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犀梅苑,先生还在屋里呆着,我松了一口气。
“果茶可熬制好了?这才离开不久,怎么就神色匆匆的回来了?”
“果茶是熬制好了,一会儿便可让胭脂送过来给夫君品尝。但是问题是,附带弄出的一瓶小东西却不见了,夫君可否帮汐蓝找找?”
“什么东西?”
“汐蓝挺喜欢果香,便在熬制果茶的过程中用我们那个时代的方法,弄了点可以让屋子芳香的芳香剂出来,我又调入了荷花露和竹子中压榨出的水分,那瓶芳香剂中透着很是诱人的清香。可问题是……”
“问题是什么?”
“那东西有剧毒。”
“剧毒?萧汐蓝,你在府中捣鼓剧毒?”他的眉脚微微上扬,以一种很是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不出生气,却又不是若无其事。
“若是不误服,那就不会出事。我们那里有很多这样的东西,大家都会使用,可绝对不会去食用。就如河鲀一般,味道鲜美,却得在享用时格外小心。按夫君这样说,若哪天我们钓河鲀回来吃,岂不是自杀?”
先生似乎还算满意我的解释,没有再追问,只是叫来了祥哲,让他盘查全府上下,并通知所有人谨慎。可还没等祥哲离开,丹青就慌慌张张跑来了犀梅苑。
“大人,出人命了。”
我听后几乎摔倒,先生迅速接住了我。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蕊儿那边已经乱套了,从那边来的下人们说,是她的贴身婢女馥儿暴毙。”
“我这就过去。”先生看着我,眼神中有一丝复杂的神情。“你可要随为夫一同过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一起前往。一路上,先生紧紧拉着我的手,而我,几乎是全身冰冷。他紧紧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害怕。
来到蕊儿院前,里面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等我们进屋,馥儿就躺在院中,蕊儿在哭喊着。见到先生,她一头扎进了先生怀里。先生的手还拉着我,我此时几乎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我挣脱先生,走到馥儿跟前,她的一切体貌告诉我,她死于氰化物中毒。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我看见了我遗失的瓶子。
我无助地望着先生,心中满是伤痛。我是想杀人,可是我不想杀馥儿,也从未想过杀人后竟然是这般心情。我现在好像理解了李建成为什么不愿帮我找杀手,先生也曾跟我说要杀人,让他去的嘱咐。
蕊儿哭喊着说有人给馥儿下毒,要先生给她做主。
先生推开她,只是淡淡的说一切等仵作验尸后再做定夺。
我神游了片刻,终于恢复了理智,上前拿起桌上的瓶子。
“蕊儿姐姐,可否告诉汐蓝,这是何物?”
蕊儿的神色显然有不正常在浮动着,先生应该也察觉到了。
“这个是我的东西,我哥哥的友人从西域带回来的奇香,若夫人喜欢,送给夫人便是。”
我没说什么,只是将瓶子交给了先生。先生让我先回犀梅苑等他,他处理完后就回来。
我心中虽然有了底,可是还是因为间接杀了人而感到后怕。回到犀梅苑后,就一直坐在床边无法入睡。
先生回来时,怕是已经三更天了,他的神色中充满了疲惫。
“可有处理好?”我给他递了毛巾。
“好了,放心,此事不会牵扯到你。仵作根本查不出馥儿的死因,只因为口中有杏仁的味道,所以断定她可能是误食了过量的杏仁。而根据蕊儿的说辞,馥儿是突然倒在院中的。她丝毫未提那瓶子的事,想必是想隐瞒什么,所以也只能接受仵作的说法。”
“夫君,怎么会这样?我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蕊儿那里,又怎么会被馥儿吃下?”
“你确定馥儿是服食了你调制的毒药?”
“我的瓶子出现在了那里,而且她口中既然有杏仁的气味,说明毙命于氰化物。氰化物多带有剧毒,服食后立即毙命,死者口腔中有杏仁味。我调制出的那瓶东西主要成分就是氰化物,其毒性类似人人闻之而栗的见血封喉。”
“萧汐蓝,我怎从未知道你如此博学?连用毒药,都可以用些我未知之物。”先生的神色和方才听见我制毒时一样奇怪,我觉得他是生气了,可是又在克制着自己不要爆发。也可能他因为我制毒之事有些厌恶我,但内心中视我为知己的那个小人在极力阻止着。
“夫君可还记得汐蓝说过要使用一些我们家乡的方法,这便是来自于那里。在那里,我们会分析每种东西的成分,然后通过各种手段,拆分、提炼、合成,最终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如金刚石,我们可以去开采天然的,也可以人为制造。小时候在学堂中,还学过如何从硝酸银中提炼出银子呢。”
先生好像并不愿意听我的现代化学概论,但还是能从他的神情中感觉到他的诧异。他这一夜没再和我说过话,只是从袖袋中掏出那个装着剧毒的小瓶子递给我,之后他坐在书桌旁,看了一夜的书。
第二天早晨,察哈多慌慌张张跑来找我,他冲进犀梅苑的时候,先生刚刚离开。
“夫……夫人,察哈多无……无能。”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我让胭脂给他倒了茶,让他先坐下平复气息。自己坐到他的对面,拿起一杯茶品着。等房里的人都退下后,才开口说话。
“失败了?”
“是的。”
“杀手可有被抓到?”
“夫人放心,杀手这一行不会供出买家,他昨夜在被抓时,就已经自尽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就是说,因为我,又一条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我无法抵御自己的自责,眼泪止不住地流。察哈多给吓了一跳,连忙走到我面前。
“夫人不必担心,察哈多还会找杀手的,这一次不会再失败了。”
“不必了,这件事到此为止。经过昨夜,恐怕裴府不会松懈,裴寂也不会任人宰割的。如果我们再行动,恐怕事情就会败露了。”
我连忙拿兜里的手帕擦干眼泪。
“察哈多,谢谢你帮我,你先回去吧,这段日子我们不要来往,以免给你和朵兰雅带来麻烦。裴寂的事情,我会再想办法的。”
察哈多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向我鞠了一躬,就转身去开门了。门一打开,察哈多往后退了一步,先生正正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察哈多,你先走吧,记住我的话。”
察哈多跟先生鞠了一躬,径直离开,先生也没有拦他,直接走进了屋内。
他把门关上,坐在我的对面,神情一如昨天那样奇怪。
“制毒药,买杀手,你招数挺多的。和那些我认识的普通女子比,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给我?”
显然,他就算不是知道了一切,也绝对是推断出了一切。我没什么可以辩解的,只是安静地坐着。
“跟我说说,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我不会再杀人了,这种感觉很难受。以前听过的,看过的很多,可是却从来没有关注过那些杀人犯内心是怎么想的。残忍的,变态的,报仇的,误杀的……想必他们心里都不会太好受吧。”
“如此说来,你终究还是承认你所做的了?”
“汐蓝本就不想瞒先生,如今更没有什么可瞒的了,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一点。”
“是否能听听你如此做的理由?”
“单纯的想让这些人消失,因为他们会坏事。”
“萧汐蓝,是我看错你了,还是你把你那颗无情的心伪装得太好?”
“汐蓝向来明了做错了就改接受惩罚的道理。不过如今,还请先生扭送汐蓝至官府,这样汐蓝才不会动了临阵脱逃的念头。”
逃?我又怎会逃跑?若是我去自首,恐怕他也难逃干系,只有他亲自送我去衙门,他才可以彻底地置身事外。
“好好回你的寒月阁呆着,哪里都不许去。若是你再赶擅自出刘府,或者是再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便不再轻易原谅你。”他的语气很坚定,我听起来却有了他给我判死刑的心。
呆在寒月阁的数日,我始终未出院子,也未见先生。他这次也许不仅仅是生气,更多的是失望吧。对,就是失望,那种曾经出现在他脸上的怪异表情,是失望的神情。我做的事情他早就知晓,所以他不露痕迹地阻止我,我却依然一意孤行。他早就明白我要做的事情,他对我很失望。
可是,再失望又如何?如果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纵然不去杀人,我也会想其它办法除掉这几个人。蕊儿、裴寂和刘文起。对,还有一个刘文起,我还没有对他下手。
当然,我不会杀他,但我会让他离开刘府。这几日,我思前想后,决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去解决掉刘文起。
见我出寒月阁,胭脂和丹青很开心,只是我却没有按照她们的想法走去犀梅苑,而是去了刘文起和方氏居住的洞华阁。
他们夫妻二人都在院中,刘文起在练剑,方氏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和谐的一幕让我有些失落,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琴瑟在御,恩爱相守。我和先生,到底算什么?蕊儿犯错,他冷落蕊儿,我犯错,依旧冷落我,在他心里,我和蕊儿或许根本没有区别。
见我来,方氏赶紧迎了上来,刘文起也停了下来。
“今日吹得什么风,竟然把大嫂吹我们这里来了。有失远迎,真是失礼失礼。”
其实就算是当上刘夫人,我依旧很少和刘府的人来往,除了礼节性地给刘母请安,平日里都是鲜有交集的。就算今日,也是破天荒第一次来刘文起这里。
他们居住的小院很普通,自然比不上我精心打理的犀梅苑和寒月阁,但还是透着一股家的味道。
“汐蓝冒然前来,本是失礼了,弟妹就别再赔不是了。”
“大嫂……”刘文起和我打了招呼,我向他点了点头。
“既然来了,就进屋坐会儿吧,我让人备些家常菜,大嫂就在这里用午膳吧。”
“不必麻烦了,汐蓝也是有话和二爷说,说完就走。”
刘文起朝方氏点头,方氏识趣地退下了。
“二爷,汐蓝知晓你是直人,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我希望你能离开刘府,离开长安,回彭城或是去晋阳,哪里都行。”
“为何?”他语气明显提高,眼神中透着狠厉。
“为了大人的前程着想,他身边实在不应该有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会害死他。今日我前来好言相劝,希望你能听进去,不要等到日后除了岔子,后悔莫及。”
刘文起摔了手中的剑,把我吓了一跳。和先生比,他显然不懂得如何掩藏或压抑自己的情绪。虽然能想到他的暴怒,可是却还是有一丝害怕。此刻的刘文起,就像一个意图行凶的流氓。他本就长得五大三粗,还留了点络腮胡,皮肤黝黑,每每见他,我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张飞、李逵之类的名字。
“萧汐蓝,从在晋阳的时候,你就搅得刘府不得安宁。兄长执意留下你,结果你搞得他们夫妻不和,之后又克兄长入狱。听闻你差点害他被圣上处决,又使计成为他夫人。这些年下来,你依然把刘府搅得不得安宁,让兄长和蕊儿不和,还害得兄长丢了官,你竟然有脸来说我。”
“汐蓝一介女流,何来本事搅起大风大浪,倒是你,从小就一事无成,做什么都要靠着你兄长。同是一个母亲,同是刘家子孙,差距怎么就如此大。你若真是有本事,真是个男人,就不要像个娘儿们一样,处处靠着他。不过,想想估计你也没这本事,这辈子也就注定沾你兄长的光了。他日入祖坟,你兄长光宗耀祖,你呢,墓碑上难道刻刘文静之小跟班?也好,反正后人提起刘文静,都能想起他的风姿,提到你刘文起,只知道是刘家一个说话不过脑的白痴。”
刘文起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院子的围墙上,猛烈的撞击让我赶紧魂魄都要被震出身体了。他下手很重,我几乎没法呼吸,只能瞪着他。拼尽全力,我狠狠地朝他的下身来了一记跆拳道中所说的的重创性前踢,剧痛之下,他终于放开了我。刘文起脸色苍白,凶狠的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
好吧,若他跟先生告状,我又得跟先生解释一门叫跆拳道的功夫。可正如刘文起不曾想象的,我不是那些贤良淑德的女子,而是标准的悍妇一枚。
“刘文起,不想我看不起你,就证明给我看,你不用靠你兄长,也能为刘家争光。”
说完我便推门准备离开,可是,门口再一次似曾相识的一幕上演了。先生站在院门口,方氏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或许是听见我和刘文起的争执,她去找了先生,又或许,先生根本是尾随我来的。
“夫君,我……”
先生二话未说,给了我一记耳光。没有防备,他下手又重,我直接摔倒在地,站在门外的胭脂赶紧上来扶起我。他的眼神凌厉,胸膛不断起伏着。就算不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掌伤到,他此时的目光也够我死几回了。
“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萧汐蓝,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感觉我的心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了一下,发自内心的痛让我几乎要跌倒。刹那间,我回过神,向他微微一笑。
“好,这段日子打扰了。你保重,另外若你不肯赶走你心爱的蕊儿,就请你用余下的生命好好爱她。正常的女子都会害怕被冷落,希望你记得。”
我几乎是用飞的速度离开洞华阁回到寒月阁的。进到屋内,环顾四周,本想收拾行李,却不知道能带走什么。这里的一切,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先生给我的,我真的一无所有。
我拿过信纸,提笔写下那些想对他最后说的话。
“大业年间梦回晋阳,汐蓝承蒙先生照顾,衣食无忧,甚是感激。自知恬不知耻,本应安分守己,却频频让先生忧心。先生恩德,汐蓝铭记于心,怎奈无以为报,却还做了农夫救下的蛇。汐蓝惶恐,本该自行了断,却贪生怕死。今朝离去,只求不再给先生徒增烦恼,先生恩泽,请允来世再报。先生保重,复官后,请务必远离裴寂,也请尽心疼爱蕊儿。望一切安好,后会无期。”
写完信,我的双眼已经模糊。我从柜子里找出那套曾经穿回晋阳的衣服,解开发髻,梳了马尾。又把换下的衣服叠好放在桌上,在整理好各种首饰,把信放上面后,把我最珍爱的两只木簪和同心结放在信上。就这样,我走出寒月阁,从离这里最近的后门,离开了刘府。
☆、第二十一章 深情告白
我没有带走任何一物,当初如何来晋阳的,如今就是怎样离开刘府。也许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心中无限的凄凉。离开刘府的我,一无所有,无处可去。也许为了生存,也该求先生让我留下,可我却不想,甚至都不愿意去思考不想的原因。
一个人浪荡在长安城的大街上,相似一幕又再次上演。因为我的奇装异服,几乎所有路过的人都向我投来目光。只不过如今的我,在失落与心伤的陪伴下,已经不愿意顾及周围的一切了。
我不愿意呆在城里,所以直接离开了长安城。守城的官兵也许把我当成了疯子,没有一人拦下我。是啊,就是那么凄凉。来的时候还有人欢迎,可离开时,却没有人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