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请问幽州台怎么走?”苏白鸢道。
“姑娘可是要去拜谒州牧大人?”店家问道。
“正是。”
“两位有所不知,除开公务外,那州牧大人一个月只见一次客。每月的十五,总有些四面八方的有识之士来拜谒他老人家——因为啊,州牧大人曾说,若能帮他完成一件事,他必能满足来者一个心愿。”
“满足什么心愿?”刘子培皱眉问。
“这就不知了……”店家摆摆手,“至今还没人完成过州牧大人交代的事情,自然也无从知晓他能满足什么心愿。”
刘子培和苏白鸢对视了一眼,便明了了。他们二人皆是揣测,这个“心愿”极有可能正是那“凤血夜明珠”。看来幽州台里有明珠的消息已被不少人知道了。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办到哎……”苏白鸢调笑道,“刘大公子,你怕吗?”
刘子培毕竟年少气盛:“我才不信这个邪。”
确乎其然,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年中,就算他想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愿意给他摘下来。可现在不同了。从他踏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孤军奋战。此时,他再不是什么王府里的贵公子,什么人人讨好的皇亲贵胄——他只是他自己,刘子培。
☆、中秋之夜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可刘子培和苏白鸢谁都没有心情吟诗赏月。他们好容易等到了这个月的十五,只有每个月的这一天才能前去面见幽州牧。
同样是五十有余的人,三王爷精神矍铄,同年轻人没什么两样。可这幽州州牧宋桓却苍颜白发,一脸颓相。
宋桓好似看出他们二人谈吐不俗,便以贵客之礼相待。
“敢问二位如何称呼?府上何家啊?”宋桓捋了捋胡须。
“小女苏白鸢,这位是京城三……”苏白鸢刚要说出那句“京城三王爷府上的二公子”,就被刘子培以警示的眼神打断。
刘子培接着道:“晚辈姓刘,名子培,家住京城。本是小门小户,可也曾断文识字,习得些武艺。若有机会为大人分忧,必当竭尽所能。”
他在“小门小户”几个字上咬字极重,明显是在刻意强调。宋桓见这话说得得体,便连连点头,神态中颇有赞许。
苏白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他们这次本就是暗自行动,怎么可以暴露了身份?她遂向刘子培做了个鬼脸,却得到了后者十分嫌弃的白眼。
“说来也是惭愧……”宋桓摇头道,“老夫有个不肖女,小字颜儿。四年前,本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可谁料她就是不愿。逼问之下才知道,她早就……早就和别人私许终身了……”
宋桓说着说着,便开始面有难色。也对,在这个时代,这桩事无疑是个“家丑”了。
宋桓又道:“颜儿这孩子脾气倔,谁料到竟削发为尼,离家而去……我和夫人膝下无子,门衰祚薄,老蚌生珠才育有一女,因而十分溺爱。女儿这一出家,夫人也跟着病倒了。我月月年年派人去青芜庵劝她,那不肖女却也心狠,不曾被说动过。她宁可在尼姑庵里孤独终老,也不愿回家来看看这老父老母。唉……闺阁秘事本不该传扬,可老夫也是无奈啊……万望二位莫要见笑!”
苏白鸢看看宋桓,又看看刘子培。想来想去,对宋颜儿这个人,劝说自然是徒劳的,硬逼大抵也没用。宋桓这些年每个月都要接见些青年才俊,很明显就是盼着哪一天宋颜儿看到这些才俊当中的一个,一动心,忘了旧情有了新欢,便能皆大欢喜地还俗了。这老头儿对他们礼遇有加、充满信心,不就是看上了刘子培这副皮相嘛!
“不敢,不敢!”刘子培向宋桓微微躬了躬身,“大人这般慈父之心令人动容,晚辈自会尽力而为。还愿大人和夫人多多保重,切莫思念成疾。晚辈坚信,皇天不负有心人之……”
出了幽州台,两个人并肩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月光斜照在刘子培的脸上——他鼻子虽挺拔,眉眼看上去却温顺,不说话时倒显得些稚气,可言行举止却习惯性地故作老成。这样一个人,那宋颜儿会喜欢吗?苏白鸢想。
“哎!”苏白鸢笑道,“刘小爷你倒是生得有点儿姿色,就是不知明日见了宋颜儿,能不能发挥点以□□之的功夫……”
刘子培脸一红,不自在道:“呸!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说话好不知羞!”
苏白鸢毫不在乎,她把手搭在高她一头的刘子培肩上,称兄道弟般说:“我说你,干嘛总要装作个老夫子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读过四书五经是不是?”
刘子培一甩手挣开了她,加快步伐走到了前面。快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道:“我看你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黄毛丫头罢了,怎么教育开我来了?”
苏白鸢感到些得意。她今年也大三了,周岁二十一,算起来还要比刘子培大一岁。不过她天生一张娃娃脸,长得显小,在现代也常常被认为是高中生。
“我说我比你大,你信吗?”苏白鸢眯起眼睛来,佯装严肃。
“哦?那我来看看。”
说罢,刘子培猛地靠近她。苏白鸢觉得有种异样的压迫感,便向后退。刘子培却不管,一个劲儿地步步紧逼,直到把苏白鸢抵在墙上。
刘子培单手扶墙,俯下身去在苏白鸢耳畔柔声道:“我猜你就只是个小丫头。你呢?猜猜看,我到底会不会‘以□□之’?”
苏白鸢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她这是……在被“壁咚”?在一部她亲手写的小说里面,被属于别人的男主壁咚?
一股不甘之火在她心头燃起。
好,他刘子培居然做了这样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那她也跟着“出奇制胜”好了。
刘子培看出她眼中那丝慧黠的光,自觉不妙,可是为时已晚。
苏白鸢反守为攻,竟把脸贴近刘子培,右手亲昵地抱住他的肩头,左手便顺着他的后颈往下摸。
“这手感,真不错……要是真以□□之,谁禁得住啊?”
刘子培大骇,一把将她推开,满脸通红。
看着他那饱受惊吓的神态,苏白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你……你……”刘子培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苏白鸢故作无辜,“我可是在称赞你呢。”
刘子培服了服额,方才从刚刚的震惊中苏醒过来。双手抱臂,面有薄怒道:“我刘子培有生之年还是头一遭见到你这样的女子!”
“你没见过的事可多了去了……”苏白鸢摆摆手,“走吧,我饿了。”
两人回到处所,要了几碟小菜,在苏白鸢的强烈要求下又加了坛酒。对方才的事,苏白鸢倒能等闲视之,就是刘子培半天都举止僵硬,不大正常。
“你再不吃,我可就要一个人吃完了!”
“你真是饿死鬼再世。”刘子培细长的手指轻捏着筷子,连吃饭都不忘保持矜持的贵族状,细嚼慢咽。对比之下,苏白鸢的吃相就显得更登不得大雅之堂了。
刘子培静默地看了看天上的皓月,心下顿生孤寂。这一次出行,道路险远不说,身边也没了浩浩汤汤的仆从,只剩下一个小姑娘。偶尔他也会想,皇室宗亲们这么拼尽全力寻找凤血夜明珠,为的就是博皇帝一笑,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怎么,中秋之夜诗兴大发啊?”苏白鸢道。
刘子培一撇嘴,丝毫不掩饰他的不悦:“跟你这野丫头在一起,再好的诗兴业全给搅了。”
苏白鸢不以为意:“那可怎么办呢?你这么嫌弃我,大不了我走就是了嘛……你自己一个人去找什么明珠吧。”
刘子培一负气撂下了筷子,只听得苏白鸢咯咯地娇笑了起来。
用完餐后,刘子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了,便早早回房就寝。只剩下苏白鸢一个,百无聊赖。
这公子哥儿过的生活可真是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大好的中秋之夜让他这样辜负了——她暗暗想。
可今夜良辰美景,苏白鸢的性格素来好事儿,又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客栈睡觉呢?她毫不犹豫地拎起刘子培给她的长剑,决定出去走走。她虽不会使剑,可就是觉得这古朴的剑鞘好看极了,拿在身边做装饰也极为不俗。
走了好远,苏白鸢发现这里的市井并不热闹,街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人,跟京城一比简直无比荒芜。凉风四起,幽州更添了些秋天的感觉。
苏白鸢一眺,发现远处的河中有星星点点的亮光,甚是雅致。那是一群姑娘在嬉嬉闹闹地放河灯。她便玩心大起,跑过去看看。
苏白鸢掏了些钱,也给自己买了一只。每一只河灯上都有一张纸条,可以写下心愿。她踌躇了半响,提笔写下“早日归去”四个字。苏白鸢犹然记得,自己穿越之前的那一晚也离大学的考试周不远了。若是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复习复习她那糟糕透顶的微观经济学。
这是城中唯一一条河,月影投影在水中,四周皆暗,远处逶迤曲折的廊桥在黑暗之中也若隐若现,并不能看得清。这一切都显得孤寂极了。倒是身旁姑娘们此起彼伏的说笑声为这座小城平添了不少生气。
苏白鸢蹲下身来,将手掌中莲花状的河灯放入河中,看着它越飘越远……
“啊——”
突然,一声凌厉的尖叫盖过了所有人的喧哗,一个女子应声晕倒在了人群之中。
“那是什么!”
“啊……好像是……”
之前还安乐祥和的河岸,此刻却处于惶恐之中,人头不安地攒动,和安胖的人群渐渐远离河边。
苏白鸢的心通通地跳起来,她循着人们的视线看去——
河上有一具女尸从远处漂浮而来。纵使看不清女尸的样貌,可在这黑灯瞎火之中也足以把刚才那位胆子小的姑娘吓得晕倒。
廊桥之上,一个颀长的黑影闪过,苏白鸢似乎已经忘却了害怕,拿着剑便向那里冲过去。
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男黑影一定跟这具女尸有关,不然何故狼狈逃窜?
可是赶到廊桥上时,周遭却一个人都没有。一阵阴森的恐惧涌上心头。
苏白鸢握着剑的手已然出了汗……
“谁?”她听到一丝响动,警觉地转过身去。
好像看到了一个未曾束发的男子。
敌在暗,她在明。这势头甚是不妙。苏白鸢缓缓拔出了剑,竟有些后悔当初孤身追了过来。
突然,她脑后受到重重一击,一阵酸麻过后便失去了知觉……
☆、青芜庵
苏白鸢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她发现自己躺在客栈屋内的床上,门外还有一个人在焦急地呼喊:
“苏白鸢,你在里面吗?快开门!苏白鸢!”
“怎么了?”她本还沉浸在余悸之中,可一开门看到了刘子培熟悉的脸孔,心下便安宁了不少。
刘子培似长舒了一口气:“我才听说城南有个女子掉进了河里,店家又告诉我你昨晚出去了之后就没再见过你,我还以为……”
“我没事,祸害遗千年,我平安得很!”苏白鸢心中感动,安慰道。
两人随便用了些早餐,便马不停蹄向青芜庵赶去。途中苏白鸢几度欲向刘子培吐露昨晚的事,可话到了嘴边,却都咽了回去。因为此事太过可疑,再多一个人知道反而徒增麻烦。
然而令苏白鸢最好奇的莫过于那个黑影为何不直接将她杀了灭口,反倒只是击晕了她?最后她躺在客栈的床上,是那个人送她回来的吗?可那人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住在哪儿的呢?莫非……他们一直被跟踪?
想到这里,苏白鸢觉得更害怕了。
青芜庵在群山迭翠当中坐落,名副其实,周围青树翠蔓,花木深深。
原本苏白鸢猜测,这宋小姐一定是个极为叛逆的女子。谁料一见面,她才发现跟自己所猜想的完全是南辕北辙——宋颜儿一副温良贤淑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认为她是个端庄宁静的少妇,根本与“悔婚”“私定终身”这样的词联系不起来。
宋颜儿圆圆的脸盘,长相不艳丽,但也算得上秀气。美中不足的是,双眼目光过于呆滞。她为苏白鸢和刘子培倒了些茶水,进退之间,不失周到。可旁人也能感受得到她的不耐烦。
“我知道你们是所为何事。”宋颜儿低着头,也不看他们:“不过我只能留你们在青芜庵用些斋饭,用过就请回吧。我不会答应爹爹的,你们也别费口舌了。”
才到这里就碰了钉子,不过这也在他们的预料之内。
刘子培向来不服输,见了难啃的骨头就更想去啃。
“宋小姐。”他道,“我们没想做宋大人的说客……只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告诉我们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谁,说不定我们能替你找到他。”
宋颜儿一愣,遂又苦笑道:“承蒙这位公子的关怀了……只是,没有用的。就算是找到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苏白鸢倒是越发地心疼起了宋颜儿——想必其他人都只是一心劝她回家,唯有刘子培想要替她找到意中人。她已明显地感觉到,宋颜儿对他们放下了许多戒备。
“事在人为。”刘子培道,“我们昨天还去府上探望了令尊,他此时一心盼着你回家,说不定别的事情都好商量。”
“真的?”宋颜儿问。
刘子培点了点头。
宋颜儿沉吟片刻,脸上的希望与欣喜却又消失了,愁闷道:“只怕就算爹爹同意,你们也找不到他……”
苏白鸢本就对宋桓棒打鸳鸯之事多有不满,再加之对宋颜儿的恻隐之心,一时激动道:“但凡有希望,就应该去试试才对。宋小姐,你且说点线索给我们听!说不定就让我们给找到了。”
宋颜儿看看苏白鸢,又看看刘子培。想了许久,恍如鼓起很大勇气般,对他们道:“好罢,那就姑且一试。”
二人在青芜庵听宋颜儿又悲伤、又羞怯地叙说了一个时辰,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宋颜儿的情郎叫“骆玦”,两人相识于五年之前。少女时代的宋颜儿对他一见倾心,便发誓此生非他不嫁。两个人浓情蜜意,好不幸福。直到一年后宋桓帮女儿说了件亲事,事情才暴露。宋颜儿拼死力争,可正在这时,那骆玦却抛下宋颜儿独自离开了,至今杳无音信。宋颜儿也在心灰意冷之下出家做了尼姑。
说完了这些话,宋颜儿早已泣涕涟涟。
“岂有此理!”苏白鸢一拍桌子,义愤填膺道:“这个渣男!”
“还有什么别的线索?比如他长什么样?是做什么的?”刘子培问。
宋颜儿摇摇头:“他是做什么的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是个琴痴,平日里最爱听琴、弹琴。至于样貌……我有一幅小象,不过也是在得了眼病之后画的了,大概……有些模糊……”
“眼病?”
“嗯……”宋颜儿点了点头,“早些年刚经历了这些剧变,我日日哭,夜夜哭,眼睛便开始看不清了。不过还好,我不瞎。只不过二位的面容在我眼里甚是恍惚罢了。”
苏白鸢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宋颜儿眼神这么呆滞。
她发誓一定要竭力帮宋颜儿找到这个渣男,再好好地惩戒一下他。
宋颜儿回到自己房中,取了小像给他们。只见像上的人面被画得嘴歪眼斜,唯一看得清的特征也只有那一头散落的黑发了。两人皆暗忖:这骆玦定是个生性狂放不羁的风流浪子。其余的地方,画得委实扭曲。可见这宋小姐的眼神是当真不好使了。苏白鸢心头一酸,不忍心告诉她,便夸道:“好俊的相公,好棒的画。”
宋颜儿也只是笑笑,却不言语。
刘子培和苏白鸢手持小像,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