那不知道,以后搬到北京还有没有这等美景。我听说北京的宫殿都快修好了,我们也快要搬走了吧。”
朱瞻基不以为意地说:“想看梅花还不简单,我让人给我们栽一些就是了。要看梅花还是北边的好些,越是冷开得越艳丽,南京这地还是暖和了些。”
胡善祥心道,这口气怎么这么像个纨绔子弟呢,到时候去了北京还不定是个什么光景呢。
有些好奇地问:“现在有规划太孙宫的地址吗?不会还是这狭□□仄的格局吧?”
这以后太孙殿下美人多了也住不下不是,皇爷由己度人也该给太孙划块大点的地盘。
朱瞻基有些得意地说:“我找皇爷要的地盘在皇城的东南角上,离内宫有一段距离,以后我们就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也清静些。”
胡善祥真有些惊喜到了,快速眨巴了几下眼睛,笑盈盈地说:“看来皇爷宠你这个说法并不止是个说法啊,在关键时候还是很给力嘛。”
朱瞻基就着她笑嘻嘻的脸,偷亲了一下,才说:“好钢当然要用到刀刃上,要不是皇爷看我顺眼,就凭爹那不受待见的情况,太孙宫还怎么在这宫里立足。”
“殿下,请接受我发自真心的崇拜。”
太孙夫妇在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谈中,找到了久违的轻松,纷纷放下心中的不安。开始各种腻歪,朱瞻基甚至整个身子靠过来,就着胡善祥的小肩膀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直到肩膀都没知觉了,胡善祥才温柔地推了推他的头,轻声说:“走吧,你跟我一起先去看皇娘,你不在这一段,我看她是日夜都在操心。”
朱瞻基想着太子妃那在儿女面前,滔滔不绝的关切,忽然有些打退堂鼓。有个太关心自己的娘,对于一个大龄青年来说并不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东宫(二)
太孙夫妇俩一路晃到扶芳殿,太子妃早就收到儿子回来了的消息。
如果不是为了给小夫妻留点倾诉衷肠的时间,她早就派人到太孙宫找人了。
这会儿见儿子和媳妇都乖乖地来了,心情很好地放下手里的册子。指着下首的椅子说:“都坐吧,我还以为要晚间才能见着你们呢。”
胡善祥笑着说:“我们打算来您这儿蹭饭呢。”
朱瞻基接着说:“娘,您不知道咱们太孙妃现在可唠叨了,我不耐烦听她胡扯,这才到您这儿来躲清静来了。”
“我看你才是在胡扯。”太子妃笑着说,“你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还不兴人说两句?”
朱瞻基见她开始进入唠叨模式,赶紧说:“娘,我给您们带了礼物回来。那三个小的呢,这会儿怎么不在你跟前?”
太子妃见儿子出去一趟回来,变得精神奕奕的,好像笑容也多了些。难得有这样轻松说话的机会,就说:“现在天冷,我赶他们到暖阁里呆着去了。一会儿听到你们来了,估计就要来这儿了。”
“娘,您这一向还好吧?”朱瞻基问。
“我哪有不好的,每日不就是这样过着吗。”太孙妃说,“倒是你,出去这一趟还顺利吧?”
朱瞻基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子,眼中闪过一股狠劲,语气漠然地说:“有些小插曲,后来都给解决了。娘您是知道的,哪些人不想让我们好过。”
“你爹的处境最近有些不太好。”太子妃有些忧虑地说,“待会儿他回来了,你去见一见他吧,所谓上阵父子兵,你还是要帮着些才好。”
朱瞻基冷笑一声,说:“不用想都知道是些什么破事,一次又一次的,那些人也不嫌烦得慌。”
“手段不管老不老,有用就行了。偏偏是那些你看不上的手段,让你爹在朝中动惮不得。”
“我知道了,晚间再和爹说吧。外边的事情有我们呢,您就别跟着上火了。”
太孙妃见胡善祥在边上半天不说话,不好冷落她,转头对她说:“大郎如今回来了,你们太孙宫有什么事情也有个人商量,可不能什么事都你一个人扛着。”
胡善祥猜她说的是前一段孙妙容找茬的事情,笑着说:“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皇娘放心就是。殿下自然有前朝的事情要去操心,我能做的也就是让后殿安静些。”
太子妃见她如今行事比以往老练了许多,处理事情的手段也拿得出来,整个人倒是比刚进宫的时候看着精神些,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这适应宫廷生活的速度还不算太慢。
“你知道怎么处理就好,这宫里的人是不能纵容的。”太子妃严厉地说,“像娘当年就是心慈手软以致后来酿成大祸,如今是尾大不掉了。”
胡善祥颔首受教,说:“皇娘放心。”
朱瞻基见这俩人的话题扯到了阴谋论上,打岔说:“娘,您可得看着她点,平日傻愣愣的,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呢。”
“我们的事情你就别参合啦,把你自己的差事办好才是关键。说到底还是你和你爹在前朝安稳了,我们才会有好日子过。”太子妃说得很怅然。
胡善祥见这气愤越来越悲壮,感紧跟太子妃聊些弟弟妹妹的日常小趣事,倒是把她低落的心情带得好了些。
朱瞻基趁她们说话的功夫,回想起了东宫这些年来经历的危机,太子妃绝对不会比挡在前面的太子好过半分。
永乐二年,在满朝公侯勋贵一面倒地支持朱高煦做太子,而皇爷也有此偏向的情况下,要不是姚广孝在背后暗中支持,解缙在应对皇爷询问时说出一句:“好圣孙!”恐怕今日的东宫就是朱高煦了,那是东宫确立地位的第一次胜利,不然后边的所有谋划都是枉然。
说来他这些年的好日子,除了皇爷那个似是而非的梦,还要多亏这个大名第一才子的一句“好圣孙。”这算是确定了他在朱家皇权争夺战中的合法地位,不然那几个各有傲气的老头子怎么会一心来教导他。
太子自从正位东宫,一直以老好人的形象示人,倒也得到了绝大多数文臣的拥护,至少在他们看来有这么一位帝国继承人,虽然身形肥胖,且有腿疾,但嫡长子继承制度是文臣们经过几千年的不懈努力维持下来的,到他们这儿自然不希望在史书上出现意外的一笔,再说这个太子温和儒雅,对臣□□恤仁慈,受够了今上铁血统治的众人自然不希望未来的天子是跟他一样脾气的汉王。
第二次危机发生在永乐十年九月,汉王一直不甘心快要到手的东宫之位就此失去,在皇爷北巡的途中,收买大量近臣侍卫,见缝插针地说太子的坏话。
皇爷听得多了,自然疑虑重重,他北巡回京后,疾风骤雨地核查了太子监国期间的所有工作,找着借口便开始严厉斥责太子,不但抓了东宫的大批属管,而且更改了太子颁布的诸多政令,一时之间整个东宫人人自危。
他记得那会儿他跑去像皇爷求情,皇爷听了他的话沉默不如,后来让他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