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拉着她坐下来,仔细的打量她,见气色还不错,松了口气,迟疑地问:“善祥,你在宫里一切都还好吧?”
胡善祥俯身抱了抱张氏,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与她娘这么亲近,只因她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娘,只能扬起大大的笑容,挤眉弄眼地说:“娘,您看刚太孙都让我单独跟你说体己话了,平日里对我挺好的,宫里长辈也对我挺好的,您们放心就是。凭您闺女的品貌才情,难道还会过的不好?”
张氏拍了拍她的手,微笑着说:“这就好,我们囡囡从小就是有福的孩子,往后啊定是平平安安的。”
吃了晚饭就要忙着赶回宫里,宫中女人是没有机会在外留宿的,哪怕那是你娘家。
做太孙妃的日子暂时很平静,孙妙容还未进太孙宫,估计是要等蜜月期过了吧,这也算皇家的一种仁慈了。
太孙宫后殿院子里新移栽了几株梧桐,光秃秃的几根枝条,看上去很有些突兀,但胡善祥知道再过不久它们就会习惯太孙宫里的气候,变得枝繁叶茂起来。
三月除了太孙大婚,月底宗室还有一场喜事,晋王长女阳城郡主下嫁中春大夫顾瑄。
如今这位晋王朱济熿是老晋王的庶三子,上边自有嫡兄朱济熺继承晋王位。
这位仁兄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永乐十二年主动告发其兄不法事多件,然后抢到了晋王位。
朱济熺及其子朱美圭至今还在给老晋王守坟墓呢。
朱济熿不但夺嫡成功,姻缘也不错,娶了大名鼎鼎的曹国公李景隆之女做了王妃,与汉王也是关系甚好。
阳城郡主在婚后是要进宫来谢恩的,胡善祥也有幸参与了这一场会面。
撇开礼仪和她复杂的身世背景不讲,东西二宫的嫔妃们还是比较欢迎她的到来的。
皇爷在太孙大婚后就启程去了北京行在,如今宫里气氛陡然轻松起来。
有了这么个由头,大家也多了一次交流八卦、打探消息以及相互炫耀的机会,大到皇爷或太子的恩宠,小到昨日喝的一杯清茶都是她们乐此不疲的话题。
因为太孙宫就胡善祥一个人,所以被安排到了东宫的那一桌。她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东宫的各色美人们,太子虽然身体不太好,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享受美人。
刚坐下来没多久,就听郭才人笑盈盈地说:“主子娘娘,这天渐渐的就暖和起来了,三殿下的身子好些了吧,瞻埏(shan)都想他哥哥了呢。”
东宫郭才人无疑是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的美人,二十七八岁已是三个孩子的娘,年前刚生下东宫最小的第十子,瞻埏,六七个月大,长得冰雪可爱,是太子殿下如今的心肝宝贝。
一个六七个月的婴儿会想念一个不常见面的人,说出去鬼也不信啊。
太子妃看了看这满桌子的人,不得不忍下怒气,淡淡的说:“有劳才人惦记,本宫自会转达,才人也要多把瞻埏抱来给本宫瞧瞧才好。”心理实在恨极了郭氏,却又因为诸多顾忌不能下手收拾她。
李才人作为东宫的老人,自然知道这二位的不对付,赶紧插话说:“我们二殿下也想他十弟了呢,过几日妹妹得空,尽管差人来说一声。据说连太子殿下都夸赞十殿下惹人怜爱呢,你也不抱出来让我们大家沾沾喜气。”
此话一出在坐的或有子不得太子宠爱的,或压根就无子的,莫不对郭才人不爽,郭才人见大家眼都红了,到也淡定,随口道:“你们怎么都光说小十儿,太孙妃坐边上这么久,可不都听得厌烦了。”
胡善祥见矛头往她这儿来了,心中厌烦,脸上扬起笑道:“郭才人真是折杀本宫了,有皇娘在,如何轮得到本宫对才人不耐烦?”
郭才人大概没想到平日一团和气,面容都有些模糊的太孙妃能这么不客气,看到太子妃越来越冷漠的眼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东宫子女缘分是很好的,太子妃生有我们万能的太孙殿下,东宫三子瞻墉,年十二,体弱多病;五子瞻墡,年十一,聪慧早熟;小妹妹玉娡,八岁,活泼天真。
东宫如今有封号的人其实并不太多,主要都是生育了子嗣的。
李才人,育有东宫二子瞻埈,年十五,四子瞻垠,早夭,七子瞻墺,八岁。
张才人,育有东宫六子瞻堈,年十一;这二人是太子妃嫁给太子之后,第一批进入府伺候的,出身皆平常,性情温柔,对太子妃历来恭谨。这几年年岁稍长,又有儿子傍身,早就熄了争宠的心思,日常多是彼此陪伴着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赵选侍生有东宫唯二的小公主之一,朱圆通,同样是八岁。
八子瞻垲,八岁,九子瞻垍(ji),六岁,十子瞻埏,均出自郭才人,由此可见她有多得太子的宠爱。
此外还有一对王氏姐妹花,是郭才人的万年跟班,也很得太子宠爱,这三个人就是目前东宫的宠妃联盟。
这场聚会与胡善祥而言不过是把传闻中的众人在现实中一一印证,纯粹是个看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皇家孙媳日常(二)
王贵妃每日事多,就免了孙子辈每日的请安,胡善祥仅需大节礼到西宫应个景。
她每日只需在太子妃从西宫回来后,到东宫走一趟,陪太子妃说说话。
算来胡善祥是比较幸运的了,要是成了皇帝的妃子还不得每天早早的就要去正宫娘娘面前立规矩,想着都让人崩溃。
四月的京城慢慢暖和起来,连院子里的梧桐都挂满了嫩叶,层层叠叠的,让人有种生命繁盛的感觉。
是日太子妃办了个小小的家宴,主要是欢迎胡善祥这位新晋的儿媳妇。与会者只有太孙一母同胞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妹。
这里不得不说到明朝的宫廷教育,除皇帝自身设置经筵、日讲,研读经史;皇太子和太孙由文华殿大学士、春坊大学士专门教导外;其他尚未就番的皇子皇孙也会有专门的学习班,每日上午读书、听写、习字,下午的时间都是自由的,或复习功课、或嬉戏玩耍,总的来说除了现任皇帝以及未来的皇帝,其他龙子龙孙都会有个不错的童年。
午后,胡善祥早早去了太子妃的扶芳殿,该殿仿坤宁宫建制,略小,左右有配殿。
这次聚会的地点在右配殿,布置得温馨雅致,是太子妃日常休闲之所,一般外人免进,是完全属于太子妃一个人的地方。
弟妹们正围着太子妃说话,喜笑颜颜,宫人都远远的站在走廊外,胡善祥让青柳、青梅也留在外面。
这里虽是深宫,却也让人感觉到浓浓暖意,让人想融入进去,胡善祥忍不住眯着眼看了看不太刺眼的阳光,快步走了进去。
心情爽朗的向太子妃行了礼,她起身把胡善祥拉着坐到身边去,胡善祥挥手免了弟妹们的礼。太子妃吩咐道:“你们三个到隔间去自己玩,呆会儿再来跟嫂嫂说话。”
一时间就剩下胡善祥和太子妃,胡善祥舔着脸笑道:“皇娘,我是老早就想来您这儿蹭饭了,连太孙都说太孙宫的饭实在平淡的可以。”
“太孙妃平日看着不像是个贪吃的啊,连王娘娘都夸你是淑仪端庄的。”太子妃笑着打趣道。
胡善祥略微低头,不好意思地说:“皇娘慧眼如炬,在您跟前我可不就是个长不大的;我大姐以前总担心我进宫后规矩出错,得亏我做的是皇娘的儿媳妇。”
“没外人在自在点也好,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规矩人。”太子妃温和地说,“只要你和大郎好好的,三郎、五郎、小囡囡都健康平安,皇娘也没什么好求的。就是可怜三郎身子一直不好,半大的小子每日只能拘着性子,没得让人心疼。”
说着眼眶泛红,眼中的恨意也掩藏不住。
胡善祥犹豫半响,还是低声问:“皇娘,我看三弟不像只是身子弱,倒像是中毒日久,以致生机不续,日渐孱弱?”
自上次宴会后,胡善祥思索多日才打定主意要过问这件事。
“当初从北平到宫里,第二年安顿下来就怀了三郎。这是大郎出生后六年才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真的是满心期待;等三郎出生后,还未满一岁就因奶娘照顾不周,昏厥多日,后来太医院想尽办法也只能勉强保住性命,可怜三郎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就要遭此大罪。”太子妃说得很怅然。
胡善祥有些愤愤然地问:“那最后找到要害三弟的人了没有?”
太子妃抬头望了望殿门外,收回视线,低声愤恨道:“明面上只查到三郎日常盖的小被子被浸泡了药物,奶娘担下了所有的罪名。那几年宫中可不比如今平静,西宫嫔妃为份位争斗不断,惹得陛下龙颜大怒。我们东宫是万不能惹出乱子来的,当时我和你爹爹才被晋封不久,自然只能把这些都噎到肚子里。”
胡善祥安慰道:“还好三弟这些年也慢慢长大了,那些害他的人,早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才是。”
太子妃欣慰的看着她,口中凌厉道:“这几年我没有一日能忘掉这件事,郭才人那贱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是被我找人掰开了她一个近身侍女的嘴,早晚我要让她也体味一下我这些年的锥心之痛。”
胡善祥慢慢拿出一个绣有连理枝的锦袋,摸出一颗豌豆大的褐色药丸慎重的递给太子妃,恳切道:“皇娘,这是我家祖传的解毒丹,我爹心疼我,全部给我带进了宫,您给三弟吃一粒,不说药到病除,至少也先把余毒清除掉,往后再慢慢的补身子就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补药。”
这自然不是什么祖传解毒丹,而是胡善祥自己炼的小药丸,她家养生药丸的生意能大开局面,还是靠她拿出了几颗效果很好的丹药,后来出售的也是根据改进后的方子研制的,效果也还不错。
就看在太子妃愿意费花心思弄这么一次聚会接纳她的份上,胡善祥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何况她多少有些心疼那个病弱的少年,也万分痛恨那些不择手段的女人。
有什么比让她们暗自得意多年,而后发现自己是白费功夫更好的回击呢。
太子妃慎重的拿过药丸,用干净的帕子包了起来。方放松了表情,拉着胡善祥的手慈爱地说:“好孩子,难得你心疼三郎,以后有你和大郎照看弟妹,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胡善祥能拿出这药自然就是有用的,第一她不可能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害太孙的弟弟,第二如果不是鼎好的丹药她也不会如此慎重,太子妃自然能感觉到她的诚意。
胡善祥见太子妃不再难过,也笑道:“皇娘看您说的,您现在还年轻着呢,我和太孙都要您照看才是真的。”
太子妃好笑的拍了拍她的手,妥协道:“好,皇娘给你们靠。往后你每日下午再过来陪我,早间我去西宫请安回来,还要应付那群各怀心思的女人,也要处理些日常琐事。下午二郎、三郎和囡囡都没有功课,我们娘几个在一起说说话,日子也松快些不是。”
胡善祥见气氛慢慢温馨起来,想到那三个被赶走的孩子。
调皮地说:“还是皇娘心疼我,那往后我可就日日来叨扰您啦。我去叫弟妹们来一起说说话吧,您不知道,我在家的时候,三个妹妹都嫌我郁闷无趣,不愿与我玩耍,如今见着玉娡可得好好培养感情,总要有个可心的妹妹才甘心。”
太子妃笑容满面地说:“去吧,就怕你以后嫌弃他们调皮捣蛋,我日日被他们吵得头疼。”
胡善祥站起身,笑意盎然道:“那是他们都知道皇娘是真心疼爱他们,才会在您面前自在快活,我是巴不得他们都亲近我的。”
慢慢走到隔间发现两个小子人手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到是小囡囡已经瞌睡的头一点一点的了,还要保持端庄的坐姿,看着有些好笑。
悄悄的走到两名少年面前站定,笑着说:“三弟、五弟,皇娘叫你们过去吃点点心,歇一歇。”
两人这才见胡善祥笑盈盈的站在面前,连忙起身,恭敬的喊嫂嫂,小囡囡也摇着头站起来,含糊的好了声嫂嫂,胡善祥实在是喜欢这三个孩子,走上前牵着玉娡慢慢的往回走。
太子妃见三个孩子跟在胡善祥齐涮涮的进来,笑着说:“都坐吧,还是你们嫂嫂心疼你们,我都把你们忘了呢。”
玉娡忙撒娇道:“娘和嫂嫂一样心疼我们呢,三个、五哥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少年估计见胡善祥在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暖暖的笑了笑,一脸濡慕的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真的是位很好的母亲,孩子都被教的很好,除了太孙外。
说笑一通,太子妃转头问胡善祥:“这个丹药服用有什么讲究没有?我是一刻也等不得,希望三郎快快好起来才是。”
胡善祥看了看三郎,略带心疼地说:“皇娘,三弟如今状态看着还好,没什么特别要讲究的,在饭前服用效果最好,这会儿就可以服用。等一下吃完饭回去早早的睡一觉,明日应该就会好些了,就是晚间还要有细心的人看顾着,可能会伴有频繁的腹泻,后边几日吃些清单的,养一养肠胃。等稳定下来就可以适当吃些补药,最好叫太医来看过之后开些温补的方子慢慢调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太孙妃救三郎
太子妃仔细听了,就把三郎叫到身边,递过药丸和温水,眼中带泪道:“这是你嫂嫂心疼你,给的丹药,你服了后定能慢慢的好起来,再不用受那些苦了。”
这个一直温和安静的少年,接过药丸,目光直直的向胡善祥看过来,带着无声的期望,见她点头,回头安静的服了药丸。
然后走到胡善祥面前忍着泪感激道:“多谢嫂嫂心疼三郎。”
胡善祥摸了摸他刚留不久还有些长短不齐的头发,笑着说:“不谢的,既是嫂嫂,当然要对弟弟妹妹好,这才是一家人嘛,三郎以后都健健康康的,皇娘也会少些操心。”
五郎和玉娡都好奇又关心的围到三郎身边,恨不得能看到三郎的肚子里到底有什么变化,玉娡还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三郎的肚子,害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时间气氛温馨舒适,胡善祥也难得的有了一种尚在家里时的闲逸快活之感。
太子妃一直在说着孩子们幼时的趣事,直羞的三个孩子面红耳赤,再也不敢抬头看她们一眼,胡善祥跟着凑趣,也说些妹妹们小时候干的蠢事,太子妃难得放开胸怀,大笑出声。
没有皇爷在的皇宫,西宫的嫔妃们虽然有些许寂寞,但更多的时候都过得很快活。
在这个诡秘平静的后宫,她们自有一套生存准则,绝大多数人为的不过是让自己过得自在点。
除了东西二宫妃嫔们各自组织的小聚会,王贵妃还别出心裁地组织了一场拔河比赛,这真是胡善祥万万没想到的,宫中嫔妃不是应该仪态万千,贞静柔和才好吗?
更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是选手之一,且是唯一的已婚妇女,但谁让她辈份低呢,彩衣娱亲是美德啊。
是日阳光明媚,御花园里姹紫千红,香气懔然。王贵妃带着东西二宫年龄稍长或位分高贵的嫔妃分坐在凉亭中,锦鲤池边的小广场上,站着打扮利落的参赛者。
第一组是八到十二岁的皇孙、皇孙女、加上胡善祥一共十六人分做两队,另外还有年少内官、宫女组成的四支队伍,依次比拼。
唯一遗憾的是胡善祥所在的队伍最后以失败告终,果然多年不运动,是不可能立刻成为优秀选手的,皇孙们至少还会上点骑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