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上官玉洛挑眉道,“鸢儿让我吃的苦,我万死不辞。”
苏白鸢笑了笑,对他道:“这一对蛊是一对母子蛊,我要把它们一个放在你身上,一个放在我身上。这样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必须得好好保护我啦!”
“那便来吧。”上官玉洛爽快应道。
“这么快便答应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
苏白鸢用指尖轻戳了戳他的胸口:“意味着你若有一天把我气死了,你也要一命呜呼!”
上官玉洛笑出了声。
苏白鸢在用这母子蛊的时候,也必然没有想到日后自己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报复他。这次报复的由头便是那个她深深觉得对不起的人——紫燕。
那一日,是苏白鸢在江东王府的第二场噩梦——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妹妹和未来的夫君甜蜜的拥吻着,吻得忘情。而半开半掩的窗户之外,是心如死灰的她。她无法接受,自己日日接受着内心的谴责,可为什么身为男子的他却能游走于两个女子之间。
苏白鸢的性情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刚烈,可对待感情之事,眼里却容不得半点沙子。她离开偷偷买了堕胎药,在自己的房中独自服下。
他此刻一定也很痛苦——苏白鸢在绝望中挣扎着,血水已经染红了被褥。母子蛊第一次派上用场,竟然是在这种时候。
她突然凄然笑了起来,泪水却从眼角滑落。
上官玉洛身体的子蛊开始作用,渐渐疼痛难忍。他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便对眼前人问道:“鸢儿,你身体可有不适?”
“哈哈哈……”紫燕笑出了声,“果真,只要我一直不开口,你就一直当我是她。”
上官玉洛暗骂自己疏忽,他这些日子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竟没辨认出方才这个依偎在他身旁听他讲笑话的不是苏白鸢,而是苏紫燕。
他固然愤怒,可亦无暇责骂紫燕,因为他知道苏白鸢定是出了什么事。他现在有多痛,苏白鸢就有多痛。
苏紫燕见他转身要走,心生妒意,便道:“又要去找她?那夜扬州城中,游船之上,弹琴的明明是我,可是凭什么你最后爱上的人是她!”
“有些事情,没有凭什么……”
说罢,他忍着剧痛,去寻苏白鸢。
可是,没有用。
当他找到苏白鸢之时,床上的血迹和她平坦的小腹悉数昭示着他们之间已经什么都不存在了。
苏白鸢再度出现之时,她已经成了“京城第一女杀手”。
江东王给予她重金,再三恳求,才使她考虑答应在三王爷寿宴之时前去刺杀。
而苏白鸢只说了一句话——“答应可以,我只要事成之后上官玉洛给我跪下”。
就这样,“京城第一女杀手”才会一心去寻三王府,意欲刺杀三王爷和世子。
不过她与上官玉洛的种种,早就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她,对那个人没有爱恨交加,只有恨。
不知不觉,坐在刘子培的竹林别苑里,苏白鸢居然回忆了一整天冗长的往事。这些对她来说,痛苦要大大多于享受,她只愿自己有生之年再也不要想起。
可是这个年轻公子哥儿又声称是自己的“夫君”,难不成是她昏迷之后忘记了什么?可是那公子哥儿的身手根本不在她之上,她又如何会看上那中读书人家模样的小子呢?可若说和他没有干系,那自己又为什么大伤元气去就他?
苏白鸢越是想理清楚头绪,就越是觉得混乱,天还没黑,她就困倦了。于是斜倚在床榻上,打起了盹儿。
刘子培曾来探视,见她睡着,便帮她盖上锦被,走了出去。
“爷,小的能进来吗?”
“进来吧。”刘子培在大厅中思考着什么,见吴相忘提着食盒前来,便知他是来送参汤的。他指了指桌子,吴相忘便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二爷和姑娘还想吃些什么?这要紧的时候可莫要饿坏了‘小公子’。”吴相忘问道。
刘子培一笑。他生性谨慎,加上前去幽州台这一路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令他再也无法全然相信一个人——纵使是身边的人,他也无法尽信。吴相忘只知有个怀了‘小公子’的姑娘住在别苑,至于刘子均的到访以及刘子培受伤之事,全然不知。
“这些不必担心。”刘子培道,“相忘,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吴相忘一听到“那件事”,便神色严肃起来。虽知这竹林别苑没有别人,但因为事关重大,也不得不多提起几个心眼儿。他关闭了四周的门和窗,走到刘子培面前,压低声音道:“放心吧爷,小的已布置好了,您且等小半个月。”
“你不会怕吧?”刘子培一挑眉道。
“怎么会?”吴相忘正色道,“士为知己者死,二爷,您放心!”
刘子培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好兄弟。”
“有人吗?这里有人吗?”
大门之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焦急地叩击着门。
刘子培疑惑,知道竹林别苑的人并不多,这个不速之客又会是谁?
他提起莫邪长剑,对吴相忘嘱咐了句:“小心些,从后门走。”
“是。”吴相忘应道。可是刚走出不远,便又被刘子培叫住。
“等等。相忘,这件事不要透漏给任何人,为了富贵的安全,也不要跟他说。还有你自己,也要多多保重,一定要等到我回京。”
吴相忘感激地看向刘子培,他没想到刘子培此刻还是关切着他和苟富贵的安危,便道:“嗯,二爷你放心,小的和阿贵一定会等您回到京城的。”
刘子培摆了摆手,吴相忘便向后门的方向走去了。
“没有人吗?”女子仍在门外。
刘子培不禁觉得这声音耳熟,可也丝毫不敢懈怠。他抓紧了莫邪的剑柄,长剑时刻准备出窍。
门一打开,只见门外站着的竟是曾被抓进过这里的上官玉卿。也难怪她能寻到竹林别苑的位置。
“上官姑娘,你怎么会来?”刘子培心中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有所放松。他曾有恩于上官玉卿,隐隐觉得她不会加害于他。更何况这别苑是他的私密地界,若要动手脚,又怎么会选这么个地方呢?
“我……”上官玉卿欲言又止,“刘公子,我能先进去吗?”
刘子培打开了门,引她进来。
整个别苑之内,为了保证隐秘,只要刘子培不吩咐便不会有下人在此。刘子培只得亲手为上官玉卿沏茶。上官玉卿受宠若惊,连声称谢。
“上官姑娘,你此行到底所为何事?”
上官玉卿朱唇轻启,嗫喏了片刻,才徐徐道:“二公子,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不过,眼下也只有公子你能帮我了……”
刘子培见她满面忧色,料想定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心生怜意,便道:“你且说说,若我能办到,自当在所不辞。”
上官玉卿以衣袖掩面,留下几行清泪,朝刘子培直挺挺跪了下来。刘子培伸手去扶,她却不起,直道:“实不相瞒,有人要杀我。”
“什么?”刘子培没料到,原来王府小姐也会有性命之虞。
“那人是高手中的高手,我拼她不过。她在暗,我在明。若不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又怎么会来叨扰公子您?”
“你父王和哥哥呢?”刘子培依旧难以相信。
上官玉卿却摇摇头:“父王从不把我这个庶出的女儿放在心上,更何况那女子身手甚好,来去如鬼魅,父王身边的高手也不是她的对手。我哥哥……那要杀我之人,正是他身边的人啊。”
☆、夜探
刘子培清早一睁眼,就看到自己的莫邪长剑竟对准了他的咽喉。仔细一看,原来是苏白鸢。
“怎么一大早上起来就大动干戈?”
“因为我发现自己被骗了。”苏白鸢道,可长剑依旧未曾离开刘子培的脖子。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并不是我夫君。”
“你如何证明我不是你夫君?”刘子培笑道,似乎并不认为苏白鸢真的会伤害他。
苏白鸢慢条斯理道:“因为你的宅子里,还有别的女人。”
她所指必是上官玉卿无疑了。刘子培解释道:“若我说那女人只是为了逃避追杀才躲在这里呢?”
上官玉卿本就醒得早,天没亮就起来忧心忡忡地踱步,此刻听到刘子培房中的争执声,便不安地敲了敲门,想要进来探个究竟。
听到上官玉卿的敲门声,苏白鸢将剑收起,饶有兴味道:“哦?她来了。”
“进来吧。”刘子培道。
上官玉卿看到苏白鸢的那一刻,脸上满是惊惶,浑似是看到了什么吃人的怪物。可待苏白鸢问出那一句“你是谁”,她却又转瞬间恢复了常态。
上官玉卿盈盈一拜,道:“小女子上官玉卿,曾有幸被姐姐救过,姐姐忘了吗?”
苏白鸢和刘子培的确从陆玄元手中救过她,只不过那一段记忆在苏白鸢受内伤昏迷之后已经悄然消失了。苏白鸢自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不过比起那件事来,她对“上官”这两个字更感兴趣。
“上官?你跟江东上官氏是什么干系?”
“此乃我宗族。”
“那上官玉洛是你什么人?”
“此乃我长兄。”上官玉卿颔首道,内心自然感叹苏白鸢好大的忘性。
苏白鸢冷笑:“你是躲避追杀才来了这里,可万一我和上官家有过节,也想杀了你呢?”
刘子培坐在床榻上看这二女一问一答,丝毫也不慌乱。因为他了解苏白鸢,知道她即使失去了记忆也不会欺凌弱势。她不会跟上官玉卿动手,正如同他不会跟自己动手一般。
“姐姐可知,想杀我的人是谁?”
“谁?”苏白鸢见她胸有成竹,不禁好奇。
“是一个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正因为想对我动手的人是她,我长兄才不插手保护我。”上官玉卿看着苏白鸢的眼睛。
“你说……苏紫燕?”
上官玉卿点点头。
江东王府的女眷向来深居简出,不过苏白鸢在王府的那段时间倒是听上官玉洛说起过他有两个妹妹,一个年幼的弟弟。她虽未曾得见,可看上官玉卿的形貌年龄,身份上大抵确凿无疑。
“上官玉洛,人生何处不相逢?”她心里暗暗道。是爱也好,是恨也罢,和这个人有关的一切一旦出现,便可将她死寂已久的心激得波澜万丈,千回百转。
“哈哈哈好!好狠心的人,居然连自己妹妹的安危也不顾。”苏白鸢笑了几声,“他们要杀你,我却偏偏不让他们得逞。”
上官玉卿见她肯出手相救,急忙称谢。
苏白鸢却道:“不过有一件事,你可别骗我——苏紫燕到底为什么要杀你?”
若说紫燕和苏白鸢之间的恩恩怨怨上官玉卿早已了然于心才敢来求救,这被追杀的真实原因却是她不曾编造好的。既然编造不好,那么最自然的方式便是实话实说,可她不能——这个真正的原因,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告诉别人。
“是因为……我不小心毁了一样她珍爱的东西……”上官玉卿怯怯道。
且不论她的理由编得不好,就算只从她异样不自在的神态中,苏白鸢和刘子培也能看出她在撒谎。
“罢了。”刘子培道,“不管这理由是虚是实,她有性命之虞却半点也不假。”
苏白鸢笑道:“也对,反正我只是想让有些人不痛快,又何必在乎其他?”
刘子培见她说这话时的情貌,忽而想起他们二人被困于郎家的绝弦山庄,从伙房逃出之时,苏白鸢也曾说她想一把火烧了整个山庄报复这家黑心人。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只可惜她已记不得与自己的过往了。也不知以后能不能再想起。只是突然听闻她有一个长相相同的孪生姐妹,心中关于“朝廷钦犯”一事的疑惑便有所开解——这件事十有八九跟她的姐妹脱不开干系。
上官玉卿是个十分不受宠的庶女,自是不同于一般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深谙烹饪之道,信手便能做出许多精致菜肴,均是江浙风味。大多数时候,上官玉卿做好菜会分别送到他们二人房中。有时他们也同桌用餐,可席间一直缄默,令人好生难受。还有几回,上官玉卿做好了菜肴后会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只剩下刘子培和苏白鸢一同进食。
看着满桌的玉盘珍馐,苏白鸢问道:“这一桌子菜咱们两个真能吃完?上官玉卿为什么不来?”
“上官姑娘身体不适,回房歇着了。”刘子培道。
“又要撑得肚皮胀喽……”
刘子培皱眉道:“每道菜都品几口便可,何必非强求自己吃完它?”
“培公子,看来你真是个世家高第,不知稼穑之辛苦啊……”苏白鸢咂舌道,丝毫不耽误吃饭。
刘子培的双颊微微一红,道:“食物重要,身体岂非更重要?”
“培公子此言甚是。”苏白鸢敷衍道,手上忙不迭夹着菜。
刘子培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便道:“苏姑娘,你莫要一口一个‘培公子’,显得你我二人生分。况且我也不姓培,你竟连这些都忘了……”
苏白鸢闻言便停箸,看了看刘子培,旋即笑道:“我是失去了一段记忆,可是脑袋和心还在,绝非闭目塞听的痴儿,还不至于分不清亲疏。你我本就不亲密,‘显得生分’也是自然,你说呢,夫君?”
苏白鸢这席话,打破了刘子培自以为是的缓兵之策——看来她从来就没信过他的说辞。
“是我唐突了,你我二人,之前的确不是伉俪。不过,却是一同历经过劫难的好友……”刘子培索性实言相告。
“我早知了,天底下那有夫妻不同床共……”还未说出“枕”字,苏白鸢便觉得自己的言辞有失妥当,愣是被这句没说完的话憋红了脸。实际上,岂止是没有一同饮食起居,刘子培对她处处礼让,居然还脱口而出“苏姑娘”这样的称谓,单凭这些作为亦看得出他们绝非一对儿小夫妻。
刘子培尴尬地咳嗽一声,终于问出了他这几日来一直想问的:“你可是……有一个孪生姐妹?”
“我还不想回答。”苏白鸢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
“为何?”
“因为你知道我太多事,我却对你很不了解。这样看来,我岂非很亏?”
刘子培朗声大笑,问:“你还想知道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苏白鸢咬咬筷子,沉吟片刻,道:“你让我唤你‘阿培’,可你全名是什么?你是做什么的?我们两个怎么认识?你为什么受伤?”
这一连串抛出的问题委实不少,刘子培只得一个个回答。可他知现在苏白鸢脑子里只有刺杀三王爷,万万不能让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便将“刘”取了读音相近的“罗”字,遮掩了过去。
“我全名乃罗子培,家里乃是商旅。苏姑娘你在我身边是为了帮我去寻那凤血夜明珠,可是你现在全忘记了,只记得什么三王府、三王爷……”
苏白鸢略存戒心地打量着他,道:“凤血夜明珠?你找那个做什么?那劳什子玩意儿全是朝廷鹰犬们寻来献给皇上的。莫非……你是什么皇亲贵胄?”
刘子培虽不愿再骗她,可也深知其中利害,对她道:“非也,见到那凤血夜明珠是家父的一大心愿罢了,做儿子的理应替他完成。”诚然,他这番话没有撒谎,只是有些不尽详实之处。
“令尊是做什么的?竟对这东西如此有兴趣?”
“非你口中的‘朝廷鹰犬’……若有机会,我再细细与你说吧。”
刘子培那一日听她与上官玉卿的对话,早已觉察她之前与上官玉洛必有纠葛,可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