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允诺我,一生一世,伴我身旁,绝不离弃。”
他字字平缓,语声亦是平静的,然而她却莫名感觉到他仿佛用尽了力气。
“一生一世,绝不离弃。”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却多少有些惊愕。他为何要她应下此诺?这样的承诺,听来,是情深不悔的,可她却并非此人。
“我不逼迫你做任何事,但是在外人面前,你是我的妻子。”他语声平缓,却目光灼灼。
“好,我应下此诺。”她依旧垂眸,却因此没看见他眼中乍然欣喜而瞬时寂灭的变幻。
他闭了闭眼睛。
这一生里,最亲近的名分,最靠近的距离,最是,咫尺天涯的,拥有。
“还有一事。”他收敛起所有情绪,淡然微笑,向她走来几步,道,“我今夜与日后大部分的时间会留宿于此。”
她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淡漠平静,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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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雪箫背对白昼侧卧一旁,在暗夜之中,目光冷而透亮。
其实,还是会不安的吧。她不自在地攥着枕头,眼眸半阖,虽说今日完成所有仪式谈不上累,然而方才的谈判却是下了一场巨大而未知的赌局,赌他的心意,赌他那日说出口的喜欢。
呵。其实,她没有多少胜算的吧。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而白昼凝视着紧闭的窗,目光复杂而深沉,心潮翻涌,思绪纷乱,自是难眠。
这一夜很静,静得能清晰地听到远处飞鸟羽翼划过长空的声音,静得能听见院子里的树叶被风刮过的低低的沙沙声,静得能听得见她平缓的呼吸,静得能见到他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如此的不平静啊!他无声苦笑。
身下的桌子极硬,倒是硌得有些疼。他翻过身平躺着,可这一个动作,却险些把桌上的酒壶与杯子给撞了下去。
砰,壶与杯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在这寂静夜晚分外的明晰。他急忙探手一抄一扶,稳住了那两件东西。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她。她依旧是先前的姿势,没有一分一毫的变动。
她,应该是睡着了吧。
他苦笑摇头。虽说没有抱过太大希望,纵然知晓她会有应对之策,却也没想到会是如此的。听到她平静淡漠地道出约法三章时,他心里还是有些堵,不,或许应该说,很堵。
他闭了闭眼睛,听着远处的更声,倒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居然睡不着了。呵,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有入眠过。
他沉默在黑暗中,慢慢地坐起身来。月光如水,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酒液落入杯中的声音听来很是悠长,他啜着那烈性的酒,很慢很慢,似在品味绝世珍品。
入喉的辛辣感不如方才的强烈,大概是因为慢的缘故吧。他半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饮下了杯中余酒。随即轻轻地摇了摇酒壶,却是只余下了空洞而轻细的回响。他皱了皱眉头,身子一展慢慢下了桌子,手一抬,搬过了柜子旁一坛酒。
他自嘲地笑。自送她回玉家以后,他就令人另外准备了一坛酒放在卧室中。夜半醒来,都似是形成了习惯般收臂一揽,却揽着了一怀空冷,恍然发觉身旁空荡无人。他骤然清醒过来,原来她并不在的啊。有时他便这般躺着,有时会默默起身饮下几杯,或是接着睡去,或是一夜无眠至天明。
他取了酒,倚着桌子,慢悠悠地喝下,心口似起了灼烧之感。他的目光于暗夜中一闪,亦似燃着火,注视着她的背影,却始终没有移动一步。
月光很冷,落在他的身上,似给他一身喜服镀上了一层银边,一如他常穿的银白色长袍,行走之间带起一道流线的冷光。
他慢慢摩挲转动着手中酒杯,目光也隐在一片暗影里分辨不清,而他整个人,亦是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像一尊完美而冰冷的塑像,没有声息地沉默着。
这一夜很长,漫长过了这一生的距离。这一夜亦很冷,寒凉如冬夜里毫无防备地触上了千年冷玉,直冷到了骨子里。
似乎是远处的廊下传来了清脆的滴水声响,他转头一瞥,天边已经泛起了蒙蒙亮光。
他默然注视着她的背影半晌,闭了闭眼睛,低低叹息一声,换了平素的银白长袍走出门去。
“咔。”房门传来轻微一声响,已然关上的严严实实。
一直背对着白昼躺着的玉雪箫侧转过身来,神色虽然有些疲倦,却依旧清明透亮,显然是一夜未眠。
她的目光在桌上的酒壶与地上的酒坛间转了转,隐有深思。半晌,她阖眸,平躺回床上,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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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时看着满目喜庆的红色,那一瞬间有点发怔。她侧过身,有点迷茫,眸光一转落在桌上的酒壶与酒杯上,忽然回想起前一夜里他沉默饮酒的画面。
其实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原以为,他会如之前在魔族时那般,可是昨日,他却没有。
她起身换了衣服,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门声一响,一个红衣艳丽的婢女捧着水盆走进门来。那婢女扬起脸,正是之前在魔族里常来收拾房间的那位,此刻她笑脸灿烂,直直迎着她的目光,语声极是清脆。
“现在已近午时,请夫人先洗漱,稍后用饭。”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男主是有点可怜诶,一点点而已。
☆、寥落风景
夫人?
玉雪箫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随即向后退了几步让她进屋。
“云珠原先是王的随身侍女,现在王让我来伺候夫人。”红衣婢女语声轻快,手脚麻利地将水盆摆放好,恭谨地将布巾奉上。
玉雪箫随意地点了点头,接过布巾。
云珠向外面打了个手势,身后便有人鱼贯而入端来午饭。
玉雪箫悠然坐在妆台前,长发披散肩后,却极是柔顺服帖。本该是清丽柔美的样子,只是她的目光里有着太强烈的冷意,让人不敢接近一步。
云珠上前几步立在她身后,将她的发随意地挽起,挑了枚通透的白玉簪子替她插上,再配了些细致小巧的珠花。
她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成品,感叹道,“夫人真美!”
玉雪箫只是随意瞥了一眼铜镜,并不在意她的话。
“你来得倒挺巧。”她把玩着一支碧绿的簪子,不经意地问道。
“哎,是王吩咐的,说是夫人昨夜睡得晚今天就别,呃。”云珠突然抬手捂着嘴,神情有些懊恼,想起了那人的叮嘱,立刻反口道,“啊,不是不是,是云珠今天起晚了,然后然后,呃,来晚了,来晚了……”
他竟然知道她一夜无眠?
呵,她知道他喝了一夜的酒,而他懂得她的一夜未眠,倒是心照不宣。
她自嘲地笑了笑,沉默不语。
午饭后她起身出门去,云珠快步追上前给她披上披风,倒也似知道她不喜人接近,很有分寸地避免触碰到她的身体。
玉雪箫不置可否,抬步出门,可云珠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丈的距离,神情恭谨。
玉雪箫转回身,看定她,并不开口,目光里没有不悦,却是冰冷而极具压迫力的。云珠仰着头和她对视,眼神接触的一瞬,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强撑着,一秒,两秒,三秒,低头败阵,一串话语连珠炮似的爆出来。
“现在都已经是午时了,云珠觉得夫人今日是不会去修炼场的,应该是会四处走走的。既然如此云珠今日一定得跟着夫人,不然夫人会因为不熟悉魔族的布置而迷路的!云珠知道夫人以前在魔族待过一段时间,但是那段时间夫人除了在房间就是在修炼场,从来没有去过其他地方的,所以云珠才会认为夫人会迷路,所以,所以云珠今天要跟着夫人的!”
她一番话说完抬起头,见玉雪箫依旧看着她,眸中似起了雾气,看着有些远,唇角有一点点细微的弧度,似乎是笑容。她不由得呆了,低声唤道,“夫人?”
玉雪箫神情里的薄雾骤然散去,恢复了原本的清冷,转身而去。
“夫人你去哪?”回过神的云珠见她走得有些远了,不由得扬声唤。
“想跟着随你。”玉雪箫并不理会她的话,径直出门去。
其实这个云珠还挺好玩的,原来从开始白昼就扔了一个这么好玩的人在她身边,而她一直都没有发现。
玉雪箫心中转着这念头,步子悠然,身后云珠跺了跺脚赶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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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雪箫信步走着,远远地看见了一片池塘,一阵风过,满池荷叶半边倾倒摇曳出一片绿影。
“诶,夫人来得倒是不巧了。”身后的云珠追上,看着大半池开败的荷花,不由得叹了口气,却也不看她的神情,自顾自道,“如今可是入秋了,若是前些日子,夫人倒是可以看到一幅盛景。白的,粉的,一起开放了,满池子都是呢,可漂亮了!”
“嗯。”她依旧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没有情绪变化依旧看着那方开败的池塘。
她良久伫立原地,神情与先前一样的辽远,平静而沉默,完全猜不透。
吹过了池塘的风摇动了莲叶,亦扬起了她的长发与她月白色的衣摆,飘起的长发将她的神情半隐,然而在那一刻,立在她身后的云珠却感到了寂寥,天地似乎在一瞬间便空荡了,只余下了她,在中午明晃晃的日光里,寂寥着。
好熟悉啊,像谁呢?
云珠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却还是没能想起来。不过她倒是很快地放过了这个问题,开始思考起另一个来。唉,这思来想去的,总觉得夫人对着这开败的莲池总是不好的,新婚的人应该看着喜庆的东西。她转了转脑袋,对着她的背影,小心地开口询问,“夫人,云珠带你去看看枫叶林可好?”
玉雪箫闻言转回身,打量了她一眼,慢慢点头。
云珠见她竟然这么快便同意了,一时欢喜了起来,立刻转身带路,完全没有看见玉雪箫眼中一闪而过的思虑。
白昼为何派了这样的一个人给她?天真,开朗,活泼,简单而明快,态度恭谨,却大胆得很……每一点的明亮,却是她从来不曾拥有,大概日后也不会拥有的。
她浅浅地笑了。也许,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才最是适合的,简单却明朗,最是适合她此刻复杂却希望平静下来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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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很清静,大概是云珠在侧,沿路魔族仆从远远便对她下拜行礼。她不看那些人,随意地抬手示意,并不作停留。原本便是身份悬殊,何况她周身都似笼罩着冷意,非是所有仆从都如云珠一般大胆,自是伏地不敢抬头再看。待得他们抬起头时,只能看见她远去的身影与浅色衣摆在风中一扬划出一道流丽的弧线。
这一日起得有些晚,玉雪箫抱着书靠着摇椅慢慢地翻。云珠捧了茶进屋,歪头打量了她半晌,突然道,“夫人不如出去逛逛吧!”
“去哪?”玉雪箫头也不抬,问道。
“夫人这段时间也只是逛了逛宫殿,今天要不要去外面走走?看看魔族风物也是好的呀。”云珠极力建议,“如今也是深秋了,夫人也要准备些冬衣了吧。嗯,即使什么都不买,就当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夫人这段时间都在这里,怕是要待烦了吧。”
玉雪箫放下书,瞥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站起身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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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尘与她进行了意念对话,迫不及待地表示要和她一起出门逛街。
于是一行三人便离了宫殿到外头四处逛。
凉尘和云珠分别站在了玉雪箫的左右,眼底都有着兴奋之色,不住地左看右看的。反观作为正主的玉雪箫却是神色淡淡,似乎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哇,糖葫芦!”
凉尘兴奋了,伸手就去拽玉雪箫的衣袖,她却衣袖一摆将凉尘挡开。
“呜呜,雪箫你不给面子。”凉尘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睛,跑去买糖葫芦了。
云珠目瞪口呆,张着嘴几乎能塞进一只鸡蛋。玉雪箫视而不见,神色不变,悠然前行。
凉尘极有良心地买了三支,回来塞了一支到依旧在发呆的云珠手里,换得她一脸惊讶之色。凉尘犹豫了很久,一手抓着一支糖葫芦,开始很认真地思考着,要不要给呢,要不要给呢,要不要……
决定了!
凉尘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雪箫,你看。”
“不吃这个,腻了。”玉雪箫早看到她的小动作和一脸的纠结之色,径直摆了摆手。
“哼!不吃拉倒!”凉尘左一颗右一颗,凶猛地啃起来。
“噗呲。”
云珠看凉尘垮着一张委屈的脸,眼神却是愤愤,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即换来了凉尘一个大白眼,只得悻悻地捂着嘴,却笑得花枝乱颤全身摇晃,不过拿人的嘴短,也不好意思太明显了,只好努力地憋笑,肩膀一颤一颤的。
她一边笑,一边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偏偏是一闪而过,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只得放弃,专心致志地啃她的糖葫芦。
凉尘和云珠一左一右,在集市间跑得欢快,手中拿满了各种小吃,小糖人,新出炉的包子馒头,烤红薯……两只手都满满当当,几乎没有空余的位置来。玉雪箫依旧两手空空,神色淡淡,对于周遭的热闹仿若未见。
“夫人是不是家教严谨得很,看什么都不感兴趣。”云珠扯着凉尘走在后头,低声悄悄问道,“唉,一点意思都没有,这哪里像逛街啊!”
“唔,我不知道。”凉尘咬着手中的包子,含糊不清道。
“喂,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云珠一激动声音略微拔高,偷瞄了玉雪箫一眼,见她似乎向这里看了看,连忙压下声音,“你是她的契约兽啊喂!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哎呀,我真的不知道啊!”凉尘委屈地咬包子,“她从来不带我去逛街啊,而且我也从来没看到过她买这些东西。”
“诶,不是吧!”云珠捂着嘴,“原来夫人一直都生活得如此无趣。”
她话音一落,猛一抬头便看见走在前面的玉雪箫停步半转身,神情似笑非笑,却没有说话。
“啊,夫人!”云珠懊恼地抱着头,态度良好,积极认错道,“夫人我错了,夫人我再也不敢了!”
“背后议论什么,有什么不能当面问我的?”玉雪箫打量了她一眼,看着她满手的大包小包,还抱着头,倒觉得有几分滑稽好笑。
“夫人我错了还不行嘛!您千万别告状,不然我就惨了!”云珠摆出一张惨兮兮的脸,又挂着一脸讨好的笑。
“这些东西我早就吃腻了,自然不感兴趣的。”
“早就?”云珠终于想起了刚才的灵光一闪的想法,不由问道,“夫人的意思是,你经常出来吃这些?”
“自然不是。”玉雪箫并不想过多纠缠于此,“这些东西并无特色。”
“看来夫人以前经常偷跑出来玩。”云珠自顾自地下了定论,“看来人族的规矩也没那么多嘛,真是的!”
“才不是,乱七八糟的规矩多着呢!”凉尘极度不满,早先的不痛快此刻都回想了起来,一口洁白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烦死人了!”
“那夫人是……”云珠开始迷惑起来,试探道,“夫人以前,呃,以前……”
“以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