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女们怂了。没人敢再动手,纷纷不自觉地后退。何苗苗脸上已经浮现红肿的印记:“你疯了吗?我去告诉你妈!”
俞夏笑了,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看起来有多可怕。
“去啊,尽、管、告。不仅告诉我妈,还得去告诉老黄,告诉校长——让校长把你们的爸妈和警察一起叫来。”俞夏说,“马上就中考了,你们把我堵在路上,还要抢我的项链。看看大家是信我这个年级第一,还是你们这群人渣和垃圾!”
何苗苗她们怕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再胡闹也怕警察。张桂香更是对这样的俞夏生出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她拽了拽何苗苗的胳膊,小声说:“算了算了。”
何苗苗不服气,甩开张桂香冷笑道:“别得意太早,你至少还得在这呆三年。”
“你要报复,最好尽快。”俞夏怜悯地扫视她们,目光落在缩在何苗苗身后的张桂香身上,“我一定会去K市上高中、读大学,而你们会永远留在这里。”
年级第一名被不良少女围堵,还动了手。这事儿显然是瞒不住的,但其影响还是被学校控制在了初三的几个班级里。
被夯了板砖的高个儿女生压根没敢告诉家里人;张桂香被她爹拎回家狠揍一顿,请了挺长的假没来上学。正如俞夏预料的那样,包括老黄在内的校方和她爸妈都对她表现出了立场坚定的维护。在校长的一再保证下,俞夏爸才善罢甘休,千叮万嘱让俞夏下课尽早回家,别再上晚自习了。
一个星期之后,何苗苗和高个女生都退了学。
经此一事,俞夏察觉到了自己心态的变化。在家人和老师小心翼翼的对待下,她反而变得更加冷漠了。
她丝毫不怕退学的何苗苗她们会回来报复。如有必要,她根本不介意抱着何苗苗一起死。
因为中考越来越近了,她想不到报考K市高中的办法,也无法对她的父母开口。
话已经出口,就像一个无解的局,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造化弄人,她没能等到何苗苗的报复,也失去了考上好高中的机会。
四月中旬,这个西北地区的乡镇已经很热了,初三考生们也进入了修罗期。
这天俞夏考完二轮模拟,难得想休息一晚,于是提前回了家。
妈卖菜未归,俞强还没放学,奶奶在厨房做饭。俞夏哼着歌推开自己屋门,顿时愣在了门口。
卓逸写给她的信纸凌乱地散落在床上。斗柜的四个抽屉都被拉开了,最上面的那个抽屉还卡着一条破旧的毛巾。
俞夏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是谁……谁动了我的东西……
她爸大后天才回家,难道被她妈发现了?俞夏哆嗦着把信纸一张张收好,数了数,四十六封,没少。
她无力地坐在床边,冷静下来之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凌乱的信纸只有一张被展开,上面像是被膝盖压出了一个窝,其余的信纸仍然保持着她折好的样子。
而且,散落在床上的只有信纸,信封全部消失了。
六岁的俞强蹦蹦跳跳进了院,把书包往墙边一扔,跑进堂屋看电视去了。
他没找到动画片,扫兴地把遥控器丢到一边,完全没注意到姐姐正面色发青地翻着他的书包。
卓逸的信封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纸片,在美术本上粘出了可笑的图形。俞夏双手发抖,一把将弟弟从堂屋拽了出来,狠狠地推倒在了地上。
俞强摔倒在院子里,毫无反抗之力。俞夏奶奶闻风出现的时候,俞夏正把美术本狠狠地砸在了俞强身上。
奶奶大叫一声,跑上前护住了宝贝孙子。俞夏红了眼,用课本不依不饶地抽打弟弟。俞夏奶奶躲闪不及,手里的擀面杖本能地朝孙女挥了过去……
俞夏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
她妈坐在病床边上,早已哭红了眼。
她险些被奶奶的擀面杖砸到太阳穴,有点轻微脑震荡,医生说多少会损害一些视力和记忆力,建议卧床休息两个月,不过没出事已是万幸。
她奶奶坐得远些,见她醒了,笑得有些讪讪的,“我回家里拿个毯子来。”
奶奶逃走了。俞夏妈擦了把眼泪:“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喝点水?”
俞夏摇头,木然地看着天花板。
她头很疼,看东西像隔了一层玻璃纱。半晌,她看了看她妈,嘶哑道:“我这就快中考了。”
俞夏妈何尝不急,可是谁能想到闺女被她亲奶奶打成了这副样子,就算参加中考,也未必就能考得很好。
她又气又急,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像是在逼问:“你说说你,干嘛要打你弟弟?”
俞夏微弱地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我犯了错,你可以打我;他犯了错,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不过把本子摔在他身上,就差点赔上命。你们其实只养了个儿子,女儿算什么呢?她真该一棍子打死我。”
俞夏妈不说话了,只默默地流泪。
俞夏爸得到消息,连夜就赶了回来,跑进病房的时候眼圈都青了。俞夏妈早在电话里说了俞夏的情况,俞夏爸心疼地摸了摸俞夏的头:“醒了,醒了就好!”
俞夏扯住她爸的袖子,声音颤抖:“爸,我想去K市上高中。”
☆、如愿以偿
病房里静了片刻,只有俞夏抽噎的哭泣声。俞夏妈急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俞夏泪流满面,眼里都是恳求:“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考K市的高中,然后在K大念书。”
俞夏爸他没什么文化,只会开车,无法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看着聪明又努力的女儿委屈又无助地坐在病床上哭,这个七尺男儿眼眶湿润了。他嗫嚅道:“闺女,你爸没本事啊……”
俞夏扑身下了病床,抱着她爸的腿:“我可以打零工赚学费,吃住都在学校里,不给你们增加负担。爸,你就答应我吧!”她转头对她妈说:“我以后留在K市工作,也可以帮衬到弟弟!你们也不想自己的孩子一辈子低人一等吧?我不甘心!”
她的话结结实实地戳中了两口子内心深处的渴望。尤其是俞夏她爸,这些年在全国到处跑,一旦有了见识就很难再认命。他们两口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眼看着闺女成绩越来越好,心气也高,如果真能培养出来……
俞夏爸犹豫了:“先起来——我和你妈,再商量商量。”
为了节省病床费,俞夏第二天就搬回了家,在自己的床上躺着养病。
弟弟和奶奶怕刺激着她,很自觉地绕着她房门走。俞夏妈每天做好饭送进她房间,一次次几乎原样不动地端出去,俞夏妈劝道:“你好歹吃口饭啊!”
她妈劝一次,俞夏就心不在焉地吃上几口,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全家都被一种绝望的氛围笼罩着。
眼见女儿越来越沉默寡言,一天天消瘦下去,两口子着了急,经常密谈到半夜,期间老黄来看望了俞夏一次,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就走了——中考前折了个年级第一,老黄也是有苦说不出。
俞夏爸对女儿的请求上了心,寻了个机会去又跑了一趟郑波涛家,送去了不少好烟好酒。
俞夏的绝望在中考结束的那天到达了顶点,恍惚间有种自我了结的冲动。她身体慢慢好了起来,能下床了,却无心做任何事,只知道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看卓逸写给她的信,然后发呆一整天。
这天,俞夏爸一脸喜色地回来了,把全家人都叫到了饭桌上说话。
“夏夏这个情况,不管去哪里,都只能复读。波涛他一个客户是K市十八中的老校长,他们学校……教学质量不行,每年都得吸收一部分发挥失常的好学生复读初三,拉高升学率。”俞夏爸观察着女儿的脸色,“波涛说了咱们的情况,又打听了一下,学籍可以转去他们学校。”
家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俞夏身上,俞夏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俞夏爸说:“学校那边说想看看孩子的学习情况。我过两天带着俞夏去一趟。”
俞夏来了精神:“我把成绩单什么的都带上,给那边老师看。”
俞夏妈犯了愁:“转学籍……是不是还得花钱?夏夏在那边也得有生活费。”
俞夏爸打消了她的疑虑:“那个老校长说了,吃住都在学校,也花不了几个钱。中考要是考到名校,好像还有奖金可以拿。”
俞夏爸的消息就像冰天雪地间的一簇火苗,给了全家人一线希望之光。
中考结束后几天,俞夏跟着她爸再次来到了让她爱恨交织的K市。
一年前俞夏初到K市时,还怀着惴惴不安的期待。而这一次,俞夏的心情非常沉静——她知道自己会留下来。
午后的燥热和蝉鸣中,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跑在K市的大街上。
“王校长写得一手好字,还是市书法协会副会长。他写了字都是送到我这里装裱,和我是老交情了。”郑波涛对后座的俞夏父女吹牛,“他老人家最看重好学生,要不是前年退下来,俞夏这事儿他能亲自给办了!”
俞夏爸赔笑着连连点头:“还是你有本事。”
车开进了K市十八中的校门,俞夏好奇地趴在车窗上看。教学楼稍显破旧,比起K市外国语有着天壤之别,让她有点失望。
想来需要吸收高分复读生的学校,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只要能留在K市,她心甘情愿。
郑波涛找了个车位停下,却没下车。他把王校长的条子递给俞夏爸:“办公楼五楼找廖主任,我在下面等你们。”
时值暑假,办公楼只有几个值班的老师。俞夏跟在她爸身后上了五楼,找到了那个廖主任。
廖主任四十多岁了,戴着个眼镜,表情冷淡,普通话十分标准。他看了眼俞夏爸递上的字条:“哦,王校长推荐来的,坐。”
父女俩谢了坐,廖主任简单地问了俞夏的情况,眉头皱了起来:“没参加中考?”
俞夏爸解释道:“孩子整个初三都是年级第一,要不是她奶奶……唉。”
廖主任不以为然:“没有中考成绩,也看不出孩子水平。我们这些名额也不是随便谁都能给的。”
俞夏坐在一旁心急如焚,忍不住从包里拿出了装订好的一大本试卷和成绩单:“廖老师,这是我初三一整年的成绩单排名和全市统考的卷子,您看看吧。”
廖主任拿过来翻了几页,往茶几上一放:“你这成绩在以前那学校还算可以。不过G省……咱说句实话啊,教学水平就那样。”他思考了一下,对俞夏说:“你下午还有事吗?”
俞夏摇摇头。廖主任说:“我这里有K市今年的中考试题,你去隔壁教室做一做,我对着答案给你改改?”他抬腕看了眼时间,暗叹今天又得加班了:“时间有限,语文就别做了。把英语、数学和综合做完。”
面对那完全未知的“综合”,俞夏有点紧张,向廖主任借了支笔,自觉地坐到隔壁的空教室里做题。俞夏爸也被廖主任客气地请出了办公室,找个地方休息去了。
俞夏三两下做完了数学,正艰难地啃着英语。廖主任拿着文件包经过教室,看到俞夏心无旁骛地做题,没有翻书查手机等小动作,心里就有了数,敲了一下门板,对俞夏说:“先去吃晚饭吧。”
“没事没事,我不饿。”俞夏抬头一看已经快六点了,廖主任说,“那你做题吧,我晚上回来。”
时针渐渐逼近7点,俞夏填完了英语试卷,后背开始冒汗。K市中考卷子比G省的难出太多,甚至有两篇阅读理解她完全不明白在说什么。
然而最难的还在后面。G省的学生初二就有了文理分科,而综合卷则是文理兼有,除了常规的6个部分外,竟然还有卫生急救、计算机应用和社会常识三个板块。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题。
头顶破旧的大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一滴汗珠从她脸颊滑落,滴在了试卷上。
俞夏爸劝走了等在楼下的郑波涛,在教室门口忐忑地转圈。
廖主任回办公室后不久,俞夏拿着三份试卷出来了。廖主任一边对照答案打分,一边和俞夏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问清了俞夏家里的情况,廖主任有点吃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怎么想着来K市中考呢?孩子一个人在这边,你能放心?”
俞夏爸说:“孩子想考K大,我们也想尽力支持她。我姑妈一家人在这,好歹也能照应着。再说我时不时的也能顺路来看她。”
廖主任一点头,不再多问。他改完试卷,对俞夏说:“你英语弱一点,数学不错。”
俞夏稍微松了口气,廖主任在电脑上敲了几下:“语文没让你做,给你算平均分加十分。K市今年五万人参加中考,你这个总成绩能排在一万九千多名,或者两万出头。”
俞夏和她爸面面相觑。因为期望太高,两人都有种被打脸的感觉,俞夏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廖主任脸色。
“——行,你可以来。”廖主任要求不高,“我估计你们老家也不考综合。这一科简单,会的不用准备,不会的考前突击也行。”
父女俩如获大赦——俞夏终于有学上了。俞夏爸激动得语无伦次,只知道紧紧地握着廖主任的手。廖主任露出一个笑容:“俞夏成绩还行,复读一年能考得更好。你爸妈不容易,要好好学,知道吗?”
俞夏喜不自胜,对廖主任举了个躬。
天已经黑了,三个人走出教学楼。廖主任正在对俞夏爸解释入学手续的办理和费用问题。俞夏恍恍惚惚地跟在他们身后——她真的要留在K市上学了!
廖主任开车离开。父女俩心里都有很多感慨,安静地走在马路上。
俞夏拉住她爸的手:“谢谢爸。”
父女两个心里都清楚:放在以前,即使真要送一个孩子来K市念书,那也只能是她的弟弟。如果不是奶奶失手把她打伤,她永远得不到这样一个机会。
在K市读书和生活,意味着家庭将把一大部分开支投注在俞夏的身上。
俞夏爸为女儿的生病和上学操碎了心,仅仅几个月就像老了十岁,脸生生累瘦了一圈。他看着喜滋滋的女儿,长叹一声:“从今往后,咱们家就指望你了。”
俞夏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深深的眼纹,心里涌出一丝愧疚和心虚。
——她如愿以偿了,却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和光耀门楣。
她早就看清了自己的自私和虚伪,而她从未后悔。
“爸,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学习,考上K大,让你和我妈过上好日子。”
我会在这个城市扎根发芽,和卓逸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
俞夏久违地开心起来,拉着她爸的手,蹦蹦跳跳地唱起了歌。在她的身后,是K市五光十色的华灯和璀璨的漫天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新地图啦
☆、新的开始
一年后。
女生宿舍的洗涮间里挤满了新入学的女生,个个穿着军训用迷彩服。
俞夏拧干衣服,把刘海拨上去夹好,刚想洗把脸,放在水池里的脸盆就被人拨到了一边。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俞夏叫道。
插队的那个女生个头很高,浓黑的上挑眼线看起来有点凶。她根本无视俞夏的抗议,在塞满脸盆的水池里硬挤出了一个空位置。
女生们好像都很怕她,自觉地给她让开一片地方。室友吴曼悄悄地拽了拽俞夏的胳膊:“走,快熄灯了。”
高一女生宿舍六人一间,其余舍友都已经躺在了床上。俞夏手脚麻利地晾完衣服,倒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到了十点,宿管在走廊上提醒大家熄灯。她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