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若萧姑娘愿意,去就是了。”
还没等我表态,先生已经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走了。
其实先生说要找我,也没什么事,他只是把我带回营帐中,让我该干嘛干嘛而已。
“先生,你不是有事要跟汐蓝说?”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跟男子接触才好,你可以不在乎别人的闲话,可是你保不准何时会被闲话所伤害。有些事,传多了,就好似成真了,若因此获罪,恐怕是百口莫辩,因为届时人们都相信了谣言,没人会相信你。”
“那么先生可会信汐蓝?”
“只要你远离李世民。”
先生的话听得我一头雾水,让我远离李世民,我始终不明白其中就理。可是先生就是说见多了不好,让我少和李世民独处,要见也要他在场。我从未见过先生如此不讲理的时候,平日总是我这样,难道这近墨者黑的道理,在先生身上应验了不成。
当然,不见李世民可以,可是我不会惹怒他,毕竟我还有事求他,我还指望着他有朝一日能还先生在凌烟阁的一席之地,也指望他能在两年后救先生一命。
“对了先生,夫人呢?可把她安顿好了?”我突然想起李氏,先生说会处理,不知道先生会做些什么。
“日后她都不会出现了。”先生在一旁边研习战术,边回答我,感觉很不以为然。
“不会出现?你对他做了什么?”
“又胡思乱想了不是,我不过是打发她回瓦岗去了,日后也不必相见,否则我不介意再给她休书一封。”
“当真?”
“休要再胡思乱想,你且先去休息,我还有事。”
先生不想再谈及李氏,我也不好再穷追不舍,只好就此作罢。确实,从那以后,直到长安,我都未再见过李氏,仿佛她消失了一般。
☆、第十四章 定都长安
大业十三年十一月,长安的冬天格外的冷,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渊的军队获得了决定性的成就。军队攻陷了长安城,但皇帝杨广并不在皇宫之中,他早已带着一众人去到了江都。李渊听从了先生的建议,并未称帝,而是立元德太子之子,也就是杨广之孙代王杨侑为帝,同时尊杨广为太上皇。杨侑封李渊为唐王,官拜丞相,当然,谁都明了,杨侑不过是个傀儡,而长安真正的主人,已是李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长安,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兴宫,曾经见到的突厥牙帐确实远远比不上长安的宏伟。如果一座城池以晋阳为规模,恐怕长安就是一个王国,站在长安的大街上,就好比立于至高点俯瞰全城一般。这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气势非凡。
新皇帝自然不敢怠慢随李渊而来的众人,他赐予了先生宅邸,我和先生终于不需要再寄人篱下。先生亲自为刘府题字,随即找人制成牌匾,悬挂在刘府门前。而我,再一次当起了刘姥姥,抢在先生之前就跑进府邸到处乱逛。先生见我开心,也不舍拦我,只是跟在我后面,嘱咐我跑慢一点。
这里比曾经的晋阳县衙和留守府邸大得多,真不知道杨侑把谁的宅子赐给了先生。府邸的前厅和后院之间被一座花园隔开,而后院又是由几间屋子,几个院落及空地组成,屋子被回廊相连,而院落却彼此独立。
“汐蓝,想住在何处?”
我在后院来来回回晃悠着,最终决定在一处靠着池塘的院落住下。这院落不算大,但是很别致,院落中间放置着精心打造的石桌椅,还有一个架在藤蔓下的秋千。院落内有四间屋子,家具也一应俱全,只需要置办些窗幔被褥等私人物品。最重要的是,这座院落看似整座府邸的别院,与其它的屋子都不挨着,像极了我在晋阳的住所,住在这里,我可以不跟刘府那些不相干的人来往。
“先生,汐蓝住这里可好?”
“好是好,就是,离别处有点远。”
“能有多远,不过几步路而已。先生,你就让我住在这里吧。”我此时确信我的表情一定很萌,就像看见食物,眼睛闪着光芒的小比熊犬。
“罢了,喜欢就住下吧。”他语气中好像有些无奈,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可突然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住是住得,不如给别院提个字如何?”
“不如汐蓝再做幅画,先生拿去叫人制成窗帘,再叫人将画装裱,直接挂在院门口,难说有辟邪的效果。”
我的话才说到一半,先生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跟在身后的众人不明白先生所笑何事,又碍于先生的威严,只得在一旁乖乖侯着。胭脂和丹青还在从晋阳过来的路上,等她们到长安,估计还有些日子。
终于,先生不再笑我,而是一本正经地和我说,让我给院落想个名字。
“唤作‘寒月阁’可好?”
“愿闻其中就里……”
我只是联想到自己的身份,非此境中人,所以将自己比作了天外来客而已。而这天外来客,好比雪花一般,四处漂泊。而和雪花作伴的,只有寒月悲笳,西风黄沙。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汐蓝自比雪花,而这寒月是和雪花作伴的,故此想将此院唤为‘寒月阁’。”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若你喜欢,就唤作‘寒月阁’。那么,离此处最近的院落,你再为其取个名。”
“跟先生相比,汐蓝才疏学浅,还是先生定夺才好。”
“也不让你题多的,就两处。”
和先生边走边聊,他已经将我带到了方才说的那个院落,这间院落稍微大些,也很是让人喜欢,前方还有一片小竹林,让人很容易联想起“曲径通幽”的意境,像极了大观园中的潇湘馆。院落虽比寒月阁大些,但只有三间屋子,不过屋子都宽敞些。
“可有想好?”
“先生为何不住主人房,而要选别院来住?可是因为此地清静?”
听了我的话后,先生笑得挺开心。
“知我者,汐蓝也。只不过还有一点,就是和你住得近些,方便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那先生何不直接来寒月阁住下,房间也够。”
“你当真愿意我去?”
先生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单纯被我拿话噎住的人,而今,我被他噎住的情况反而更多。我不好意思再顺势接下去,只有赶快转移话题。
“既然先生要住在这里,不如将此处唤为‘犀梅苑’。”
“这又何解?”
“如果汐蓝解释得很差劲,先生多包涵才是。”
“我听着。”
“相传犀角最为灵敏,故称为灵犀,而先生在汐蓝心中,如这灵犀一般敏锐聪慧,故取这灵犀的犀为首字。而梅花御寒绽放,点缀了漫天白雪,这梅花清高,不与群芳争艳,却美丽幽香,在最艰难寒冷的时候,只有梅花绽放。先生在汐蓝心中,是这高洁的梅花,方取这梅字为第二字。”
“还有深意,接着说。”
我看着先生,也不知道自己笑得究竟有多灿烂,先生果然懂我,知道我取这二字,还有别的意思。
“汐蓝最喜欢的一位诗人,曾作诗‘心有灵犀一点通’,汐蓝自私地将此故事引用,也以此说明先生乃汐蓝知己,与汐蓝心意相通。而汐蓝将自己比作雪花,陪伴汐蓝的先生,不正是真正陪伴着雪花的红梅吗?只不过,梅雪争春,雪却输梅一段香。”
“我喜欢你的梅雪比喻,可是,梅雪齐放,各领风骚才是。”
“先生谬赞了,汐蓝不配。”
“不必贬低自己,你的好,我自知。不过到有一个疑问,是哪位诗人作了‘心有灵犀一点通’之句,为何我未曾听过?”
“先生切不可告知他人,务必将汐蓝的回答深藏心中。这位诗人叫李商隐,他所作的诗,用典故之多,意境极美,汐蓝甚是喜欢。”
“好,他日还请荐予肇仁几首,好让肇仁细细品读汐蓝心中至爱。”
也许他习惯了我不愿多说时的神态,这次他依旧很知趣的没有多问。其实,我没有多高尚,会担心如果我说出未来,会对历史造成什么影响,我只是害怕先生把我当成怪物,所以不敢说。如果说出未来,可以救先生一命,我一定会把我知道的说尽,就算毁了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让大唐盛世易主,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当下,我还是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次日,我和新到先生身边的小厮祥哲一起拿了先生提好的字,去长安城里找人制成牌匾。
“萧姑娘,小的有一疑问,可否问问萧姑娘?”
“但说无妨。”
“昨日听姑娘和大人讨论院落的名字,祥哲很好奇姑娘为何将自己比作雪花?”
“你昨晚想必已经问过大人,他如何跟你解释的?”
“大人说,姑娘自比雪花,是乃无根无芽,四处漂泊之意。可小的却认为姑娘自比高洁的雪花,是因姑娘倾慕雪花的纯洁和高傲而来。所以小的和大人打了个赌,今日特来向姑娘求证。”
“你和大人赌了什么?”
“一壶天香居的汾酒。”
“你若是没带够买汾酒的钱,我可先借你。”我掩面而笑,祥哲却有些失落。
“姑娘该不会偏心大人?”他似乎有些不服输,还想着也许能扳回败局。
“我偏心大人作甚,只是大人所言确实是我心中所想。快些去买酒,晚了仔细着回去大人训你。”
先生本要和我同来,只可惜今晨被李渊唤去了,只有遣了这个小厮跟着。临走前,他嘱咐我要早些回府,切莫贪玩,若喜欢长安,他定会带我再逛。所以我没有多呆,而是置办好了物品后,尽快赶往刘府。
我和祥哲抱着许多东西,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唤我。
“萧姑娘,许久不见了。”
转过身,见李建成一袭蓝色衣裳立于街口,旁边居然跟着裴寂。
“汐蓝见过大公子,见过裴大人。”
“萧姑娘可是出来置办家用的?”
李建成立即让身边的小厮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并差他们送去刘府。
“上次晋阳一别,没想到再见大公子会是在长安,汐蓝还要谢过大公子上次的帮忙。”
“萧姑娘已经谢过了,再谢建成可就受不起了。”
也许正史始终是胜利者的舞台,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李建成,怎么都不像史书中的那个他,倒是和野史中读到的颇为相似。李建成为人忠厚善良,人也极好,如果李世民的眼中带着一丝狠厉的话,那李建成透出的,尽是儒雅。或许就是因为李建成的宽容和不忍,他才会成为历史的输家。
“大公子今日得闲,有时间在街头闲逛?”
“不闲逛,何以遇美人?不知萧姑娘肯否赏脸,陪在下同游长安城?”
“刘大人嘱咐汐蓝要早些回府,恐怕得辜负大公子一番美意了。”
“你家刘大人被家父拉着商讨大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姑娘不急。”
我倒是不介意李建成的邀请,可是却不想见裴寂,但身不由己大概就是如此,明明可以拒绝,却必须去选择顺从,因此,只有随他和裴寂游长安城。
长安的繁华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可是李建成却说,这还是战乱时候的景象,若在前些年,盛况可是当下的许多倍。
因为有裴寂在身边,我本是浑身不舒服,裴寂又阴阳怪气的,可是李建成好似一点也未察觉我和裴寂的不和。
“不知你和你家相公近日可还好?在下听说前些时日刘夫人回来了,而那个叫蕊儿的妾室似乎也在来长安的路上,这段日子,你和你家相公朝夕相处,想必定是不情愿与正妻和另一房妾室分享男人,可妾终归是妾,始终无法成为妻,安分守己便是德行。”
我真的怀疑裴寂是不是有一开口就能让人抽死他的本领,但是看着他那一脸不屑的神情,我知道他是故意在挑衅。一则提醒大公子我是一房妾室,有夫之妇,身份低微;二则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他还故意加重了正妻和相公二词,一副生怕我们听不到的样子。
可是裴寂,你以为我会惧怕你,李渊宠幸你,不过是因为你会摇尾巴,你还真的以为你能和先生相抗衡,不是我损你,你恐怕不及先生百中之一。
“裴大人又在大白天说胡话了不是?汐蓝虽很是荣幸做刘大人的妾室,可奈何刘大人不愿,裴大人如此关切汐蓝,不如就请裴大人说个情,让刘大人纳了汐蓝,汐蓝定给裴大人争气,伺候好刘大人,提裴大人长一长脸才是。不过裴大人如此为刘大人操心,真不愧是刘大人的至交,汐蓝敬佩之极。想必刘大人的苦恼,裴大人也是乐意要分担的,不如汐蓝造次请裴大人去帮刘大人将家眷接来长安,汐蓝相信刘大人定会重谢裴大人的。当然,汐蓝生来就是德行极差,毫不安分之人,若是日后不小心把刘府搅得不得安宁,相信裴大人也会多多协助刘大人,管理那些裴大人接回来的家眷才是。”
一旁的李建成强忍着笑意,看着我拿话堵裴寂,本想拿我耍威风的裴寂,此时却吃了个哑巴亏,有理说不出。
“裴大人不是还有要事?建成不多留了,萧姑娘就由建成送回府吧。”
裴寂一溜烟地跑了,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旁的李建成也几乎是合不拢嘴,看着我直摇头。
“对你的口才,建成是有些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惊艳。”
“建成你莫打趣我了,着实是这裴寂,就是看我不顺眼,从在晋阳的第一面起,就时时刻刻给我找茬,明里暗里一个劲儿地贬低我,也不知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
“瞧你这般的伶牙俐齿,恐怕也没少给裴寂吃哑巴亏,如今虽说你明着讽刺他多管闲事,可又为何搭上你的清誉?早就知道你不在乎,可你毕竟要为你的未来打算。”
“建成,这你到真不用担心我,我曾经说过,我只在乎刘先生如何看到我,其余人当我是他的妻也好,妾也罢,与我何干?”
“我呢?你不在乎我的如何想?”
“我只在乎你当我是朋友,至于你如何看待我和刘先生,我不在乎。”
“可你终究在乎他如何看你,如何看待你与别人,在你心里,我始终不如他。”
“建成,我不想说漂亮话来宽慰你,汐蓝在这里没有家人,也早就将刘大人视为自己的亲人,汐蓝唯一的亲人。我自然在乎他多一点,若汐蓝哪日也视你为亲人,自然也会时时在乎你。此刻汐蓝视你为好友,对你坦诚以待,关心倍至,两肋插刀。可正如你所说,我在乎他多一点,这个我绝不否认。”
“若有朝一日,你有了夫君,他在你心中,可还会如此崇高?”
“这个我说不好,但汐蓝都把自己毁到这般田地,没有哪个男子能招受得住我,恐怕这辈子也只有随刘先生了,自然不必再多想。”
“可你这样无名无份地跟着他,始终不好,至少在我看来。”
我能感觉到李建成的关切。在他们的价值观里,这是多么羞耻的事情,可在这里数年,我却永远不以为然。先生为此抓狂,如今,又多了一个。
“建成,你真的不必替我担忧,我不在乎名分,只在乎能伴他左右,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可若是没个名分,他愿护你一日尚可,可若是他不愿了,或是不能了,怕是日后刘家的人,连为他送葬的机会也不会给你。